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诃德》的作者皮埃尔·梅纳尔(1/2)
献给西尔维娜·奥坎波
这位小说家留下的可见的作品为数不多,不难一一列举。因此,亨利·巴舍利耶夫人在一份虚假的书目中任意增添删除的做法是不能宽恕的。一家有明显新教倾向的报纸,读者人数虽然有限,又是加尔文教派,但至少不是共济会会员和犹太人,刊登了那份书目,对可悲的读者们未免不够尊重。梅纳尔真正的朋友看到那份书目后大吃一惊,甚至有点伤心。他们不禁要说,我们昨天还聚集在他的墓碑前为他志哀,现在谬误已经试图玷污他的遗念了……必须坚决加以纠正。
我深知自己人微言轻,我的权威性很容易遭到否定。然而,我相信不会不让我援引两位有头有脸的人物的话来证明。巴库尔男爵夫人(正是在她家的难忘的周五聚会上,我有幸认识了那位去世的诗人)认可了下面的文字。巴尼奥雷焦伯爵夫人,摩纳哥公国最高雅的仕女之一(新近下嫁国际慈善家西蒙·考奇,现在是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上流社会的名人。唉!考奇的无私操作招来了多少非议)“为了真实和死者”(这是她的原话)打破了她高贵的缄默,在《豪华》杂志上发表了一封公开信,也给予我她的认可。我相信,这些证言不会不够吧。
我说过,梅纳尔的“可见的”作品为数不多,不难一一列举。我细心地查阅了他的个人档案后,确定他的作品有如下几篇:
a)象征主义的十四行诗一首,在《贝壳》杂志上两次发表(略有改动)(一八九九年三月和十月)。
b)专论一篇,探讨编纂一部诗歌词典的可能性,其中的概念不是表达普通语言的同义词或婉转语,“而是约定俗成的、主要为满足诗歌需要而创造的理想事物”(尼姆,一九○一年)。
c)专论一篇,探讨笛卡儿、莱布尼茨和约翰·威尔金斯 [1] “思想的某些联系和相似”(尼姆,一九○三年)。
d)专论一篇,探讨莱布尼茨的“普遍特性”(尼姆,一九○四年)。
e)技术性文章一篇,探讨减掉象棋里的一枚车前卒以丰富棋艺的可能性。梅纳尔提出革新意见,加以推荐,讨论了它的优缺点,最终否定了那个革新。
f)专论一篇,评介拉蒙·卢尔 [2] 的《大艺术》(尼姆,一九○六年)。
g)鲁伊·洛佩斯·德塞古拉的《象棋的自由发明和棋艺》一书的翻译,作了序言和注释(巴黎,一九○七年)。
h)有关乔治·布尔 [3] 的象征逻辑的一篇专论的两份草稿。
i)法语散文的基本格律规律的剖析,以圣西蒙的作品为例(《罗曼语族语言杂志》,蒙彼利埃,一九○九年十月)。
j)驳吕克·迪尔坦(他否认此类规律的存在),以吕克·迪尔坦的作品为例(《罗曼语族语言杂志》,蒙彼利埃,一九○九年十二月)。
k)克维多《文化航行指针》的译文草稿一份,译文标题为《珍品指南》。
l)为卡罗吕斯·乌尔卡德版画展览的目录写的前言一篇(尼姆,一九一四年)。
)论著《一个问题引起的问题》(巴黎,一九一七年),按年代先后谈论“阿喀琉斯与乌龟”问题的答案。此书至今已出了两版。第二版加了莱布尼茨的这句话作为题词:“先生,不必怕乌龟”,并且修改了有关罗素和笛卡儿的两章。
n)对图莱的《句法习惯》的固执己见的分析文章一篇(《新法兰西评论》,一九二一年三月)。我记得梅纳尔在文中声称,非难和赞颂都是感情用事,与评论无关。
o)把保罗·瓦莱里的《海滨墓园》改写成亚历山大体诗 [4] (《新法兰西评论》,一九二八年一月)。
p)抨击保罗·瓦莱里的文章一篇,发表在雅克·勒布尔编的《取消现实集》里。(这里要插一句,那篇抨击文章是他对瓦莱里的真正看法的反话。瓦莱里心里明白,两人的老交情没有发生危机。)
q)对巴尼奥雷焦伯爵夫人的“阐明”一篇,发表在伯爵夫人自己编印的《无可辩驳集》(这个名称是另一个撰稿人加百列·邓南遮 [5] 起的)。伯爵夫人的美貌和社会活动很容易引起新闻媒体的错误和草率的报道,为了纠正那些不可避免的歪曲,并且“向世界和意大利”展示她的真实面貌,她每年编印一本集子。
r)献给巴库尔男爵夫人的一组明丽的十四行诗(一九三四年)。
s)标点符号十分规范的诗句清单手稿一份。 [6]
梅纳尔的“可见”的作品,按时间先后次序排列,全在这里了(除了为亨利·巴舍利耶夫人的好客而贪婪的纪念册写的几首应酬性质的十四行诗以外,没有什么遗漏)。现在我要谈谈他的另一部尚未面世、富有雄心壮志、无与伦比的作品。也是他没有完成的作品,唉,人的能力毕竟太有限了!那部作品也许是当代最有影响的,包括《吉诃德》的第一部的第九章、第三十八章以及第二十二章的片段。我知道这种说法似乎荒谬,本文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证实这种“荒谬”说法的来龙去脉。 [7]
两篇价值不等的文字激发了他的创作欲望。一是诺瓦利斯 [8] 的一段语言学的论述——在德累斯顿版的集子里编号为二○○五——其中概述了和某一位特定作家“完全自居等同”的主题。另一是那些把基督搬到林荫大道、把哈姆雷特搬到大麻田、把堂吉诃德搬到华尔街的欺世盗名的作品之一。梅纳尔同所有趣味高雅的人一样,厌恶那种毫无意义的胡闹,他说那种作品只是以时代错乱的手法来媚俗,或者(更恶劣的是)以所有时代都相同或都不相同的基本概念来取悦于平民百姓。他认为更有趣的是都德 [9] 那个著名的(尽管实施起来有点矛盾肤浅)主意,即把那位奇情异想的绅士和他的仆人合成一个达达兰……如果有谁暗示说梅纳尔毕生要写一位现代的吉诃德,那就是对他的清名的诽谤。
他并不想创造另一个吉诃德——这样做容易得很——而是创造正宗的“吉诃德”。毋庸赘言,他从未打算机械地照搬原型,他不想模仿。他值得赞扬的壮志是写出一些同米格尔·德·塞万提斯逐字逐句不谋而合的篇章。
一九三四年九月三十日,他从巴荣纳写信告诉我说:“我的目的只是惊世骇俗。神学或形而上学所论证的终极——外部世界、上帝、偶然性、宇宙形式——并不先于我的小说或者比它更普通。唯一的区别是哲学家们在他们工作中期就出版了那些漂亮的作品,而我决心使它们消失。”事实上,他没有留下一页能证明那项长年工作的草稿。
他设想的开头的方法相当简单。掌握西班牙语,重新信奉天主教,同摩尔人和土耳其人打仗,忘掉一六○二至一九一八年间的欧洲历史,“成为”米格尔·德·塞万提斯。皮埃尔·梅纳尔研究了那一程序(我知道他相当忠实地掌握了十七世纪的西班牙语),但由于它太容易而放弃了。读者会说,恐怕不是由于容易,而是由于不可能吧!我同意,但是,那项工作一开始就不可能完成,实现时采用的所有不可能的方法中间,这一方法最平淡无奇。他觉得,身在二十世纪而成为十六世纪的一个通俗小说家,未免贬低自己的身份。在他看来,通过某种方式成为塞万提斯、从而达到吉诃德,和继续做他的皮埃尔·梅纳尔、通过皮埃尔·梅纳尔的体会而达到吉诃德,相比之下前者容易多了——因此也不太有趣。(顺便说一句,这种想法促使他排除了《吉诃德》第二部里的自传式前言。如果把前言包括在内,就意味着要创造另一个人物——塞万提斯——同时也意味着要以那个人物,而不是以梅纳尔的身份来表现吉诃德了。梅纳尔自然不干那种轻而易举的事情。)“我的工作基本上并不困难,”他在信中另一处说,“我只要不死,就能完成。”我是不是要承认,我时常想象他已经完成了那部作品,而我按梅纳尔的设想读着《吉诃德》——完整的《吉诃德》呢?前几天晚上,我翻阅第二十六章时——他从未尝试写那一章——在这个不同一般的句子里辨出了我们朋友的风格,甚至他的声音:小河里的宁芙,痛苦而湿漉漉的回声仙女。 一个精神上的形容词和另一个肉体上的形容词的完美糅合,使我想起一天下午我们探讨的莎士比亚的一句诗:
那里有一个居心不良、缠着头巾的土耳其人……
我们的读者会问:为什么恰恰是吉诃德呢?对于一个西班牙人,这种偏爱不难理解,但是对于一个尼姆的象征主义者,无疑就不好解释了。他主要是崇敬爱伦·坡从而推及波德莱尔、马拉美、瓦莱里和埃德蒙·泰斯特。前面提到的信阐明了这一点。梅纳尔说:“《吉诃德》使我深感兴趣,但是并不让我觉得,该怎么说呢,是必不可少的。这个宇宙如果没有爱伦·坡的感叹:
啊,要记住,这是一个中了魔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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