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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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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为缺钱发愁,去找尤比克储贷公司的女士吧。

她会帮你摆脱债务烦恼。

假如你借了五十九块利息贷款,

让我们来算算,总共需要偿还——

日光洒入雅致的宾馆房间。乔·奇普眯眼看去,发现屋内的装饰散发着富丽堂皇的气息。新型丝帘上手绘有精美的图案,讲述一部人类进化史:生命始于寒武纪的单细胞动物,历经演变,终于在二十世纪初学会驾驶飞机,迈入高智慧生物的殿堂。华丽的仿红木衣橱,四张色彩斑斓、覆有隐色素涂层的躺椅……他睁开惺忪睡眼,欣赏着绚丽的客房陈设,忽觉大事不妙。温迪整晚都没来敲门。也可能是他睡得太死,没有听见。

他打造的新帝国未及起航,便消失不见。

昨晚的忧伤犹在眼前,麻痹的身心依然迟钝。他挣扎着从大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室内格外冷,他注意到这一点,心想哪儿出了问题。他抄起电话,要求送餐服务。

“尽可能退钱给他。”接线员在耳边说,“首先,得查清楚斯坦顿·米克是否涉案,也可能只是人形机器人在搞鬼。如果涉案,得找出动机;如果没有,又怎么——”声音连绵不绝,像是在自言自语,把乔晾在一边。压根就没注意到他,当他不存在。“从我们以往的报告来看,”那声音还在说,“米克的口碑不错,做事规矩,符合太阳系的法律和道德准则。这么看来……”

乔挂断电话,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差点没站稳。他努力定下心神。朗西特的声音 。毫无疑问。他拿起电话,想再听一遍。

“……和米克打官司,他财大气粗,这种官司见得多了。向行会提交报告前,我们最好先咨询本方律师。擅自向公众发布消息,会构成诽谤,导致虚假逮捕诉讼,如果……”

“朗西特!”乔大声喊。

“……缺乏证据,因为拖了至少……”

乔挂断电话。

我不明白,他心想。

乔走进浴室,往脸上泼了把冷水,用宾馆免费提供的梳子梳了梳头。他思索片刻,拿出宾馆提供的一次性剃须刀,将须后水抹在下巴、脖子和面颊上。梳洗完毕之后,他拆开卫生玻璃杯的纸包装,喝水解渴。他想到一连串问题。亡灵馆联系上朗西特了吗?然后转接了他的来电?他一苏醒,就会想到找我谈话,也许我是头一个。既然如此,他为何听不见我说话?为何只能单向交流?难道这只是有待排除的技术故障?

乔又拿起听筒,想打电话给亲友亡灵馆。

“……他不是管理的料,个人生活都料理得一塌糊涂,特别是……”

我打不出去,乔意识到。他挂断电话。我甚至叫不来送餐服务。

大房间的一角响起钟鸣,耳边传来清脆的机器说话声。“我是免费自动印报机,这是鲁茨酒店在地球和殖民星球上推出的独家服务。按下分类新闻按钮,几秒钟后,一份符合您阅读需求的即时报纸就会出现。重复一遍,该项服务完全免费。”

“很好。”乔说着穿过房间,走到印报机跟前。他寻思,朗西特谋杀案的新闻应该已经见报了。新闻媒体每天例行报道亡灵馆的接收情况。他按下指示《星际新闻报》的按键。机器发出叮当的印报声。报纸一出来,乔就性急地看了起来。

没看到有关朗西特的报道。难道还没来得及见报?还是行会蓄意封锁消息?要么是阿尔做了手脚,他心想,偷偷塞钱给亡灵馆老板,封口匿迹。可是阿尔的钱都在他手上。他没钱收买人。

有人在敲门。

乔放下报纸,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他想,也许是帕特,是她把我困在此地。也许是纽约来人接我,把我带回去。按理说,也可能是温迪来了。不过可能性不大,她不会这么晚才来。

也许是霍利斯派人来暗杀我,把我们一个一个干掉。

乔打开门。

赫伯特站在门口,身体紧张得发抖,肉手交叉互拧,嘴里直嘟囔。“没辙了,奇普先生。我们整晚轮流工作,一丁点进展都没有。我们给他拍了电子x光,尽管脑活动微弱,但还能测得出来。灵性还在,但就是接不通。我们在脑皮层多点植入了探针。没别的办法,先生。”

“测到大脑代谢了吗?”乔问。

“是的,先生。我们从另一家亡灵馆请来专家,他带来了相关的测量仪器。指标维持正常水平,符合人刚死的生理特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乔问。

“我们致电了纽约的哈蒙德先生。然后我试着打电话给你,但早上你的线路一直是忙音。我不得不跑一趟。”

“坏了,”乔说,“电话坏了。我也打不出去。”

“哈蒙德也在联系你,他也打不通你的电话。他让我捎个口信,想让你回纽约前办件事。”赫伯特说。

“他想提醒我去问埃拉。”

“告诉她,她丈夫不幸去世,英年早逝。”

“我可以跟你借点钱吗?吃早餐。”

“哈蒙德警告过我,说你会来借钱。他说给过你钱了,足够客房费和饮料费,还有……”

“阿尔之所以如此认为,是因为他觉得我会租一间经济的客房。他没料到小客房都被订光了。月底的时候,你算在朗西特公司的业务账单上。阿尔应该跟你说起过,现在由我出任公司的代理主管。现在跟你打交道的人,思维积极,精明能干,全凭脚踏实地走到现在。你可能心里有数,我公司有意签约哪家亡灵馆,可以随时更改,说不定会在纽约就近找一家签约。”

赫伯特有点不耐烦。他伸手去摸花呢宽外袍,拿出仿鳄鱼皮钱包,开始掏钱。

“这世界蛮不讲理,”乔说着接过递来的钞票,“各行其是,人吃人。”

“哈蒙德还让我转告你,纽约派来的飞船将在两小时后抵达苏黎世。两小时左右。”

“好的。”乔说道。

“为了让你有足够多时间跟埃拉交谈,哈蒙德会派飞船到亡灵馆接你。既然如此,他建议我把你带回亡灵馆。直升机就停在屋顶机场。”

“阿尔·哈蒙德是这样说的吗?让我跟你回亡灵馆?”

“是的。”赫伯特点头。

“一个驼背高个黑人,三十岁左右,镶金文牙,左门牙红心,中门牙梅花,右门牙方块?”

“那人是昨天跟我们从苏黎世机场一起过来的。跟你等在亡灵馆的那个。”

“上着獾皮露胸衬衫,下穿绿色毛毡短裤,脚蹬仿皮帆布鞋,配一双灰色高尔夫袜?”乔问道。

“我看不见打扮。可视电话的屏幕只取脸部。”

“他有没有暗号证明身份?”

“我没听懂,奇普先生。电话那头的说话男子身在纽约,不就是昨天陪你的那个?”赫伯特气恼地说。

“我可不想冒险跟你走,”乔说,“登上你的直升机。说不定是霍利斯派你来的。正是他谋害了朗西特先生。”

“你通知行会组织了吗?”赫伯特问。他的双眼好似玻璃扣。

“我会的。我们会在规定期限内上报。我们得提防霍利斯杀人灭口。他原打算在月球上将我们一网打尽。”

“你需要保护。”赫伯特说,“我建议你立刻致电苏黎世警察局。他们会派专人保护你,直到你登上班机。你一到纽约——”

“我说了,电话坏了。只能听到朗西特说话。难怪别人打不进。”

“真的?太古怪了。”赫伯特缓步走进房间,“我能听吗?”他疑惑地拿起电话听筒。

“一块钱。”乔说。

赫伯特伸手去摸花呢外袍,掏出一把硬币。当他递过来三枚硬币时,他头上戴的螺旋桨无檐小便帽闹心地嗡嗡作响。

“只收你在这里喝杯咖啡的钱。至少一块钱。”他想起来自己没吃早餐,还得饿着肚子去见埃拉。好在他可以吃片安非他明。酒店好心,或许可以免费提供。

赫伯特耳贴听筒。“什么都听不见。连拨号声都没有。现在只能听到静电声。好像是从大老远传来的。声音很弱。”他把听筒递给乔。

乔也只能听见静电声,好似从几千英里外传来。太怪了,这跟朗西特的说话声一样令人费解——如果我听到的真是他本人。“我会把钱还给你的。”他说着挂断电话。

“不用了。”赫伯特说。

“但你没听到他说话。”

“我们回亡灵馆吧,听从哈蒙德的指示。”

“阿尔·哈蒙德是我的手下。公司由我说了算。跟埃拉谈话前,我想先回一趟纽约。我看当务之急是向行会组织呈交一份正式报告。你跟阿尔交谈时,他是否说起过所有反超能师都跟他一道离开苏黎世了?”

“都离开了,除了晚上在酒店陪你的女孩。”赫伯特疑惑地环顾四周,很想知道她在哪儿。他的疑惑中还流露出关心。“她没来吗?”

“你说哪个?”乔问道。他本来就沮丧的心情跌到冰点。

“哈蒙德没说。他以为你知道。当时那种情况下,要是他还告诉我女孩的名字,未免唐突。她没有——”

“没人来过。”谁会来呢?帕特?温迪?他下意识地来回走动,借以消除恐惧。我向上帝祈祷来的是帕特,他心想。

“在壁橱里。”赫伯特说。

“什么?”乔停下脚步。

“你打开壁橱看看,上档次的套房都有超大的壁橱。”

乔伸手去摸橱门饰钮。刚一碰到,橱门便弹了开来。

壁橱底部横卧着一团东西,脱水之后蜷缩成一团,干瘪之形宛如木乃伊。一块像是腐烂碎布的东西遮盖了大部分,好似存放多年之后,内里的肌骨分解消弭,只剩下破布烂片。乔弯下腰,将尸体翻过来。只剩下几磅分量。触碰之下,肢体展开,张成瘦削的骨架,发出纸片般的沙沙脆响。黑色发丝似乎超长,杂乱交错的发团将脸遮掩。他蹲在地上,既不愿挪动,也不想认出此人。

“一具干透的陈尸,像风化了几百年。我下楼报告酒店经理。”赫伯特喉咙发紧,粗声粗气地说。

“不像成年女子。”乔说。应该是个小孩,骨架太小。“既不是帕特,也不是温迪。”他边说边掀开遮住脸的头发,“好像在窑炉里高温烤了很久。”爆炸的热浪,他心想。爆炸产生的高温侵袭。

他静盯着那张焦黑干枯的小脸。他认得这人。他艰难地认出她来。

温迪·莱特。

乔推测,温迪晚上到过房间,之后在她身上或周围出了状况。她感到危险,便爬进壁橱躲避,所以他不知道。在她临终前几小时——几分钟,但愿只是几分钟——灾祸降临,她一声没吭地离开了人世。她没叫醒他。乔觉得她尝试叫过,但没能奏效。也许正因为没奏效,她才钻进了壁橱。

我向上帝祈祷,乔心想,希望她死时没经受太多痛苦。

“你的亡灵馆救得了她吗?”乔问赫伯特。

“太迟了。捕捉不到灵讯,已经彻底消失了。她——就是那女孩?”

“是的。”他点头说。

“你最好离开酒店。现在就走,为安全着想。霍利斯——没记错,是霍利斯——也会让你人间蒸发。”

“我的香烟放久干瘪了。飞船通讯簿是两年前的。奶油发酸,咖啡里面有浮垢,漂着一层霉。还有,钱币也过时了。”乔说道。有一条红线贯穿始终:衰老。“在月球上,当我们终于逃回飞船时,她就说过这话。她说:‘我感到自己变老了。’”乔仔细思索,努力克服恐惧;但恐惧却变本加厉,转变成恐怖。电话那头的声音,他心想。是朗西特在说话。这意味着什么?

他联系不起来。朗西特的声音出现在可视电话那头,他想破了脑袋也解释不了。

“辐射。”赫伯特说,“她似乎受过大剂量辐射,可能就在不久前。辐射量大得惊人。”

“我认为她死于爆炸。朗西特遇害的那次爆炸。”乔说道。钴元素辐射,他暗想。热尘落到她身上,还被她吸入体内。我们都会这样死去。辐射一定影响到了我们每一个人。我吸入了钴,阿尔也吸了,没人幸免。事发突然,无法可想。根本来不及反应。我们都没想到会出事,他心想。哪会想到那爆炸竟是一次微核反应?

难怪霍利斯允许我们逃离现场。然而——

这能解释温迪的死,还有干瘪的香烟。但是通讯簿过期、硬币过时、奶油咖啡变质,这些又怎么解释呢?

还有朗西特独自在客房的可视电话里抱怨,这也难以解释。当赫伯特拿起听筒时,他又停止说话。其他人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乔暗自寻思。

我得回纽约去,乔心想。月球行动组成员——所有的爆炸生还者——都得回到纽约。我们得携手共渡难关。也许这是唯一的出路。得赶在生还者像温迪那样死去之前。也许会死得更惨,如果还能更惨的话。

“吩咐酒店物管送一个聚乙烯包装袋来。”乔对赫伯特说,“我要把她装袋,运回纽约。”

“难道警察就袖手旁观吗?这是一桩恐怖谋杀案,应该通知他们。”

“废话少说,去拿袋子。”乔说。

“这就去。受害人是你的雇员吧?”赫伯特说着准备离开。

“曾经是,”乔说,“现在当然不是。”她是第一个,他心想。或许这样更好。温迪,他心想,我带你一起回家。

只不过不是按他原先计划的样子。

会议室里没人吭声。阿尔突然打破沉寂,对围坐在橡木大桌子旁的反超能师们说:“现在,乔随时会露面。”他看看腕表。手表像是走停了。

“何不趁这会儿,”帕特说,“大家一起看看下午档新闻,看看霍利斯是否向媒体爆出了朗西特的死讯?”

“今天的报纸没登。”伊迪说。

“电视新闻快多了。”帕特说。她递给阿尔一枚五十分硬币,让他打开放在会议厅尽头窗帘后面的电视机。这是一台多声道立体彩电,播放效果出色,朗西特一直引以为豪。

“哈蒙德,要我帮你投币吗?”萨米急切地问。

“好啊。”阿尔回答。他若有所思地把硬币扔给萨米。萨米一把接住,跑向电视机。

沃尔特·威勒斯是朗西特的律师。他看上去心神不宁的样子,不停地在椅子上来回挪动。那双脉纹纤细、颇具贵族气质的手,此刻正反复摆弄着公文包上的自动弹簧锁。“你们不该留奇普先生在苏黎世。他不过来,我们什么也干不成。眼下最紧要的是,朗西特先生的遗嘱事务不能再拖了。”

“你看过遗嘱,”阿尔说,“乔也看过。我们知道朗西特想让谁来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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