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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游戏(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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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球进口监察局的办公室里,一个高个男子从金属篮里拾起早晨的纪要,坐到桌子前,把纪要一份份整理好,准备阅读。他戴上虹膜镜,点上一根烟。

“早上好。”当怀斯曼的拇指滑过磁条线,传来第一份纪要细小唠叨的声音。他从敞开的窗户望向外面的停车场,漫不经心地听着。“喂,我说你们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我们已经送去很多——”讲话的是纽约百货商场的销售经理,他停顿了一会儿,翻出记录,接着说:“那些木卫三玩具。你们应该很清楚,我们得赶紧拿到批准。秋季采购计划正等着这个呢,不然就没法为圣诞节囤货。”销售经理不满地总结道,“战争游戏又将是今年的重头戏。我们打算大批买进。”

怀斯曼用拇指扫过说话人的姓名和职位。

“乔·豪克,”纪要唠叨,“艾普利儿童部。”

怀斯曼自言自语道:“啊。”他放下纪要,抽出一张空白纸,准备再放一遍。然后他抬高声音说:“对啊,那么多木卫三玩具该怎么办?”

实验室的人最近一直在检验木卫三玩具。算起来起码有两个星期了。

当然,所有木卫三产品目前都备受关注。去年,各个卫星都表现出一反常态的经济野心。情报称,为了争夺更广泛的利益,他们开始大张旗鼓地动用武力来对付竞争对手。最蠢蠢欲动的不安分子当属内三星。只不过目前还没出什么状况。出口货物的质量仍然有保障,尚未发现投机取巧的次品,或是有毒油漆、细菌胶囊什么的。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富有创造力的木卫三人不管进入哪一行,都能带来无限创意。对于任何行业来说,想象力配上一丝智慧,都是无坚不摧的利器。

怀斯曼站起身来,离开办公室,往实验室的独立大楼走去。

皮纳里奥站在一堆拆了一半的产品中间,抬头看见他的老板——利昂·怀斯曼正在关实验室的最后一道门。

“刚好你来了。”皮纳里奥嘴上虽这么说,实际上是在敷衍。他知道自己已经超期至少五天了,而且手头这个环节还有很多麻烦的问题。“最好还是穿上防护服吧……保险起见。”他想缓和一下气氛,怀斯曼却一直拉着脸。

“我是来看看那些六块钱一套的攻城猛将怎样了。”怀斯曼边说边在大堆产品中巡游。这些还未拆封的产品大小不一,全在等测试,然后才能上市。

“哦,你是说那套木卫三玩具士兵啊。”皮纳里奥松了口气。他对这个产品再清楚不过了。实验室里的每个检测员都知道,夏延政府颁布的那道含糊的官僚主义谕旨——《关于文化敌对因子对无辜城市居民产生的危害》,对这类产品有特别指示。他闭着眼睛都能从里面找出相关条款。“这个产品是我亲自负责的,”说着他走到怀斯曼身边,“毕竟是有特殊危险的。”

“我们去看看。”怀斯曼说道,“你觉得提高警惕有没有必要,还是说这纯粹是对‘天外来客’的恐惧?”

皮纳里奥回答:“他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特别是涉及儿童用品。”

几个手势之后,旁边一堵厚墙移开,现出一个小房间。

房间中央的画面让怀斯曼不禁停下脚步。一个塑料仿真儿童,看上去五岁左右,穿着正常小孩的衣服,坐在玩具堆里。这时,仿真儿童开口了:“我玩厌了。再干点别的。”过了一会儿,它又重复:“我玩厌了。再干点别的。”

地上的玩具们一收到指令,就立马停下手里的活儿,开始展示新花样。

“这样很省人力。”皮纳里奥解释说,“在上市之前,这堆垃圾需要一整套检验。如果我们自己喊口令,就得一直耗在这儿。”

那个假人的正对面就是一套木卫三战士,还有专门供他们攻打的城堡。他们本来正遵循一套复杂巧妙的偷袭计划悄悄进攻城堡,但是一听见假人开口,就都停了下来。现在,他们正在重组。

“这些全都录下来了?”怀斯曼问。

“哦,是的。”皮纳里奥答道。

模型士兵大概六英寸高,用料是木卫三工厂鼎鼎有名、几乎牢不可破的热塑性材料。他们的制服由合成材料制成,参考了各个卫星及邻近星球上的军装。城堡本身也是仿照一座著名的堡垒建成,用料是黑色的金属类物质,散发出危机重重的感觉。城堡上层布满了观望孔,还有一座吊桥藏在里面。顶楼上还飘扬着华丽的旗帜。

伴随着一声尖啸,从城堡里扔出一枚炸弹,砸向入侵者。炸弹在士兵们的头顶爆炸,释放出一团无害烟雾。

“它反击了。”怀斯曼观察。

“但最后它还是会被攻陷。”皮纳里奥说,“这也是注定的。从心理学角度讲,城堡象征着外在现实。而士兵们,自然是代表着孩子克服困难的努力。通过参与这个攻城游戏,孩子们会有一番历经世事磨难的满足感。最终,孩子们会获取胜利果实,但得先付出沉重的代价和非凡的耐心。”接着他补了一句,“不管怎样,说明书上是这样说的。”他递给怀斯曼一本小册子。

怀斯曼瞟了一眼说明书,问:“他们攻城的线路都没有重复的?”

“我们已经让他们不停地冲了八天了,至今还没发现重复。不过,他们的装备确实不少。”

士兵们从四周摸上来,鬼鬼祟祟地靠近城堡。这时,城墙上出现了数台监视仪,开始追踪士兵。士兵们马上就地取材,将其他待测玩具作为掩体。

“他们可以随时分析周边的地形变化,”皮纳里奥解释,“具有很强的客体应用能力。比方说,如果他们看见一个待测的玩具屋,就会像老鼠一样钻进去,穿过屋子之后再钻出去。”为了证明这一点,他拿起一个由天王星某公司生产的大型玩具飞船,摇了摇,倒出里面的两个士兵。

“他们攻城的胜率如何?”怀斯曼问,“百分比多大?”

“到目前为止,他们是九次里面胜一次。城堡后面有个调节器,你可以控制获胜的难易程度。”

他小心地跨过前进中的士兵,怀斯曼也跟了过去。他们来到城堡旁,弯下腰仔细观察。

“这里其实是能源中心,”皮纳里奥指着城堡说,“很狡猾吧。不仅如此,士兵们接收到的指令也是从这里发出去的。里面有一个能发射高频波的弹盒。”

他打开城堡的后门,给老板看里面的弹盒。

每一颗弹丸都是一个指令元素。发出攻城指令的时候,弹丸会升起来,震动之后重新排序。这样就实现了无序排列。但是因为弹丸的数量是有限的,所以攻城的套路总归也是有限的。

“我们正在一个一个地试。”皮纳里奥说道。

“有没有办法加快速度呢?”

“没办法,必须得有耐心。可能会产生上千种模式,然后——”

“也就是说,”怀斯曼打断了他,“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附近的人类开火。”

皮纳里奥阴郁地说:“还有更糟的。那个能量源里有大量的尔格,足够他们用上五年时间。如果他们同时往一个方向跑的话——”

“继续测试。”怀斯曼说。

他们看看彼此,又看看城堡。士兵们已经来到城堡脚下。突然,城堡的一面墙倒下来,伸出一门大炮,把士兵们轰得干干净净。

“我还从没见过这个路数呢。”皮纳里奥喃喃道。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直到那个坐在玩具堆里的仿真儿童又开口说:“我玩厌了。再干点别的。”

然后他俩眼睁睁地看着士兵死而复生,重新组队。两人都感到一阵不安。

两天后,怀斯曼的上司,一个矮小结实、脾气暴躁、两眼外凸的男人,出现在怀斯曼的办公室。“听着,”福勒吼道,“你给我马上结束那些该死的测试。我再给你一天时间。”他急着往外走,怀斯曼拦住了他。

“这个问题很严重。”他说,“跟我去实验室,你自己看看。”

一路上,福勒一直在发牢骚。“你知不知道那些公司在这上面投了多少资金!”他边走边骂,“你这里的每一个产品,月球上都有一飞船或一仓库的量在等我们放行,好马上上市!”

他跟怀斯曼来到实验室。皮纳里奥没了身影,怀斯曼只好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实验室的门。他打了几个手势,打开测验室的门。

实验室人员制造的仿真儿童仍坐在那堆玩具中间。在他的指令下,众多玩具在反复运转。面对眼前的喧闹景象,福勒望而却步。

“就是这个。”怀斯曼弯腰看着城堡。一个士兵边揉肚子,边往城堡挪动。“你看,这里有十二个士兵。考虑到这个数量,还有他们能获得的能量,以及指挥他们的复杂程序——”

福勒打断他:“我只看到十一个啊。”

“可能有一个躲起来了。”怀斯曼说。

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不,他是对的。”皮纳里奥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脸色苍白,“我刚才一直在找。有一个不见了。”

三人都沉默了。

“也许城堡灭了他?”最后,怀斯曼开口道。

皮纳里奥说:“这个推测疑点太多。如果他被‘灭’了,那他的遗体去哪儿了? ”

“也许是把他转变成能量了。”福勒一边说,一边观察城堡和其余士兵。

“我们也想过这一点。”皮纳里奥说,“当我们发现有个士兵不见了,我们把其余十一个士兵和城堡一起称了称。他们的总重仍然等于这套玩具的初重——最初的城堡加上十二个士兵的重量。所以,他一定还在这里面。”他指着城堡说。这时,城堡正在瞄准前进中的士兵。

怀斯曼研究着城堡,突然冒出一个强烈的直觉。城堡好像变了。在某些方面,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放录像看看。”怀斯曼说。

“什么?”皮纳里奥问,随后脸红起来,“对。”他走到仿真儿童旁边,关掉程序,从里面取出录像带,战战兢兢地朝放映机走去。

他们坐下来,眼前跳动着一幅幅画面:一场接一场的攻击,看得三人眼睛发干。士兵们还在乐此不疲地前进,后退,开火,就地复活,又前进……

“停一下。”怀斯曼突然喊道。

他们重播了一场攻城。

一个士兵正稳步朝城堡的底座走去。这时,袭向他的导弹爆炸了,一度模糊了他的身影。与此同时,其他十一个士兵全速冲向城墙。烟雾逐渐散开,终于又出现了落单士兵的身影。他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城墙边上。一小块城墙凹了下去,形成一个缺口。

士兵站在黑暗的城墙前,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他把来复枪的末端用作螺丝起子,把自己的头拆了下来,接着是一只手臂,然后是双腿。随后,他把拆下来的各个部位都塞进了缺口,只剩下拿着来复枪的那条手臂。就连这条手臂,最后也自己钻进了城堡,盲目地蠕动着,直至消失不见。这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缺口天衣无缝地闭合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福勒才沙哑地说:“家长们应该都会以为孩子把其中一个士兵弄丢了。慢慢地,士兵会越来越少,而大家都会怪罪在孩子身上。”

皮纳里奥说:“现在怎么办?”

“让它继续运转。”福勒说。怀斯曼也点点头。“把所有的花样都玩一遍。不过,可别让他们单独待着。”

“从现在起,我会一直派人守着这个房间。”皮纳里奥赞同道。

“你最好亲自守在这儿。”福勒说。

怀斯曼心想,也许我们都该在这儿看着。起码皮纳里奥和我得待在这儿。

真想知道那些碎片最后去哪儿了,他想。

被变成什么了?

到周末的时候,城堡已经吸收了四个士兵。

从监视器上,怀斯曼看不出城堡有任何变化。当然,即便有什么变化,也是悄悄进行的内部变化。

士兵们仍然毫不怠慢地一波接一波进攻城堡,城堡也不停地反击。这时,他们又接到一批新的木卫三产品。又有很多儿童玩具得仔细检验。

“又来了些什么?”他自言自语道。

第一件东西看上去很简单:一套古老的美国西部牛仔装。至少说明书上是这样写的。但说明书上的话却不足为信:木卫三人哪能把实情全写在这上面?

他打开盒子,把牛仔装取出来。布料看上去灰蒙蒙、软塌塌的。他心想,这做工可真差啊。只能说勉强有点牛仔服的样子,走线也不规整。光是用手摸摸,衣服就变形了。他发现自己拉长了一大块布料。被拉长的布料耷在那儿,坠成了一个口袋。

“我不明白。”他对皮纳里奥说,“这个谁会买啊?”

“穿上它,”皮纳里奥说,“你就会明白。”

怀斯曼费了好大的劲才套上衣服。“安全吗?”他问。

“没问题,”皮纳里奥说,“我刚才试穿过。问题不大。但是确实有效果。你只要发挥想象,就能启动它。”

“想象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这套衣服让怀斯曼想起西部牛仔,因此他想象自己回到了大农场,走在草场的碎石路上。路边不远处有一群黑脸绵羊,不停地嚼着干草,下巴一上一下地动着。他来到缠满铁丝,间或竖着几根木桩的篱笆旁,停下来看羊。突然,绵羊群毫无征兆地排成一排,向远处背阴的山坡走去,渐渐从他视野里消失了。

他看到齐天高的柏树,一只老鹰在遥远的空中拍打着双翅……就好像——他暗想,就好像在给自己充气,想越飞越高似的。老鹰有力地滑翔着,然后悠闲地飞走了。怀斯曼四处寻找它的猎物,但在这片干燥的盛夏草地上,除了绵羊,什么都没有。还有蚱蜢。还有,小路上趴着一只癞蛤蟆。蛤蟆一跃,跳进一块泥地里,只把背露在外面。

他正弯下腰,鼓起勇气去摸那只癞蛤蟆满是疙瘩的头,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你觉得怎样?”

“挺好。”怀斯曼说。他深吸一口充满干草味的空气,感觉肺被填得满满的。“嘿,你是怎么区分公蛤蟆和母蛤蟆的?是看它们的纹路,还是——”

“什么?”男子站在他身后看不见的地方问。

“我看见了一只癞蛤蟆。”

“顺便问一下,”那男子说,“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好的。”怀斯曼回答。

“你几岁了?”

那还不简单?“十岁零四个月。”他骄傲地答道。

“你现在在哪儿?”

“在乡下,盖洛德先生的牧场里,几乎每星期爸爸都会带我和妈妈来这里。”

“转过身来看着我,”那男子说,“看你认不认识我。”

他把视线从那只半隐在泥地里的蛤蟆身上移开,不情愿地转过身来。他看见一个成年男子,脸又瘦又长,鼻子有点怪怪的。“你是来送丁烷气的大叔,”他说,“你是丁烷气公司派来的。”他环顾四周,附近果然有一辆卡车,就停在丁烷气的闸门前。“我爸爸说丁烷气很贵,但是也没有其他——”

那男子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好奇,这家丁烷气公司叫什么名字?”

“名字就写在卡车上。”说着怀斯曼念起车身上的大字,“加利福尼亚州佩塔卢马市皮纳里奥丁烷气经销商。你是皮纳里奥先生。”

“你确定你是一个十岁的小孩,现在正站在加利福尼亚佩塔卢马附近的某个地方?”皮纳里奥先生问他。

“我确定。”他看见草地那边有个长满树木的山坡,想过去看个究竟。他可不乐意一直待在这儿闲聊。“我得走了,”说着他转身离开,“我要去远足了。”

他离开皮纳里奥,沿碎石路一直往前跑。蚱蜢纷纷往两边跳开。他越跑越快,气喘吁吁。

“利昂!”皮纳里奥在身后喊他的名字,“快停下来!别跑了!”

“我要去山那边看看。”怀斯曼喘着粗气,还在跑。突然,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他一下。他两手撑地,努力爬起来。

正午干燥的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亮闪闪的。他感到一阵害怕,往后退去。那东西渐渐现出身来,是一堵平墙……

“你到不了山那边的。”皮纳里奥在他身后说,“你最好待在原地,不然会撞到身边的东西。”

怀斯曼手上有血,他跌倒的时候把自己划伤了。他惊慌失措地低下头,盯着手上的血……

皮纳里奥帮他把牛仔服脱下来,说:“这个玩具的毒害性太大了。孩子只要穿上一小会儿,就会无法分辨事实和幻象。看看你。”

怀斯曼勉强站起来,仔细检查那套衣服。还是皮纳里奥强行从他身上扒下来的。

“厉害。”他话音发颤,“它貌似可以刺激业已存在的回归倾向。我知道自己一直向往回到童年时光。就是我们住在乡下的时候。”

“你注意到没,你还往里面添加了现实元素,”皮纳里奥说,“为了让幻想更持久。如果还有时间,你说不定会把实验室的墙也想象成你幻想空间的一部分,比如说,想象成谷仓壁。”

怀斯曼同意:“我真的已经隐约看见那座老旧的牛奶屋了,以前农夫们把要拿去卖的牛奶带到那儿。”

“要是再等一会儿,”皮纳里奥说,“恐怕就不能把你从那里面拖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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