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再探宫城家（2/2）
一天，珠绪对翔说：“我感觉好像发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变化。我呢，上高中时不讨厌学习，不过也不是特别喜欢。因为根本没打算要考大学，觉得成绩一般就可以了。但是，学习这东西，只要好好努力，总有一天会茅塞顿开。我对数学的感觉就很让人吃惊。突然间就明白了许多，时常感到‘哦！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呀！’”
“那岂不很厉害！虽然我完全不理解那种境界。”
“我只不过是敲开了一扇门而已。那些考上东大，成为学者的人肯定是一扇一扇地敲开了很多扇门。”
“嗯，知识之门……”
“不过，我的英语这扇门始终还是关得紧紧的。我现在记单词的能力跟高中生相比差了一大截。”
不过呢……珠绪提起了广濑。
“最近喝咖啡的时候，广濑会拿一些英文报纸过来。有些时事问题，他会给我一点点的翻译。句子构成也会用记号笔帮我画出来，特别耐心。”
“哦？难不成是个不怀好意的好色大叔！”
翔很不愉快地皱起眉头，珠绪笑出声来。
“怎么可能！那可是一位特别好的大叔。我跟他说我英语不好，人家才教我的。他之前一直在商业公司工作，据说以前曾经在纽约、芝加哥常驻呢！英语发音也特别棒！”
“哦？这样啊……”
翔眨了眨眼睛，随后说道：
“我之前就在想，珠绪身边总是会出现一些贵人。你看，最开始是那个同性恋客户，是他想办法帮你考医科大学的。”
“对啊！对啊！然后他就把以前的恋人，现在做美容整形的那位医生介绍给我。”
“之后，那位医生又帮忙介绍了‘王牌应试指导老师’。”
“不仅如此，还帮我交了两年的函授教育的学费。我妈总是提醒我说，东京坏人很多。我倒觉得根本不是。也许是我运气好，遇到的都是热心人。”
“其实不然。是珠绪你让大家这么做的。你身上有一种让大家想要为这个女孩做些什么的力量，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
“哦？我吗？岂不是很厉害？”
不过，珠绪补充道：
“我之前也怀疑过，大家为什么都对我这么热心呢？也许所有人都觉得我考医学部是天方夜谭，出于好奇心才对我这么好的。人嘛，看到别人拼命努力时，总是会想要伸出援助之手。以前打工时，感觉大家也是这样。嗯，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她突然提高了嗓门。
“对了！帮我的人里忘记说翔的外婆了！我现在之所以能从早到晚待在图书馆里学习，多亏了外婆。我一直想着要亲自去道声谢呢！”
“没事，没事！你要是那么在意，就写封信好了！”
“我不是写过吗？你不记得了？”
确实，翔回想起来。珠绪的字写得不好，圆圆的还带着她独有的怪笔迹。字虽然没错，但笔顺乱七八糟，有时看起来很别扭。
翔轻而易举就能想象出外婆看到来信时吃惊的表情。外婆肯定会说：“一看字就知道这姑娘是什么家庭出身！”
外婆并非是出于对珠绪的热心才借钱给她的，而是因为另一桩交易。当然，翔决心要把这一切作为一个秘密隐藏起来。
“下个月就要中心考试了。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大考，心里特别紧张。”
“哦？你应该参加过中考呀？”
“我们出生在离岛的孩子享受特殊照顾，只要学校推荐基本都能入学。我当时只参加了面试就通过了。面试时被问道，你觉得出生在小岛上有什么好处？我就弹着三弦琴唱了首民谣，得到老师们的好评，就这么考上的。翔，你参加过中学入学考试对吧？那会儿是不是学习劲头特别大？”
回想起当年，翔简直无法相信那个少年就是自己。总之，当时翔是一个对父母言听计从的男孩。
“要是进了这附近的公立校就糟了！那里净是些把偷东西当家常便饭的坏孩子，翔这样的孩子进去之后肯定会被欺负。”
翔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他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到离家三站地远的补习学校上课。在那里按成绩把学生分成了四个等级，翔开始被安排在蓝色班级，也就是等级最低的班级。要考取三大重点校的孩子们在红色班级，标志着成绩是最好的。不同班级的学习内容和学习进度完全不同。
这样做，处在最低等级班级里的孩子们会不会产生自卑感呢？事实证明没有，因为老师们会用非常巧妙的语言激励他们。
“你们都是第一次参加大考，分到这个班是必然的。先把基础打牢，然后再努力进入黄色班级。”翔觉得原来如此，于是便非常认真地做补习班的作业，3个月后考试成绩提高，很快就晋级黄色班级了。
“我就知道翔一定能做到的！这样竞争才有意思！”母亲由美子说道。当时每天早晚由美子都会送盒饭来补习学校。为了让翔吃到热乎的饭菜，由美子专门用保温饭盒装着。不光是由美子，每天晚上一过7点，妈妈们都骑着自行车奔向补习班。为的就是给孩子们送盒饭。
当然，也有一些学生直接从便利店里买来面包、饭团吃。由美子从心底里看不起那些狠心的母亲。
“孩子在努力，做母亲的却不能助一臂之力，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翔开始是每周三次课，到了六年级下学期选择了每天4小时的“考前冲刺课”。那时候，由美子除了周六、周日每天都要去送饭。雨天也好、雪花纷飞的日子也好，即便穿着大衣围着围巾，由美子也会蹬着自行车奔过去送饭。
翔不知为何至今还能清楚地回忆起母亲呼吸时吐出的白色气体。母亲的期许真的是一种重压，但他必须达成不可。翔还记得母亲当时经常围的那条橙色围巾。那颜色即便在夜幕下也是非常鲜艳的暖色，就像母亲的爱，又如引领希望的灯塔。12岁的翔一直深信只要追随着这个颜色前行就没问题。
一番付出终于有了收获，翔尽管没有考上第一志愿的重点名校，还是进入了一所偏差值不错的初高中直升学校。只要能进前30名，就能够考上早稻田或庆应。由美子高兴之余，对翔说道：“接下来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6年之后，我们会迎来决定你人生的那一刻！你要跟妈妈一起努力呀！”
啊？！今后的6年时间还要做同样的事情？！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上了中学之后，有一种被压迫着学习的感觉。到了高中我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像珠绪说的敲开门的感觉，我肯定从来都没有过。”
“翔，你也试试看呢？”
话刚一脱口，珠绪就意识到不妙。这也许是不可提及的话题。
翔在学习方面，也算是经历过曲折的道路了。正因为如此才会休学甚至退学。曾经一度要成为精英的人，受到挫折之后表现出的反应肯定跟普通人不一样。现在在翔的心里对学习只有拒绝和怀疑。
在这方面珠绪更幸运一些。此前她根本没想过要上大学，甚至连升学的想法都没有，当时想的就是高中毕业就算完成了学习的义务。幸亏多少还有点不服输的性格。
从离岛来冲绳本岛上高中的孩子大体能分成两类。由于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有的孩子很快就堕落了，有的则考虑到父母繁重的负担而拼命努力。珠绪应该算是后者。考虑到弟弟妹妹们还小，父母每个月都给自己寄生活费太不容易了，她根本没有心情在自己的公寓里留宿朋友、抽烟、喝酒。即便是一个人在公寓里，她还是很认真地学习，成绩也在中上游。不过当时的学习没有任何策略和技巧。
可如今怎样呢？只是掌握了一些简单的学习技巧和方法，以前不擅长的科目数学就突然间有了灵感。这不正是敲开门的感觉吗？不过，因为这一点就断言学习很有意思，说“你也来一起吧”，对翔而言也许是很无礼的。翔虽然只有21岁，但就像已经看透了人生似的。他肯定没想过将来的事情。即便被问及，他也会回答说：“想那么遥远的事没有意义。”
尽管如此，翔还是很支持珠绪。珠绪出于对他母亲的愤怒，决心要当医生。这种想法本身很不靠谱，可翔却赞许过珠绪。
“对我母亲的说法我也很生气，说什么不是正规大学毕业的人就不是人。珠绪反驳她时，我心里其实很痛快。心想，哦？还可以这样浇灭我妈的气焰呀！当时真的大吃一惊。”
“奥肋老师，您好！跟您的通信里本应该只写与学习相关的事情，很抱歉我写了下面这些。因为您说过‘什么都可以写’，我就承蒙您这句话，写了一些个人问题。
“之前没跟您说过，我现在是和一个男人一起生活。我打算将来一定要和这个男人结婚。可是最近我开始有些苦恼了。现在我已经辞掉工作，每天从早上9点一直学习到下午5点，吃过晚饭后继续学习，然后就睡觉。整天泡在学习里对于我来说还是第一次，感觉很辛苦。不过在奥肋老师的指导下，确实明白了很多东西，进展也很顺利，有时感觉也挺开心的。我会继续努力的。
“只是我最近感觉自己和男朋友之间的谈话越来越不投机了，心里很担心。我男朋友是从初高中直升学校退学的，目前是一个打工仔。他很支持我，也会鼓励我，要我加油。只是他自己对学习丝毫没有兴趣，甚至连听都不想听。而我一天到晚都在学习，也实在没有别的话题了。
“我偶尔会陪男朋友打打游戏，以前觉得特别开心，现在却认为是在浪费时间，想利用这个时间多学点。我很苦恼，讨厌会有这种想法的自己。
“复习考试时还为感情的事情苦恼，您肯定会不能理解。不过我原本就是因为要和男朋友结婚才想考医学部的，想法和动机都不纯。我真的很喜欢我男朋友，他也是我的动力……您肯定会说有时间苦恼这些事情不如去多做点习题！
“现在英语我已经掌握了《单词集1900》的一半，数学也已经做完了《解析问题集3c》的三分之一。可生物和化学只是大体上看了一下教科书。
“您说生物和化学在最后的9个月就能复习完。第一次参加中心考试，虽说是积累经验，可我还是担心。真的可以不复习吗？要是只得十几分那就太丢人了。
“天气转凉了，您多注意身体！小心预防流感。另外，中心考试之后，能跟您见上一面吗？”
“珠绪，你好！东京好像已经进入冬天了，没感冒吧？你也要多注意预防流感！
“接下来我想依次回答一下你的问题。首先，关于你和男朋友的关系。有人说谈恋爱是考试复习的禁忌，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只要意志足够坚定，还是有可能处理好恋爱和学习之间的关系的。
(我没有真正见过你和你男朋友，所以接下来的这些话你就参考着听一听。)
“如果照目前的状况继续下去，你们两个人的关系和你的考试复习都有可能会受到影响。你男朋友虽然支持你参加考试，但是由于过去的经历造成对学习抱有抵触心理，甚至可以说是仇视情绪。这样的话，你只要学习，或者提及学习的话题都有可能让他很不愉快。你如果按照目前的状态去复习的话，接下来成绩会有很大程度的提升，考上医学部的可能性也会越来越大。而他很可能产生自卑心理，这对你们之间的关系、你参加考试都会带来负面影响。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消除你男朋友对学习的抵触情绪和厌恶感，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就只有你了。
“就像你感受到的那样，‘了解未知事物、解开以前不会的问题’实际上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珠绪的谈话中，即便再少，肯定也会有某一点点内容让你男朋友感到，‘哦，原来如此！’从而产生兴趣。最理想的方法就是从这样的兴趣点入手，打破你男朋友厌恶学习的壁垒。
“其次，关于中心考试，我给你一些建议。这次对你来说是第一次大考，目标不是考取合格分数，而是了解目前的实力，检验之前的学习成果。另外，就是要感受一下中心考试的现场气氛，甚至于体验一下考大学的感觉。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只考十几分该怎么办？’
“当然，尽管不是正式的，但既然是考试，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认真对待。考试中取得好成绩固然重要，但中心考试并不容易，绝对不是没复习、临时抱佛脚就能得高分的。生物和化学既然没复习，就干脆不要在意考多少分。但已经复习到一定程度的数学、英语，为了检测学习效果，还是要努力考取一定的分数。
“第一次参加中心考试，周围有很多考生，感受一下现场特有的气氛。肯定有压力、也肯定会紧张，现实往往不会像想象的那样顺利。我觉得对于你而言，把明年的正式考试当作目标，继续努力就好了。
“最后，辅导学校明令禁止函授过程中老师与学生见面，很抱歉。不过，每年3月顺利考取的学生会和老师以及工作人员齐聚一堂，举办庆功宴。我很期待能够在那时候见到你。
“好了，就这样吧！多注意身体。”
珠绪反复地读了很多遍奥肋老师的回信。
珠绪被那句“能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你”深深地打动了。自己真的能做到提及学习又不引起翔的反感吗？这种事情自己真的能做到吗？近来珠绪的话题，大多是关于在图书馆里认识的那位广濑先生。
“广濑好像有两个女儿，而且都已经年过30岁，还没结婚。广濑为此很苦恼。”
“这种事没什么稀奇的。”
“那倒是。不过我在广濑的手机上看过照片，两个人都是大美女，学习也都很优秀。据说其中一位还是某所大学里的讲师呢！”
“那样也挺潇洒的。像我姐姐那样，总是把男人分成三六九等，为此刻意打扮自己，忙于参加联谊活动简直太差劲了！让人吃惊的是竟然还真有很多男人会上当！”
“我没见过翔的姐姐，一定特别漂亮吧？”
“嗯，还行吧！高中时被星探发现过，这让她觉得很自豪。不过那种程度，但凡化化妆都能达到。”
“怎么可能，你姐姐肯定是个美女。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什么意思？”
“天生漂亮的人都会这样吧！觉得自己很特别，一定要找个跟自己般配的男人结婚才行。有这种想法很自然。”
“我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会有这么厚脸皮的想法吗？”
“肯定会这么想。我最初也不这么认为，可是母亲一直跟我说，选择男人时一定要般配，不然如果自己不工作的话会变得很惨。可是所谓的工作干什么好呢？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的理解就是要掌握一技之长，于是当初就去了会计学校，根本没想过自己要当一名医生。翔，你说我真的能当上吗？”
“嗯……”
“你直说吧！”
“说实话，开始我也认为不可能。不过最近开始感觉没准真的能成！”
“翔！”
珠绪突然抱住翔，像是要用鼻子去嗅对方的毛衫似的，脸颊慢慢靠近翔的身体。
“翔，你不会把我甩了吧？”
“肯定不会！”
“我之所以这么努力全都是为了要和你结婚。真的！如果考上了医学部，你却把我甩了，那就太可悲了。”
“我明白。”
珠绪突然抬起头。
“我们好久没亲热了，不然今天就……”
“算了，算了。”
翔微笑着说道：
“你肯定也累了。其实我对那种事也没太多想法，我能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