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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3 宁静俱乐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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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宁静俱乐部的这天,是司科特连续清醒的第八天。匿名嗜酒者互诫协会旗下的宁静俱乐部,是一家嵌着木板、“烟”雾弥漫的饮料吧。想喝陈咖啡或带冰淇淋的根汁汽水吗?那你就来对地方了。“这宝贝会上瘾,”一名警局的常客推荐道,“但我不会为了它去做什么傻事啦。”到了协会成员分享戒酒经验的时刻,一名穿黑色塑料质地的夹克、围黑色方巾,浅肤色的波多黎各女子站上了讲台。她叫安娜·阿尔迪亚(anna aldea),曾是个既吞迷幻药又吸可卡因、脾气比牛还倔的机车妹。转性后的她现在是互诫协会的“大姐头”。再几个月阿尔迪亚即将服务满十年,她曾帮助几十个酒鬼完成课程。而在这天的谈话中,她特别介绍了刚接下的新个案。

“我爱你喔,司科特,”她说。“不可以不来喔,事在……”

“……人为,”现场异口同声地回答。

时间回推到一周前,司科特在烂醉了三天后苏醒过来,身无分文且宿醉尚未消退。他力图振作,穿好衣服,离开公寓。这时是周六早上,司科特走在依旧沉睡的密尔沃基街头。他来到了皮托家,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已经戒酒两年的皮托是过来人,很清楚戒毒中的酒鬼需要哪些“法宝”:水,很多的水,很多的咖啡、维他命、香烟、食物,当然最重要的是有人盯着。皮托整天和司科特形影不离,晚上还带他去见他的亲兄弟大卫(已戒酒十四年)。大卫的太太安娜在他们家后院的烤火,陪司科特熬到半夜两点,直至酒吧统统关门。这一天极其反胃、痛苦且漫长——也是司科特多年来头一回一整天都没有吸毒。

戒断的第五天仍旧非常痛苦,但痛苦的感觉有所不同。司科特在皮托家哭了一整天,“我可以感觉到身体在恢复,在变好,”他说,“但毕竟你有一两年,甚至很多年都因为酗酒吸毒而精神恍惚,这对身体的影响不小。”

为了这些刚要开始“醒酒”的伙伴,匿名嗜酒者互诫协会也算是尽心尽力:九十天里聚会了九十次,也像是上了瘾。当然,这么拼命是为了“新生儿”二十四小时都有人陪,而新加入的成员就是他们的宝贝。戒酒会用自身的一套支持结构去替代成员原初的酒鬼人脉,总之陪伴不能有罅隙就是了。就这样,每天早上司科特会在酒商八点开店前到皮托家报到,晚上则会在安娜的火堆前等到酒吧不再接受点单。

房东叫司科特走人,是他去戒酒会快要三周那会儿。dp新养的斗牛犬先是跑了出去,后来又不知怎么进了楼下邻居的公寓。邻居们继而报警,警察通知房东,想留住长期房客的房东便对司科特和dp下了“逐客令”。彼时,司科特每天基本都待在大卫和安娜的家里。他们告诉司科特,干脆睡觉也去他们那儿搞定。

大卫和安娜是工薪阶层,他们的小家是那种所有人都进出自由的“交谊厅”。人们大大方方地走进房门,连敲门都省了,就连开冰箱都不用问。“这里是阿尔迪亚的康复之家,”安娜这样说道。“要不是随时有人在,要不就是电话一直响。”她在家里准备了一大碗一大碗的米饭和豆子,门也从没锁过。

司科特开始睡在阿尔迪亚家的沙发上,还在放学的时候接他们家的小孩下课。没多久,他就跟着大卫做起了泥瓦匠的活计。要是遇到淡季,他也会去回收金属赚钱。司科特喜欢工作,尤其是寻找废铝和废铁,对他来说就像在都会探险一样。即便偶尔得纵身“潜入”垃圾车里,他也可以忍受。大卫是波多黎各人,身材精壮,长着一双眯眯眼,随时都像是在笑,他不见得每次都会付薪水给司科特,但司科特对此毫无怨言。大卫和安娜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他还有什么可以抱怨?

一开始,司科特只是单纯喜欢打扫宁静俱乐部。时薪是715美元,这样他每周大概有100美元的收入。司科特一般从晚上10点,做到半夜1点,而且他工作的时候是独自一人,正好可以想一些事情。比如说,他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对象,只不过除了去同志酒吧,他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去分类广告网站craigslist上看看?他想到自己妹妹的婚礼,也许他可以回趟家。他祈祷:“请让我明天不要吸毒。”

但他最希望的是能继续从事护理工作。他想这会是个“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好办法,一旦要开始替别人着想,就得放下自己的那些糟心事”。问题是这条路并不好走,护理委员会不仅撤销了司科特的执照,也还算合情合理地设下了重返行业的高门槛。如今司科特必须要“每年接受不下56次的尿检”,这项要求不仅麻烦,费用更将高达数千美元。他必须滴酒不沾五年,并且每周要出席匿名嗜酒者互诫协会两次。 1 司科特对自己的软弱心知肚明。几年前,在护理委员会还没有让重新核发牌照变得如此困难的时候,他也不敢说自己一定会努力做到。可以确定的是,当目标变得遥不可及,人真的就会轻言放弃。

“能力受损专业人士”的聚会也让他心灰意冷。与会的一名护士说,她先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戒酒、外加遵守所有规定,然后又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找到工作。话说,与司科特相比她还有硕士学位的优势。

要从被撤销护理执照的状态爬回到完全复职,这当中必须经历很多阶段。领着职权受限的执照——其一就要求不能碰麻醉药品——在护理界求职,诚可谓不易。司科特还算有些人脉。多年来他与几名护理界的亲友依旧保持联系,其中有些人已经飞黄腾达。就拿他的一个阿姨来说,她现在是附近一所州立大学的护理学院院长。只不过,司科特能跟这些人保持联系,意味着他没有把自己既吸毒又没钱的窘境告诉他们。若是突然要去找这些人帮忙,可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司科特曾跟一名身为地方性疗养院负责人的朋友说他过得不错。“所以现在我必须跑回去说:‘哦,没有啦,其实我过得特别惨,既吸毒又酗酒的,之前完全是在骗你……’我想我很多顾忌就是这样来的。”司科特并不觉得他有任何后门可走。 2

在俱乐部打扫了四个月,中途只休息过一个晚上,司科特开始厌倦了。他很清醒,但也百无聊赖。他每晚的工作就是倒烟灰缸、刷马桶、收工时再给自己打个分数:a-或c+。休息21个小时后,这一切又会重新来过。他在嗑药的时候,感觉人生至少还有个方向:把毒品弄到手。现如今他只觉得自己在绕圆圈,而且是一个又小又单调的圈。安娜要求司科特为他晚上睡的沙发付200美元的月租,还要他记得用食物券去买自己的生活所需,但这样一来,他就存不了多少钱了。

司科特烦的还不只是在俱乐部工作。想要戒酒的热度消退后,他越看匿名嗜酒者互诫协会越不爽。这种“蜜月期”过后的感觉并不罕见,否则匿名嗜酒者互诫协会里也不会有种说法叫“从粉红色的云端上跌下来”。

“左右矛盾的情绪演变成了单向度的敌意。”司科特说。他觉得很丢脸:晚上动不动就得跑去跟废物般的酒鬼或可卡因成瘾的家伙打交道,一伙人坐在连成半圆形的折椅上,用塑料杯子喝福杰仕牌的速溶咖啡,轮流讲一些恐怖故事。司科特愈发厌恶如此“行礼如仪”,他讨厌让陌生人搭肩,讨厌那些老掉牙的措辞——“倚靠上帝的恩典”、“放开手让上帝接手”——更别提宁静俱乐部里的人们一致认为用美沙酮等处方药来戒毒是作弊。司科特考虑要到县立诊所拿药来缓解对毒品的需求,以及抑郁等戒断反应,但他无法向安娜或大卫开口。这段时间为了让身体排毒,司科特呕吐过、发抖过、痛哭过,但这样努力过后,他环顾四下,看到的依旧是身无分文且无家可归的自己,从早到晚除了累积在匿名嗜酒者互诫协会的时数,还要在三更半夜反复将拖把浸在水桶中清洗。“去你妈的瘾君子跟酒鬼,”他会在四散着折叠椅的空房间里大吼大叫。“我要发疯了!”

早上七点三十七分,司科特去“密尔沃基县立行为服务部门推广门诊”(ilwaukee unty behavioral services division aess clic)报到。这间诊所的服务对象是那些没有保险或只有一般医疗援助项目(neral assistance ap),即密尔沃基县公共保险的居民。墙上的告示写道:“您的第一次门诊会持续三到五个小时。若不能承担花销,您可以选择做志愿者工作来抵医药费。”忙碌的护理师和社工绕过在走廊漫步的病人,等待看诊的病人们显得无所事事。司科特不介意在诊所工作,成为那些忙忙碌碌的社工当中的一员。但他那天不是来当社工,而是来拿药的。他觉得那些匿名嗜酒者互诫协会的家伙没吸过海洛因,所以不会懂他的这种生理需求;他的身体需要某种引信来推一把,让他产生前进的动力。他今天的“第一志愿”不是美沙酮,而是用来治疗鸦片类成瘾的“舒倍生”(suboxone)。经历近三个小时的等待后,终于叫到了司科特的名字。他站起身来,心中的大石头落地了。

帮他看诊的精神科医师是名高瘦的亚裔人士,理着黑人那种飞机场似的平头,讲话声音很轻,只比悄悄话略微大声些。他领着司科特进了间单调的房间,长方形的格局让人有闯进超大型衣柜的错觉。司科特在沙发上坐下,医生则趴在书桌上读司科特的病历。书桌紧靠着墙,所以司科特一抬头,便能看到医生侧身的轮廓。

“你抑郁多久了?”医师嘴上这么问,眼睛却紧盯着病历。

“很久了,”司科特答道。

“所以你有哪些症状?”

“就是整个人懒懒的,提不太起劲……我在想要不要试试舒倍生。不知道这是不是戒断后的现象。”

“你吸毒多久了?”

“嗯……大概七年吧。”

“那你戒掉多久了?”

“四个月。”

司科特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吸毒的经历,医师顿了一下,才又接着往下问。“嗯,”他稍微转了个话题,“这里说你小时候被性虐待过。”

“没错,”司科特有些不悦。

“那是你几岁的事情?”

“我那时候很小。从四岁开始吧,直到……”司科特想了一下,“……十岁。”

“虐待你的是谁?”

司科特对医生说了实话。

“事情是怎么解决的?有通知大人吗?”

“没有,我谁都没有说过。”

“你有为此接受过治疗吗?”

“没有。”

“你有兴趣接受治疗吗?”

“没有。” 3

司科特走出诊所,手中多了两瓶抗抑郁药。医嘱是每天服用两次一百毫克的“舍曲林”(zoloft),外加睡前五十毫克的阿米替林(aitriptyle)。 4 司科特问医生,“要是瘾头来了您有什么药可以开给我吗?”对此医生说有相关的治疗计划,却只字未提舒倍生。司科特对此有些不悦,但“三次打击有两支安打”也不能算差了,毕竟还是要到了两种药。外头寒意十足,温度计上显示是零下一度,更别说体感温度了。天寒地冻,积雪在司科特的靴底呀呀作响。

三个月后,大卫和安娜十二岁女儿在衣服堆翻找零钱的时候,发现司科特的几条游泳裤里藏着注射用的针筒。最近刚搬回家住的奥斯卡是阿尔迪亚家的大儿子,他认为这可能是个旧针筒,而这完全说得过去。司科特刚搬来那会儿,时不时会在好久没穿的上衣或牛仔裤口袋里发现“纪念品”。他甚至找到过吸食快克可卡因用的烟斗,看着看着才想起来那是做什么的。这种感觉就像你在洗过的衣服里找到褪色的电影票根一样。但大卫和安娜对他的解释并不买账。当天晚上,在司科特打扫完宁静俱乐部之后,他发现自己的东西堆在了阿尔迪亚家的前廊,上面还附了张便条。他试着推门,但门从里头被锁上了。这可是他住了七个月的“家”。

司科特没有为自己辩解。他一方面不想起冲突,另一方面也不觉得大卫和安娜会愿意听。“他们宁愿相信是我自甘堕落,也不愿去想这针筒可能是他们儿子的,”司科特这样想道。除此之外,现在也不是奥斯卡可以去戒毒的时机,毕竟他才刚当爸爸。司科特心想,自己应该大方一点,就让奥斯卡留下来陪他的女友和刚出生的女儿吧,他要继续吸毒就让他吸吧。

司科特会知道针筒是奥斯卡的,是因为司科特跟他一起注射过毒品。司科特不会说这是“毒瘾复发”,他会说:“吸毒让我变得正常。”

祸不单行。司科特发现自己耐着性子撑过的匿名嗜酒者互诫协会和他恨之入骨的团体治疗课程,两样他都白去了,因为护理委员会并不买账。关于恢复护理执照,委员会有自己的程序和玩法,而司科特没有乖乖照办。而关于尿检,委员会设有专门的实验室,鉴于司科特没有使用实验室的相关设施,所以在他没吸毒之后的所有合格检查一概不算数。“我跑了那么多趟,尿了那么多个杯子,连着配合好几周。最后跟他们联络,想确认一切正常,他们却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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