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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确实,真的是老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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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手添的右脚顿时停在半空。方小露的肚皮奇迹地保住了,后来更当了他的妾侍。鬼手添喜欢慓悍的女人,反正妻子连咸蛋也生不出半粒,取得她的同意,他把小露和孩子带在身边,是男孩,取名傅十三,期望他长大后日日吃和十三幺。之后方小露再生一男一女,男的取名傅一色,女的取名傅四喜,都是麻将桌上的大好牌,前者吃和清一色,后者吃和大四喜,大吉大利,赌运昌隆。至于方小露,下体被踢之后竟仍能保下胎儿,大家戏称她作“金閪露露”,她是知道的,也不以为忤,江湖有江湖的名号规矩,个中总是喜意多而恶意少,往往比本名更具生趣。

花王二和鬼手添有心结,哨牙炳并非全不知情,他最担心的是花王二被迫走,再无可靠的人帮忙管理堂口的正行生意。他坚持堂口必须有黑有白,黑是进攻,白是防守,正行生意是在黄赌毒以外的后路,说不定到了某年某月,会变成唯一的活路,有必要守住。花王二精明干练,万一他不在,自己便得操劳,万万不可让此事发生。

所以他三番四次提醒鬼手添,陆南才初创孙兴社时曾领过黄豫山的庇护人情,新兴社创立之后,黄豫山同样有过帮忙,做人不该忘恩负义,不可以待薄他的儿子。另一方面,哨牙炳不断叮咛精明干练的花王二,行走江湖必须时刻怀着两个锦囊,首先是团结忠诚,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所谓义气,其实是对自己的最大保护。其次是与人为善,昨天不如你的朋友,难保明天不会比你优胜,所以能帮忙便帮忙,可以扶持便扶持,多一个朋友是多一个窗户,多一个敌人是多一道高墙。

这是老生常谈了,即使哨牙炳不讲,花王二也懂得,他唯唯诺诺地说“多谢炳哥塞钱入我口袋”,心里却暗暗给了自己第三个锦囊:忍耐。你鬼手添现下走运,老子不跟你硬碰,但人有三衰六旺,终有一日你个契弟会跪着向我求饶。我老爸曾经吃定你老爸,我也必有机会吃定你。

花王二能够忍耐,鬼手添却越来越不耐烦。陆北风迟迟不回香港,哨牙炳主要跟他对应私货的送运,潮州仔管白粉,鸡佬成管鸡窦,黄二打理花档花店和其他正行生意,赌馆则在鬼手添手里,他亦是二路元帅,一旦有了纠纷,兵马粮草皆由他调动。可是他不满足。论辈分,除了哨牙炳,以他的资历最深,由孙兴社到新兴社都有他的一份拳头功劳,由南爷到风哥都有他在旁边帮忙。论揾银,他的赌馆替堂口赚进了大把大把的钞票,潮州仔旗下的粉摊也听令于他,在他的谋划里,新兴社应该跟油麻地细眼超和荃湾鹤佬德合作,三堂结盟,打通新界九龙港岛,人货两旺,畅通无阻,只要把吕乐和蓝刚两个总华探长打点妥当,想穷都几难。哨牙炳眼中的乱世正是鬼手添眼里的盛世。他并非不服炳哥,但炳哥从陆北风手里接过新兴社以来,行事温吞,长此下去很容易被其他堂口蚕食。九年了,既然陆北风回港遥遥无期,干脆换个龙头亦是天经地义,而且,要换便得快,一旦让花王二坐大,便压不住了。

鬼手添对哨牙炳提过几回结盟想法,哨牙炳一味摇头道:“再说,再说。我问过风哥了,风哥未有表示。”其实他说谎,年近半百了,他只想“落雨收柴”,保住堂口的老本便算了,再无精力和兴趣开山劈石,所以一直未向陆北风谈及此事。

鬼手添终于沉不住气,一天下午坐在堂口楼下冰室,他再向哨牙炳探问陆北风的意向,哨牙炳的答案仍是意料中的“风哥未有表示”,鬼水添单刀直入地说:“不如我去马尼拉跑一趟,亲自跟风哥讲一讲。这样或许比较清楚……”

哨牙炳打断他,搁下端在手里的热鸳鸯,拍桌瞪眼道:“添仔,什么意思?你嫌炳哥唔识做嘢?你想做埋炳哥的份?”

“唔系!我点敢?”鬼手添连忙解释,“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只不过想帮帮口。其实如果炳哥自己拍板说做就做,咁就一天光哂,谁都不用去了。那个鬼山旯旮地方,山长水远,谁要去呀。”

鬼手添多说多错,哨牙炳更恼怒了,说:“你嫌炳哥做不了主?咁不如你来做主,你添仔说了算,好不好?炳哥听你的!新兴社几百个兄弟都听你的!”

被戗得灰头土脸,鬼手添干脆把话摊开来说:“我正是为了新兴社的几百个兄弟着想!炳哥,人望高处,抛身混堂口,当然希望食到大茶饭,唔想日日坐在这里饮鸳鸯。其实我同细眼超和鹤佬德谈过了,在大屿山搞赌船,专门招呼豪华贵宾,他们感兴趣,万事俱备,只要炳哥点一下头,其余事情我拍心口搞掂!”

哨牙炳气得脸色铁青,把杯子端到唇边,又放下,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驳,心里隐隐觉得因为鬼手添曾经见他向大只良跪地求饶,瞧不起他,所以胆大妄为。鬼手添见他不答话,站起身道:“炳哥,我先回堂口,忙得很呢。事情有了进展,我再向你老人家报告。”

望着鬼手添施施然离开,哨牙炳叹了口气,忽然感到浑身无力,似挨了几记闷棍。他呷一口鸳鸯,冷静下来,渐渐觉得鬼手添其实并未说错。人望高处,混江湖是卖命的勾当,既然连命都可以不要,谁不希望有钱赚尽?在上位的人,如风哥,如我自己,年纪大了,钱赚得差不多了,免不了持盈保泰,若能适时而退,让下一辈的兄弟掌权,未尝不是明智的决定。但哨牙炳不服气于鬼手添的咄咄逼人,必须先锉锉他的锐气,让他搞清楚谁是大佬,令他说个“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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