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南方高速 > 可塑材料

可塑材料(1/2)

目录

办公室的工作

我忠诚的秘书属于依样画瓢地履行职责的那类人,而你会知道这意味着越界,侵略领地,仅仅为了取出一根可怜的头发就把五根手指都伸进牛奶杯里。

我忠诚的秘书负责,或是想要负责我办公室里的一切事务。我们终日振奋地为争夺职权展开礼貌的交战,微笑着交互进行进攻与防卫、突围与撤退、监禁与解救。但是,她有时间完成一切,她不仅想统领办公室,同时还一丝不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例如,她没有一天不去润色和梳理言词,整饬、修饰它们,以备日常使用。如果某个可被摒弃的形容词来到我的嘴边(所有这些形容词的产生都不在我秘书的势力范围之内,某种程度上也不在我本人的势力范围之内),她早已拿着笔,逮捕并处决那个词,不给它时间同句子的其他部分衔接,也不让它由于忽视或惯性而得以幸存。假如我让她单独待着,假如我在此刻让她自行其是,她会在盛怒中把这些纸张扔进废纸篓。她是如此坚定地希望我过着井然有序的生活,以至于每个预料之外的动作都会让她直起身子,竖起耳朵和尾巴,像风中的电缆般微微颤动。我不得不伪装起来,做出正在撰写报告的样子,实则在粉色或绿色的小纸片上填写我喜欢的词语,它们在嬉戏,在跳跃,在激烈地争执。与此同时,我忠诚的秘书在整理办公室,表面上心不在焉,实际上时刻准备着。一节诗正在尽情地诞生,在它诞生的中途,我听见了她那可怕的审查的尖叫,接着我的笔飞速地转向违禁词,迅速将它们划去,整顿混乱,确定,删除,让句子重焕光彩,敲定的内容很可能非常不错,但无可避免的是那种悲伤,舌尖上那种背叛的味道,上司面对秘书的那种表情。

奇妙的工作

剪下蜘蛛的一条腿,把它放进信封里,写上“外交部部长先生收”,填上地址,蹦蹦跳跳地走下楼梯,在街角的邮局寄出这封信。这是多么奇妙的工作。

沿着阿拉戈大街边走边清点树木,每经过五棵栗树就单脚站立一会儿,等到有人注视的时候,发出嘶哑、短促的叫声,如陀螺般旋转,手臂完全张开,和阿根廷北部在树上哀叹的林鸱鸟一模一样。这是多么奇妙的工作。

走进一间咖啡馆,要一份糖,再要一份糖,第三次、第四次要糖,然后在桌子中央堆起一座糖堆,随着柜台处和白色围裙底下的愤怒不断增长,在糖堆正中间准确而轻柔地吐一口唾沫,注视着白糖小冰川的坍圮,听见与之相伴的石头碎裂的声音,这声音出自五位老主顾和店主紧缩的喉咙,店主是个适时坦率的男人。这是多么奇妙的工作。

搭乘公共汽车,在外交部门口下车,用密封的信封敲打别人,给自己开路,把最后一位秘书抛在身后,严肃、坚定地走进充满镜子的巨大办公室,恰好此时一名身穿蓝色制服的办事员交给部长一封信,看着他用一把具有历史渊源的裁纸刀裁开信封,伸进两根柔弱的手指,取出蜘蛛腿,呆若木鸡,看着它。然后模仿苍蝇嗡嗡的叫声,看着部长变得脸色苍白,他想扔掉蜘蛛腿却毫无办法,他被这条腿困住了。然后背过身去,吹着口哨离开,在走廊上宣布外交部部长辞职。知道敌人的军队将于第二天入侵,一切都会见鬼去。那将是闰年单数月的一个星期四。这是多么奇妙的工作。

禁止携带自行车入内 [1]

在这个世界的银行和贸易公司里,没人会在意某人胳膊底下夹着圆白菜或巨嘴鸟进门,或者像崔弟鸟般唱出母亲教的歌曲,又或者牵着一只穿条纹针织背心的黑猩猩。但若是某个人带着自行车进门,就会立刻引发一阵夸张的骚动,自行车被暴力驱逐到街上,同时它的主人受到来自员工们的严厉警告。

自行车是驯良且举止谦逊的实体,张贴告示、在城市美丽的玻璃门前高傲地阻止它的入内,于它而言意味着侮辱和嘲弄。据悉自行车已经尝试了各种方法来挽救自己悲惨的社会地位。但是,地球上所有的国家都禁止携带自行车入内 。某些国家还会加上“与狗”,这加重了自行车与狗的自卑情绪。猫、兔子、乌龟原则上都能进入邦奇与博恩公司或圣马丁大街的律师事务所,只会引发惊讶,激起焦虑中的话务员强烈的喜爱之情,顶多有人命令看门人把上述动物扔到大街上。最后这一条有可能会发生,但并不具有侮辱性。因为首先,这只是诸多可能性中的一种,其次,这只是基于某种原因产生的结果,而不是源于预设的无情阴谋,这阴谋被恶劣地印在了青铜或珐琅牌子上,那毫不留情的规定的告示牌,它们践踏了自行车单纯的率性行为,那无辜的自行车。

无论如何,经理们,请当心!玫瑰也是单纯和甜美的,但你们或许知道,在一场两朵玫瑰的战争中,死去了众多黑色闪电般的王侯,鲜血的花瓣令他们目眩。但愿不会有那么一天,自行车浑身是刺,车把倒转伸长如尖角,以愤怒为盔甲,集体冲向保险公司的玻璃窗,惨痛的一天,所有股票大跌,附带二十四小时的服丧、通过吊唁卡和回执卡传达的哀悼。

复活节岛上镜子的行为

把镜子放在复活节岛西边,镜像倒流。把镜子放在复活节岛东边,镜像加速。只要认真计算,就能找到这面镜子与时间同步的地点,但是该地点对这面镜子有用,却不能保证适用于另一面镜子,因为镜子们受不同制作材料的影响,而且在反映镜像时也随心所欲。就这样,获得古根海姆基金会奖金的人类学家萨洛蒙·莱莫斯在刮胡子时看向镜子,看见自己死于斑疹伤寒,这件事发生于复活节岛的东边。与此同时,一面被他遗忘在复活节岛西边的小镜子(它被扔在了石堆里)兀自照出了穿着短裤、正向学校走去的萨洛蒙·莱莫斯;接着照出了在浴缸里赤身裸体的萨洛蒙·莱莫斯,正由爸爸妈妈热情地给他抹上肥皂;接着照出了在特伦克劳肯县一个牧场小住时,正在牙牙学语、让亲爱的雷梅迪奥姨妈激动不已的萨洛蒙·莱莫斯。

聚精会神的可能性

多年来,我都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及其他国际机构工作。尽管如此,我依然保持着某种幽默感,尤其是一种出色的聚精会神的能力,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喜欢一个人,只要做了决定就能把他从地图上抹去,在他说个不停的时候,我已经研究起了梅尔维尔,而那个可怜的人还以为我在听他说话。同样,如果我喜欢一个姑娘,她一进入我的视野,我就能抽去她的衣服,在她跟我谈论清晨的寒意时,我会花好几分钟欣赏她可爱的肚脐。有时候,我拥有的这种才能几近病态。

上周一是耳朵。上班时分,在入口的走廊上移动的耳朵数量惊人。在我的办公室里,我发现了六只耳朵;中午,餐厅里有五百多只耳朵,对称地排成两列。时不时地看见两只耳朵来到排头,离开队列,然后走远,这非常好玩。它们就像翅膀一样。

周二,我选择了我认为没那么常见的东西:手表。我错了,因为吃午饭的时候,我看见了近两百只手表,它们在餐桌上方徘徊,时退时进,我尤其记得切牛排的动作。周三,我(带着某种尴尬)偏爱更基本的东西,我选择了纽扣。真是壮观的景象!走廊里充满了成群结队的暗淡无光的眼睛,沿水平方向移动,同时,在每个小小的水平移动阵营的边缘,都有两颗、三颗或四颗纽扣晃动如钟摆。电梯里,纽扣饱和的状态是难以形容的:在不可思议的立方晶体里,有数百颗静止不动或几乎不动的纽扣。我尤其记得一扇朝向蓝天的窗户(当时是下午)。八颗红色的纽扣勾连出一条纤细的垂线,几个小小的珍珠母质地的隐秘圆盘轻巧地摆动。那位女士大概非常美丽。

圣灰星期三这一天,我觉得消化过程能给予与场合相符的展示,因此,九点半的时候,我忧伤地观看着上百只装满灰色糊状物(由玉米片、牛奶咖啡和羊角面包混合生成)的袋子纷纷到来。在餐厅里,我看见橙子被精细地分成小瓣,在某一时刻失去了初始形状,一个接一个地掉落,直到在一定高度处形成白色堆积物。在这种状态下,橙子穿过走廊,走下四层楼,进入一间办公室,在椅子的两个扶手中间的某个位置停了下来。在稍远的地方,可以看见一杯四分之一升的浓茶也类似地一动不动。作为题外话(我习惯于随心所欲地运用我聚精会神的能力),我还能看见一股烟雾沿一段管道垂直下降,而后被一分为二,仿若两个半透明的气泡,然后重新沿管道上升,在形成一个优美的漩涡之后,化作巴洛克式的形状。后来(我在另一间办公室),我找到了重新拜访橙子、茶和烟雾的借口。但是,烟雾已经消散,橙子和茶变成了两根让人讨厌的扭曲的长条。连聚精会神都有它令人痛苦的一面;我向长条们问好,然后回到了我的办公室。我的秘书正哭泣着阅读辞退我的通报。我决定专注地提取她的眼泪,以此安慰自己,在那短短一段时间里,我因为这些清透微小的涌泉而愉悦,它们诞生于空气之中,在文件夹、吸墨纸和官方通报上粉身碎骨。生活中充满了这样的美丽。

日日日报

一位先生买了一份日报,把它夹在胳膊下面,坐上了电车。半个小时后他下了车,日报夹在同一只胳膊下面。

但那已经不是同一份日报了,现在,它是那位先生丢弃在广场长凳上的一叠印刷品。

那叠印刷品刚被独自留在长凳上,就再次变成了一份日报,因为一个小伙子看到它,阅读它,又放下它让它变回一叠印刷品。

那叠印刷品刚被独自留在长凳上,就再次变成了一份日报,因为一位老太太发现它,阅读它,又放下它让它变回一叠印刷品。然后,她把它带回家,途中用它包裹半公斤甜菜,在激动人心的变形记过后,这才是日报的用途。

旨在阐释我们自以为存在于其中的稳定性实则蕴含不稳定性的小故事,或,规则也许会让位于例外、偶然或不可能,你等着看吧

自:ocsio组织秘书长

致:verpertuit组织秘书长

cvn/475a/w号机密报告

……可怕的混乱。一切都在完美地开展,从未出现过制度方面的困难。现在,突然决定召集行政委员会召开特殊会议,困难开始出现,您马上会看到将出现何种意想不到的麻烦。队伍中出现了大恐慌。前景不明。行政委员会被召集起来,着手选出组织的新成员,来替换六名悲惨死去的正式成员。他们乘坐的直升机坠入了水中,由于护士的失误,他们被注射了超出人体可承受剂量的磺酰胺,所有人都在该地医院里暴毙身亡。被召集的行政委员会由唯一一名幸存的正式成员(事故发生当天,他因为感冒留在家中)和六名替补成员组成,接着投票表决由ocsio各个成员国提名的候选人。全票通过菲力克斯·沃尔先生(掌声)。全票通过菲力克斯·罗梅洛先生(掌声)。又进行了一轮投票,结果全票通过菲力克斯·卢佩斯库先生(不安)。临时主席发言,就相同的名字发表了风趣的评论。希腊代表要求发言,表示虽然他觉得有些离奇,但是他的政府委托他提名菲力克斯·帕帕雷莫洛戈斯先生为候选人。开始投票,大多数人都投给了他。开始下一轮投票,巴基斯坦候选人菲力克斯·阿比布先生以多数票通过。此时,行政委员会内发生了巨大的混乱,加速进入最后一轮投票,通过了阿根廷候选人菲力克斯·卡穆索先生。在出席者明显有些尴尬的掌声中,行政委员会元老向六名新成员表示欢迎,他热情地将他们称作“同名者”(惊愕)。宣读行政委员会成员名单,组成如下:主席、资历最老的成员,幸存者菲力克斯·史密斯先生;成员,菲力克斯·沃尔先生、菲力克斯·罗梅洛先生、菲力克斯·卢佩斯库先生、菲力克斯·帕帕雷莫洛戈斯先生、菲力克斯·阿比布先生以及菲力克斯·卡穆索先生。

选举结果使ocsio面临比此前更大的灾难。当日晚报刊登了行政委员会的成员名单,还进行了无礼的揶揄。今天上午,内政部长与ocsio总负责人通了电话。总负责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准备了一篇新闻稿,其中包含了行政委员会新成员的履历,以说明他们所有人都是经济学领域的杰出人士。

下周四,行政委员会必须召开第一次会议。但是,有传言说,菲力克斯·卡穆索先生、菲力克斯·沃尔先生和菲力克斯·卢佩斯库先生将在今天下午的最后几个小时里提交辞呈。卡穆索先生已经在咨询辞呈的用词;实际上,他没有任何离开行政委员会的正当理由,仅仅是与沃尔先生和卢佩斯库先生一样,希望委员会由名字不是菲力克斯的成员组成。辞呈中提出的很可能是健康原因,总负责人将表示接受。

尽头世界的尽头

由于作者长存,世界上仅存的少数读者也将改换角色成为作者。越来越多的国家里作者、造纸厂和油墨厂遍地,作者整日写作,机器为了印制出作者的稿件彻夜开动。首先,书籍溢出了房子,于是,市政府决定(开始动真格了)牺牲儿童游乐场来扩大图书馆的领地。然后,剧院、产科医院、屠宰场、酒吧和医院也让步了。穷人们把书本当作砖块,在上面涂上水泥,做成书墙,住在书本垒成的陋屋里。之后,书本越过城市的边界,涌入乡村,压垮一片片麦田和向日葵花田,道路管理局勉力清理,以保住两面高耸书墙之间的道路。有时,一面墙倒塌了,然后就是可怕的交通事故。作者们一刻不停地工作,因为人类尊重自己的天职,印刷品已经堆向了海岸线。共和国总统与其他共和国的总统们通电话,他机智地提出把剩余的书籍投入海中,这一提议得到了世界上所有海岸的同步执行。就这样,西伯利亚的作者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扔进冰冷的海里,印度尼西亚等地的作者也是类似境遇。这使得作者们可以加大产出,因为陆地上重新有了存储书籍的空间。他们没有想过海洋是有底的,印刷品已经开始在海底堆积,先是以黏性糊状物的形态,然后是以坚固糊状物的形态,最后仿佛是一座黏稠而坚实的楼房,每天都会升高几米,最终将抵达海平面。那时,巨量的海水入侵大片的陆地,陆地与海洋开始重新划分,许多共和国的总统变成了湖泊和半岛的总统,其他共和国的总统看着新出现的广阔领土雄心勃勃,如此等等。海水如此猛烈地扩张,要么比过去更加迅速地蒸发,要么安歇下来与印刷品融合形成黏性糊状物,乃至有一天,大航路的船长们报告说,船只航行得非常缓慢,从每小时三十海里下降到二十、十五,发动机噼啪作响、气喘吁吁,螺旋桨扭曲变形。最后所有的船只都被糊状物困住,在各自的位置上搁浅。全世界的作者们撰写了大量的文章解释这个现象,从中获得强烈的喜悦。总统和船长决定把船只改作海岛和赌场,人们从纸板海洋上步行至此,当地风格独特的乐队在空调开放的环境中演奏着怡人的乐曲,人们翩翩起舞直到凌晨。新的印刷品在海边堆积,但已经不可能把它们塞进糊状物里,就这样,印刷品之墙不断升高,在古老的海边诞生了山峰。作者们明白,造纸厂和油墨厂即将倒闭,他们用越来越纤细的字体书写,甚至连每张纸最难以察觉的角落都利用上了。当油墨用完,他们用铅笔书写;当纸张用完,他们在木板和瓷砖上书写。将一篇文稿插入另一篇文稿的习惯流行开来,以便利用行与行的间距,或者用剃须刀刮去印在上面的文字,以便再次利用纸张。作者们缓慢地工作,但是他们的人数如此庞大,以至于印刷品已经彻底将陆地与古老海洋的海床隔开了。陆地上,作者种族的生活风雨飘摇,他们注定迎来灭绝,而海洋上有海岛和赌场,也就是那些远洋轮船,共和国的总统们在那里避难,人们在那里举行盛大的派对,海岛、总统和船长在那里交流信息。

无头记

一位先生被砍去了脑袋,但由于后来爆发了一场罢工,无人安葬他,这位先生只能继续生活但没有头,他勉力应付着。

他马上发现,五种感觉中的四种已经随着脑袋一起离开了他。这位先生只剩下了触觉,但依然心怀善意。他坐在拉瓦耶广场的长凳上,一片片地触摸树叶,试图辨别它们,叫出它们的名字。就这样,几天后他确定,他的膝盖上积攒了一片蓝桉树叶、一片蕉叶、一片含笑叶和一颗绿色的小石头。

注意到那是一块绿色石头,这位先生迷惑了好几天。认为这件物体是石头,这个想法正确而合理,但绿色,不可能。为了验证这一点,他想象石头是红色的,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抵触情绪,他拒绝这个明目张胆的谎言,他拒绝一块完全虚假的红色石头,因为这块石头从头到尾都是绿色的,圆盘形状,摸起来很甜。

意识到这块石头很甜,这位先生惊讶了一会儿。然后,他选择了快乐的态度,这总是更可取的,因为他发现自己与某些能断肢再生的昆虫相似,仍可以拥有各种各样的感知能力。他受到这个结论的鼓舞,离开广场的长凳,沿自由大街一直走到五月大道,大家都知道,五月大道上有西班牙餐厅的油炸食品飘香。确认这一细节意味着他又恢复了一种感觉,这位先生随性漫步,向东或是向西,他对此并不确定,他不知疲倦地走着,期待自己很快就能听见什么,因为听觉是他现在唯一缺少的感觉。真的,他看见了仿佛是黎明时分的暗淡天空,他感到自己双手相触,汗湿的手指和刺入掌心肉里的指甲,他似乎闻到了汗水的气味,嘴里有金属和白兰地的味道。他只缺少听觉。恰好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那仿佛是一场回忆,因为他再次听见了监狱牧师的话语,那些安慰与希望的话语本身非常美丽,却遗憾地带有某种陈旧的气息,这些话语被重复讲述过太多次,在反复回响中日益磨损。

梦的草图

他突然极其想见到他的叔叔,他匆匆穿过弯曲陡险的小巷,这些小巷似乎在竭力阻止他靠近古老的祖宅。走了很久(但他的鞋子仿佛一直粘在地面上),他看见了大门,并且模糊地听见了狗叫声,如果那真是一只狗的话。爬上四级破旧的台阶,把手伸向门环,门环是另一只握住铜球的手,门环上的手指开始移动,先是小拇指,然后其余手指渐次移动,慢慢松开铜球。铜球像羽毛一样掉落,在门槛上无声地弹起,跃到了他的胸口,而此时铜球变成了一只肥硕的黑蜘蛛。他拼命地挥手拍落它,这时,门开了:叔叔站在那里,僵硬地微笑,仿佛他已经在紧闭的门后微笑着等了很久。他们交谈了几句,似乎都是事先准备好的话,一场轮流出手的棋局。“现在我得回答……”“现在他会说……”而一切也正是这样进行的。现在他们在一间明亮的房间里,叔叔拿出用锡纸包着的雪茄,递给他一根。他花了很长时间找火柴,但是整座房子里都没有火柴,也没有任何火源;他们无法点燃雪茄,叔叔像是渴盼探访结束,终于,在摆满半开着的盒子、几乎难以通过的走廊里,他们浑浑噩噩地告了别。

离开那座房子的时候,他知道他不该回头,因为…… 他不知道更多的了,但是他知道这一点,他迅速离开,眼睛一直盯向巷子的尽头。他一点点地轻松下来。回到家中时,他是如此疲惫,几乎没来得及脱掉衣服就立即躺下了。他梦见他在蒂格雷公园,一整天都和女朋友一起划船,在“新公牛”水上餐厅吃香肠。

你好吗,洛佩斯

一位先生遇见一个朋友,和他打招呼,与他握手,稍稍点点头。

这样做他认为是打了招呼,但是打招呼早已被发明了,这位善良的先生只不过把脚穿进了打招呼这双鞋里。

下雨了。一位先生在拱廊下躲雨。这些先生大约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刚刚滑下从第一滴雨水到第一座拱廊的预制滑梯。一座铺满枯叶的潮湿的滑梯。

爱的姿态,这座甜蜜的博物馆,这条以烟雾为像的画廊。请你的虚荣心自我安慰吧:安东尼 [2] 的手也曾寻求你的手正在寻求的东西,无论是他还是你,所追寻的从来不是永远无法寻得的事物。但是看不见的事物需要显形,想法掉落在地上就像死去的鸽子。

真正崭新的东西让人害怕或惊讶。这两种同样离胃部很近的情绪,总是伴随普罗米修斯一起出现;剩下的是舒适,总会迎来大致上不坏的结局;及物动词里包含一份完整的剧目单。

哈姆雷特并非犹豫:他追寻真正的解决之道,而不是走向房门或现成的道路——无论上面有多少捷径或交叉路口。他想要一条切线去撕破谜团,想要三叶草的第五片叶子。在是与否之间,存在着无穷无尽的指向标。丹麦的王子们,这些游隼情愿饿死,也不愿去吃死尸的肉。

鞋子变紧是个好兆头。这里某种东西在改变,某种展示我们的东西,某种无声地安置并规定我们的东西。因此,怪物是如此受欢迎,报纸因为双头小牛犊而兴奋。多么好的机遇!大步跨向他者的伟大蓝图!

洛佩斯来了。

“你好吗,洛佩斯?”

“你好吗,朋友?”

他们以为彼此已经打过了招呼。

地理学说

已经证实,蚂蚁是真正的创世之王(读者可以把这当作一种假设或者幻想;无论如何,一点点反人类中心主义的精神总是有益无害的),以下是它们地理书的一页:

(第84页;根据加斯通·洛布的经典解读,括号内是某些表述可能的含义。)

“……平行海洋(河流?)。无尽水域(海洋?)在某些时刻如常春藤——常春藤——常春藤般生长(描述的是一面高墙,也许指的是潮汐?)。如果走——走——走——走(类似于指称距离的概念)会到达大绿影(耕地?灌木丛?森林?),伟大神祇在那里为他最好的工人们建起了永续的谷仓。这个地区充斥着恐怖的巨型生物(人类?),它们破坏我们的道路。大绿影另一边是坚硬天空(一座山?)。一切都是我们的,但也面临威胁。”

上述地理学说还有另一种解读方式(迪克·弗莱伊和小尼尔斯·彼得森)。该景观的地形恰与布宜诺斯艾利斯市拉普里达大街628号的一座小花园相吻合。平行海洋是两条排水沟;无尽水域是鸭子的池塘;大绿影是生菜园。恐怖巨型生物应指鸭子或母鸡,虽然不能排除实际上指代人类的可能性。关于坚硬天空进行了一场论战,一时半刻无法得出结论。弗莱伊和彼得森认为那是一座用来隔离的砖墙。吉列尔莫·索弗维奇反对他们的观点,他认为这是生菜园里那只被遗弃的坐浴盆。

前进与后退

人们发明了一种能让苍蝇通过的玻璃。苍蝇来了,用头轻轻一顶,“噗”的一声,就已经在另外一边了。苍蝇欣喜若狂。

一位匈牙利智者摧毁了这一切,他发现苍蝇可以进去却没法出来,或者可以出去却没法进来,这是由于这种多纤维玻璃的纤维柔韧性或某种未知的原理。人们立即发明了以糖为诱饵的捕蝇器,很多苍蝇绝望地死去。就这样,与这种动物发展兄弟情谊的一切可能性都已终结,它们原本值得拥有更好的命运。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