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周后(2012年9月)(1/2)
他赶着去见她,可是要迟到了。公交车堵在路上了,因为城里在搞什么聚众抗议。他已经晚了八分钟,还不知道咖啡馆在哪里。他从来没和玛丽安碰头“喝咖啡”。这天太暖和了,气温有点反季,让人痒得慌。他在卡佩尔街上找到了那家咖啡馆,然后经过收银台,朝后门走去,看了看手机。三点零九分。穿出后门,玛丽安坐在吸烟区的花园里,已经喝上咖啡了。没人在外面,这地方很安静。她看到他了,不过没有起身。
抱歉我来晚了,他说,有人在搞抗议,公交延误了。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他还没点东西。
没事儿,她说,抗议什么?不是堕胎什么的吧?
他为自己没注意到抗议内容而感到羞愧。不,我觉得不是,他说,房产税什么的。
好吧,祝他们好运。愿革命来得又快又狠。
七月她回家参加父亲的弥撒,自那以后他们再没见过面。她的嘴唇看上去很苍白,有点开裂,眼睛下面有黑眼圈。虽然他喜欢看到她容光焕发的样子,但当她看起来病恹恹或者皮肤状态不佳时,他会生出一种特别的同情,仿佛看到一个运动健将在某场比赛中表现欠佳。不知为何,这让她看起来更友好了。她穿着一件非常优雅的黑衬衫,手腕看起来纤细洁白,头发松松地绾在颈后。
对,他说,说实话,要是它更粗暴一点的话,我可能会更有动力去抗议。
你想被警察殴打吗?
有比被打更糟的事。
他说这话时,玛丽安正准备喝一小口咖啡,她把杯子举到唇边,似乎顿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她喝水的正常动作里察觉到这个停顿的,但他看见了。她把咖啡杯放回碟上。
我同意,她说。
什么意思?
我同意你的说法。
你最近被警察攻击了吗,还是我错过了什么事?他问。
她从砂糖包里弹了一点糖进杯子,然后搅了搅。最后她终于抬头看他,仿佛想起他正坐在这里。
你不喝杯咖啡吗?她问。
他点点头。下车后一路走过来,他还有点气喘,穿这么多衣服有点热了。他从桌边站起来,走进主屋。这里很凉快,光线暗了许多。一个涂红色口红的女人接了他的单,说会直接把它端过来。
直到四月,康奈尔一直计划夏天在都柏林打工,用工资来付房租,但考试前一周,他老板说要减他的工时。这样一来,他刚好能赚到房租,但剩不下生活费了。他早就知道这个地方要垮了,他很气自己没去找别的工作。他连续几周都在想这件事。最后他意识到自己夏天不得不搬出去。尼尔很仗义,说等九月回来了,房间还是他的。那你和玛丽安呢?尼尔问。康奈尔说:嗯,我不知道。我还没跟她说。
其实他反正大部分时候都在玛丽安的公寓过夜。他可以把这个情况告诉她,问她能不能在她那儿待到九月。他知道她肯定会同意。他觉得她会同意的,很难想象她不同意。但他发现自己不断地推迟跟她商量,不断地敷衍尼尔的问题,每次打算跟她提起这件事,临到头又说不出口。他觉得自己没法找她要钱。他和玛丽安从不谈钱的事。他们从没谈过,好比说,她母亲付钱让他母亲擦地板、晾衣服,也没谈过这笔钱最终间接地流向康奈尔,再由他时不时花在玛丽安身上。他知道玛丽安从没这么想过。她经常给他买东西,付晚饭钱、买话剧票,她完成支付后就立刻、永远地把它们抛在脑后。
考试快结束时,他们去苏菲·蕙兰家参加聚会。他知道自己最后不得不告诉玛丽安,他要从尼尔那儿搬出去,然后不得不直截了当地问她,能不能住她那儿。那天傍晚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泳池边,浸在温暖的池水里,感受着令人着迷的失重感。他看着玛丽安四处拍水,穿着一件没有肩带的红色泳衣。一缕打湿的头发从她绾的发髻里逃了出来,沾水后贴在她颈背上,被她的皮肤衬得闪闪发光。大家都在大笑、喝酒。他感觉这一切都不真实。他根本不了解这些人,他甚至几乎不相信他们乃至他自己的存在。站在泳池边,他一时冲动,吻了玛丽安的肩膀,她向他微笑,很高兴的样子。没人在看他们。他以为那天晚上上床后他会跟她讲租金的事。他很害怕会失去她。他们上床后她想要做爱,结束后睡着了。他想把她叫醒,但他做不到。他决定等到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再跟她说他要搬回家。
两天后,交了中世纪及文艺复兴时期传奇的论文,他直接去了玛丽安的公寓。他们坐在桌边喝咖啡,他心不在焉地听她讲特里萨和洛肯之间的复杂关系,等她讲完,他说:对了顺便一提,我今年夏天可能付不起房租了。玛丽安抬起头,不带感情地问:你说什么?
他说,我要从尼尔那儿搬出来了。
什么时候?玛丽安问。
很快了。大概下周吧。
她的脸越来越僵硬,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哦,她说,那你要搬回家了。
他揉了揉胸骨,感觉有点喘不过气。应该是吧,嗯,他说。
她点点头,飞快地扬了扬眉毛,又垂下来,然后低头盯着她的咖啡。好吧,她说,你九月应该会回来的,我猜。
他眼睛很痛,于是闭上了双眼。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不知道对话是怎么跑偏的。现在再说想和她住一起已经太晚了,显而易见,但这是什么时候变得太晚的?一切似乎立刻就发生了。他想象自己把脸放在桌上,像孩子般哭泣。然而他只是重新睁开双眼。
对,他说,我不会辍学的,别担心。
所以你只走三个月。
对。
长长的停顿。
他说,我猜你可能会想和别人约会?
终于,玛丽安用一种在他听来非常冷酷的声音说:当然了。
他起身,把咖啡倒进水槽,尽管他还没喝完。离开公寓后,他还是哭了,既为自己的可悲,居然企图和她同居,也为他们之间结束的关系,无论它具体算什么。
几周后她就开始和别人约会,是她的朋友,叫杰米。杰米的父亲是金融危机的始作俑者之一——不是象征意义上的,而是实际参与者之一。这个消息是尼尔告诉康奈尔的。康奈尔上班时读了短信,然后走到后屋,把额头抵在一个冰凉的架子上,几乎快有一分钟。玛丽安早就想跟别人约会了,他心想。她或许很庆幸他因为没钱而离开都柏林。她想要那种家里能带她假期去滑雪的男朋友。现在她找到这个人了,她甚至都不再回他邮件了。
七月,就连洛兰都听说玛丽安在和别人约会了。康奈尔知道镇上的人都在传这件事,因为杰米有这样一个举国上下臭名昭著的父亲,也因为没什么别的事发生。
你们俩什么时候分手的?洛兰问。
我们从没在一起过。
我以为你们在约会。
不是很认真的那种,他回答道。
现在的年轻人啊。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事情。
你还没老呢。
我上学那会儿,她说,大家要么在约会,要么就没有。
康奈尔动了动下巴,呆呆地盯着电视。
那我是怎么来的?他问。
洛兰责备地用肘顶了顶他,他继续看电视。现在正在放一档旅游节目,长长的银色沙滩,蓝色的海水。
玛丽安·谢里登是不会跟我这样的人约会的,他说。
“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她的新男友跟她更门当户对。
洛兰沉默了几秒。康奈尔感觉到自己的后齿在轻轻摩擦。
我不相信玛丽安会那么做,洛兰说,我觉得她不是那种人。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只能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好吧,但你或许对发生的事有所误解。
但康奈尔已经离开了房间。
回到咖啡馆外,强烈的阳光把所有颜色都碾成刺眼的碎片。玛丽安点了一支烟,开了的烟盒放在桌上。他坐下后,她透过小小的灰色烟云朝他微笑。他觉得她有点娇羞,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们从没在外面喝过咖啡吧,他说,是不是?
没有吗?我们肯定喝过。
他知道他这样很讨人厌,但他停不下来。没喝过,他说。
喝过的,她说,我们去看《后窗》之前一起喝过咖啡。不过我猜那次可能更像是在约会。
她的回答让他很惊讶,作为回应,他发出含糊的嗯嗯声。
他们身后的门开了,那个女人端着他的咖啡走了出来。康奈尔向她道谢,她微微一笑,走了回去。门旋上了。玛丽安说,她希望康奈尔和杰米能互相了解。我希望你们能合得来,她说。然后她紧张地看着康奈尔。她真挚的神情打动了他。
好啊,肯定没问题的,他说,我们为什么会合不来?
我知道你会很友好。但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们能合得来。
我会努力的。
你别吓唬他,她说。
康奈尔往咖啡里倒了几滴牛奶,看着白色液体涌到表面,然后把咖啡杯放回桌面。
哦,他说,我希望你也会嘱咐他别吓唬我。
好像你会被他吓到一样,康奈尔。他还没我高。
这不一定和身高有关,是不是?
在他看来,你高得多,而且你之前一直在和他女朋友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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