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2)
“不错,那时他56岁,今天来看的话刚好是和我们年龄不相上下的老人。”
仁井田说着,一个身着运动服的40来岁的女人从起居室的一侧经过,走进洗手间。
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她对在此搞沙龙感到不快。
“老师的千金。”身边“租赁房族”成员之一的古典音乐爱好者长冈对淑子耳语。
“啊啊,拉小提琴的。”
“好像已经辞职了。”
也就是说,她现在没有工作、独身、赋闲在家,那一定很忌讳别人的目光。
仁井田瞅了女儿一眼,立刻移开了视线,他继续说:
“创作这个曲子时,贝多芬给朋友写信说:‘我的创造力和过去没有区别。’我们不也一样吗?距离老年还远着呢!”
“就是啊!”有人应声道。
“电视里有这样的音乐节目就好了。”说这话的是手代木。她也是“商品房族”的一员。
“一点儿不错。”“商品房族”的人附和着。“租赁房族”的淑子和长冈插不上话。
“说起来也是,我年轻时电视台邀请我做这样的节目,在3频道。”
仁井田所说的是nhk教育台。当时仁井田接受了电视台采访他所指导的合唱队的邀请,但计划最后还是泡汤了。旧事重提,难免“添油加醋”。
“我觉得那样做是对音乐之神的冒犯,所以拒绝了。”仁井田继续添油加醋。
“太可惜了。”有人说。
“不过,因为那样老师才被我们独占了,多幸福啊!”听了老森的话,大家笑了起来。
仁井田笑得很开心。洗手间传来冲水声,仁井田收起了笑容。
家境富裕的“商品房族”,也有自己的烦恼,淑子想。
“我们在这里聚会,谁有个身体不舒服大家都能知道,多好!”长冈说。
“这话说得对,不然一个人死在家里都没人发现。”市村说着,身体缩了一下。
“租赁房倒没什么关系,商品房一旦发生这样的事,资产价值就会下降……”手代木说。
手代木清楚淑子和长冈都住的是租赁房,说话却一点儿没有顾忌。邀请长冈和淑子来参加活动的沙龙发起人老森,一脸抱歉地望着淑子等人。
淑子笑了一下回应。
淑子和长冈一起回租赁房楼栋,其余五人向商品房楼栋方向走去。
挥之不去的自卑感,已经成了淑子身体里的一部分。
淑子回家后做了两个“冰块”。她将可尔必思和水倒进杯子后放入冰箱。和良多一起吃掉的是剩下的最后两个,良多边数落母亲边开心地将冰块吃得一干二净。还会有暑热的日子吧,淑子想。她要为下次不知何时才能露面的儿子准备好冰块。
淑子将水灌进塑料瓶里,走进阳台,为花盆浇水。她小心翼翼地在橘树上洒了水。
她凝神注视了一会儿橘树,然后抓着阳台的栏杆向远处眺望。周边一带还残存着些许杂木林,天色蓝得有点晃眼。
淑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她在等待那只蓝色花纹的大蝴蝶飞来。
总算从千奈津那里借到了3000日元,良多赶去事务所上班,他必须写完报告。
良多以最快速度写好报告,开始看从三好那里借来的漫画。不出所料,通篇是司空见惯的人物设定、毫无现实感的比赛进程、天真幼稚的恋爱情节。尽管读得有些厌烦,但良多也不禁想,假如自己掌握主动权的话,没准能写出一个有厚重感的故事。也许因为《漫画拳》是年轻人的杂志,才允许有这样的风格。
所长和町田正在接待客户。好像是分手后的前妻有了新男友,前夫觉得那个新男友太不靠谱,所以来委托调查前妻新男友的品行。
“那样的男人不可能带给纪子幸福,拜托你们了。”
男子哭丧着脸,和所长、町田一一握手后离开了。
“町田,这个案子我看由你一个人负责吧。”
“好!”町田回答得很干脆。这是入职三年后的第一次独立行动。
“加油啊,年轻人!”良多调侃道。
“只是简单的品行调查。好吧,视情况而定,我让爱美配合你。”所长话音刚落,町田一脸兴奋地回答“太好了”。
町田几次借机表达对爱美的好感,但爱美根本不理会。
爱美收拾着咖啡杯,嘴上数落着新委托人“已经离婚了,管人家和谁交往,犯不着为未来吃醋”。
“这里还有一位呢。”所长指了指良多。
“不对不对,我不是吃醋。”良多否认。
“不是吃醋,那是什么?”爱美一本正经地问。
良多沉思了片刻,“算是,责任感吧?”他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听上去十分不自信。
“只是余情未了吧?”町田揶揄道。
“我说,小子,你懂什么是余情未了吗?”良多岔开话题反问。
“当然知道。”
“好啊,你写汉字给我看。”两人的话题越扯越远。
町田用手指在空中比画了几下。
“笨蛋,少了一横。”良多说着,心情舒畅多了。
“男人啊……”所长边点烟边开口道。
“只有失去了才明白什么是爱。蓧田现在每天抱着老婆的照片睡觉呢吧。”所长模仿抱照片睡觉的样子,脸上露出哭丧的表情。
“所长也肯定抱着老婆的照片睡觉,而且是两张。”爱美马上嘲笑道。
所长是离过两次婚的男人,现在独身。
“我好想和爱美酱睡觉。”所长反击,爱美不再搭理。
看着大家开心地开着玩笑,良多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一大早,良多和町田开始了贴小广告的工作。为了寻找走失的小猫,他们要在南阿佐之谷一带的小巷子里贴两百多张寻猫启事,并要在野猫经常聚集的地方蹲点。对于寻猫这个工作而言,与其四处寻找不如贴告示的方式来得更加行之有效。
町田骑在折叠式小自行车上,小广告放在前面的车篮子里。走在町田身边的良多浑身粘满胶带。町田将小广告往电线杆上一按,良多便用胶带固定。
“哪有心思找小猫啊!”良多嘟囔。
从一大早起,良多就一直对町田絮叨着前妻和儿子真悟还有大声说话的粗鲁男人的事情。
“这就是余情未了。”町田几次讥笑他,良多还是喋喋不休。
“您那么爱家人吗?”町田问。
“这不是当然的吗?!”良多愤然。
“可是,离婚前从没听你说起家人的事啊。”
町田三年前刚进事务所的那会儿甚至以为良多是独身。他总是在为钱的事犯愁,在事务所里过夜也是家常便饭。
“怎么可能?”良多说,听上去却并不怎么自信。
“您不用那么假惺惺地为他们操心。前妻再婚后您就不用付儿子的赡养费了,不是挺好吗?”
“那样的话就再见不到儿子了。”
“他想您的时候一定会来见您。”
“真的吗?”
“是啊,不管做母亲的有多反对。”
“你去过?”
“当然,20岁的时候。”
“我等不及。”
町田的父母也离了婚,那年町田10岁。之后,他由母亲抚养长大。町田的父亲和良多不同,是个老实人,但和母亲之间争吵不断,大概就是那种所谓的性格不合、不该走到一起的男女吧。当父母的离婚终成现实时,町田的幼小心灵反而平静了下来。
所以,町田不但不讨厌父亲,而且很想念父亲。可是母亲坚决不原谅父亲,她恨父亲。
虽说父母离婚不是全部的原因,町田升入高中后变得有些堕落。他骑着被禁止的摩托车去上学,几次受到停课处分,最后因为抽烟一事败露而被学校劝退。
为此,町田没少被良多讥笑“高中劝退”,但实际上他边在加油站打工边完成了业余高中的课程,20岁那年毕业。
从那时起他开始了独立生活,并去见了父亲。打那以后他就和父亲有了来往。就在町田进入山边侦探事务所工作后不久,父亲因脑梗塞离世了。
町田脑子里回忆着这些往事时,一只蝴蝶在他眼前拍打着翅膀。这是一只美丽的大蝴蝶。一眼看上去黑色的蝴蝶,当它张开双翅时,映入眼帘的却是鲜亮的金绿色花纹。
“碧翠凤蝶,城市里很少见。”町田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
他又出神地望着蝴蝶。“我们不是在深山老林里吧?不是吧?”他这样嘀咕着目送蝴蝶飞远。
“怎么了?”良多问。
“看到一只罕见的蝴蝶。”町田腼腆地低下头。
“你是御宅族?”
“是。”町田笑了起来。
原以为町田对蝴蝶完全没兴趣。良多继续追问:
“有种黑颜色的凤蝶,翅膀中间有青蓝色带一样的花纹,你知道那叫什么蝴蝶吗?”
“啊,您说的是青凤蝶吗?”
“果然是御宅族啊。”
“是不是御宅族无关紧要。”町田答道。他想,明明是你先发问的。
“这种蝴蝶飞到我父母家的橘树上产卵,毛毛虫吃了树叶后化蛹成蝶飞走了,这很少见吧?”
“这不可能。”
“你别不信,我看了照片。”
“青凤蝶的幼虫只吃樟科植物,不吃橘树叶。”
“如果产卵产错地方,不是只能吃橘树叶吗?挑不了食。”
“不是挑不挑食的问题。首先,它不会产错地方。万一产错了,也是饿死。我小时候弄错过好几次,所以不会错的。”
町田回答,良多不出声了,不过,他好像并没有被说服。町田在智能手机上查了后给良多看。町田没有说错,那是青凤蝶,只吃樟科植物也没说错。
吃橘树叶长大的叫柑橘凤蝶,随处可见。
良多一时语塞,继续默不作声地贴小广告。
下午,良多和町田守候在私立高中的校门口。3点正是放学时间。他们用照片比对着高中生们的脸。
町田对此提不起兴致。同样是背着所长干的私活儿,但这次是名副其实的犯罪。
在旅馆街蹲点调查婚外恋时,他们发现穿学生服的高中生和中年妇女进了旅馆,良多即刻将他们拍了下来。
“为什么光看裤子的花纹你就判断那人是这个高中的学生?”町田问。灰格子长裤的确罕见,但由此判断是哪个高中的学生并非易事。
“我考过这所高中,落榜了。”
“您是妒忌吧,伺机报复?”町田愕然。
“少多嘴。”良多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校门。
由于没有经过调查,女人的身份没有确定。“要讲究性价比。”这句话从良多嘴里说出来再合适不过了,町田苦笑了一下。
刚才在聊蝴蝶的话题时良多的表现有些古怪,现在又回到平常的状态。
“上高中的时候,你的理想是干什么……对了,你是被劝退的。”
“我已经忘了。”町田淡淡地回答。町田长大后没再和任何人提起,那时自己立志成为一名职业棒球手。上了高中,他一门心思地将目标定在打进甲子园,结果却连高中都没有念完。回答良多“我已经忘了”也不是撒谎,最近完全想不起来小时候的梦想。
沉默了片刻,良多变得焦躁起来,“你问我呀!”他要求町田。
“您的理想是什么?”町田无奈地问。
“地方公务员。”
“好正经啊!”町田高声笑道。
“我不想成为我老爸那种人。”
町田想开个玩笑,但他打住了,只说了一句:“没那么容易吧。”
“啊!”良多和町田异口同声,照片上的高中生正在走出校门。
良多下车追赶高中生。
用“淫乱”的罪名吓唬中年妇女肯定能勒索到更多的钱,可是假如她报警的话就会遇上大麻烦,而高中生没有那种智慧。
况且上私立高中的学生应该有不少零花钱,所以良多决定选择高中生下手。
追到行人稀少的高架下,良多叫住了高中生。高中生对良多和町田怒目而视。高中生的身高和长相都不错,应该是中年妇女喜欢的类型。
良多向高中生出示了相片,威胁道:“那个女人会因为淫乱罪遭到逮捕。”他要求高中生用3万日元赎回照片和sd卡,高中生犹豫了一下很快答应了。“我去银行取钱。”他说。
高中生交出学生证后去了银行。他的名字叫真田。
“看来要他5万日元也不算多。”良多说,町田摘下墨镜。
“您也就是这么点格局的诈骗犯。”町田重新戴上墨镜,他觉得自己猥琐不堪。
“多嘴。为了见儿子,多么危险的绳索都要过。”
“是‘桥梁’。”町田纠正道。
“嗯?”
“‘危险的桥梁’。”
“和绳索差不多。”
“我要刮目相看了,大学毕业生。”
“你不想干的话不用勉强,我一个人干。”
“我欠您一份人情。”町田嘟囔道。
“欠我人情?欠什么人情?”
“您不记得的话就算了。”
“说!”
“没什么。”町田陷入了沉思。
既然连良多都不记得了,也许算不上什么大事,町田想,但对自己来说却是难忘的记忆。
那时町田进侦探事务所工作还不到一年。某天良多坐在副驾驶座上,町田开车驶进了中野一条狭窄的单行道。车内暖气开得太小有些冷,町田用手调节风量。忽地,良多大吼“混账”,从副驾驶座一侧急打方向盘,町田猛地踩下脚刹车。
就在町田视线离开的瞬间,前方骑自行车的小男孩为了躲避电线杆骑上了自动车道。千钧一发之际,光踩脚刹车已经无济于事,幸亏良多急打方向盘才使町田免于沦落为杀人犯。
骑车男孩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若在平时,只是为了调风量,町田的视线不会离开前方。
可是那天一大早,伯母来电话说父亲脑梗塞住进了医院。
“快说,搞得我心里痒痒的。”良多催促道。此时真田返了回来。
真田气鼓鼓地从包里取出银行装钱的信封交给良多。
“别再玩火了。”良多说着点了点钱数。3万日元,一分不差。
“我是认真的。”可能是生气的缘故,真田的声音在发抖。
“对方不过是玩玩罢了。”良多奚落道。他将学生证、照片和sd卡还给真田,真田抢东西似的一把夺了过去。
他两眼直直地望着良多。
“我长大后绝不想成为你这样的大人。”
很痛,良多的脸色都变了。
“混账!我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啊,你承认了。”町田情不自禁地笑道。
良多压制不住怒气高喊道:
“你给我听着,如果你觉得很容易就能成为自己理想中的大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真田一言不发,冷漠的眼神注视着良多,向后退了几步。
这一回合高中生完胜。听了良多朝向真田背影骂的一句话,町田又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啃老的寄生虫!”
良多不正是想要从父亲那里偷走“雪舟”的“寄生虫”吗?何况就在刚才,他还从真田这个“寄主”身上“啃”下了3万日元,町田想。
当天傍晚,趁所长已经下班回家,良多带着爱美开车外出。町田一个人出去完成所长交代的品行调查。
良多和爱美去了丸之内的办公大街,他们的目的地是在这个高档地区拥有办公大楼的全日本最大的保险公司。
傍晚6点,目标男子准时下班从公司大楼里走了出来。男子一身合体的淡蓝色西服,略长的发型,没什么特征的平庸的长相。没错,他就是安藤睦美。这个名字听上去很容易让人混淆性别的男人,正是安藤未来的丈夫。他36岁,比未来年长4岁。由于要去出差,安藤拖着一个有些偏小的行李箱。
所有的一切都与未来提供的信息吻合,这是个轻轻松松就能搞定的案子。安藤在公司里干的是个闲职,每天下午6点准时下班。他告诉未来今天要去出差。今年以来,他每月都在发工资的第二天出差,而过去他从未出过差。
也就是说,仅凭这一条关键性信息就能顺利展开调查。良多请爱美协助自己。爱美找出在她衣柜中算是最华丽的那件早已闲置的橘黄色上衣,戴上红发的假头套,尾随在安藤身后。
很快,安藤走进一家花店,买了一大束玫瑰花。
“能帮我把玫瑰花扎成心形吗?”他问店员。
爱美用隐形照相机拍下心形花束,回到停在路边的车上。
“被你猜中了,他买了一大束鲜花。”爱美给良多看照片。
红色的玫瑰花组成一颗心的形状,粉色的玫瑰围在四周。
“一把年纪了,还陷入情网。”
良多一脸不屑。
“快上车。”良多催促爱美。走出花店的安藤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爱美一上车,良多立刻驱车追赶出租车。
安藤在山手线的大冢车站前下了出租车,这里是他和女人约好的地点。先行抵达的女人挽起安藤的胳膊,那女人也不怎么年轻了。良多追上去拍下了两人的身影。两人向北大冢的情人旅馆街方向走去。
良多将车停在旅馆街的路边,等着走进便利店的安藤和那个女人。
不一会儿,两人手提塑料购物袋,肩靠在一起走了出来,随后进了情人旅馆。良多按下快门,指示爱美。
“爱美酱,你行吗?”
“我像应召女郎吗?”
“没问题,很像很像。”
“很像吗?”爱美面露愠色。
“不不,我是夸你的意思,演得很像……”
“行了。”爱美说着走向旅馆。
爱美走进旅馆大厅,安藤和女人正在挑房间。
爱美取出手机佯装打电话。
“喂,我是小菫。我到前台了,您在哪个房间?”
爱美装扮成应召女郎,偷觑安藤和那女人的房间号。爱美的表演很成功,没有引起两人怀疑。
两人选了202号房间。
爱美用隐形相机从正面拍下了两人走向房间的模样。
两人离开后,爱美按下边上203房间的按键,取下钥匙,给良多打电话。
婚外恋调查也会遇到各种情况。有人只要求拍下和“小三”进入情人旅馆的情形,也有人不仅想要了解“小三”的个人信息,还要详细了解他们在一起干的丑事。
未来说想知道他们在旅馆里干什么,所以良多开了隔壁的房间。用录像机拍下也不是问题,但为此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经费。听诊器成了最方便的工具,只要将从听诊器中听到的声音放大后录音就行了。
良多靠在墙上用听诊器测探隔壁房间的动静。爱美已经完成了任务,取下头套坐在床沿上。
“呵呵,有了。他们上床了。好丢人。”良多固定好听诊器。
到了这一步,良多和爱美无事可干了。
“爱美酱,之前你不是说过‘犯不着为未来吃醋’吗?”
这句话也被良多写在便签上贴在房间里。
“是啊。”
“女人都那什么吧?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之后就把过去的数据全部抹掉了吧?”
“说的是您太太?”爱美笑着反问道。
“……不不,我说的是一般情况。”
“用画画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油画,不是水彩画。被上面的色彩覆盖后,下面的色彩就看不见了。不过,还留在这儿。”
爱美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
“不会抹掉?”良多松了一口气。
“那当然。和重写数据不一样,人又不是机器。”
“说的是,没那么容易抹掉的。”良多感慨道。
第二天是周六,良多和町田在立川的咖啡馆和安藤未来碰头。未来选的是一家很时尚的咖啡馆。由于是周六,店里人声嘈杂。未来一反常态,神色平静地看着婚外恋的证据照。
“果然是友美,那个坏女人。”她笑道。
“与其说学生时代的闺密抢走了丈夫……实际上丈夫早就对友美图谋不轨。”未来说。话虽如此,明知是闺密的丈夫还插足进来,未来还是觉得遭到了背叛。
“呵,这束玫瑰!俗不可耐,十足的娘娘腔……受不了。”
未来露出终于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将照片放在桌子上。
“您丈夫的事,是不是觉得还是不知道为好?”町田突然冒失地问。
“当然不是,这样一来我就能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不管怎么说,包括这些在内,全都是我的人生。”
未来爽快地从包里取出装着约定金额的信封递给良多,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说好的酬金是20万日元。收费偏低,只是通常的四分之一,不过抵扣掉了给对方的封口费。不能太贪得无厌,良多想。由于获得了对方提供的关键性信息,所花的经费只有旅馆费。工作时间也只是两个小时,爱美充当帮手要支付的报酬是1万日元。
良多当场要求町田将这笔钱先借给自己。起先打算还上的婚礼二次会召集人碰头会的3万日元,他也让町田再等一等。至于向町田借的钱,取得了町田的谅解,暂缓归还。加上真田的3万日元,良多要用来支付赡养费,还有一直拖欠着的房租,良多打算先付其中两个月的租金。明天和真悟还有响子,也该去吃一顿高档料理……想到这些,良多越发觉得心里没底。是不是……
“绝对不能拿去赌啊。”町田像一眼看出良多的小算盘似的告诫道。
“嗯?知道,放心好了!”
没去自行车赛场而直接返回事务所,这一切归功于町田。
爱美从良多手里接过1万日元,道着谢为良多沏好了茶。
今天所长休息。虽说所长不是什么特别严厉的人,但他不在场,事务所里的气氛还是轻松了不少。良多健壮的身体斜躺在沙发上。
“连婚礼都被邀请去参加的女人竟然跟闺密的老公搞婚外恋。”町田喝着茶瞥了爱美一眼。
“这叫当事者迷。”良多打着哈欠。
“身边也有啊,抢走闺密男朋友的人。”爱美也打了一个哈欠。
町田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良多和爱美。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昨天去旅馆调查没干什么吧……”
“我现在是单身。”良多打趣道。
话音刚落,今天理应在家休息的所长突然现身了,他一身西服。
良多赶紧将桌上的信封塞进了口袋,好悬。
“啊,所长,今天不是休息吗?”爱美问话的语气和刚才完全不同,十分紧张。
“原来的确打算休息,”所长在办公桌前坐下,望着窗外说,“台风又要来了。”
良多心里乱作一团,所长的样子有些反常。
“听说今天在九州登陆。24号台风?”爱美回应道,她为所长沏了一杯咖啡。
所长没有回答爱美,而是问良多。
“蓧田,这个工作上手了吧?已经五年了?”
“不,四年。”
“别再说什么为写小说找素材,差不多也该当个正事来干了吧?嗯?”
“不不,说到底还是为了找素材……”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小说吧,我读的是文学系啊。侦探是主角?”
“我不是这个意思……”
所长的口角上浮起了一丝笑意,他毒蛇般的眼神凝视着良多。
“不是坏侦探勒索高中生的故事吧?”
良多吓得浑身僵住了,町田也一动不动。
所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良多面前。
“那孩子,真田君,是我当警察时的上司的儿子。”
良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想搞垮事务所?”
所长的语调十分平淡,却相当威严,甚至让良多以外的人也觉得惊恐。
“不不,哪敢那样想……”良多声音嘶哑。
所长在良多的肩膀上揉了起来。良多耸肩缩背,佝偻着身体。
“嗯?我夏天没给你发奖金?”
“没……有,还行……”
说好夏季的奖金按工作绩效发放,只是良多没有业绩,所以没有拿到奖金。
“那么想见儿子?”所长继续在良多的肩膀上揉着。
“那……那是,毕竟是亲生父亲……”
“毕竟是亲生父亲?”所长冷笑着继续。
“像你这种混账,根本不该结婚生子。你们也觉得吧?不觉得吗?”
所长寻求爱美和町田的支持,两人像木头人似的愣在一边。
“把刚才的信封交出来。”
原来被所长看见了,良多不情愿地取出信封。
“勒索了真田君多少那什么?”
所长故意模仿良多的口头禅戏弄道。
该回答多少钱?良多迅速转了一下脑筋。不是装在信封里的那个金额,但是所长清楚从真田那儿勒索来的数目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撒谎的话,就连二次收费的事情也有可能败露。
“3万日元。”良多的身体越发僵硬。
他会信吗?这么思考的瞬间,良多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好主意。
所长数了一下信封中的钱。
“为什么是185万日元?”
“在立川稍微那什么了一下……”
良多和町田其实并没去赌自行车赛,只是回事务所途中去了家庭餐馆,吃了一顿5000日元的大餐。不过给所长解释是去赌了,至少可以自圆其说。
所长似乎相信了良多的解释,把钱全放进自己的口袋,又和风细雨地说了几句忠告的话:
“你听我说,不要再去见家人了。有勇气成为他人的过去,才是成熟的男人。明白吗?”
良多无从回答。只是在心里嘀咕,回家后把“有勇气成为他人的过去”这句话写下来。
町田的钱包里只剩下3000日元。倘若借给良多的话,这个周末铁定只能喝西北风,所以他没有吱声。
“我们去干点别的。”良多提议道。
两人在柏青哥并排坐下。町田连续中了几次大的,钢珠盒摞了起来。良多一次未中,钱不断被机器吞噬进去。
“把3万日元分开放,运气不错。”町田笑嘻嘻地说。
“算是吧……”良多失了魂似的闷闷不乐。从真田那里勒索来的3万日元放在夹克衫里面的口袋,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后悔的是,如果早知如此,应该把未来支付的酬金放进夹克衫口袋。
用3万日元当本金来柏青哥博六倍,想出这一点子的自然是良多。町田没钱借给他,只能奉陪。
町田花出去的第一笔2000日元就赢了1万日元,而良多一直在输钱。“还有点少吧?”町田说着瞅了一眼自己装满钢珠的方盒。
町田抓起一把钢珠放入良多的方盒里。
“上小学三年级时,我老爸给我买了一副棒球手套,我现在还留着。您如果赢钱的话,请给他买双球鞋或者球棒吧。”
“是啊。不过,拜托你现在不要对我太好。”良多情绪低落地答道。
“嗯?”
“我会哭的……”
良多做出要哭的表情,町田大笑了起来。
事情往往并不能天遂人意,3万日元被良多输得一干二净。良多伸手去抓町田的钢珠,被町田制止了,町田将自己赢的8000日元交给良多。
8000日元至少确保了明天和真悟见面时所需的资金。如果不来柏青哥一搏的话,没准还能还上一个月的房租。不过,良多从不反省。倘若反省的话,也就不会每次犯同样的错误。
良多回到公寓时已过了深夜12点。为了省下明天的费用,他还是从池袋徒步回家。他踏上楼梯一抬头,发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坐在他家门口,点燃的烟头如同萤火虫般闪着亮光。
良多蹑手蹑脚地转身离开。
一定是上门讨债的。十天前在柏青哥有人招呼良多,借给他1万日元。那人自称不是放高利贷的,纯属个人借贷。利息是一周100%,也就是说良多必须还他2万日元。是上门追债来了吧,良多想,自己都忘记了借钱这回事。尽管那人看上去不像流氓,但应该有什么背景,若被他发现的话,口袋里的8000日元也保不住了。
没地方容身,良多只能在深夜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1) 公历198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