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3 宁静俱乐部(2/2)
一挫再挫的几天过后,司科特在加油站遇见了海洛因苏西和比利。他们掏出家伙,说是让司科特“叛逆一下”,而司科特也默默收下了。这或许能以个案视之,一如攀岩时脚向后滑了一下那样,只是奥斯卡在这个时候搬回了爸妈家,而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瘾君子。自此每逢周末,这两个人就凑在一块儿“嗨”。司科特会在周一前暂停吸毒,这样周五的尿检才能过关。期间,心理辅导和匿名嗜酒者互诫协会的活动他还是照去。只是几个月后,这样的“修行”就无以为继,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想嗨就嗨。
凌晨两点,站在“阿尔迪亚康复之家”的门廊上,司科特只剩下一袋衣服和他的“记忆盒”。他很自然地迈向下一步,那就是打电话给海洛因苏西跟比利。当晚他就睡在他们的拖车里,一切又仿佛重新归零。
事隔数日,苏西正在烤苹果派,司科特打电话给他的妈妈琼。他决定试试看美沙酮的疗法,为此他需要两样东西:一样是他体内的海洛因,这没有问题;另外一样则是150美元,这他拿不出来。一个月前,司科特曾经回老家待了两天,住在他妈妈不大但还算体面的房子里。这两天他去疗养院看了外婆,跟他十几岁的侄女一起打电动,还看他妹妹试穿新婚纱。司科特已经两年没见到他妈妈了。“我要是可以在市区开车,我早就去看你了,”琼给了他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道歉。这趟回家算是很开心,司科特感到很放松、心情也很平静,不像上次造访,在琼的眼里,司科特紧张得像只被关在笼里的兔子。“他双腿抖得特别厉害,”琼记忆犹新。琼特意安排了一顿特别的午饭和一场盛大的晚餐,让亲戚们都可以跟司科特见见面。就这样,他怀着被爱的心情回到了密尔沃基,而正是因为有过这样的心情,他才有办法打这通电话。
“那是间美沙酮疗法的诊所,”司科特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我会每天过去拿药,然后我的鸦片型毒瘾和抑郁症都会好转……我想要靠自己努力把毒瘾给戒掉。本来我不想让丑事都摊在你们的眼前,但这样好像真的行不通。”说到这里,司科特吸了口气。“妈,我这样说你懂吗?”
琼只懂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的儿子很少开口要求什么东西,而这天他开口了。为此她拿出了150美元。
隔天早上,司科特坐在第十街美沙酮诊所里等待叫号。在这间诊所看诊一共要走四个步骤。挂号处收钱、采集处收受你的尿液。遇到熟面孔,护士会在打招呼时喊出他们的绰号或编号。“嘿,院长早!”“今天红光满面,运气应该会不错喔,3322号。”接着要去厕所,厕所里装有监视器避免你把尿液掉包。最后一站有一道厚重的门,门上贴了一篇从《洋葱报》 [1] 上剪下来的文章,标题是《怎么这么慢》(“everythg takg too long”),文章附上的照片是一名男子盯着微波炉,面露不耐烦的神色。这扇门后就摆着美沙酮的配发机台。一旦获得放行,病人就可以进门用自己的号码“打卡”,然后配发机就会往小塑料杯里喷苦苦的红色液体。
要说密尔沃基什么地方最三教九流、龙蛇杂处,司科特心中排第一位的是早上七点钟的美沙酮诊所。同样的几扇门,走进来的却有以下这些人:二十多岁、浓妆艳抹、手拿设计款包包的白人女性,完全不懂什么叫轻声细语、得靠助行器才能走路的墨西哥男性,手抱新生儿的白人妇女,戴着耳环、让司科特看得津津有味的大个子黑人男性,胖画家,壮实的工人,身穿粉红女款衬衫、套装长裤的白人女性,西装笔挺、看起来像是会计师的男性,最后是一位驼背的华裔女性、拖着脚步走进诊所,看起来有八十多岁了。这位华人婆婆一进门,另一名拄着拐杖的波多黎各女人就迎上前去,用拥抱表示欢迎。
“你第一次来?”有人问道。
司科特一转头,是一名年轻的白人小姐。看起来才十八岁的她绑着马尾,脸上有雀斑,还有一口矫正过的白牙。若是说她刚从东区高中田径队里练习完毕,也没有人会怀疑。
司科特点点头,算是回答了问题。
“嗯,听我一句,”年轻女孩凑近说,“我自己是不会想吃这种药的。我是说,他们说要把你们先‘拉进来’,再把你们‘带出去’,但这些可都是鬼话。他们只是想赚你们的钱。我快记不起自己用了多久的美沙酮了,但我现在还是要服一百毫克的剂量。”
司科特眉毛一抬,想起了他上次尝试美沙酮,最后让他被送到医院的剂量就是一百毫克。他回忆自己在离开诊所后立马混合了健得静 [2] 和美沙酮,还忍不住喝了杯鸡尾酒。不胜“药力”和酒力的他跌跌撞撞地跑向迎面而来的车流。来到现场处理的警官给他注射了纳洛酮(narcan)中和药效,但也让他因为戒断反应抽搐不止。再来他被送进了加护病房。
“你付了多少钱?”司科特问。
“370元,”她说的是每个月。
他点点头,开始寻思下个月的药钱要从哪里来。
轮到司科特,他吞下了红色的美沙酮,往杯子里加了点水摇晃,然后把这“洗碗水”也喝掉了。如果现在少喝了,迟一点的感觉可能会很不一样。
离开之前,司科特跟美沙酮的咨商师见了一面。对方是个黑人,年纪跟他差不多。
“最近三十天,你用了几次海洛因?”咨商师问。
“三十次。”司科特接着把妈妈借他150美元的事情也说了出来。“我想是我的错吧,我不应该对她期望那么低的,”他说。“也许我习惯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秘密的多寡,决定了人健康与否,”咨商师说。
单靠在宁静俱乐部里赚的钱,没办法同时负担美沙酮和房租,无家可归的司科特住进了一间八十六床、名叫“客房”(guest hoe)的收容所。每天早上司科特都会搭公交车去美沙酮诊所,晚上则和其他游民睡在大房间里的上下铺。美沙酮的副作用包括盗汗跟变胖,性欲也受到了抑制。但它的确有戒毒效果。 5
大部分人即便开始了美沙酮疗程,也撑不过一年。 6 但司科特没有放弃。一段时间之后,他摇身一变成了“客房”的住房经理,这意味着他又开始帮人做事了。一周有四天的时间,他会在“客房”的一家附属收容所里工作。这家附属收容所藏身于南区的一个安静社区,是栋平凡无奇的三层楼房,但有向外推的凸窗。他的工作包括用漂白水刷洗一遍卧房,还要带老人到后院的野餐桌边。那里有地方让他们坐着抽烟,也有空的福杰仕速溶咖啡罐接他们的烟灰。
坚持了一年的时间,外加自费4700美元之后,县政府终于同意帮司科特出美沙酮的钱,他每个月只要自费35美元。然后透过“客房”提供的一个永久性的居住方案,司科特顺利搬进了属于他自己的公寓,房租只要他收入的1/3。他选的是在威斯康星大道上的“尊爵公寓住宅” [3] ,一旁的格兰大道(grand avenue)上就有卖场。他一直都想住在闹市区,初来乍到密尔沃基,司科特就一直是这间卖场的常客。对于他这个来自爱荷华州农场的孩子来讲,这间卖场简直就是人声鼎沸的市集。十四层楼的尊爵大楼建于1908年,原本是作办公场所和杂耍剧场之用。在改装成公寓建案之后,开发商在此装设了健身中心,室内篮球场、小型的社区剧院,还铺设了绿色的人工草皮。
司科特的公寓位于十楼。干净不说,这地方还有小麦色的地毯、纯白无瑕的墙壁,与人等高的玻璃上有迷你百叶窗,还有宽敞的浴室、可以正常工作的燃气炉和带制冷效果的冰箱。“客房”还附赠了深棕色的情人椅以及一张跟椅子配套的沙发、几盏司科特舍不得把塑封膜从灯罩上撕下来的台灯、还有张他几乎没用上的大床——因为睡沙发的习惯已经改不过来了。屋内甚至有组直立式的洗烘衣机。这一切都好得不可思议。一开始司科特还半信半疑地等着“客房”随时打电话来说是他们搞错了。这公寓的月租本来是775美元,但司科特只需负担141美元。
过了整整一个月,司科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住在这里,这公寓是自己的。进入状态后,他立刻给屋里添了条铺在浴室前的地毯、海军蓝的床罩、手工肥皂、香氛蜡烛、抱枕、漱口水、碗盘,外加门口用来放鞋的“欢迎光临”踏垫。住进这处公寓,司科特感觉踏实多了,他开始觉得自己值得用好住好,心里燃起了向前的动力。这天,司科特用从基督教“圣文生修会”(ciety of stvcent de paul)拿来的磁铁,在冰箱上黏了一张字条:
五年计划
重返护理界
要赚很多钱
生活尽量省
开账户存钱
在失去执照的两年又三个月之后,司科特终于有办法靠省吃俭用来存重新核发牌照所需的检验费用。为此他甚至开始搜集零钱,丢进厨房一个专门的罐子里。
在拖车营里,司科特感觉自己卡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把自己修好,”他回想。“在那里生活,就像天塌下来一样,就像外面的城市都消失不见了一样。”那段岁月里,司科特常常会有自杀的念头,事实上他都想好了要用超剂量的海洛因一口气“爽死”,只可惜这么奢侈的死法他根本负担不起。如果说从前住的拖车代表着地狱,那现在的新家就简直是天堂。这两者差距之大,他开始觉得从前的日子是远离尘嚣、远离文明的“一次大型宿营之旅”。有时候想起从前的光景、想起失去的一切,他会走出公寓,穿过尊爵大楼昏暗有如羊肠般的走廊,来到某个门前。他会扭开门,然后现身于格兰大道卖场的中间,那种感觉像是穿过了某扇“任意门”。走在卖场里,司科特会尽兴地沉浸在灯光、音乐、食物的香味跟人群的感觉中。一瞬间,他会想起多年前曾有过的感受,那种城市里充满着惊奇与希望的感受。
[1] the onion。1988年创立、总部设于芝加哥的小报,特殊之处在于这份报纸非传统的讽刺风格,其幽默之处在于以超现实的眼光将日常的俗事做成警世的重大新闻。2013年停止印刷,转型为数字媒体。
[2] xanax,治疗抑郁症的镇定剂,其他的商标名还有阿普唑仑、静安定等。
[3] loft apartnts,由轻工业建筑改装成的公寓住宅。
注释
1 资料来源是司科特在威斯康星护理委员会(wisns board of nursg)前接受的惩戒议程。
2 许多影响重大而所费不赀的决策,往往是基于一些成见做出的:如穷人与一些薪酬优渥、受过高等教育以及拥有住房的亲友缺乏联系。而“混居”()就是为了“让低收入的居民有机会触及就业机会和社会中的行为榜样”。像“搬向希望”( to opportunity)这类的社区重置计划,其设计宗旨是将低收入家庭联结到“社会化与富裕程度较高的社会网络”。而事实上,很多穷人都不乏向上流动的人脉。粗略计算,密尔沃基每六名租房者中,就有一名虽然住在弱势社区,但人脉却能辐射至身处不那么弱势的社会网络的人。不过光是跟中产阶级有某种联系是不够的。或许是“社会资本”的研究方兴未艾,许多学者倾向把认识有钱有权者等有利于社会化(procial)的人际关系,想象成是一种可以“拥有”的东西、一种可以变现的资源。但拿司科特的状况来说,这些人脉究竟能否派上用场,还得视你的本事而定。关于为了打击“社会孤立”而设置的社会方案,参见美国住房与城市发展部的raton,dc:office of policy develop and urban developton,dc:office of policy developnt and research,2003)。有关空间孤立(住宅区的贫民窟化)会造成社会孤立(人脉网的贫民窟化)的经典理论,参见williaed:the ner city,the undercss,and public policy,2nd ed(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12[1987]);dougs ation and the 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3)。关于邻里与人脉弱势的细致分析,参见hborhood and work disadvanta aical science 2(2015):329-50。
3 分明是在吸毒,但司科特有时候会说他在“自行疗愈”,护理师的术语可不是这样用的。太多的措辞被挪用来掩盖问题根部的烂疮。天知道有多少在生活压力下用来自我麻醉的做法,被美名其曰为“文化”。
4 精神科医师问司科特,“你想直接加到一天两百毫克的舍曲林,还是看状况再加?”“直接两百好了,”司科特答得斩钉截铁。两百毫克算是挺高的剂量,但因为他以前也这么用干过,现在降下来实在没有道理。
5 美沙酮只要一上新闻,那画面常常是惨不忍睹。司科特开始治疗计划的那一年,美沙酮占鸦片型止痛剂处方笺量的比重不足2;而在鸦片型止痛剂用药过量的死亡案例中,却有1/3是美沙酮造成的。医界认为,美沙酮涉及的死亡案例之所以如此触目惊心,是因为越来越多人拿治疗毒瘾的美沙酮来止痛。自1964年启用以来,单论治疗海洛因毒瘾和降低海洛因对社会的冲击,美沙酮之效用的确值得称许。作为一种“全鸦片类激动剂”(full opioid agonist),美沙酮满足了成瘾者的瘾头。剂量拿捏得宜的话,患者完全可以恢复日常生活。证据一致显示,美沙酮降低或消除了海洛因的使用,减少了吸毒过量或吸毒造成的犯罪案例,促进了病患的健康,也帮助不少人活出更充实、更有意义的人生。说到海洛因成瘾的治疗,美沙酮的效果绝对大过匿名嗜酒者互诫协会等只靠意志力(abstence-only)的辅导课程。“美沙酮的坏事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一名专家说,“但那些因为每天服用美沙酮而可以好好工作、慢慢克服恶习,进而恢复正常生活的病患有上万人甚至数十万人,只是他们的故事从来没被报道过。”司科特也在这几(十)万人的行列中。发表上述言论的专家是彼得·弗烈德曼(peter friede dent hero addiction why isn’t it ed ton post,noverod,“thadone atenance treatnt(t):a review of historical and clical issues,”the ount sai journal of ns:risk for overdose fro thadone ed for pa relief—united states,1999-2010,”orbidity and ortality weekly report 61(2012):493-97。
6 sally satel,“happy birthday,ton onthly,noveber/deceber,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