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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一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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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奇用力绷直双腿直到腿发抖。他十指相扣放于脑后,把关节弄得嘎嘎作响,还故意发出轻声的坏笑,冲着他假装在不远处看见的什么东西。他用胳膊肘轻碰我的后脑勺。好像结束了,你怎么说?

那是真的吗?我躺在黑暗中。是真的,我想那台旧“一来一去”把她摇得睡着了。古老的“一来一去”无休无止,悬停来得就像睡眠一样悄然。扬起落下,扬起落下,扬起落下,上下之间是危险的沉默的间隙,是她要继续的决定。

天空唯余一片苍黄,运河的臭气远远传来,减弱成一种甜熟的樱桃的气息,一种等待着陆时盘旋机群的忧郁。办公室里,其他人在剪今天的报纸,这是他们的工作。把专栏贴到索引卡上。

如果我躺在黑暗中,我能看见那轮廓娇脆的颊骨上的苍白皮肤,在黑暗中勾勒一条狗腿的形状。深凹的眼睛是打开的,但我看不见。牙齿上口水的一点反光透过微启的唇射出来。一圈黑发比四周的夜还要黑。有时我看着她,想着谁会先死,谁会先死,你还是我?那巨大的寂静之重,还有几多小时?

利奇。我看见利奇在这同一条走廊上不时地与经理讨论事情。我看见他们,他们一起顺着长长的无门的走廊踱步。经理挺得笔直,手深深插入口袋,弄得里面小物什丁零作响。利奇则顺从地屈身一旁,脑袋偏向他上司的脖子。他背着手,一只手的手指扣住另一只的手腕,小心地检测自己的脉搏。我看见了经理看见的,我们的形象重合了——利奇和这个男人;拧动那明亮的金属环,他们就各自弹开,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在摆造型。

口水在牙齿的一点上闪光。听听她的呼吸,有节奏的起伏,熟睡的气息,不是听她。一头动物需要跟随另一头去穿越黑夜,毛茸茸黑黢黢的睡眠在一根矮枝上将快感窒息,老树吱嘎响起来,不见了,记忆,听她……屋子里气息香甜。古老的,温柔的“一来一去”摇她入眠。你记得那片小树林吗,那些虬结变形的树,无叶的枝桠交织成穹隆,我们在那儿发现了什么?我们看见了什么?啊……清醒是一种细小而有耐性的英雄主义,那比周围的冰层还大的北极之洞在扩张,太大而难以名状,包含了视觉的无限可能。我躺在黑暗中,朝里看去。我躺在里面,朝外看去,从另外的房间传来了她孩子睡梦中的哭喊:一头熊!

先是利奇来了,其实没有先后,早晨即将过去,我倚靠着,啜吸着,独处着,利奇过来了,向我问好,亲热地在我背上肩胛骨之间的位置来了一记重拍。他站在茶壶旁,双腿叉开就像一个公然撒尿的人,棕色的液体流进他的杯子,他说着,你记得这次(或那次)谈话吗?不,不。他端着他的杯子走过来。不,不,我告诉他,我什么都不记得。他在长沙发上坐下来,尽可能地靠近我,却并不能……成为我。啊,那包裹着深处排泄物的陌生人肌肤的浓烈味道。他的右腿碰着了我的左腿。

黎明前的寒冷时分,她的孩子会爬到床上,先是一个,接着又来一个,有时单只一个,他们落入成人芳香的温暖中,像海星一样附着在她身旁(记得海星如何攀附在岩石上吧),舌头搅出微弱水声。外面街道上急促的脚步声临近又顺着山坡向下渐渐远去。我躺在这一窝的边缘。鲁宾逊·克鲁索计划着用精心削尖的木棍做一道栅栏,造出感到陌生脚步的最轻微震颤就会自己开火的枪支,希望他的山羊和狗兴旺繁殖。可他也找不到另外一窝这样宽容的生灵。有时她的某个女儿会来得过早,深夜里她醒过来,把她抱走,回来接着睡。她的膝盖弯起来贴着小腹。她的房子里散发着酣睡孩子的香甜气味。

以一个感觉到需要被观望的人的缓慢动作,利奇从胸前口袋上取下一支钢笔,看了看,又放了回去,抓住我伸出去想要捡起滑到地板上去的书的胳膊,书是因为他那一拍而滑落的。门边一个关键的空间,暗示着经理,以及他到来的可能性。

巨大的重量……你记得吗?梦中人,那长着虬结奇特的树木的小树林,无叶的枝条织出一个穹隆,一个黑暗的顶,阳光从上面漏下来,射在气味刺鼻的土地上。我们踮脚走在消音的安静的植被上面,轻声耳语,脚下隐藏的根茎让我们发出咝咝声。一片非常古老而隐秘的树林。在我们的前方,是一片明亮。穹隆似乎应天上某种重压而坍塌。那明亮的半圆,那些树的枝条像灿烂的小型瀑布般垂向地面。囤在急流的中央,被阳光漂白,突兀地映着灰暗树林的是骨头,某种生灵的白骨停歇在那里。一个扁扁的,眼窝空空的头骨,一条被蚀化到濒临散架的长长的弧形脊骨,旁边是一小堆别的骨头,精密,纤细,两端呈握拳状。

利奇的手指像鸡爪般顽强。当我把它们从我胳膊上挑开时,它们机械地缩了回去。这是个孤独的男人吗?碰过他的手后,我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就像睁开眼睛仰面躺在被单下的情人开始一场谈话一样。我把手放在膝盖上,望着微尘在一刀阳光中飘落。

有时我看着她,想着我们谁会先死……面对面,在百衲被和乱糟糟的绒毛中度过冬天。她两手分别捏住我两个耳朵,把我的头捧在双掌之中,用迷蒙的黑色的眼睛注视着我,抿嘴而笑,笑不露齿……于是我想,是我,是我应该先死,而你会永远活下去。

利奇放下他的杯子(杯子边缘被他用成了那样的棕色!),往后一靠,用力伸直双腿直至颤抖,和我一起看着微尘在一刀阳光中飘落,阳光之外,是那个冰窟,上面,外面,我躺在睡着的情人身旁,躺着朝里凝视,回望。我辨认出了绒毛和百衲被,铸铁床的优雅细节……利奇放下他的杯子,往后一靠,双手交叠于脑后,把关节弄得嘎嘎作响。他歪了歪脑袋,示意想走动一下,醒悟到门边的空当,希望有人陪他一起出去。

一个声音挑破寂静,一朵鲜艳的红色花朵落在雪地上,她的一个女儿在睡梦中喊叫出来。一头熊!这声音与其意义混合在一起。寂静,然后又响起来,一头熊,这次声音轻了点,带着失望的降调……现在,寂静显得戏剧化,因为缺失了那简洁的话音……现在不知觉间……现在,习惯性的寂静,没有期待,寂静的重量,关于熊的视觉余影在渐渐消退的橘色中发光。我看着他们消失,躺在睡觉的朋友旁边等待,在枕上转过头来,看进她睁开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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