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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陷入沉默,只能听见他对着话筒喘气。然后,声音再度响起。
“我是来宣判的,对活人和死人宣判。”说到这里,电话挂了。
二〇〇〇年五月十日。国立医院。
哈利一眼就认出了布兰豪格。布兰豪格脸上挂着微笑,双眼圆睁,瞪着哈利。
“他为什么在微笑?”哈利问。
“我怎么知道?”克雷门森说,“脸部肌肉僵硬之后,就会出现各种怪异的表情。有些父母来了这里却认不出自己的小孩,因为容貌变化太大。”
解剖台设置在房间正中央。克雷门森拉开床单,好让他们看见尸体的其余部分。哈福森立刻转过身子。进来之前,哈利递了薄荷霜给哈福森,但哈福森拒绝涂抹。国立医院法医部四号解剖室的室内温度为十二摄氏度,因此这尸臭还算不上是最刺鼻的。哈福森忍不住呕吐了。
“我也这么觉得,”卡努·克雷门森说,“他的死状有点惨。”
哈利点了点头。克雷门森是个优秀的病理学家,也是个会为别人着想的人。他知道哈福森是新来的,不希望他难堪。比起大部分的尸体,布兰豪格的死状不算太惨。换句话说,比起泡在水中一星期的双胞胎、逃跑中以时速两百公里撞得车毁人亡的十八岁少年、身上只穿一件衬棉夹克自焚的毒虫,布兰豪格的死状真不算太惨。哈利见过无数尸体,若论及他的十大最惨尸体排行榜,布兰豪格连边都沾不上。不过有一点很清楚,对一个背部只被一发子弹贯穿的尸体来说,布兰豪格看起来相当可怕,他胸部的子弹出口大到可以让哈利塞进一个拳头。
“所以子弹是从背部进入的?”哈利说。
“就在肩胛骨中间,角度向下。子弹穿入时击碎脊柱,穿出时击碎胸骨。你可以看见,这边有一部分胸骨不见了。他们在车座上找到了胸骨碎片。”
“车座上?”
“对,他刚打开车库门,可能正要去上班。子弹先从这个角度穿透他,再穿过前风挡玻璃和后风挡玻璃,最后射进车库后方的墙壁。”
“是哪种子弹?”哈福森问,似乎已回过神来。
“这就得去问弹道专家了,”克雷门森说,“不过这种子弹似乎是达姆弹和凿岩钻头的综合体。我只在一九九一年去克罗地亚出联合国任务的时候见过类似的子弹。”
“是新加坡子弹,”哈利说,“子弹已经在墙上找到了,嵌入墙壁半厘米。附近森林发现的弹壳跟我去年冬天在锡利扬市发现的一样,所以他们才会立刻跟我联络。克雷门森,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吗?”
克雷门森能说的不多。他说解剖已经完成,根据法律规定,解剖时必须有克里波刑事调查部人员在场。死因十分明显,另有两点克雷门森觉得有必要提及:布兰豪格的血液中含有酒精成分,中指指甲内有阴道分泌物。
“他老婆的?”哈福森问道。
“刑事鉴识人员会去比对,”克雷门森说,透过眼镜看着年轻警员哈福森,“如果他们觉得有必要的话。现在也许没必要去问他老婆这种事,除非你们觉得跟案情有关。”
哈利摇摇头。
他们开车上松恩路,再转上佩德安格路,来到布兰豪格家。
“好丑的房子。”哈福森说。
两人按了门铃,等了好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脸上化着浓妆的女人才出来开门。
“请问你是艾莎·布兰豪格吗?”
“我是她妹妹,请问有什么事?”
哈利亮出警察证。
“还要问问题?”艾莎的妹妹明显抑制着怒意。哈利点点头,心里多少知道接下来她的反应。“真是的!她已经累坏了,这样又不能让她丈夫起死回生,你们……”
“很抱歉,可是我们考虑的不是她丈夫,”哈利礼貌地插嘴说,“她丈夫已经死了。我们考虑的是下一个被害人。我们希望没有人再经历她现在经历的事。”
艾莎的妹妹站在原地,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继续往下说。哈利问进屋之前是否需要脱鞋,以化解她的窘境。
布兰豪格夫人看起来不像她妹妹口中说的那么累,她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但哈利发现靠垫下有个编织物凸了出来。倒也不是说丈夫刚遭人谋杀就不应该织毛衣,不过再仔细想想,哈利觉得这是很自然的反应。当周遭的世界开始崩塌时,一个人自然而然会想抓住一些熟悉的事物。
“我今天晚上会离开这里,”艾莎说,“去我妹妹家。”
“我知道警方在接到进一步通知之前,会派人来这里站岗,”哈利说,“以防……”
“以防他们也要杀我。”艾莎点头说。
“你也这样认为吗?”哈福森问道,“如果是的话,‘他们’是谁?”
她耸耸肩,望向窗外射入的苍白日光。
“我知道克里波的人来过,也问过你这个问题。”哈利说,“不过我想请问你,昨天《每日新闻报》登出那则新闻之后,你先生有没有接到任何恐吓电话?”
“没有恐吓电话打到家里,”她说,“不过电话簿上只能找到我的名字,是布兰豪格要这样的。你们得去问外交部是不是有人给他打过恐吓电话。”
“我们问过了,”哈福森说,迅速跟哈利交换眼神,“我们正在追踪昨天他办公室接到的电话。”
哈福森问了几个问题,关于她丈夫是否有什么仇敌,但她所知不多,帮不上什么忙。
哈利坐了下来,聆听一会儿,突然蹦出一个想法,便问:“昨天家里完全没人打来电话吗?”
“有,应该有,”艾莎说,“反正有几通电话。”
“谁打的?”
“我妹妹、布兰豪格,还有一个什么民意调查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民意调查的人问了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他们说要找布兰豪格。他们不是都有名单吗,上面有年龄性别什么的……”
“他们说要找伯恩特·布兰豪格?”
“对……”
“民意调查不会指名道姓。你记得背景有噪声吗?”
“什么意思?”
“民意调查机构的电话拜访人员通常是在一间开阔的办公室工作,里面有很多人。”
“是有些声音,”她说,“可是……”
“可是?”
“可是不像你说的那种噪声。那种声音……不太一样。”
“你什么时候接到电话的?”
“大概中午的时候吧,我说他下午会回来。我忘了布兰豪格要去拉尔维克市跟出口协会的人吃饭。”
“既然伯恩特·布兰豪格这个名字没有登记在电话簿上,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会有人打电话到每个姓布兰豪格的人家里,查出伯恩特·布兰豪格住在哪里,同时查出他什么时候会回家?”
“我不懂你的意思……”
“民意调查人员不会在工作日中午打电话到中年男人家里。”哈利转头望向哈福森:“去问挪威电信,看能不能查出昨天打来的那个电话号码。”
“不好意思,布兰豪格夫人,”哈福森说,“我看见你们家门口装了亚斯康电信的isdn新型电话,我家也装了一部,这种电话会记录最后十个来电的电话号码和来电时间。我可以去看看吗?”
哈利给了哈福森一个赞许的眼神。哈福森站起来,由艾莎的妹妹陪同前去门口。
“布兰豪格在有些方面很传统,”艾莎对哈利说,露出扭曲的微笑,“可是一有新潮的产品推出,他就喜欢买回家,比如说电话什么的。”
“你先生对于忠贞这件事有多传统,布兰豪格夫人?”
艾莎猛然抬起头来。
“我想等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再提这件事。”哈利说,“早些时候你跟克里波说的证词,他们已经派人去查过了,你先生昨天并没有去拉尔维克市跟出口协会的人开会。你知道外交部在洲际饭店有一个房间可以让他自由使用吗?”
“不知道。”
“这是密勤局上级今天早上跟我透露的,你先生昨天下午住进那个房间。我们不知道他是不是独自一人,不过当一个丈夫对老婆撒谎,又去开了房间,想想也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
哈利仔细观察艾莎的表情变化,从暴怒到绝望到放弃再到……发笑。她的笑声听起来像低声啜泣。“我不该惊讶的,”她说,“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他在那方面也……非常新潮。不过我看不出这跟命案有什么关联。”
“这样就让一个打翻醋坛子的丈夫有了杀害他的动机。”
“那我不也有杀害他的动机?霍勒先生,你有没有想到这点?我们住在尼日利亚的时候,只要花两百挪威克朗就能雇到一个杀手。”她苦笑着说,“你不是说凶手的杀人动机来自《每日新闻报》的那则报道吗?”
“我们暂时不排除任何可能。”
“那些都是他工作中遇见的女人,”艾莎说,“当然,我不是每次都那么清楚,他只有一次被我逮个正着而已。后来我就看出了他的行为模式,知道他怎么去做这些事。可是要说到谋杀,”她摇摇头,“现在已经没有人会为这种事开枪杀人了吧?”
艾莎看着哈利,哈利不知如何回答。只听见哈福森低沉的声音从门口玻璃门另一边传来。哈利清清喉咙说:“你知道他最近跟哪个女人发生过关系吗?”
艾莎摇摇头:“去外交部问问看吧,你知道那是个奇怪的环境,一定有人很愿意向你提供一些线索。”她这几句话说起来毫无恨意,纯粹是提供建议。
哈福森走了进来,哈利和艾莎同时朝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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