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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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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希尔达,”她们快到伦敦时,吃过午餐后康妮说,“你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温存,也没有感受过真正的欲望。如果你真得到过——从同一个人那里,那就大不一样了。”

“你饶了我吧,别显摆你的经验了!”希尔达说,“我还从来也没有遇上过一个与女人相亲相爱、能为女人奉献自己的男人。我想的就是这个。我倒不贪图他们的温存和欲望,那是他们为了自己的满足才做出来的。我并不满足于当男人的小乖乖,也不愿意他想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要我。我要的是亲密无间,可我没得到这个。我是受够了。”

康妮掂量着这番话。亲密无间!她猜想这意思就是说要向别人坦白你的一切,那人也要向你坦白他的一切。可那多烦人呀。那种男女之间相处时的自我意识,那是一种病!

“我觉得你一直都太在意自己怎么样,不管跟谁在一起。”她说。

“我想我没有天生的奴性吧。”希尔达说。

“也许你有呢?或许你是你自我观念的奴隶。”

这个冒失的康妮,居然说出这样闻所未闻的无礼话来,希尔达听后一言不发,只顾沉默地开车。

可她还是气不过,沉默一会儿后开始反驳,说:“至少我不会为了迎合别人对我的看法去当人家的奴隶。再说了,那个人还是我丈夫的下人。”

“可你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康妮平静地说。

她总是被姐姐压一头。这个时候,尽管她内心里在哭泣,但她摆脱了其他女人的管束。哦,这本身就让她松了口气,如同被赋予了另一条命:摆脱别的女人陌生的管束和迷恋。那些女人是多么可恶啊!

跟父亲相见甚欢,她一直最受父亲的宠爱。她和希尔达住在帕莫尔街上的一座小旅舍里,马尔科姆爵士则住在他的俱乐部里。晚上他带女儿们出去逛逛,她们喜欢跟他一起上街。

他仍然相貌英俊,体格结实,但对周围耸立起的新世界有点怕。他续了弦,这第二个妻子是苏格兰人,比他年轻,也比他富有。可他尽可能地外出度假,就像与前妻相处时那样。

在剧院里,康妮挨着他坐。他已经有点发福了,大腿变粗了,但还是很强壮结实,那是一个会享受生活的健康男子的大腿。他快乐无私,独善其身,放纵肉欲而无悔,康妮从他那双挺拔结实的大腿上能看出这一切。真是个男子汉啊!可悲的是,他老了,在他那粗壮的男人大腿上再也看不到灵活敏感,看不到柔情,这些是青春的本质,是一旦长在那儿就不会失去的东西。

康妮让腿给唤醒了。在她看来,腿比脸重要,脸已经变得不再那么真实了。有两条生机勃勃、机敏灵活的腿的人太少了!她看看剧院正厅前排座位上的男人们。那些裹在黑笼屉布里的肥嘟嘟的大腿,或者形同木头棍的瘦腿,还有那些形状好看但毫无生气的年轻人的腿,四周伸着的这些腿没有欲望,没有柔情,也没有敏感,只是些平庸的腿而已,甚至还比不上她父亲的腿有欲望。这些腿都被吓得退缩了,没了生气。

但女人们并没有被吓住。看看大多数女人顸实的腿,着实惊人,杀人都够了!或者看看那些可怜的瘦腿,还有套在丝袜中的细长雅致但毫无生气的小腿儿!糟糕,这千百万条毫无意义的腿在四处毫无意义地伸展着!

康妮在伦敦并不快活。这儿的人似鬼影,空虚无聊。他们并不是真的幸福,不管他们显得有多活泼,模样有多标致。康妮自有一个女人对幸福的盲目渴求,要得到幸福的承诺,因此在她心目中整个伦敦都是荒芜的。

还好,在巴黎她仍能感到点肉欲。可那是怎样疲惫不堪的肉欲啊,因为缺少柔情,这种肉欲在苟延残喘。哦,巴黎真忧郁,是最忧郁的城市之一:厌倦了机械的肉欲,厌倦了挣钱的紧张,甚至对反感和傲慢都厌倦了,简直是厌倦到死了。它还不够美国化或伦敦化,机械的跳动掩饰不了厌倦!啊,那些雄赳赳的男人,那些流浪街头的人们,那些抛媚眼的人们,那些花天酒地的人们!多么无聊啊,他们!他们厌倦、疲惫,因为他们毫无柔情,既不给予,也得不到。那些精明强干但有时也不失迷人的女人们懂得一星半点肉欲的真实性,在这方面她们比机械的英国姐妹们要强,可她们对柔情懂得更少。她们干枯,因意志上无休止的紧张而干枯,她们也疲惫不堪了。人类世界正在衰竭下去,或许它会变得具有纯粹的破坏性。一种无政府状态!克利福德和他的保守无政府主义!也许它保守不了几天了,或许会发展成某种激进的无政府主义也未可知。

康妮觉得自己在萎缩,开始害怕这个世界了。偶尔她也会开心一阵子,在大街上,在布洛涅森林或卢森堡公园里。可巴黎已经充斥着美国人和英国人了,这是些身穿古怪制服的美国人和常见的那种在国外没什么盼头儿、枯燥无聊的英国人。

车子继续向前开,这让她开心,因为天气突然热了起来。希尔达是在开车穿越瑞士,穿过布伦纳山口,经过多洛米蒂山朝威尼斯而去。希尔达喜欢张罗,喜欢开车,喜欢当女主人。而康妮则乐于保持娴静。

这趟旅行确实很惬意。不过康妮一直在对自己说:“我为什么不那么在乎呢?为什么我就没有真正兴奋起来?我居然对风景都视而不见,这简直是太可怕了!可我就是不能,这真可怕。我像圣伯纳德一样,渡过了卢塞恩湖,却没注意到青山绿水。我就是对风景不再感兴趣了。干吗要盯着风景看呢?干吗要看?我拒绝看那个。”

是的,她在法国、瑞士、蒂罗尔或意大利都看不到生机,她不过是坐车穿过那些地方而已。那些地方都比拉格比更不真实,比那个糟糕的拉格比还不真实!这让她觉得如果再也看不到法国、瑞士或意大利也没什么,因为它们让拉格比显得更真实了。

至于人们!哪儿的人们都一样,几乎无甚差别。他们都想从你这里得到金钱。如果他们旅行,他们都想得到快乐,必然要这样,就像从石头里挤血一样。可怜的山峦!可怜的风景!都得被压榨、压榨、压榨,都得给人们提供兴奋,提供享乐。如此决意要享乐,这样的人还能意味着什么呢?

不!康妮对自己说:“我宁可待在拉格比,在那儿我还可以四处溜达溜达,想安静待着就安静待着,用不着盯着什么看,或表演什么。这种找乐儿的旅行表演简直是可耻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这种表演实在是一败涂地。”

她想回拉格比了,甚至回到克利福德身边去。那个瘫了的克利福德,比起这些熙熙攘攘度假的人们,至少还不算那么愚蠢。

但她内心深处却是和另一个男人相通的,她绝不要失去他,哦,绝不,否则她就会迷失,彻底迷失在这个骄奢淫逸的渣滓和寻欢作乐的小人组成的世界里。哼,这些贪欢的小人们,“自得其乐”!这是病态的现代版。

她们把汽车停在梅斯特雷 [1] 的一个车库里,从那里坐汽船去威尼斯。那是个明媚的夏日午后,浅浅的潟湖里泛着涟漪,在水一方的威尼斯在灿烂的阳光下身影暗淡。

在码头上她们换了一条平底船,把要去的地址给了船夫。那船夫长年在这里划船,他身穿蓝白相间的宽大罩衫,模样不怎么好看,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好!埃斯梅拉达别墅!好!我知道那地方。我给那儿的一位先生当过船工。离这儿可是有好一段路呢!”

这人看上去是个孩子气的莽撞家伙。他过分焦躁地划着船,穿过暗淡的运河支流,两岸的墙壁上长满了吓人的黏糊糊的绿苔。这种穿过穷人区的小河,河面上拉着绳子,上头晒着洗过的衣物,时而飘过或轻或重的臭水沟味儿。

最后她们总算来到了一条敞亮的运河上,岸边有了便道,河面上有拱桥。这条河河道笔直,与大运河成直角相交。两个女人坐在小船篷下,船工则站在她们身后船尾的高处划着船。

“小姐们要在埃斯梅拉达别墅住上一些时候吗?”船工问。他一边轻快地划着船,一边用蓝白相间的手帕擦着脸上的汗。

“住二十几天吧。不过我们可都是已婚的太太了。”希尔达的声音特别沙哑,令她的意大利语听着十分怪异。

“嘿!二十天!”那人说,停顿片刻他又问,“太太们这二十来天里住在埃斯梅拉达别墅,要雇条船不?按天或者按星期租都行。”

康妮和希尔达思量着。在威尼斯,总得有条自己的船才好,就如同在陆上要有辆自己的汽车一样。

“别墅里有什么船?”

“有一条摩托艇,还有一条平底船。不过——”这个“不过”的意思是:那不是你能自由支配的船。

“你怎么收费?”

大概是一天三十先令,或者一周十镑。

“平常都这么收吗?”希尔达问。

“便宜,太太,比平常便宜。平常的价钱是——”

姐妹俩想了想,希尔达说:

“好吧,明天你来,早上来,咱们安排一下。你叫什么?”

他的名字叫乔瓦尼,他说想知道具体在什么时间来,来后应该说找谁。希尔达没名片,康妮给了他一张自己的名片。他迅速地扫了一眼,那南欧人的蓝眼睛里目光火热,然后又看了一眼,眼睛一亮,道:

“啊,原来是尊贵的夫人,是吧?”

“尊贵的科斯坦扎夫人!”康妮说。

他一边点着头,重复着“科斯坦扎夫人”,一边把名片悉心地揣进外衣里。

埃斯梅拉达别墅离威尼斯很远,坐落在基奥贾 [2] 附近的湖边上。房子的历史并不悠久,但是惬意,平台面对着大海,下方是一座大花园,浓荫密布,围墙建在湖边。

这座房子的主人是个大块头、有点粗俗的苏格兰人,战前在意大利赚了一大笔钱,战争中因为表现得十分爱国,所以被封了爵。他的妻子是瘦弱苍白、言语尖刻的那种人,自己没有财产可管理,但不幸的是却要管着丈夫,约束他那些肮脏的拈花惹草行为。他是个难伺候的人,把仆人们折腾得够呛。不过自打上个冬天轻微地中了一次风之后,他现在好伺候多了。

别墅里住满了人。除了马尔科姆爵士和他两个女儿,还住了另外七个人:一对苏格兰夫妇,也带着两个女儿;一位年轻的意大利伯爵夫人,是个寡妇;一位年轻的格鲁吉亚王子;还有一位还算年轻的英国牧师,他患过肺炎,在亚历山大男爵的小教堂里当主事,顺便养病。那格鲁吉亚王子一文不名,但模样英俊,外加厚颜无耻,当私家车司机还不错。还有——算了,不说他了!那伯爵夫人是只文静的小猫,有自己的小算盘。那牧师是个头脑简单、没什么经验的巴克斯教会的人,把妻子和两个孩子留在了家里,还算幸运。格思里一家是殷实的爱丁堡中产阶级,实实在在地享受一切,只要没什么风险,什么都敢做。

康妮和希尔达立即就决定不搭理那个王子。格思里一家大概和她们同类,挺实在,但了无情趣,两个女儿正待字闺中。那牧师倒是个不错的人,就是过于谦恭了点。亚历山大男爵患了轻微的中风后,快乐起来也显得十分笨拙,可这里聚集了这么多漂亮女人还是让他兴奋不已。他妻子库珀夫人是个娴静如猫的人,总也快活不起来。这可怜的人儿看每个女人的眼神都是那么警觉,这几乎成了她的第二天性。她还时不时地说上几句冷淡刻薄的话,以表示自己对人性抱着全然蔑视的态度。对下人她也是颐指气使、态度恶劣,不过就是表现得不那么张扬罢了,这一点康妮看出来了。她巧言令色,让亚历山大男爵觉得他自己是这个地方的主子,希尔达则说他脑满肠肥、故作幽默,开的都是无聊的玩笑。

马尔科姆爵士在画画。不错,他仍然时不时地想画一张威尼斯湖景,这样的景色与他的苏格兰风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一大早他就带着一块大画布划船出去,到他的“点儿”上去。过一会儿,库珀夫人也会坐船去市中心,随身带着画簿和颜料。她是个执着的水彩画家,于是家里就挂满了玫瑰色的宫殿、光影暗淡的运河、高耸的拱桥、中世纪的建筑物等等。再晚一些时候,格思里一家、那王子、那位伯爵夫人、亚历山大男爵,有时候还包括林德先生,就是那位牧师,会到利多岛的浴场去,在那儿洗海水浴,然后在午后一点半的时候回来吃午饭。

为住宿的客人举办的聚会无聊透顶。但她们姐妹两人倒无所谓,因为她们总是在外面活动。她们的父亲带她们去看画展,好几英里长的绘画把人看得心烦。他还带她们到卢凯塞别墅去看他的老朋友。炎热的晚上他和她们一起去热闹的广场,在附近的弗洛里安咖啡馆喝咖啡,还带她们去剧院看哥尔多尼 [3] 的戏。水上游乐场灯火辉煌,人们在轻歌曼舞。这里是所有度假胜地中的度假胜地。利多岛上充斥着晒红了的或穿着睡衣裤的肉体,看上去就像一海滩浮出水面来交配的海豹。广场上人头攒动,利多岛上人类的肢体拥挤不堪。太多的游船,太多的摩托艇,太多的汽船,太多的鸽子,太多的冷食,太多的鸡尾酒,太多讨小费的仆人,太多的语言在聒噪,太多太多太多的阳光,太浓重的威尼斯味道,一船又一船的草莓,太多的丝绸披肩,摊位上太多的切成大片牛排似的西瓜,总之,太多的享乐,享乐得没边儿了!

康妮和希尔达穿着夏装到处逛。她们认识不少人,也有不少人认识她们。米凯利斯突然出现了,很不合适宜。“嘿!你们住哪儿呀?来,吃点冷食什么的吧!坐我的游船上哪儿转转吧。”甚至连米凯利斯都晒红了,不过说烤红了更符合这堆人肉的颜色。

从某一方面说,这样挺惬意的,几乎算得上享乐了。可就是让人觉得,喝鸡尾酒、泡在温水里、在烫人的沙滩上晒滚烫的太阳、在炎热的晚上跟别人肚皮贴肚皮跳爵士舞、用冷食来冷却自己,这种日子简直是一服麻醉剂。那正是人们想要的麻醉剂,缓慢的水流是麻醉剂,阳光是麻醉剂,爵士乐是麻醉剂,香烟、鸡尾酒、冷食、苦艾酒,都是麻醉剂。麻醉自己!享乐!享乐!

希尔达有点喜欢被麻醉的感觉。她喜欢观察所有的女人,揣摩她们。女人对女人总是很在意的。她长相如何?捕获了什么样的男人?她从中得到了什么乐趣?而男人们则像穿白法兰绒裤子的大狗,等着人来拍打爱抚,等着打滚撒欢儿,等着跳爵士舞时蹭女人的肚皮。

希尔达喜欢爵士舞,因为跳起舞来她可以用自己的肚皮蹭某些所谓男人的肚皮,让他带动自己从舞场中央向四周游移,然后她想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停,可以不再理会“那东西”。那男人纯粹是被利用一把。可怜的康妮就挺不开心的。她不跳爵士舞,因为她无法让自己的肚皮贴到某个“家伙”的肚皮上。她痛恨利多岛上那几乎是裸体群聚的场面,似乎那里的水都不足以把这些肉体沾湿。她不喜欢亚历山大男爵和库珀夫人,也不喜欢米凯利斯或别的什么人的追逐。

最开心的时候是她和希尔达一起穿过潟湖,远远地去某个僻静的鹅卵石海滩,在那儿她们可以让游船泊在礁石后面,安静地沐浴。

乔瓦尼又找了一个船工来帮忙,因为路太远了,他让太阳晒得大汗淋漓。乔瓦尼是个好人,像一般的意大利人男人一样热情,但没什么激情。意大利人没有激情,因为激情需要很深的底蕴。他们很容易感动,时常表现出热情来,但他们很少有任何持久的激情。

乔瓦尼就是这样的人。他对两位夫人尽心尽力,就像他过去对无数贵夫人尽心尽力一样。他绝对十分乐意卖身给她们,只要她们想要他。他暗自巴望着她们要他呢,那样的话她们就会施舍给他大笔的钱财。这样的钱来得十分容易,他要结婚,正需要钱呢。他对女人们说起了他的婚事,她们挺爱听的。

他觉得过湖去某个僻静的地方或许就意味着有买卖做了,这买卖就是爱。所以他才找了个伙伴帮他——因为路太远,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两位贵夫人呢。两个贵妇,两条鱼!多上算啊!而且还是两位美丽的贵妇!他简直为此感到得意。虽说是那个大的夫人给钱使唤他,但他心里还是希望那个年轻点的太太选他欢爱。她出的价也会更高。

他带来的伙伴叫达尼埃莱。他不是固定的船夫,所以身上没有一点贩夫和男妓的痕迹。他是大运输船上的伙计,从各座岛上往威尼斯贩运水果和杂货。

达尼埃莱高大英俊,身材很好,圆圆的头上生着小而密实的淡黄色卷发,脸庞颇具男性魅力,有点像狮子,蓝色的眼睛里目光深邃。他不像乔瓦尼那样热情健谈,也不嗜酒,只是安静地划船,显得轻松而有力,似乎是一个人在海上。太太们毕竟是贵妇,跟他没什么可谈的,他甚至都不看她们,眼睛只往前看。

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乔瓦尼一喝多了酒胡乱划桨他就有点生气。他像梅勒斯一样是个男子汉,不会屈身逢迎。康妮不禁可怜起那个过于谄媚的乔瓦尼的妻子来。而达尼埃莱的妻子肯定是人们常见的那种甜美的威尼斯女人,住在迷宫一样的偏僻小街上,既贤淑又像花儿一样好看。

唉,多么可悲呀!先是男人让女人卖身,然后又是女人从男人那里买春。乔瓦尼像条狗一样垂涎三尺,巴望着卖身,把自己卖给哪个女人,就是为了挣钱!

康妮眺望着远处的威尼斯,只见那座低矮的水城笼罩在一片玫瑰色中。那是用钱堆起来的城,靠着钱辉煌绚烂,也必将与钱一同死去。金钱就是死亡!金钱,金钱,金钱,卖淫,死亡。

可达尼埃莱还算是个男子汉,能尽职尽忠。他没有穿游艇船夫们穿的那种宽松外套,只着一件针织的蓝色上衣。他有点野性、粗犷、自傲。也正因此,他成了那个谄媚的乔瓦尼的雇工,而乔瓦尼则是两个女人的雇工。世道就是这样!基督拒绝了魔鬼的金钱 [4] ,却让魔鬼当了银行家,掌管了一切。

沉醉地从灯火辉煌的潟湖回到住地,康妮发现几封家里的来信在等着她。克利福德定期给她来信,文笔之优美,足以印成书出版了。但也正因此,康妮觉得那些信了无情趣。

她整日生活在潟湖的光影中,周围的水是咸的,四周空旷虚幻,这种生活令她沉醉。可健康,健康,在沉醉中活得健康。这日子挺惬意,她沉溺其中,乐而忘忧。还有,她怀孕了,现在她知道了。于是,日光、咸湖水、海水浴、鹅卵石滩、拾贝壳、坐着游船漂流,这些带给她的沉醉最终和体内的身孕一起让她彻底迷醉了。怀孕本身就是另一种美满的健康,令她惬意而沉醉。

她在威尼斯住了两周了,还要再住上十天半月。阳光抹去了时间,肉体健康的美妙让她忘却了一切,她幸福得要昏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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