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月(3)(1/2)
——1
一月二十九日,星期五。
在京都阴暗低沉、令人忧郁的冬日天空下,我站在目标建筑的前面。
紧缩着暗绿色叶子的山茶花的树篱。立在树篱间的灰色石制门柱。破旧的门牌——“绿影庄”。
极度寒冷。
刺骨的寒风吹乱了头发。我边用冻僵的手按着它,边抬头看向门内的二层西洋式建筑。
飞龙想一的家——中村青司建造的人偶馆。
深灰色墙壁。青绿色屋顶。乳白色法式窗。建筑物的一切都因严寒而蜷缩着。荒芜庭院中的树木垂着枯萎的黑色枝条,看上去犹如将建筑物揽入怀中的巨大笼架一般。
中村青司建造的人偶馆。
我带着难以言表的心情走向洋馆的玄关。
在穿过对开门时,我发觉昏暗的内厅里有一个人影。那是个体格健壮的男人。
我走进大厅,站在右侧的男子吃惊地看向我。他那张四方脸上戴着一副墨镜,右手握着白色的拐杖。
显然,这个男子就是这幢公寓的房客之一——按摩师木津川伸造。
“你好。”对方向我打着招呼。
我曾听飞龙提起过,说木津川和在路上擦肩而过的人打招呼,以此来占卜当天的运气。和我打招呼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吗?还是因为身处公寓中,以此判断进来的我是哪位房客呢?
“啊,你好。初次见面。”我向走过来的他回礼道,“你是木津川先生吧?我叫岛田洁,是飞龙君的朋友。他跟我提起过你。你这就去工作吗?”
“啊?”他出乎意料般地歪了一下头,“您是……岛田先生吗?”
“我是来解决发生在这人偶馆里的事件的。管理员的房间在哪儿?啊,是那个房间吗?”
“是的。”
“我已经知道你是无罪的,请你放心。”
我从木津川身旁走过,在管理员的房间前停了下来。按摩师边嘟嘟哝哝地自言自语着什么,边拄着拐杖咚咚地走向玄关。
我敲了一下“1-a”的门。
“来了,来了。”
我听到不耐烦的应门声。门打开后,一位脸上满是皱纹的驼背老人出现在我面前。
“你是水尻道吉先生吧?”我说道,“很抱歉,我突然到访。我姓岛田,受到飞龙君的邀请到这儿来。他现在在哪儿?”
“你说什么?”老人把手掌贴在耳后,向前探着头问道,“啊?你说什么?”
看起来,他相当耳背。
“我呀——”我扯着嗓子说道,“有重要的事。飞龙君他……”
“他怎么啦?”
这时,从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来,是位系着围裙的白发老妇人。她就是水尻纪祢吧?
“哎呀,对不起。我在厨房里干活儿呢,所以……”
“飞龙君他在哪儿?在自己的房间里吗?他的屋子在二楼吧?”
“啊?”老妇人瞠目结舌,“这个嘛,少爷……”
“他不在吗?还是在那间仓库里?难道他外出了吗?啊呀,这可麻烦了。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请问……”
“算了,没事儿。对不起,打搅了。哎呀,我可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家伙。我是远道而来,助他一臂之力的。既然我来了,就不会再有事发生了,请您放心。这里就全交给我吧,好吗?好的。那我这就去检查一下二楼。不,你们不必跟来。请待在屋里,好吗?之后我会和你们说明详细情况的。”
我留下像是有话要说的管理员夫妇,顺着楼梯走向二楼。
二楼的走廊角落上立着飞龙说的那个模特儿人偶。可不是嘛,那个没有左臂的人偶将没有五官的扁平脸对着开向里院的窗户。
我站在那个人偶身旁,顺着它的“视线”向外看去。在一片惨不忍睹的正房废墟前面,我看到了伫立在荒芜不堪的内庭中央的大株樱树。
我快步走在延伸至建筑物内部的走廊上。地板嘎吱作响,不久我就看到那个缺失左腿的模特儿人偶。
再拐过两个拐角后,左边就是“2-b”的门——据说飞龙就住在这个房间。
“飞龙君,”我边喊边敲门,“飞龙君,你在吗?是我,岛田。”
没有回答。他去了什么地方吗?
我看了一下手表。
上午十一点半,还有三十分钟。
我沿走廊径直前行。最里面就是通向被害者辻井雪人住的“2-c”的隔门吧?
门对面的楼洞比这边的走廊要昏暗许多。但是,现在毕竟是白天,还没有暗到不开灯就无法行动的程度。
右侧有扇门——是“2-c”的房门。
我转动了一下门把手。出乎意料的是,这里没有上锁,门发出轻轻的嘎吱声。
走进房间后,我吃了一惊。
“这……”
眼前一片狼藉。八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内,墙壁和地板都已被毁坏。
“啊呀。”我轻轻低哼一声,环顾了一下四周。
墙壁上贴着的象牙色十字图案都已被撕破,露出了灰色木板。铺在地板上的红地毯被粗暴地掀起,丢在屋子的角落里。有好几块地板也被揭了下来,那样子像是被虫子吃掉了皮肤和脂肪,露出骨头与内脏的巨型动物的尸骸。
恐怕,这就是他——飞龙想一干的吧?
我曾经告诉他这个房间或是外面的楼洞某处有暗道。他一定是慑于不知何时又会经由暗道潜入这座宅邸的凶手,才等不及我就想找到暗道的入口。
(飞龙君……)
他发现了暗道吗?
我的目光停留在地板上被挖开的一处裂缝上。一架黑黢黢的梯子似的东西伸向下面。
(这家伙……)
他发现了这个。那他后来怎样了呢?
我想他一定在仓库。他一定在仓库那里同样做着“寻找秘密通道”的努力。
我又看了一下手表。
离十二点还有二十多分钟。
我从走廊折回,跑下了楼梯。一个身穿白色套头毛衣的年轻人站在大厅里的粉红色电话机前面。
“你是住在‘1-c’的仓谷诚君吗?”我向年轻人打着招呼。
他抬起正在拨号的手指,诧异地看向我。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说道,“我姓岛田,岛田洁,是飞龙君的朋友。有件重要的事要请你帮忙,请听我说好吗?”
“这个嘛,你……”
他神情困惑。初次见面的人说有事相求,因此觉得十分蹊跷,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但是,如今却顾不得这个了。
“你听我说,仓谷君。再过一会儿,某个男人就会到这儿来拜访飞龙君。等他来了之后请你转告他,请他去飞龙君的工作室。”
“好、好的。”
“所以,很抱歉的是,请你打完电话后在这儿待一会儿,好吗?”
“这倒没问题。可是,你……”
“拜托了,回头我会解释缘由的。”说罢,我就转身向大厅里面的走廊跑去。
——2
仓库的状况完全在意料之中。
锤子。拔钉钳。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洋镐。随意挪动的家具。被弄得到处破烂不堪的泥灰墙壁。被揭下的地板。那狼藉的情景比“2-c”还要厉害。
外面的风透过开在墙壁的洞呼啸吹入。空气寒冷彻骨,连呼出的气都被冻成了白色的雾。
他像被散乱的木板、壁土、画具等东西湮没似的,背对着大门,坐在摇椅上,无力地垂着肩膀。大概是因剧烈的劳动而感到精疲力竭了吧,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我进了工作室。
“飞龙君?”
我边注意着脚下,边绕到椅子前,看到飞龙想一那张完全没有生气的苍白的脸。
“好久不见了,飞龙君。我如约赶来了。你还是果断地这么做了呀,其实完全可以不必这样粗暴地寻找。不过,还好你安然无恙,这比什么都好。”
“你来了,”他用呆滞的眼神凝视着我,“岛田前辈……”
“找到暗道了吗?”
“在那里。”
我顺着他目光所示的方向看了过去,看到地板上有一大块裂痕。我慢慢地走到那里,弯腰张望了一下。
我看到了与“2-c”里一样的东西。黑暗的洞穴之中,一架犹如与洞穴的黑暗融为一体的黑色梯子延伸至地下。
“原来就是这家伙呀。”我回头看了一眼飞龙,“你辛苦了。嗯,这下子谜团全部解开了。你不用担心,再也不必担心什么了。你已经安全了。
“迄今为止,我们围绕案件的各类情况——诸如备用钥匙或其他问题——进行分析时,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住在这座宅邸里的人,即人偶馆内部的人。但是,这本身就是错误的,证据就是这条暗道。不是内部的人也没关系,只要知道这条暗道,外面的人也完全可以实施犯罪。”
“凶手是外部的人?”
“没错。水尻夫妇也好,木津川伸造也好,仓谷诚也好,他们都和案件毫无关系。他们的姓氏与二十八年前列车事故遇难者的姓氏一致,我想恐怕也是偶然的。是的,现在这样考虑反倒更自然。”
“岛田前辈,那么凶手到底是……”
“你还不知道吗?”我张开两条胳膊,轻轻地耸了耸肩,“这也难怪!”
吹来的冷风令我全身一抖,而后,我叼起了一根烟。
“前些时候,你在电话里曾提及另一个罪过吧?那可是最关键的线索——曾经被你撞入河中的少年的名字。你说你怎么也想不起来,但在电话里听你说过之后,我就已经知道了。嗯?你好像很想问我是怎样知道的,对吧?”
我吐出一道烟雾,又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已经过了正午时分。
“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大学时代,你经常感冒,卧床不起。由于我就住在同一公寓的隔壁房间,因此你每次生病的时候都是我来照顾你。我要说的就是那时的事。你发烧时,好像经常被噩梦缠住,总是边痛苦地呻吟边拍打着四肢,或是说着梦话,再不就突然大声喊叫。你记不得了吧?但是,我还记得你在噩梦中喊出的词语。那次通话时,我忽然想起来了。你喊过‘妈妈’,还有,你经常不断呼喊的某个名字。”
“那么,我喊的是……”
“嗯。大概那就是被你撞入河中淹死的那个孩子的名字吧?”
“他的名字是什么?”
“正茂。”我将那个名字告诉了飞龙,“你时常边哭边‘正茂君!正茂君!’地喊着。”
这时——
“飞龙君。”仓库的门被打开的同时,传来了这声招呼,“飞龙君……啊,这是……”
“一直等着尊驾呢。”我把抽完的烟扔在地板上,踩灭,声音尖厉地向走进仓库的那名男子说道,“正如尊驾看到的,飞龙君找到了建造在这间仓库内的暗道,尽管方法有些笨拙。”
“暗道?”
“二十八年前,建筑师中村青司改建这座宅邸时制作的一个机关。你因缘际会知道了它的存在,并将其作为对搬家至此的飞龙君进行复仇的工具。”
男子边拢起长长的刘海儿,边狼狈不堪地盯着我说道:“你、你是……”
“我是岛田洁。你听飞龙君提起过我吧?刚才,我正想告诉他呢。”我边说边瞥了一眼坐在摇椅上的飞龙,“你就是所有事件的凶手。潜入仓库对人偶的恶作剧,将玻璃碎片放入信箱,放在玄关的石块,自行车的车闸,猫的尸体——这些全都是你干的好事。再三给他写恐吓信的也是你。放火烧死他母亲沙和子和杀死辻井雪人的,也是你。你为什么要百般折磨他呢?”
我冷冷凝视着瞪着小眼睛、呆立不动的那名男子,继续说道:“那是因为二十八年前他杀死的那个孩子就是你的哥哥。是‘正茂’这个名字给了我暗示。你有一个比你大两岁的哥哥吧?而且,你哥哥在很小的时候,因为某次意外事故死去了。飞龙君感到‘记忆的痛楚’时,你总会在他身旁。你有一双茶色——不如说更接近褐色——的眼珠,这也是事实吧?他从你的那张脸以及眼睛颜色,看到了曾经被自己杀死的少年的面容——你的哥哥架场正茂。”
——3
架场久茂踉踉跄跄地走进仓库。他用恐惧的目光看着我和飞龙坐着的摇椅,又环视了一下这间工作室的主人亲手制造出来的凄惨景象。
“架场先生,你死心了吧?”我说道,“不久,她——道泽希早子小姐——也要到这儿来了。”
听我这么一说,架场的目光再次射向了我。
“她不会来这儿了。”他说,“她不来了。”
“啊?”我吃了一惊,“莫非昨晚在那以后……”
“在那以后?你是想说在那以后我又袭击了她吗?”架场边将手伸进灰色大衣的口袋,边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我去医院看望过她,所以确信她不来了。”
“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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