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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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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拉斯穆斯与本杰明吃着晚餐,两人一语不发。

本杰明注意到拉斯穆斯手上有个东西,好像是一处脏迹。

“那是什么?”他问拉斯穆斯,朝他的手指了指。对方一时还没会过意来。

“什么?”

“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拉斯穆斯伸开手掌,瞧了瞧。手掌上写着:吉尔,416702。

“哦,你说这个啊?没什么,一个电话号码而已。”

拉斯穆斯耸耸肩。

“是谁的号码?”

“不就是吉尔的号码吗?只是我遇见的一个男生,他希望我之后打给他。”

“你把它写在手上?”

他们继续用餐,一语不发。本杰明顿时觉得食不下咽,嘴里饭越塞越多。实在不应该变成这样的。

所有人都到齐了:保罗、班特、赛尔波、拉许欧克、拉斯穆斯与本杰明。他们先是在提米夜总会喝酒,然后转进一家男同志迪斯科舞厅。这家舞厅的名字叫“五彩碎花”,位于格雷夫·图勒街,东矿广场附近一条较阴暗破落的小巷内。

欧克伯父一如往常坐在内房角落,手里的酒杯哐当响着。穿着也一如往常,西装笔挺,内搭背心。他习惯称他们是“小朋友”,看他们进来就友好地点点头。

保罗与赛尔波都迎上前去,热情地拥抱他,让他喜滋滋的。保罗心想,大家窝在这里也好几年了,总该问候一下、打打招呼吧。

本杰明刚问过大家想不想买点喝的,现在已经挤到吧台前排队。

他们都注意到,酒吧里其他的人都色眯眯地打量着班特。他们想必已经看过或听闻过他主演的电视剧,一眼就认出他了。

这使班特更显得特别。毕竟,没几个出现在电视上或广播电台的名人会以行动证明,自己是同性恋。

杨·哈玛伦德算是一个例子。那位曾经主演著名电视剧《回家》 (1) 、一炮而红的卡尔英瓦·尼尔森也算一个例子。除了他们以外……还有谁呢?

雅各·达林曾经接受《革命》的专访,照片中的他戴着一顶怪帽子,活像装新鲜水果用的纸箱。不过,从来没有直接证据显示他也是同志。

其他已被确认属于同性恋“大家庭”的名人还包括伊娃·达尔格林与雷纳·史汪恩,不过他们可是低调得不得了。赛尔波说伊娃·达尔格林有点怪异:多年前,她曾在解放运动的庆功宴上献唱一曲,但之后又好像把自己锁回衣柜里了。

更不用说克利丝特·琳达罗丝 (2) 这个被誉为“全瑞典最美丽的女人”的家伙了。

要是你问他,是不是同性恋,他可不会理你。

因此,像班特这样已经在电视、电影圈小有名气的人,会大大方方出现在提米夜总会,真令人大开眼界。这其实也没那么奇怪,他在一炮而红以前就是提米的常客了。

“对了,他们打算把南站旁边那个大洞填补起来,整顿整顿。你们听说过没有?”

拉许欧克堪称斯德哥尔摩的万事通,他兴致勃勃地问大家。

“你说那个垃圾坑啊?”

“对啊,差不多。他们说,要把那里变成斯德哥尔摩的曼哈顿。”

“老——天——爷!”保罗喊道,“我也看到了,听说会有摩天大楼,还有一堆店呢!那里以后会很漂亮哦!”

“真的?”

“看来会是三十层的大楼。”拉许欧克说。

“是,是,是,”保罗漫不经心地应着,“会很漂亮哦!”

提米夜总会位于南岛区的公民广场与马利亚广场之间,斯德哥尔摩南站也在这附近。长期以来,这区一直是都市计划中的烫手山芋。

这个街区里有好几个垃圾坑,夜幕一降临,成群野狗就围在这里觅食。道路甚至没铺柏油,更别说照明设备了。整个车站活像一座横跨铁轨的天桥,直通月台的阶梯相当丑陋,仿佛蜘蛛细长的脚,只有通勤区间车会在月台停留。

本杰明端着一票人的啤酒走来,将酒杯、酒瓶与托盘放在桌上。

“你们在聊什么?”

“南站啊!”班特插嘴,“嘿,我16岁的时候就在那里被老头搭上过,代价是50克朗。”

“恭喜!”保罗反应很快。

所有人哈哈大笑,唯有本杰明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

“喂,你现在是怎么啦?”拉斯穆斯火冒三丈。

他推了本杰明一下。

“不要推啦!”本杰明杯中的啤酒洒在自己的牛仔裤上,火冒三丈地顶回去。

“我还是青少年的时候就在克拉拉教堂北街混了。”班特继续吹嘘自己辉煌的历史。

“就是啊,”保罗打断班特的话,对拉斯穆斯眨眨眼,仿佛另有深意,“世界这么大,还真有那么个维姆兰小子,恰巧在那里被我碰上!呵呵!”

本杰明呻吟一声。

“好了,不要再说啦!”

“行,行,行,”保罗不耐烦地摇摇手,“可爱的本杰明小弟弟,我只是要告诉你,拉斯穆斯和你结婚时,绝对不是处男身就是了。”

这并不好笑,但大家还是哈哈大笑。

就是这样。保罗动动嘴巴,所有人跟着哈哈大笑。他玩的,不过就是用那些万年老梗挖苦别人,一次又一次地使用同样的招数。

本杰明彻底厌倦了这群人,以及他们千篇一律的笑声。每次都要高呼“解放运动万岁”,假清高个屁啊!

他现在竟然跟这群人鬼混,竟然选择放弃进入永生殿堂的机会。爸妈要是看到他现在这副鬼样子,保证将他碎尸万段。他想都不敢想。

“各位!我说,各位!”班特又躁动不安起来,“让我把故事说完嘛!有天晚上,警察来了,杀到克拉拉教堂北街。要死了!我马上跳进其中一辆车,直接就说:‘快开啊!我要你!我好想要你,快开车啊!’”

他努力模仿娇嗔的娘娘腔,大家好像事先说好的一样,又大笑起来。

“然后,我抬头一看——天哪,不看还好,一看竟然是个脏老头,至少有60岁吧!干!”

班特又爆笑开来,笑到岔气,可是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他笑得很紧张,很不自然。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他的身体边笑边摇晃,让他顿时变得非常没吸引力。

“好了,各位,听我说,”本杰明好不容易插上嘴,努力和颜悦色,保持轻松的语气,让自己不要大发雷霆,“我实在不太想听这些东西,能不能请你们……”

班特正说得兴起,继续高谈阔论,哪管本杰明抗议。

“不知为什么,这次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坐着抽烟,朝窗外瞧,老头把车子停在南站旁边,直接占有了我!”

然后大家又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整天只会讲这些,占有他人又被他人占有,然后像傻子一样哈哈哈。性交的经验越肮脏、越恶心,他们就笑得越大声。这样很好玩吗?

“喂!”本杰明大吼道,声音震耳欲聋,“闭嘴!拜托,闭嘴!一定要这么恶心吗?一定非要占有不可吗?”

所有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瞧着脸红得像西红柿的本杰明。然后,保罗轻佻的一句话,就将他的抗议化为乌有。

“没错,我的小心肝,我们就爱那样,不然你想怎样?”所有人再度哄堂大笑。

拉斯穆斯气急败坏地对着本杰明耳语:“不要跟老太婆一样乱说话好不好!很扫兴啊!”

班特边笑边继续讲自己的丰功伟业。本杰明不屑地瞧着这位朋友,觉得他笑起来真是难看死了,活像一匹嘶叫个不停的驽马。但是下一秒,班特变脸比翻书还快,他失去控制,声音一沉,竟像要号啕大哭起来。

“反正,我记得,那时我只是坐着,望着熊园街的出租公寓,一楼公寓的其中一扇窗户,里头灯亮着,我的初恋情人就住在那里,他当时就在那里,我应该去找他的!可是我只是坐着,被恶心的糟老头占有,还真荒唐!你们说,是不是很荒唐?我真的,真的……好不甘心……”

班特沉默下来,紧抿着下唇。一切突然变得不好玩了。不应该这样的,他最初开口就是为了搞搞笑,当当小丑,不是来这里哭丧着脸的。但有时情况就是会变成这样。

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大家都习惯了,也都能感同身受。

就像玩平衡木一样,难免会踏空、跌倒、摔跤……

拉许欧克抓起班特的酒杯,声音平静异常:“我想,我们的明日之星今晚不会想再喝酒了吧。”

班特突然挺直了腰杆,双手合十,面露喜色。

“大楼里还有一家精神科医院,还有狼狗在外面看守!”他眼神一亮,愉悦地叹息一声,美好回忆历历在目,“我几乎要忘了……”

忽然,他转向本杰明,口吻简直不可理喻,是要挑衅,还是要献殷勤?是挑逗,还是只为了告诉本杰明,自己也受得了苦?

“最糟的是,这些臭老头老问我叫什么名字。你懂吗?就像嫖客问妓女的花名一样!”

保罗翻了个白眼。

“老天爷,你这小公主病啊!被你讲得像世界末日一样!在座各位谁不是三不五时被臭老头占有?这样会死吗?班班,你这小心肝,你怎么跟他说的?”

班特露出一个微笑,又演起欲火焚身的小娘娘腔。“我叫汤玛斯,我好……爽……”

所有人哄堂大笑。危机解除了。

“喂,本少爷的酒杯跑哪儿去啦?”

班特这时才发现,拉许欧克喝了他的酒。他脸色顿时一沉。

“你好大的胆子,敢喝我的酒?”

拉许欧克羞赧不已:“噢,我只是……喝一小口,对不起……”

“怎样?”赛尔波插嘴,听起来非常不爽,“他喝过,你就不喝啦?啊?”

大家看着班特。他犹豫不决。

黑死病的阴影再度笼罩着他们,就像楔子一样,越收越紧。

所有的信息,都是双重的。

《快捷报》写道:“每五个有性行为的同性恋者,就有一人染病。”《今日新闻》更用了一整版,刊登一个匿名而猥琐不堪男性的背影,搭配两行冰冷且毫无感情的大字:“半年内,瑞典境内艾滋病例呈倍数增长。他,只求活命,痛悔年少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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