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派报告(1/2)
一
安德顿第一眼看到跟前的年轻人,心里就暗想:我头发都快掉光了,又胖又老又秃。 但是他并没有大声说出来,而是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步伐稳健地绕过桌角,略显僵硬地伸出右手。他握了握年轻人的手,脸上挤出一丝友善的笑意。
“威特沃?”他问道,想尽量表现得亲切一些。
“正是。”年轻人答道,“不过,要是你和我一样喜欢随意,那就叫我埃德吧。”他那张白脸散发出高度自信,仿佛认为事情就这么定了,从此就是埃德和约翰:两人搭档,合作愉快。
“你找来这里,一路顺利吗?”安德顿不顾对方的过度热情,见外地寒暄道。老天,他得扶着什么东西。 袭上身来的恐惧让他直冒冷汗。威特沃走来走去,就好像他才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正在测量房间的大小。难道他就不能出于起码的礼貌,再等上一两天?
“很顺利。”威特沃把手插在口袋里,快活地答道。他一边迫不及待地打量堆在墙边的文件,一边说:“你应该知道,我是有备而来的。我本人对测罪系统的运行,有不少想法。”
安德顿颤抖着点燃烟斗,问道:“那你觉得它现在运行得怎么样?”
“还不错。”威特沃回答,“实际上,应该说是非常好。”
安德顿死死地盯着对方,问道:“这是你的个人观点呢,还是官方说辞而已?”
威特沃毫不掩饰地迎上他的目光。“都是。参议院对你的工作很满意。事实上,他们对此非常关注。”紧接着他又补上一句,“对于像他们那么大年纪的老人来说,这可算是相当热情了。”
安德顿内心咯噔一下,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不清楚威特沃的真实 想法。那一头板寸下面,究竟在琢磨什么呢?这个聪明到让人不安的年轻人,长着一双什么都不会放过的蓝眼睛,毫不遮掩地展示着他的勃勃野心。看上去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据我所知,”安德顿字斟句酌地说,“你将成为我的助手,直到我退休。”
“我想是的。”年轻人爽快地答道。
“我也许今年就退休,也许明年,再待十年也有可能。”安德顿手中的烟斗抖动着,“我一点也不着急退休。作为测罪系统的发明者,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这完全取决于我 。”
“当然。”威特沃点点头,仍然一脸坦然。
安德顿努力平静下来,“我只想把丑话说在前头。”
威特沃表示同意。“从现在起,你就是老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接着他恳切地问,“能麻烦你带我参观一下整个机构吗?我想尽快熟悉这里的情况。”
他们沿着一排排亮着黄光的工作室向前走。工作室里一片繁忙。安德顿说:“我想不用说,你也应该了解测罪原理吧。”
“我知道的都是些公开信息。”威特沃答道,“通过能预知未来的先知的帮助,你大胆而成功地颠覆了我们传统那套只能利用监狱和罚款,对已经发生的犯罪行为进行惩治的机制。众所周知,光是惩罚,威慑力远远不够。尤其是对于那些已经失去生命的受害者来说,惩罚简直毫无意义。”
他们走到电梯前。当电梯带着他们缓缓往下降时,安德顿说:“你大概已经能看出测罪系统本身的法律漏洞了。我们逮捕的都是根本还没犯法的人。”
“但是他们迟早会犯法。”威特沃肯定地说。
“让人欣慰的是,他们来不及 犯法。在他们从事犯罪活动之前,我们就可以制止他们。如此一来,犯罪完全变成了概念上的东西。我们认为他们有罪,但他们永远会声称自己是清白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确是无罪的。”
电梯门打开了,他们沿着一条黄色的走廊往前走。“我们的社会里已经没有什么重罪了。”安德顿说,“但我们有一个关押准罪犯的拘留营。”
一道道门打开又合上,他们来到数据分析区。这里摆放着令人瞩目的设备,有数据接收器,还有计算处理器,正不停地分析和重组接收到的信息。机器旁坐着那三个能预知未来的先知,身上缠满了迷宫一般的电线。
“就是他们。”安德顿干巴巴地说道,“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在一片阴沉的暗影中,痴呆呆地坐着那三个先知。他们不时地说出一些语无伦次的只言片语。每一句不连贯的话,每一个随机的音节,都经过分析比较,转换成可视符号,转录到传统的打孔卡片上,最后送进带有不同编码的文件槽里。这三个白痴被金属带和夹具囚禁在特制的高背椅里,全身绑满了线圈,整天都在含含糊糊地喋喋不休着。他们的生理需求会得到自动满足。他们没有精神需求,只是自言自语,睡了醒,醒了睡,像植物人一样活着。他们脑子里的东西混乱而枯燥,隐在重重迷雾中。
不过却不是关于现世的迷雾。这三个笨拙、呆滞的生物,脑袋大于常人,身体却明显萎缩。就是这样的三个人,竟能坐在那里预知未来。他们一边茫然地说着,分析处理器一边仔细地接收和记录他们发出的预言。
威特沃脸上的活泼自信,竟头一次黯淡了不少。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沮丧和恶心。仿佛是道义受到了挑战,罪恶在重生。“这可真叫人不舒服。”他喃喃地说,“我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他努力在头脑中搜索一个合适的词语,“如此畸形。”
“畸形且弱智,”安德顿立马点点头,“尤其是那边那个女的。唐娜四十五岁了,但看起来只有十岁。她的特异功能消耗了所有养分,超感知觉让她的前额特别突出。但是谁在乎呢?只要能得到他们的预言就好。他们投我们所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其中的含义,但是我们 懂。”
威特沃压抑地穿过房间,走到机器旁。他从一个文件槽里拿出一沓卡片。“这些就是名单?”他问安德顿。
“显而易见。”安德顿皱起眉头,从威特沃手里拿过卡片,不耐烦地掩饰自己的恼怒。“我自己还没看过呢。”
威特沃惊奇地看着机器往旁边的空槽里吐出一张新卡片。然后是第二张——然后第三张。他大声说道:“他们一定能预知到很久以后的事情吧!”
“他们只能看到很有限的未来,”安德顿答道,“最多也就是一到两个星期。大部分数据都没用,跟我们的工作无关。我们会把那些无关信息送去相应的其他部门。同时,他们也会跟我们交换情报。每个关键部门都有自己的宝贝猴子 [2] 。”
“猴子?”威特沃不自在地看着他,“哦,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了。视而不见,知而不言,等等。有意思。”
“聪明!” 安德顿顺手把旋转机新吐出的卡片拿过来,“这上面有些名字完全没用。剩下来有用的那些,大部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行,比如偷窃、逃税、斗殴、敲诈勒索什么的。我想你一定知道,测罪系统使重罪的犯罪率降低了百分之九十九点八。我们现在很少发现谋杀或叛国等罪行了。毕竟,罪犯们现在都知道,在他们有机会采取行动前一个星期,我们就能先发制人,把他们抓获。”
“那最近一次谋杀案是多久以前的事呢?”威特沃问。
“五年前。”安德顿自豪地答道。
“是怎么发生的?”
“罪犯逃过了我们的追捕。我们当时其实已经掌握了他的名字和犯罪的具体细节,包括受害者的名字以及确切的案发地点和时间。尽管如此,他还是逃出了我们的手掌心。”安德顿耸耸肩,“毕竟,我们也不可能阻止所有犯罪行为。”他翻着手里的卡片,补充道,“但是鲜有漏网之鱼。”
“五年内才一宗谋杀案!”威特沃仿佛又重振了信心,“真让人佩服,值得骄傲。”
安德顿若无其事地说:“我的确 为此感到自豪。想当初三十年前,我构想出这个理论的时候,那些利己主义者只知道在股市上强取豪夺。我当时就预见到了这个能造福社会、福泽众生的善举。”
他把一沓卡片塞到沃利·佩奇手里。佩奇是他的助手,掌管猴子区。“看看有哪些名字是我们感兴趣的。”安德顿嘱咐他,“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吧。”
看着佩奇拿着卡片消失在视野里,威特沃意味深长地感叹道:“他肩上的担子可真不小。”
“的确。”安德顿说,“如果我们再让哪个罪犯逃脱,就像五年前那样,又会多一条人命算在我们头上。我们对此负全责。如果我们有任何闪失,就会有人送命。”他辛酸地从槽口拿出三张新卡片,“这是社会公信问题。”
“你有没有试图——”威特沃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是说,出现在名单上的一些人肯定会试图给你送大礼吧?”
“那完全是白费功夫!我们拿到的这些卡片,在军队总部全都有备份。他们追查起来轻而易举。只要他们愿意,就能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安德顿匆匆扫过最上面的一张卡片。“所以,即便我们想接受——”
他戛然而止,咬紧嘴唇。
“怎么了?”威特沃好奇地问道。
安德顿小心翼翼地把最上面那张卡片折起来,放进口袋里。“没什么。”他嘀咕道,“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带刺的语气让威特沃涨红了脸。“你真的很不喜欢我。”威特沃意识到。
“确实,”安德顿没有否认,“我是对你没什么好感,不过——”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不 可能,怎么会这样?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竭力理清混乱的思绪。
那张卡片上是他自己的名字。头一行就清楚地写着——被告即将杀人!根据卡片上的编码孔,测罪系统之父约翰·a安德顿将于一周内杀死某个人。
他完全不相信这个指控,绝对不相信。
二
外间办公室里,一个纤瘦迷人的妙龄女子正在和佩奇说话。她是安德顿的妻子丽莎,正在和佩奇进行一场尖锐而生动的政治辩论,完全没有注意到威特沃和她的丈夫走了进来。
“嗨,亲爱的!”安德顿说道。
威特沃没说话,眼睛却不经意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女人:披着一头棕发,警服贴身得体。他苍白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丽莎如今是测罪系统的首席执行官。不过据威特沃所知,她一开始是安德顿的秘书。
安德顿注意到威特沃打量的眼神,不禁起了疑心。能把卡片放进机器里的人,一定是内鬼。这个人能近距离接触到测罪系统,并且有权使用分析处理器。不太可能是丽莎干的。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
当然,这件事背后可能有一个精心布置的大阴谋,而不仅仅是鬼鬼祟祟地把卡片放进机器那么简单。也许原始数据也遭到了篡改。仔细想想,似乎没有办法追查出是从哪一步开始出问题的。想到这,安德顿不禁后背发凉。他的第一反应是把机器上上下下翻个遍,彻底清除掉对他不利的数据。但是这个做法根本就是下下策。磁带上的数据很可能和卡片上一样:他这么做只是自投罗网,不打自招,反而会让自己陷得更深。
他大概还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然后,军队总部的人就会核查他们的卡片,发现有不对等的信息。他们也有一张跟安德顿私藏的这张卡片一模一样的副本。这世上仅有的两张卡片,他只掌握了一张。虽说他可以把这张藏在口袋里,可这另一张的存在,却让这一举动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让它躺在佩奇桌上供世人参阅。
大楼外面响起了警车出动,去执行日常巡逻任务的声音。不知道再过几小时,其中一辆警车就会停到他家 门口。
“亲爱的,怎么了?”丽莎关切地问他,“你看起来像撞了邪了。没事吧?”
“我很好。”他安慰她。
丽莎好像突然意识到了埃德·威特沃仰慕的打量,问道:“这位就是你的新搭档吗,亲爱的?”
安德顿谨慎地介绍了他的新助手。丽莎友好地笑了笑。刚才他们之间是不是偷偷传达了什么暗示?他不知道。天啦,他已经开始怀疑所有人了,不仅是他的妻子和威特沃,还有很多下属。
“你是从纽约来的吗?”丽莎问道。
“不是。”威特沃答道,“我以前大部分时间住在芝加哥。眼下我正住在闹市区的一家大酒店里。名字叫——等等——我把他们的名字写在了卡片上。”
他手忙脚乱地翻着口袋时,丽莎提议道:“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们共进晚餐。我们以后就要一起共事了,应该多了解对方。”
安德顿大惊失色,不禁后退了两步。他的妻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热情?这只是巧合吗?这下威特沃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名正言顺地去窥探他的私人住所了。安德顿坐立难安,只想冲到门外去。
“你要去哪儿?”丽莎吃惊地问。
“回去看看猴子。”他说,“我想趁军部查看之前,去核实一些比较令人费解的数据。”没等丽莎想到任何阻拦他的理由,他已经走在过道上了。
他飞快地下了斜坡,三步并两步地跨下台阶,直冲向人行道。丽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丽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绕到他面前。“我就知道 你要离开。”她叫道,不准他向前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觉得你——”她掂量了一下,“都觉得你很不对劲。”
街上人头攒动,到下午的人流高峰期了。安德顿旁若无人地掰开他妻子的手,说:“我要离开这里,趁还有时间!”
“但是——为什么啊? ”
“我被人陷害了。对手居心不良,蓄谋已久。他就是想取而代之,坐上我的位置。连参议院也和他是一伙儿 的。”
丽莎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说:“但是,他看起来像个好人啊。”
“好得像条蝮蛇。”
丽莎的疑惑变成了难以置信。“我不相信。亲爱的,我看你是劳累过度了——”她勉强地笑着,支支吾吾地说道,“要说埃德·威特沃陷害你,我们也没有真凭实据啊。就算他真的想,他有什么办法呢?我肯定埃德不会——”
“埃德?”
“对啊,这不是他的名字吗?”
丽莎突然醒悟过来,棕色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万分委屈地申辩道:“天啦,你现在怀疑所有人。你甚至怀疑我也想加害于你,是不是?”
他想了一下,说:“我还不确定。”
她贴近他,眼神里满是诘问。“你撒谎!你在怀疑我。也许你真的应该 休息几个星期。你太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一个比你更年轻的人加入进来,就把你弄得紧张兮兮的。你现在简直是在无中生有。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说有人陷害你,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证据?”
安德顿把口袋里那张叠起来的卡片拿出来,递给丽莎。“你仔细看看。”
她大惊失色,倒抽了一口气,嗓子又干又难受。
“这不明摆是陷害吗?”安德顿尽量克制住情绪。“这完全能让威特沃光明正大地除掉我。他都不用等到我退休了。”他恨恨地说,“他们知道我不会那么早退休。”
“但是——”
“这将结束现在这个两权分立的局面。测罪中心将无法保持独立。参议院将染指警察局,然后——”他抿紧嘴唇,“他们还会掌控军队。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刚好我特别不喜欢威特沃,说我有杀人动机简直就是顺理成章。
“没人喜欢被一个比自己年轻的人取代,心甘情愿退居二线。这似乎都是合情合理的。可是,我怎么也不会生杀害威特沃的心啊。但是我没有办法证明这一点。我该怎么办?”
丽莎一脸惨白,一时语塞。她摇摇头,说:“我——我也不知道。亲爱的,要是——”
“现在,”安德顿打断了她,“我得先回家收拾收拾,然后再作打算。”
“你真的打算——躲起来?”
“是啊。哪怕要跑到半人马座的殖民星球去。反正也不是没人干过,而且我还占了二十四小时的先机。”他坚决地转过身,“回去吧。你没必要和我一起走。”
“你觉得我可以那样做吗?”丽莎沙哑地说道。
安德顿吃惊地看着她,说:“难道你不会吗?”然后他又心存欣喜地喃喃道,“可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你仍然觉得我是杞人忧天。”他狠狠地戳着那张卡片。“即便真凭实据摆在眼前,你也不相信我!”
“是的,”丽莎当即承认道,“我不相信。因为你没有看仔细,亲爱的。这上面没有埃德·威特沃的名字。”
安德顿半信半疑地把卡片从丽莎手里拿过来。
“没人说你会杀埃德·威特沃。”丽莎快速说道,声音又轻又脆,“这卡片肯定 没被篡改过,明白吗?而且和埃德没有关系。他并没有要陷害你,也没有人在陷害你。”
安德顿无言以对,呆呆地站在那儿研究着卡片。她是对的。卡片上写的受害人不是埃德·威特沃。卡片上的第五行,机器清清楚楚地打着另一个名字:
利奥波德·卡普兰
他麻木地把卡片放进口袋。他这辈子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个人。
三
家里冷清而萧条。安德顿立马开始计划旅程。他一边收拾,一边在头脑里酝酿许多疯狂的想法。
难道他真的错怪威特沃了?但是他仍然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嫌疑。不管怎样,这场针对他的阴谋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从大局来看,威特沃搞不好只是一枚不起眼的棋子,操控整盘棋局的人还远远地躲在层层幕后。
真不该给丽莎看那张卡片。她肯定会把消息一字不漏地告诉威特沃。看来他离不开地球,想逃到拓荒星球去的目标是难以实现了。
他正专心思考着,突然听到身后咯吱一响。他立马转过身去,背对着床,手里还捏着一件老化变色的厚夹克。迎面而来的是一把灰蓝色的手枪,枪口直指向他。
“你动作很快嘛。”他死死地盯着来者,一个体格魁梧的男子。他身穿一件棕色外套,双唇紧闭,手上戴着手套,紧紧握着手枪。“看来她真是没半点犹豫啊!”
那人却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跟我走。”
安德顿震惊地放下手中的厚夹克,问道:“你不是局里的人?也不是警察?”
万分惊讶的他用力挣扎,还是被推推搡搡地带到了房子外面的一辆豪华轿车旁。三个全副武装的壮汉立即围到他身后。车门砰的一关,车子就直冲上高速,远远地离开城市。车里的人个个不动声色,阴郁的脸随着车子的呼啸而颠摇。车外昏暗的旷野茫茫无边,一闪而过。
安德顿仍在枉费心机地琢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时,车子突然一扭,转上一条带有车辙的支路,开进了一个地下车库。他听见有人喊了句指令。车库门随即被重重地锁上,头顶的灯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司机关掉引擎。
“你们会后悔的!”安德顿被拖出车门时嘶哑地吼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穿棕色大衣的男子答道。
安德顿被枪指着,从阴冷潮湿的安静车库来到了铺着厚厚地毯的二楼走廊。看来他是被带到了某个豪华私人住所,坐落在被战争啮噬过的郊野。走廊尽头是一间装修得很有品位的书房,里头全是书。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坐在书房中央,脸庞在周围的灯光下半现半隐。
安德顿走近那个男人,只见他不安地戴上一副无框眼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后啪地关上镜盒。他看上去有些岁数了,起码超过七十,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银拄棍。他的身材纤长而结实,表情固执而刻板。那头稀疏的棕发显然经过精心梳理,棱角分明、消瘦惨白的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出强烈的警惕。
“这就是安德顿?”他暴躁地问道,扭头看着穿棕色大衣的男子,“你们从哪里把他弄来的?”
“从他家。”男子回答说,“正如我们所料,他正在收拾行李。”
坐在桌子后面的老人明显哆嗦了一下。“收拾行李。”他摘下眼镜,颤巍巍地放回盒子里。“看着我,”他直白地对安德顿说道,“你怎么回事?失去理智神经错乱了吗?你怎么能杀一个你见都没见过的人呢?”
安德顿这才恍然大悟,他面前这位老人正是利奥波德·卡普兰!
“首先,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安德顿迅速回击,“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可是局长!我能让你坐二十年的牢。”
他正要接着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问道,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藏着卡片的口袋里,“该不是——”
“我不是通过你们局里知道的。”卡普兰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从没听过我的名字,这不奇怪。我利奥波德·卡普兰,正是联邦西署同盟军的将军。”他抱怨地说道,“不过,中英大战结束之后,同盟军被取缔,我也就退休了。”
这说得通。安德顿本来就怀疑军队为了自保,可能当即就会处理备份卡片。他稍稍舒了口气。“怎样?你把我带到这儿来,下一步想干什么?”
“很显然,”卡普兰说,“我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要不然,你那些可笑的卡片上早就写上我的名字了。我是对你感到好奇。我还是不敢相信你会去杀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名堂。实话告诉你,我也想不明白个中缘由。如果说这是什么警察策略的话——”他耸耸肩,“要是那样的话,你就不会让我拿到备份卡片。”
“除非,”他的一个手下插嘴,“这是一个计划好的阴谋。”
卡普兰抬起他炯炯有神、鹰一般的眼睛,细细地打量安德顿。“你有什么要说的?”
“他说得没错。”安德顿已经迅速意识到,说谎并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所以他坦白了自己的心声。“显然是局里有人造出这张卡片,给我下了套。这样我就等于自动被免职了。我的助手会立马上任,还可以对世人宣布,他再次利用测罪系统完美地阻止了一场谋杀。但事实上,根本就不会有什么谋杀,而且我也没有任何杀人动机。”
“你说不会有谋杀发生,我非常同意。”卡普兰冷冷地说道,“因为我会让警察好好看着你。”
安德顿吓呆了,抗议道:“什么?你居然要把我送回去?但是如果他们抓住我,我就永远都不能证明——”
“我才不管你能不能证明什么,”卡普兰打断他,冷冰冰地说道,“我只在乎你会不会威胁到我的安全。”
“但他当时是准备远走高飞的。”卡普兰的一个手下居然为安德顿说了句话。
“没错。”安德顿开始流汗,“如果他们抓住我,一定会把我关进拘留营。威特沃一接手,就会让我永不见天日。”这时,他脸色一沉。“还有我的妻子。看来他们是串通好的。”
有那么一会儿,卡普兰看上去似乎有点犹豫。“也许吧。”他盯着安德顿,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是最后,他还是摇摇头,说:“我还是不能冒这个险。如果这是针对你设的陷阱,那我衷心表示抱歉。但这仍然和我没什么关系。”他挤出一丝笑容,“不过我还是要祝你好运。”说完他吩咐手下:“把他带去警局,交给最高执行官。”他说出了最高执行官的名字,等待安德顿的反应。
“真的是威特沃!”安德顿大惊失色,难以置信。
卡普兰浅浅地笑着,一边转身打开收音机,一边说:“威特沃已经掌权了。显然,这件事让他受益匪浅。”
收音机里传来一阵静电噪声,然后突然炸出一个专业的声音,一板一眼地念着文稿。
……全国人民请注意,任何人都不得窝藏该逃犯,或以任何形式给予这名危险的逃犯任何帮助。罪犯目前正在潜逃,随时可能采取杀人行动。近几年来,这种情况还是首次出现。大家必须全力协助警方捉拿约翰·阿利森·安德顿。不给予配合者将被视为罪犯同伙。再次重申:联邦西署政府的测罪局正在追捕前任局长,约翰·阿利森·安德顿。根据测罪系统分析,安德顿将犯谋杀罪,因此将受到终身监禁,剥夺一切权利。
“他的动作真快。”安德顿喃喃自语,感到极为震惊。卡普兰关掉收音机,广播声戛然而止。
“丽莎肯定直接投怀送抱了。”安德顿心里真不是滋味。
“他为什么要等?”卡普兰说,“你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他朝手下点点头。“把他带回城里去。他在这儿让我很不安。在这一点上,我和威特沃长官看法一致。我希望他被监禁起来,越快越好。”
四
阴雨绵绵。纽约昏暗的街道上,一辆车正朝市警局驶去。
车里的一名男子对安德顿说:“你也不能怪他。换成你,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安德顿直直地注视着前方,愠火中升。
那名男子接着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世上也不单你一人这样。那拘留营里关着成千上万人,想必你进去了也不会感到孤单。说不定你会待在里面不想走。”
安德顿无力地看着窗外,行人们在雨中来回穿梭。他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只觉得一阵浓浓的倦意袭上身来。蒙眬中,他看了一眼街道名,发现他们已经离警局很近了。
一个比较健谈的男子开口道:“看来这个威特沃很懂得把握机会啊。你见过他本人吗?”
“见过一面。”安德顿答道。
“他觊觎你的工作,所以就设局陷害你。你真是这样想的?”
安德顿面无表情地答道:“我到底怎样想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只是有点好奇。”男子无精打采地看了看他,“既然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前任局长,拘留营里的人一定会欢迎你的加入。他们可是个个都认识你的。”
“那是。”安德顿赞同。
“威特沃的动作真快。有他这样的人把关,卡普兰真是幸运。”说话的男人恳切地看着安德顿,“你真的觉得这是个阴谋?”
“当然。”
“你不会动卡普兰一根汗毛?有史以来,测罪系统头一次出问题了?既然卡片上出现了一个无辜者的名字,那就说明也许还有其他人也被错判了,对不对?”
“很有可能。”安德顿感到全身乏力。
“也许整个系统都会崩溃。当然,你会说自己根本不会谋杀任何人,但那些被你们抓住的人可能都是如此。这就是当时你叫卡普兰放你走的原因吗?你想证明事实上是这个系统出问题了吗?如果你想聊聊,我倒是很乐意听的。”
这时,另一个人也凑了过来。“我们谁也不会说出去。你就说说看,你真的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吗?你真的是被陷害的吗?”
安德顿叹了口气。他自己也不确定。也许他是被卷进了一个没有意义的时间循环里,没有动机,也没有开始。事实上,他几乎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奇怪的、神经质般的幻想里,极度缺乏安全感。他完全丧失了斗志,精疲力竭。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他,他根本就是在以卵击石。
突然,一阵急刹车的尖啸声惊醒了他。大雾中,对面突然冲过来一辆大卡车,司机忙打方向盘,猛踩刹车,试图控制住方向。事实上,如果他选择了加速而不是刹车,反倒可能有救。但是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车子一打滑,往旁边斜过去,在瞬间静止了一下,接着就冲向了前面的大卡车。
安德顿的座椅整个弹起来。他飞了出去,脸狠狠地撞在车门上。他感到脑袋疼痛欲裂,痛苦难忍。他在地上喘着粗气,挣扎着跪起身子。外面某处燃起闷火,嗞嗞地响着,热浪在薄雾的旋涡中一阵一阵地冲向倒在地上的车子。
车外突然伸进来一双手。安德顿慢慢地恢复知觉,意识到自己正被拖出已经变了形的车门。压在他身上的重重的座椅突然被掀了起来。片刻之后,他发现自己双脚着地,压在一个黑色人影身上,被带到离车不远的一条小巷里。
不远处,能听到呜咽的警笛声。
“你要活下去。”一个声音传入他耳中,低沉而急促。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声音,陌生刺耳,让人不安,就像不停打在他脸上的雨一样。“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嗯。”安德顿点点头。他下意识地扯着挂在身上的破袖子。脸上的伤开始抽痛。他试图弄清自己所在的位置,不解地问:“你不是——”
“别说话,听好了。”说话的男子个头很大,微胖。他的大手扶着安德顿倚在湿墙上。雨依旧下着,不远处的车子已经被闪烁的火光吞噬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他说,“时间太紧迫了。我们本以为卡普兰会把你多留一会儿。”
“你到底是谁?”安德顿强忍着痛苦。
雨幕中,男子的脸上挤出了一丝严肃的笑容。“我叫弗莱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再过几分钟,警察就来了。那样我们就前功尽弃了。”说着他塞给安德顿一个扁扁的包裹。“这些东西足够帮你逃避警察的追捕。里面有全套的身份证件。我们会和你保持联系,直到你找出答案。”他咧开嘴,不安地干笑了一声。
安德顿眨了眨眼,问道:“所以这真的是个阴谋,对吗?”
“当然。”男子尖锐而肯定地说道,“看你的样子,是不是被他们说动了?”
“我只是怀疑——”安德顿的一颗门牙似乎有点松动,所以说话比较困难,“对威特沃很不满……取代我,我的妻子和一个比我年轻的人,自然会嫉妒……”
“别傻了,”男子打断他,“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整件事全都是有人精心布置的。每一个环节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卡片是被算计好在威特沃就职当天出现的。他们已经赢了第一回合。威特沃现在当了局长,而你成了逃犯。”
“到底谁在背后搞鬼?”
“你妻子。”
对于安德顿来说,这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你确定?”
男子笑了起来。“那还用说?”他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警察来了。快沿这条巷子出去。然后搭个公交车,到贫民区去。到那里租间房,买几本杂志看看,打发时间。把衣服换了——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怎样照顾自己。千万别试图离开地球。所有的星际运输系统全都有他们的人盯着。只要能躲过接下来的七天,你就安全了。”
“你究竟是谁?”安德顿急切地问道。
弗莱明松开手。安德顿小心翼翼地来到巷子尽头,探出头去查看情况。这时已经来了一辆警车,停在潮湿的马路旁,引擎低沉地响着。警车小心地靠近卡普兰那辆冒烟的车。车里的人这才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从一堆完全被撞变形的钢筋塑料中痛苦地爬出来,虚弱地倒在冰冷的雨中。
“你就当我们是一个维权组织吧。”弗莱明低声说道。他略胖的脸上毫无表情,因为被雨水打湿而微微泛光。“我们是一种监督警察的警察。为了守卫社会的天平。”
说着他大手一甩,安德顿打了个踉跄,跌跌撞撞地穿过那条潮湿阴冷、遍布垃圾的巷子。
“保重,”弗莱明尖声说,“一定要保管好那个包裹。”正当安德顿摸索着离开巷子的时候,男子的最后一句话传入他耳中:“仔细研究它,你才有可能脱险。”
五
根据身份证,他现在叫欧内斯特·坦普尔。职业:失业。技能:电工。目前就靠纽约州每周发放的一点救济金过活,和老婆还有四个孩子一起住在布法罗,家产加起来不到一百美元。凭着一张汗渍斑斑的绿色卡片,他能理所当然地四处奔走,没有固定的家庭住址。为了找份工作,一个男人到处晃荡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他要走的路说不定还长着呢。
安德顿坐在几乎空无一人的公交车上穿越城区时,仔细研究着这个新身份“欧内斯特·坦普尔”。很显然,所有的伪造证件都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但他突然意识到,还有指纹和脑电波问题,光靠这些文件应该是瞒不过去的。这一大堆卡片最多也只能让他通过最基本的安检。
不过这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包裹里还有一万美元现金。他把钱和卡装进口袋,这才发现包裹里还有一张字迹整洁的纸条。
乍一看,他一头雾水。研究了很久也不见头绪。
既然有所谓多数派的存在,就一定有与之对立的少数派。
公交车已经开到了广阔的贫民区。战争的硝烟消失之后,这里的廉价旅馆和破房子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蔓延了数英里。车慢慢地停下,安德顿下了车。有几个过路人无所事事地打量着他脸上的伤和褴褛的衣衫。他没理他们,自顾自地站在被雨水冲刷过的马路边石上。
旅馆的伙计向他收了住宿费之后,就再也不搭理他了。安德顿顺着楼梯爬到二楼,走进一个狭小的房间,闻到一股霉味。现在,这里就是他的栖身之地了。他心满意足地锁上门,放下窗帘。房间很小,但收拾得挺干净。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幅风景挂历、一把椅子、一盏灯、一台投币收音机,也算应有尽有了。
他投了一枚硬币,打开收音机,沉沉地倒在床上。所有主流电台都在重复播放警局的通缉令。一个逃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真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天大新闻。公众的热情极度高涨。收音机里的播音员义愤填膺地说道:
……该男子利用他曾经的高级官衔得以暂时逃脱。因为他曾经身居高位,所以在其他人发现之前就看到了保密信息。而他的特殊身份,也让他得以躲开常规检查和追踪。他在任职期间,曾通过手中的权力拘留了不计其数的潜在罪犯,也因此保住了众多无辜者的性命。这名男子,约翰·阿利森·安德顿,是测罪系统的奠基人。测罪系统旨在犯罪发生之前提前拘留罪犯。它开创性地利用了能预知未来的先知,由他们预先看见未来发生的事情,然后口头传达给分析处理器。这三名先知至关重要……
他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收音机的声音慢慢变小了。他一层层地脱下外套和衬衫,在水槽里放了些热水,清理脸上的伤口。他刚才在街角的药店买了碘酒、创可贴、刮胡刀、梳子、牙刷,还有其他一些必需品,打算明早再去找一家卖二手衣服的店,买些更符合他身份的衣服。毕竟他现在是个待业电工,不能再像遭了车祸的局长了。
另一个房间里的收音机还在聒噪地响着。他站在一面带有裂痕的镜子前,一边下意识地听着,一边检查那颗被撞坏的牙齿。
……这个由三名先知组成的系统,起源于本世纪中期的计算机技术。怎样确保计算机的分析结果是正确的呢?把数据放在第二台具有相同设置的计算机上进行分析。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因为如果两台计算机得出不一样的结果,那就没法证明到底是哪一台出错了。基于复杂的数据分析,结果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第三台计算机来检验前两台的分析结果。这样就产生了所谓的多数派报告。根据概率论原理,得到其中两台计算机认同的结果,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正确的。因为两台计算机同时算出不正确结果的可能性,应该相当小……
安德顿突然丢掉手里的毛巾,冲进卧房,颤抖着弯下腰,把耳朵凑近收音机。
……最理想的状态是,三名先知得出的结果是一样的。但是据现任局长威特沃所说,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是这样。通常是由其中两名先知产生一份多数派报告,而剩下的第三名先知会生成一份少数派报告,与前者在时间或地点上有所出入。这可以用多样未来 理论来解释。如果只存在唯一一个时间路径,那么,即使预知到了未来,也不可能对其作任何改变,这样就使先知的存在毫无意义。所以,测罪系统有效运行的前提就在于……
安德顿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多数派报告——卡片上的内容只是由两个先知决定的。原来包裹里那张字条说的是这个!这么说,第三个先知的少数派报告,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为什么?
他看了看表,发现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佩奇应该已经下班了。他要到下午才会回到猴子区。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值得一试。也许佩奇还会帮帮他,也可能不会。但是他必须试一试。
他一定要看到那份少数派报告。
六
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纽约脏乱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他专门挑了一天中最忙的时间。他在一家挤满顾客的大便利店里找到一个电话亭,拨打他熟悉的警局号码。他站在那儿,把冰冷的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他故意选择音频通话,担心如果是视频的话,可能会被认出来,虽然他只穿着一件二手衣,而且胡子拉碴。
接线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声音。他小心地报了佩奇的分机号。但如果威特沃换掉了常规人员,安插了他的人马,那接电话的就可能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你好。”电话那头传来佩奇沙哑的声音。
安德顿如释重负,小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人注意他。顾客们在货架间穿梭,各忙各的。“你说话方便吗?”安德顿问道,“有没有被监视起来?”
那头沉默了一阵子。他可以想象到佩奇原本柔和的脸因为犹豫不决而纠结着。终于,佩奇迟疑地说:“你——怎么打到这里来了?”
安德顿答非所问地说道:“接线员是新来的吗?我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刚换的。”佩奇压低了声音,“这几天人员变动很大。”
“我听说了。”安德顿紧张地问道,“你怎么样?有危险吗?”
“等等。”安德顿能听到那头的听筒被放了下来,然后是低沉的脚步声,以及砰的一声关门声。佩奇回到电话前,嘶哑地说:“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
“有多好?”
“不敢保证。你现在在哪儿?”
“在中央公园闲逛,”安德顿说,“享受阳光。”其实他知道,佩奇刚才很可能是去接通窃听分线。现在,警局的直升机也许已经升空了。但是他必须冒这个险。“我转行了。”他简洁地说,“现在是个电工。”
“噢?”佩奇听得一头雾水。
“我想也许你能给我介绍点活干。如果方便的话,我十分乐意上门去帮你们检查一下基础设备。比如说猴子区的数据和分析中心。”
佩奇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可以试试。如果真的很重要的话。”
“非常重要,”安德顿肯定地说,“你觉得什么时间比较好?”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