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2)
汗味让你远离人群?
尤比克十天除臭喷雾和尤比克滚搽除臭剂,
让你免除难言烦恼,重新和大家欢聚。
个人卫生护理,悉心打造。
谨按说明,绝对安全。
“现在回到吉姆·亨特主持的新闻节目。”
屏幕上出现播音员光洁的笑脸。“格伦·朗西特今天回到出生地,魂归故里令人伤感。昨天,灾难降临朗西特公司。这是全球最有名的反超能咨询公司。恐怖分子在月球某地的地下设施里埋伏炸弹,朗西特身受致命伤,在急送冰存前已告死亡。遗体被送往苏黎世亲友亡灵馆,尽管采取了多方措施,亡灵仍然没有苏醒。抢救工作已经停止。现已送回得梅因纯真牧羊人殡仪馆,接受公众凭吊。”
电视上出现一座老式白木屋,有很多人在屋外走动。
谁批准将遗体转送到得梅因的?乔心想。
“他妻子悲痛万分,这是她亲口决定的。”播音员继续说,“吊唁画面见证,朗西特先生已走完生命历程。埃拉·朗西特一直躺在冷冻柜中——有人曾经猜想,她丈夫的遗体也会送至那儿——埃拉激活后听闻丈夫噩耗。她今早得知死讯,因抢救无效,决定放弃努力,夫妻合灵之愿只能落空。”屏幕上闪现出一张埃拉生前的静态照片。“在肃穆的凭吊仪式上,”播音员说道,“朗西特公司的员工满怀悲痛心情,齐聚纯真牧羊人殡仪馆灵堂,以最隆重的方式寄托哀思。”
电视镜头转向殡仪馆的屋顶机场。停机坪上,一艘倒立式飞船的舱门打开,一群男女鱼贯而出。记者手拿麦克风将他们拦住。
“先生,”新闻记者说,“请问除了工作,你们跟朗西特先生是否还有私交?除了是你们老板,还有什么交往?”
唐·丹尼眨着眼睛,像一只盲眼猫头鹰。他对着凑近的麦克风说道:“在我们看来,朗西特先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他人品优秀,遵纪守法,受人信赖。这是我代表大家说的心里话。”
“丹尼先生,公司全体雇员,或者说是前雇员,都来齐了吗?”
“大多都来了。”丹尼说,“莱恩·尼戈尔曼先生是咨询协会主席,他从纽约跟我们联系,说得知了死讯。他说遗体正运往得梅因,建议我们来吊唁,还让我们搭了顺风车。就是这艘飞船。”丹尼指了指刚才乘坐过的飞船。“我们得感谢通知,告知我们凭吊地点从苏黎世亡灵馆改到这儿的灵堂了。我们有几个没到,他们当时不在纽约办公室。阿尔·哈蒙德、温迪·莱特,还有场强测量师奇普先生。这三人下落不明。也许是和——”
“是的,”记者说,“节目上星直播,覆盖全球,没准他们看到之后会赶过来,你我都希望如此。朗西特夫妇也希望他们参加。现在回到演播中心,话筒交给吉姆·亨特。”
吉姆又出现在屏幕上。“雷·霍利斯的超能师一直受到反制,成为反超能咨询公司的猎物。他的办公室今天发表一项声明,称对这起意外死亡感到遗憾,如有可能,他将出席葬礼。但是多家反超能公司的发言人均暗示,霍利斯听闻朗西特的死讯之后,毫不掩饰地长舒了一口气。前面提到的反超能咨询协会主席尼戈尔曼迅速作出反应,不准霍利斯出席葬礼。”亨特顿了一下,拿起一张稿子,“现在播报另一则新闻——”
乔用脚踩下遥控踏板,图像和声音逐渐消失。
这跟卫生间墙上的涂鸦不一致,乔心想。也许朗西特真死了。电视台这么认为。霍利斯这么认为。尼戈尔曼也这么认为。他们一致认为朗西特已死,唯一的否定来自墙上涂抹的两行押韵诗——虽然阿尔认为那是朗西特的亲笔,但也不一定是对的。
电视屏幕再次亮了起来。乔惊讶万分,因为他没踩遥控板。电视自动换台,一幅幅图像一闪而过。直到神秘的遥控者心满意足,图像才定格。
那是朗西特的脸。
“你的味蕾失去感觉了吗?”朗西特用他一贯沙哑的声音说道,“一直吃水煮卷心菜?不论你往炉灶里投多少硬币,菜肴烹制都平淡无奇,散发周一早上的陈腐老味儿?让尤比克来帮你。它能唤醒食材香氛,再现原汁原味,令诱人美味长久驻留。”这时,屏幕上跳出来一个鲜艳的喷雾罐。“生活中霉事多多,牛奶结块、录音机磨损、老式铁厢电梯重现,还有其他种种不引人注意的腐坏变质。让尤比克来帮你。轻轻一喷,顽固的腐坏阴霾瞬间扫光。本产品经济实用,价格合理。多少亡灵都体验到世界腐坏,尤其是在中阴身早期,现世之情状尚未脱离的时候。一个爱别离苦的世界,如同残留电荷一样存在。这种幻境高度不稳定,且缺乏能量支持。要是体验到的各种记忆系统彼此融合,就更是如此。新品尤比克带来震撼体验,一切随之改变!”
乔听得发晕,赶紧找个地方坐下,但他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一个卡通小精灵一边螺旋式曼妙飞舞,一边扬手喷洒尤比克。
一个挑剔的家庭主妇出场。她一口大牙,下巴连到了鼻孔上。她刺耳地大声表白:“我用过市面上多款保鲜产品,最终选择了尤比克。我的锅碗瓢盆变成了废铜烂铁。公寓地板多处塌陷。老公查理一抬腿,卧室门就穿了个洞。但现在,我使用新款尤比克,实惠高效,效果神奇!看这台冰箱。”屏幕上出现一台过时的塔式冰箱,系通用电气公司生产。“哎,回到了八十年前。”
“六十二年前。”乔下意识地更正。
“现在,看哪!”家庭主妇喷洒尤比克,魔幻般的闪光将古老的冰箱罩在幻彩之中。刹那间,一台现代化的六门付费冰箱粉墨登场。
“没错。”朗西特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利用现代尖端科技,我们可以逆转退化进程。尤比克经济实惠,共管式公寓屋主都能承受。全球各大居家艺术门店有售。请勿内服。远离火源。谨按说明。乔,别傻坐着,赶紧入手一罐,随时随地尽情喷洒。”
“你知道我在这儿。你能看见或听见我吗?”乔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当然不能。广告在录像带上。是我两周前录好的,准确说是临死前十二天录制的。我凭借预知力,知道爆炸会发生。”
“这么说,你真死了?”
“当然,早死了。你刚才没看电视吗?你看了,我能感觉到。”
“卫生间里的涂鸦是什么意思?”
“也是腐坏的表现之一。快去买尤比克,腐坏就会远去。这种事统统消失。”扬声器里传来大声的回答。
“阿尔觉得我们才是死人。”乔说。
“阿尔也在腐坏。”朗西特深沉的笑声再次回荡,整个会议室随之震颤,“听我说,乔,录制该死的电视广告就是为了帮你,为了引导你——尤其是你,因为你我是好友。我知道你会十分困惑,就像现在这样,困惑万分。这不奇怪,你平时就这样。不管怎样,别泄气。也许等你到得梅因殡仪馆见到我的遗体之后,就能冷静下来。”
“‘尤比克’是什么?”乔问。
“我想,现在帮阿尔为时已晚。”
“尤比克有什么成分?如何显效?”
“事实上,是阿尔诱使你去看涂鸦的。要不是阿尔,你哪里能看到?”
“录像带上真是你吗?”乔问道,“你听不见我说话。的确如此。”
“还有,阿尔——”朗西特说。
“真见鬼。”乔极其厌恶地说。看来没用。他放弃了。
那个下巴连鼻子的家庭主妇再次出现,为广告收尾。她的声音变得柔和。“要是您光顾的居家艺术门店还没现售,奇普先生,请回到公寓,试用小样已经通过快邮到您府上,一份免费试用装。如果您有心购买,请选购正装产品。”她用颤声说道,然后消失不见。电视机没了图像和声音。自动开机,又自动关机。
这么说,我该责怪阿尔,乔心想。但这想法并不能说服他。他觉得个中逻辑荒诞,或许是有意误导。阿尔容易上当受骗。阿尔是个糊涂蛋。什么事情都用他来解释。这太没道理,乔心想。朗西特能听到他说话吗?朗西特是假装自己在录像带上的吗 ?广告片里的朗西特似乎在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只是到了片尾,他的话语才开始不搭。乔觉得自己化作一只无助的飞蛾,在现实的玻璃窗前扑打双翼,从窗外看不清里面的现实。
他突发奇想,一个怪念。假如朗西特借助不准确的预知信息,获知自己丧生而其他人幸免于难,便提前录好录像带。广告是拍好了,但原因并不尽然。朗西特没死。正如涂鸦所说,他们已死 ,朗西特还活着。爆炸前,他曾吩咐将广告片安排在这个时段播放。电视台如期播出,他没有撤销安排。这能解释广告内容和涂鸦之间的矛盾。从两方面都说得通。对乔来说,这是唯一解释。
除非朗西特是在逗他们玩,捉弄他们,先将他们引向一处,然后又牵往别处。一股巨大的非自然力量如同鬼魅一般,陪伴他们的生活。这股力量发端于现实世界或亡灵世界。也许,他突然想到,两者都是发源地。他们的全部感知就这样被左右着,至少是绝大部分。他想,也许不是腐坏。不能这么认为。但为什么不是呢 ?他想,也许真是腐坏。可是朗西特不愿承认。朗西特和尤比克(ubik)。无处不在(ubiity),他突然想到。尤比克——朗西特推出的罐装喷雾产品的名字,是从这个词派生而来。这款产品可能根本不存在。可能是骗局,只是为了让他们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此外,如果朗西特还活着,那就不该只有一个,而是两个同时活着:一个是现实世界的朗西特,正努力与他们联络;另一个是亡灵世界如梦幻泡影般的他的遗体,此刻正在得梅因的殡仪馆受人吊唁。顺着这个逻辑,这儿的其他人,比如霍利斯和尼戈尔曼,也如幻影般变化无常——他们的真身都处在现实世界。
实在费解,乔心想。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想法。的确,这种解释的对称性让他满意,但他同时又觉得杂乱无章。
乔决定赶回住处,去取免费试用装,然后前往得梅因。毕竟,电视广告就是这么敦促他的。带上一罐尤比克更有安全感,短广告见缝插针地反复灌输。
乔想,无论好活歹活,最好听从告诫。
身不由己,甭管怎么活。
出租车载着乔一路飞奔,停在他的公寓屋顶。他搭乘自动扶梯来到房门口,投入一枚硬币,打开房门。这枚硬币是谁给他的?阿尔还是帕特,他不记得了。
客厅里有股烧焦的油脂味,他这辈子从没闻过这种恶味。乔到厨房寻到源头。原来是他的炉子发生退转,变身成一个古老的巴克牌带阀天然气炉,火眼被异物堵塞,包着一层硬皮的烤炉门没关严实。乔沮丧地打量着这个老旧的炉灶——发现厨房设备全变了样。自动印报机消失了。烤面包机在白天某个时辰变形,化作一台外形古怪的非自动烂机。乔失望地戳了一下开口,发现开口竟然不是弹出式的。更离谱的是,电冰箱变成了皮带传动款,体量庞大,天晓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对比于电视广告上通用电气推出的塔式冰箱,这台古董在年代上更为久远。咖啡壶的变化最小,在一个方面甚至还有了改进:不设投币孔,使用免费。他想到,过去的家电都这样。不管怎样,厨房就剩下这些设备。跟自动印报机一样,垃圾处理机也失踪了。他竭力回忆家里还有哪些电器,可想不起来。他放弃努力,回到客厅。
电视机也退转到很久以前。眼前的古董木壳收音机是一台射频调谐式中波段接收机,系阿特沃特—肯特公司生产,接收天线和底线一并齐全。上帝啊,乔极为震惊。
但是电视机为何没变成一堆散乱的塑料和金属?毕竟,这些是它的制造材料。靠材料制成,而不是由更早的收音机拼装。也许这些变化怪异地印证了一种早已过时的古代哲学理论:柏拉图的“理想世界论”,即普遍存在的“理”是一种永恒。新款电视机 承继老款样式,好似电影帧帧接续。在乔看来,前一种形式一定以某种不可见的方式在后续形式中留存印记。过去在暗中潜伏,看似湮没,实则没有消失。当后续印记——违反常规地——不幸消失,过去就会浮现。一个男人以前的形态不是男孩,而是之前的男子。历史依此绵延更迭。
温迪那具脱水尸体。正常的形式更迭已告停止。末态形式衰退,后续青黄不接。新态不再出现,我们称之为生长的下一阶段未能如期而至。这一定是我们所经历的老年,接着便是退化衰坏。只不过这一次,变化是突如其来的,浓缩在几小时内。
但这个古老的理论也有问题。难道柏拉图不认为衰坏可以被超越,腐坏只是外在的表象?古老的二元论认为,身体与灵魂彼此分离。温迪的肉体腐坏,灵魂却如小鸟脱巢而去。也许就是如此,乔心想。如《西藏生死书》所述,灵魂投胎转世。这是真事。上帝啊,我希望真是如此。如果真是这样,来生又可相会。在《小熊维尼》里头,男孩和小熊在森林的另一头尽情玩耍,直到永远。我们也会那样。像维尼那样,在一个纯净永恒的新世界尽情嬉戏。
乔好奇地打开古董收音机。黄色的赛璐珞电台调节器发出亮光,60赫兹频率的嗡嗡声扑面而来。电台播音从静电的噪声和啸叫声中飘出来。
“现在播出广播剧《佩珀·扬一家》。”播音员说道,管风琴开始优美地伴奏。“节目由卡梅尔品牌友情赞助。温和的卡梅尔香皂,淑女的选择。昨天,佩珀发现几个月的辛劳换来了悲惨的结局,这是——”乔关掉收音机。这是二战前的广播肥皂剧,他感到惊讶。在这个亡灵世界——不管到底是什么世界,事物的转变都循着时光倒流的轨迹。
乔环顾客厅,发现了一张巴洛克桌腿支撑的玻璃台面咖啡桌,上面摆着一本名为《自由》的教会杂志。也是二战前的。杂志正在连载一部小说——《黑夜中的闪电》。这是一个假想未来核战争的科幻故事。乔不自觉地翻看起来,然后打量房间,想确认里头的其他变化。
色彩中性的坚固地板变成了软木宽板。房间中央铺着褪色的土耳其地毯,看似多年来鲜有人打扫,积满了灰尘。
墙上只挂着一幅画,玻璃镜框里是一帧黑白印刷品——一个奄奄一息的印第安人骑在马背上。乔从没见过这幅画。没一点印象。他也不在乎。
可视电话被替换成一台黑色的直立式预拨号电话。他从底座上拿起听筒,听到一个女声说:“请拨号。”他立即挂断。
温控加热系统也大变其样。在客厅一端,他发现一个煤气取暖器,锡管烟道几乎沿墙壁通到了天花板。
乔走进卧室,在衣柜中翻找衣物,拼凑成一套行头:黑色牛津鞋、羊毛袜、短裤、蓝色纯棉衬衫、驼毛运动外套和高尔夫球帽。为了更正式的场合,他又在床上另铺开一套:一条蓝黑色条纹的双排扣西装、吊裤带、印花宽领带和带赛璐珞领的白衬衫。哎哟,他沮丧地自语道,衣柜里居然还有装着各色球杆的高尔夫球袋。好一堆遗物。
乔又回到客厅。他注意到先前摆放多声道立体声音响的地方变化之大。多路调频调谐器、高磁滞转盘和超轻唱臂,还有扬声器、喇叭、多声道扩音器等设备,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大的、黄褐色的木家伙。他看见手摇曲柄,不用动手就能知道古董音响的面目。美产胜利牌留声机旁有个书架,上面放着一包竹牙签。他还看见一张七十八转粗纹的十英寸黑标唱片,由胜利唱片公司发行,雷·诺布尔指挥他的管弦乐队演奏短曲《土耳其软糖》。这些磁带和黑胶从何处飞来,无从知晓。
明天没准会冒出一台圆筒式留声机,在机械系统的带动下绕圆心旋转。机器一转,立刻传出《主祷文》的大声朗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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