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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隆、乌克巴尔、奥比斯·特蒂乌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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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了几百年的唯心主义一直影响着现实。在特隆最古老的地区,复制泯灭的客体的现象并不罕见。两人寻找一支笔;前者找到了却不做声;后者找到了第二支笔,真实程度不亚于第一支,但更符合他的期望。那些第二级的客体叫作“赫隆尼尔”,比第一级的长一些,虽然形状不那么好看。不久前,那些“赫隆尼尔”是漫不经心和遗忘的偶然产物。它们有条不紊的生产的历史只有一百年,仿佛令人难以置信,但是第十一卷里就是这么说的。最初的尝试毫无结果。然而它的做法却值得回忆。一座国家监狱的典狱长通知囚犯们说,一条古河床底下有墓葬,谁发掘到有价值的东西就可以获得自由。着手发掘前的几个月,给囚犯们看了一些可能找到的东西的照片。第一次实验证明,希望和贪婪是有抑制作用的;囚犯们用铁铲和尖镐干了一星期,除了一个锈蚀的轮子以外没有发掘出任何“赫隆”,而那个轮子的年代还属于实验以后的时期。监狱的实验没有外传,后来在四所学校里予以重复。三所学校可以说彻底失败;第四所学校(校长在开始发掘时意外死亡)的学生们发掘了——或者生产了——一个金面具、一把古剑、两三个陶罐和一位国王的发绿而残缺的躯干,胸部有文字,但文字意义至今未能破译。通过这些实验,发觉由了解发掘的实验性质的人参与是不合适的……从大规模的调查中得到的客体是互相矛盾的;如今多采取单干和几乎带有临时性质的方式。有条不紊地制作“赫隆尼尔”(第十一卷里是这么说的)对考古学家们的帮助极大,使他们有可能对过去提出质疑甚至修改,使过去也像将来那么有可塑性了。奇怪的是,第二级和第三级的“赫隆尼尔”——也就是另一个“赫隆”派生的“赫隆尼尔”,或者“赫隆”的“赫隆”派生出来的“赫隆尼尔”——夸大了第一级的畸变;第五级几乎没有变化;第九级容易同第二级搞混;第十一级的纯度甚至超过第一级。演变过程有周期性:第十二级的“赫隆”开始退化。有时候,比所有“赫隆”更奇特、更正宗的是“乌尔”,也就是暗示的产物,期望引申出来的客体。我提到的那个黄金大面具是极好的例子。

特隆的事物不断复制;当事物的细节遭到遗忘时,很容易模糊泯灭。门槛的例子十分典型:乞丐经常去的时候,门槛一直存在,乞丐死后,门槛就不见了。有时候,几只鸟或一匹马能保全一座阶梯剧场的废墟。

一九四○年,东萨尔托

一九四七年后记

本篇按照一九四○年《幻想文学精选》出版的文字重印,除了删掉某些比喻和一段如今显得空泛的概括外,未作任何改动。这几年发生了许多事……我大致叙说一下。

一九四一年三月,原属赫伯特·阿什的一本欣顿写的书里,发现了贡纳尔·厄菲约德的一封信。信封上的邮戳表明寄自欧罗普勒托;信里内容彻底阐明了特隆的奥秘,证实了马丁内斯·埃斯特拉达的假设。那个精彩的故事是十七世纪初的一个晚上在卢塞恩或者伦敦开始的。出现了一个旨在建立国家的秘密会社或慈善团体(达尔加诺和乔治·贝克莱先后都是会社成员)。初期不很明确的纲领里有“赫尔墨斯研究”、博爱、神秘哲学等内容。安德列埃那本奇特的书就属于那一时期。经过几年秘密会议和不成熟的综合后,他们认识到一代人的努力不足以建立一个国家,于是决定每一个会员带一个徒弟继续他们的事业。那种世代相传的状况维持了一段时间;秘密社团后来遭到迫害,中断了两个世纪后,在美洲重新出现。一八二四年前后,一个会员在孟菲斯(田纳西州)同禁欲主义的百万富翁埃兹拉·巴克利会谈。巴克利不以为然地听他说完,嘲笑计划的小气,说是在美国建立国家未免可笑,不如建一个星球。出了这个宏伟的主意后,还出了一个符合他的虚无主义的小点子 [9] :这项庞大的工程要严格保密。当时市面上已发行二十卷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巴克利建议出一套有关那个幻想星球的有条理的百科全书。他可以投入他的金矿、通航的河流、遍地家牛和野牛的牧场、黑奴、妓院和美元,但有一个条件:“那套全书不能和骗子耶稣基督打交道。”巴克利不信上帝,然而要向不存在的上帝证明,凡夫俗子也能创造一个世界。一八二八年,巴克利在路易斯安那州首府巴吞鲁日中毒身亡;一九一四年,社团向三百名会员寄出了《特隆第一百科全书》的最后一卷。全书四十卷(世人做过的最宏伟的工程)是秘密出版的,将作为另一套更详尽的全书的基础,那套书不用英文,而用特隆的一种语言,虚幻世界的修订本暂名《奥比斯·特蒂乌斯》,撰稿人之一就是赫伯特·阿什,至于他是作为贡纳尔·厄菲约德的代理人呢,还是作为会员,我就不清楚了。他既然收到第十一卷的样书,似乎是会员。那么,其余几卷呢?一九四二年左右,情况变得复杂了。我特别清楚地记得最初的一个情况,觉得它有预兆的性质。事情发生在拉普里达街的一座公寓里,对面是一个宽敞明亮的朝西阳台。福西尼·吕桑热公主收到从普瓦蒂埃寄给她的银餐具。从盖了世界各国印戳的大箱子里取出一件件精致的器皿:荷兰乌得勒支和法国巴黎的银器,上面都有动物图案的纹章,还有一把茶炊。器皿中有一个神秘的罗盘,像一只睡着的小鸟那样微微颤动。公主以前没有见过。蓝色的指针竭力指向有磁力的北极;金属外壳有个凹面;表盘上的字母是一种特隆文字。那是虚幻世界对真实世界的第一次侵入。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大为不安地目睹了第二次侵入。那是几个月后发生在黑山一个巴西人开的酒店里的事。阿莫林和我从圣安娜回来。塔夸伦博河水暴涨,使我们不得不尝试并忍受那家酒店简陋的款待。酒店老板在一个满是木桶和皮张的大屋子里替我们安排了几张吱嘎作响的小床。我们躺了下去,但是到了天亮还没有睡着:隔壁一个没有露面的客人喝醉了酒,一会儿口齿不清地大骂,一会儿连连不断地唱米隆加曲子。我们自然把那不停的喧哗归罪于老板提供的火辣辣的烧酒……天亮时,那位老兄躺在走廊里死了。他嘶哑的嗓音欺骗了我们:居然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发酒疯时宽腰带里掉出几枚钱币和一个骰子般大小的发亮的金属圆锥体。一个小孩想去捡,可是拿不动。一个大人好不容易才捡起来。我把它放在掌心,重得支持不了几分钟,放下后,掌心还有一圈深深的印子。这种极小而又极重的东西给人一种既厌恶又恐惧的不愉快的感觉。有人主张把它扔进河里。阿莫林用几个比索换下那东西。死者情况一点都不了解,只知道他“从边界那面来的”。在特隆的某些宗教里,那种沉重非凡的小圆锥体(制作它们的金属不是这个世界所有的)是神的形象。

故事中有关我个人的部分到此结束。其余部分留在读者的记忆中(如果不是期望或恐惧的话)。我还要简单地谈谈此后的事情,人们回忆时一般都会添枝加叶,加以演绎。一九四四年,《美洲人报》(田纳西州纳什维尔)的一位研究员在孟菲斯的一家图书馆里发现了四十卷的《特隆第一百科全书》。这一发现是否偶然,或者经过扑朔迷离的《奥比斯·特蒂乌斯》领导们的认可,到今天为止还没有定论。第二种说法似乎可信。孟菲斯的版本删除或者淡化了第十一卷中某些不可思议的特点(比如说,《赫隆尼尔》的倍增);为了不把一个虚幻世界展示得过于离谱,以致同真实世界格格不入,作出这些删除是合情合理的。特隆的物件在世界各国的传播补充了这种想法 [10] ……事实是,全世界的报刊没完没了地炒作这一“发现”。这部“人类杰作”的手册、选编、摘要、直译本、授权版和海盗版充斥全球。不止一处的现实几乎立即作出了让步。它们确实希望让步。十年来,任何貌似秩序井然的和谐——辩证唯物主义、排犹主义、纳粹主义——足以把人们搞得晕头转向了。像特隆这样井然有序、有大量详尽证据的星球,为什么不能接受呢?回答说现实也井然有序是没有用的。现实或许是这样的,但符合神的规律——换句话说,符合非人性的规律——我们永远不可能察觉。特隆也许是一个迷宫,不过是人策划出来的迷宫,注定将由人来破译的迷宫。

同特隆的接触,对特隆习俗的了解,使得这个世界分崩离析。人类为它的精确性倾倒,一再忘记那是象棋大师而不是天使的精确性。特隆的(假设的)“原始语言”已经进入学校;它的(充满动人事迹的)和谐历史的教导一笔勾销了我小时学的历史;虚幻的过去在记忆中占据了我们从未确知的——甚至不知是假的过去。古钱币学、药物学和考古学已经重新修订。据我所知,生物学和数学也将改变……一个分散各地的独行者的王朝改变了地球面貌。它的任务仍在继续。如果我们预见不错的话,从现在起不出一百年,有人将会发现一百卷的《特隆第二百科全书》。

那时候,英语、法语和西班牙语将会在地球上消失。世界将成为特隆。我并不在意,我仍将在阿德罗格旅馆里安静地修订我按照克维多风格翻译的托马斯·布朗爵士的《瓮葬》 [11] 的未定稿(我没有出版它的打算)。

[1] 高纳街和拉莫斯·梅希亚街,均为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名。

[2] adolfo bioy casares(1914—1999),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密友。作品有《莫雷尔的发明》、《英雄梦》等。

[3] 哈斯兰还出版了《迷宫通史》。——原注

[4] 布宜诺斯艾利斯南郊布朗海军上将县的一个镇。

[5] gottfried wilhel leibniz(1646—1716),德国数学家、哲学家。他与牛顿同时期发现微积分原理;他认为一切生物均由“单子”组成,其中有预先建立的和谐,和谐的中心则是创造世界的上帝。

[6] 罗素(《思维分析》,1921年,第159页)设想星球是几分钟前形成的,星球居民能“回忆”虚幻的过去。——原注

[7] 按照十二进制,这里的世纪有一百四十四年。——原注

[8] 时至今日,特隆的一个教会从纯理论的角度出发,仍认为那种疼痛、黄绿颜色、温度、声音是唯一的现实。所有的人在欲仙欲死的交媾时刻都是同一个人。所有的人在重复莎士比亚的诗句时,都是威廉·莎士比亚。——原注

[9] 巴克利是自由思想者、宿命论者,拥护奴隶制。——原注

[10] 当然,还留下某些物品的“材料”问题。——原注

[11] sir thoas brown(1605—1682),英国医师、学者、作家,《瓮葬》是1658年出版的《居鲁士花园》中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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