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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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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斯·卡罗尔·欧茨

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自一九七六年出版以来,已经成了加拿大的经典。这些怀着深厚情感考究雕琢出来的短篇,背景都设在布雷顿角,一个对很多加拿大人来说都颇为遥远的地方,但它又以海岛风光和与世隔绝而闻名。但《海风》的读者不会感觉他在描绘异域奇事,或在创造狭隘的地域文学,反而,他们会想到一些与之亲近的世界,比如弗兰克·奥康纳和埃德娜·奥布莱恩的爱尔兰,ae科珀德 39 已经远去的英格兰,和dh劳伦斯无望的英格兰中部。他们也会想到温斯洛·霍默 40 那些无以伦比的水彩画,画的都是缅因州普鲁茨耐克和英格兰卡勒考兹的百姓与海景。人世的戏剧本来神秘难懂,要说它会被如此细腻呈现、如此地域化的世界映衬得更为清晰,自然是浅显到多余的,更何况我们正谈论的是第一等的艺术。但在品评手上的这个作品时,读者很容易忘记这样宽泛的道理,因为阅读麦克劳德的体验让你无暇他顾。

再玩味一下麦克劳德那些故事的开场:“‘我们只能把它卖了,’我记得母亲不容置辩地说道。”(《秋》)“即使是现在,我有时四点醒来,还是满心恐惧,怕自己睡过了头。觉得父亲正在黝黑的楼梯下等我。”(《船》)“我现在要讲的事情发生在七十年代初的某个七月。”(《去乱岑角的路》)麦克劳德的叙事中有种和谐的对立,而透过他澄澈的文字,自然世界化入其中时是如此的可信又举重若轻。“暮色渐浓,夕阳给万物抹上金光。没有棱角的灰石向着它们念想的欧罗巴赫然耸起,也漾在这片晚照中。落日信手点染的,还有未长成的云杉、往低处藏躲的地衣、精致而不失刚健的蕨类、根茎如神经般虬结的苔藓、瘦小而强硬的越橘。灰暗的雨飑斜斜地从海上扫来,又骤然远去,不由分说得如同趁人不备的劫掠者。”(《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这是一种隐藏自己痕迹的艺术,它遣词造句是如此优雅,但是又引发一种不可思议的口语化的节奏,让人很容易忘记这确实就是艺术,反而误会这只是对生活的直白记录,有时甚至会觉得它不加修饰到让人难以承受。

因为麦克劳德似乎与生俱来有讲故事的天才,而且很明显属于所谓“口述传统”那一脉,那么需要点出的是,他创作中的这种追求经过了许多大师的不断发展,其中包括哈代、劳伦斯、乔伊斯、海明威和福克纳(注意,是《都柏林人》的乔伊斯,是《在我们的时代》的海明威)。他运用现在时态是如此娴熟:“一九六〇年,六月的第二十八天,是我得拯救的日子。早上六点整,我醒来,意识到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黑暗茫茫》),所以从不让人感觉突兀,而正如乔伊斯·卡里 41 所言,这种手法让读者突然有种忐忑,像是一个旅者眨眼间到了地图上没有描绘的地方;他会觉得更直接,有电影的鲜活之感。

这些故事像是某种宗教或组织的入会、祭祀仪式。某个故事中,一个孩子意识到大人参与了杀戮。另一个故事中,一个年轻人终于接受了“成年”意味什么,能够面对像某种生物的卷须一样舒展开来的他和自己血亲的关联。又另一个故事中,一个已经远离不列颠海角的年轻人,时时感觉到人生被父亲为自己所做的牺牲而定义,也因此觉得孤立于世。如果只能说出一条麦克劳德小说的潜在主旨,那就是纪念和神圣化的冲动。这其实是一种既原始又“现代”的观念:当你把文字用正确的、通神的顺序排列之时,纯粹有限的化作无穷,地方化的消弭边界,沉寂的发出声音。男男女女不假思索唱起了歌谣,将生者与苏格兰祖先联系起来。他们旁边很可能有一个像约翰一样的男孩伴奏,在短篇集的同名故事中,约翰“和全世界所有吹口琴的人都一样:右脚打着拍子,两个幼小的肩膀拱起来,围着掌心里的乐器”。这样传递出来的是更迫切要被珍视的东西,历代诗人和小说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从哈代到叶芝,从乔伊斯到麦克劳德,还有他布雷顿角的同乡作家dr麦克唐纳,另一个用满腔才情为当代沿海生活唱起挽歌的人。

在这样的小说中,因为自传性的微妙笔触和权威感,所以叙述者往往又是见证人,而读者顺着他的目光也扮演同样的角色。在《秋》中,那匹被珍爱的马要被杀死了,我们不仅对那个孩童叙述者的震惊感同身受,我们似乎也参与了孩子注定失败的抗争,因为他面对的是生命(和死亡)中不为所动的冰冷事实,那匹马即是象征。《船》是集子中美到最为毛骨悚然的故事,他用这样符咒般的文字祭奠父亲的死:

但无法面对的,还有十一月二十八日,往北十英里,父亲找到了。他曾多少次被海浪抛起,砸向布满乱石的悬崖,最终夹在两块巨石之间。他的双手双脚都已经被撕碎,他的鞋早被海水吸走。当我们想把他从石头间拖出来时,他的肩膀也在我们手中变得不成形状。海鱼咬掉了他的睾丸,海鸥啄走了他的眼珠,他曾经的面孔如今只见一团肿起的紫色皮肉,只有他白绿相间的胡须不问生死,继续生长,如同坟上的野草。父亲就躺在那里,腕上还挂着铜链,头发里长起海藻,他的身体其实没有剩下多少。

他想让读者明白,他的父亲不是独自一个人,而他对自我的牺牲(他从来都不是当渔夫的料,也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的事业)也非孤立的牺牲。这让人想起英语和苏格兰语中那些古老的谣曲,吟唱者将留存、致敬、庆祝、哀悼和作证等等目的用歌声表达。

读者在麦克劳德短篇中遇见的叙述者是儿子、是兄弟,但在那一切身份之上,他是一个见证人:他不像年轻的斯蒂芬·迪达勒斯 42 将人生用来塑造民族精神,而是决心要替这种精神发出声音。因为我们知道,那些深埋到连眼泪都触发不了的情感,并不是只有能说会道的人才有。我一直觉得“地域文学”这个说法既引起误会,又对这个类型的写作不够尊重。难道那些背景在大都会(伦敦、纽约、巴黎、东京、多伦多)的小说不最符合“地域文学”的题中之义吗?它们的力量——就其中那些有力量的作品来说——难道不依靠道路和街区的细节,不依靠不同区域口音和天气的变化,不依靠那些住民以为会永不改变和减损意义的楼宇的轮廓吗?就这个意义上来说,所有的文学都是地域性的,或者反过来说,没有文学是地域性的。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布雷顿角无处不在。任何人只消跨一步便能进入。

[1] 英语俚语,此说法起源据称是海军存放炮弹的器具叫“铜猴”,天寒时金属收缩会让炮弹掉出。

[2] 用料较少、利用拱形加固房屋的建筑。

[3] 原文为diaondal。或许是小说笔法,但民间以为在一定条件下,煤矿会转化为钻石,在现实中几乎是不可能的。当然在矿灯的闪烁下,煤矿的确会像钻石一样反射光芒。

[4] 斯皮尔角位于加拿大东部纽芬兰省省会圣约翰斯附近的阿瓦隆半岛,是加拿大最东面的海角。纽芬兰省由纽芬兰岛和拉布拉多半岛组成,全称纽芬兰和拉布拉多省。

[5] “乔伊”在英语中和“欢快”(joy)一词发音相近。

[6] 指酒精浓度超过百分之五十。

[7] 法属圣皮埃尔和密克隆群岛位于纽芬兰岛以南25公里海域。

[8] 两人均为《呼啸山庄》中的人物。

[9] 爱尔兰诗人叶芝创造出的英雄形象,遭受各种苦厄,包括杀死自己唯一的儿子。

[10] 波斯诗人菲尔多西(940-1020)的长诗中,鲁斯图姆并不知情地杀死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苏赫拉布。

[11] 弗伦冰球馆(foru),位于蒙特利尔,建于1924年,是蒙特利尔加拿大人冰球队多年的主场,可谓冰球史上最有名的场地。

[12] 亨利·里夏尔(1936-),1955年至1975年为蒙特利尔加拿大人队效力,1971年担任该队队长。

[13] 埃迪·阿诺德(1918-2008)和吉姆·里夫斯(1923-1964)是美国很受欢迎的两位乡村歌手,和前文提到的“纳什维尔之声”有关,这个流派把流行元素加入到乡村音乐之中,红极一时。

[14] 杜恩·艾迪(1938-),美国五六十年代著名吉他手,作曲人。

[15] 不动锚所缚系的船只往往停泊在固定地点。

[16] 游苔莎·维尔哈代小说《还乡》的女主人公,小说中年轻貌美,如“未经雕琢的神性”弃掷于荒原之上。

[17] 加拿大最具影响力的杂志之一,风格类似《时代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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