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2012年7月)(1/2)
玛丽安站在超市里,正在读一罐酸奶背面印的字。她的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听那头乔安娜讲她工作上的轶事。乔安娜一讲起故事来可以一个人说很久,所以玛丽安可以放心地分神去读一会儿酸奶罐。这天外面很暖和,她穿着薄衬衣和短裙,冷柜通道的冷气冻得她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她没什么东西要买,只是不想待在家里,而卡里克里没什么地方能让一个落单的人不那么显眼。她没法一个人喝酒,也没法在主街上买咖啡。到最后甚至去超市也不行,一旦人们意识到她并没有真正在买东西,或者她碰到某个熟人,不得不走过场聊会儿天。
办公室已经半空了,所以什么事都办不成,乔安娜说,但我还在领工资,所以我不介意。
乔安娜现在有工作了,所以尽管她们都住在都柏林,大部分时候都在打电话聊天。玛丽安只在周末回家,而乔安娜只有那个时候才不上班。乔安娜经常在电话里描述她的办公室,那里形形色色的同事,他们之间爆发的剧情,仿佛她来自一个玛丽安从没去过的国家,那里实行受雇领薪制。玛丽安把酸奶放回冷柜,问乔安娜有没有觉得按小时领工资很奇怪——也就是说,用她在地球上非常有限的时间去换取人类发明的一个东西:钱。
你永远也拿不回你的时间,玛丽安补充道,我是说,时间是真的。
钱也是真的。
好吧,但时间更真。时间是物理元素,而金钱只是社会建构。
是的,但我上班时仍然活着,乔安娜说,我还是我,我仍在经历生活。你没有在上班,没问题,但对你来说,时间仍然在流逝。你也没法把它拿回来。
但我可以决定用它来干什么。
请容我指出,你的决策同样是一种社会建构。
玛丽安笑了。她离开冷柜通道,走向零食区。
我不认为上班是正当合理的,她说,有的工作或许例外,但你只是在办公室里把文件挪来挪去,你并没有对人类的奋斗做出贡献。
我提都没提正当性的问题。
玛丽安举起一包干果仔细审视,它里面有葡萄干,于是她放下它,拿起另一袋。
你觉得我因为你闲着所以瞧不起你吗?乔安娜问。
内心深处我认为是这样的。你瞧不起佩吉。
佩吉脑子也是闲着的,跟你不一样。
玛丽安咂了下舌头,仿佛在责备乔安娜这么说太毒了,但并没有投入太多情感。她在读一包苹果干的包装袋背面上的字。
我不希望你变成佩吉那个样子,乔安娜说,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哦,佩吉没那么糟。我要去收银台了,挂了。
好。你明天完事以后可以跟我打电话,要是你想聊天的话。
谢谢,玛丽安说,你真够朋友。拜。
玛丽安向自助收银台走去,抱着苹果干,路上顺带拿了一罐冰茶。她来到那排自助收银机前,正好看见洛兰在把篮子里的各种东西拿出来。一见玛丽安,她就停了下来,说:你好啊!玛丽安把果干紧紧抱在胸前,向洛兰问了声好。
你最近怎么样?洛兰说。
很好,谢谢。你呢?
康奈尔跟我说你是班上第一。拿各种奖什么的。当然了,我一点都不意外。
玛丽安笑了。她感觉自己笑的时候露出了牙龈,很孩子气。她紧紧捏着那袋果干,觉得自己汗湿的手快把它捏碎了,于是把它拿到机器上去扫。超市灯光仿佛被漂白过一样,她没化妆。
哦,她说,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康奈尔从拐角走出来,他当然也在了。他拎着六包薯片,盐和醋口味的。他穿着一件白t恤,一条两边带杠的运动裤。他的肩膀看起来更宽了。他看着她。他一直在超市里,说不定在冷柜通道已经看到了她,于是赶忙走开,免得和她有眼神交流。说不定他听到她打电话了。
你好,玛丽安说。
你好。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他看了眼他母亲,然后扫了薯片,把它们放进装袋区。他看到玛丽安时似乎真的很惊讶,起码他不愿意看她,不跟她说话。
我听说你在都柏林非常受欢迎,洛兰说,你瞧,我现在知道圣三一的各种八卦了。
康奈尔没有抬头。他在扫购物车里的其他东西:一盒茶包,一条切好的面包。
你儿子是在客气罢了,肯定是这样的,玛丽安说。
她拿出钱包付钱,总共花了三欧八毛九。洛兰和康奈尔把他们买的东西装进环保塑料袋里。
要不要我们捎你回家?洛兰问。
哦,不用了,玛丽安说,我走路回去。谢谢你。
走路!洛兰说,走回布莱克福特路?不行。我们捎你。
康奈尔拎起两个塑料袋,歪着头朝门口走去。
来吧,他说。
五月后玛丽安就再没见过他。考完试他就搬回了家,她继续留在都柏林。他说他想跟别人约会,她说:没问题。如今,由于她从没当过他的正式女友,她甚至算不上他的前女友。她什么都不是。他们一起进了车,玛丽安坐在后排,康奈尔和洛兰谈起他们最近去世的一个熟人,因为他年纪很大了,所以没那么令人难过。玛丽安看向车窗外。
其实,我很高兴能这么碰见你,洛兰说,很高兴看到你过得这么好。
哦,谢谢你。
你在镇上待多久?
就回来过个周末,玛丽安说。
在福克斯菲尔德小区的大门前,康奈尔打了转向灯,在他家门外停下。洛兰下了车。康奈尔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玛丽安,说:来吧,坐到前面来行不?我又不是出租车司机。玛丽安一言不发地照做了。洛兰打开后备厢,康奈尔在座位上转过身。别管它们了,他说,我回来时把它们拎进去。她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把后备厢盖关上,跟他们挥手告别。
从康奈尔家到玛丽安家开车很近。他从小区开出去后左拐,向着环岛开去。几个月前,他和玛丽安还整夜不眠地聊天,做爱。他早上会把她的毯子扯下来,骑到她身上,面带微笑,像在说:早上好啊。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这是他亲口说的,当她问他最好的朋友是谁时,他说,是你。到了五月底,他跟她说,他夏天要搬回家住了。
你过得怎么样?他问。
很好,谢谢。你怎么样?
我还行,嗯。
他的手不容分说地换了挡。
你还在加油站上班吗?她问。
没有了。你说的是我以前打工的那个地方吧?已经关门了。
是吗?
没错,他说,我在“小酒馆”打工。其实那天晚上我还看见你妈妈和她的,呃,男朋友还是什么人一起来的。
玛丽安点点头。他们沿着足球场行驶。一层薄雨洒在挡风玻璃上,康奈尔把雨刮器打开,它在他们前方的路上单调地来回刮动。
春天阅读周 (1) 的时候康奈尔回了家,他问玛丽安能不能给他发她的裸照。如果你想让我删我会删的,这是当然的,他说,你可以监督我。这个提议让玛丽安意识到一种她闻所未闻的色情仪式。我为什么想让你把它们删掉?她问。他们当时正在打电话,康奈尔在福克斯菲尔德的家里,玛丽安在梅瑞恩广场旁的公寓里,在床上躺着。他简要解释了裸照的政治内涵,为什么不给别人看,为什么要按要求删除,等等。
很多女孩给你发这种照片吗?她问他。
嗯,现在没有了。我以前从没问人要过,但有时的确有人会发这种照片。
她问他愿不愿意向她回赠他的裸照,他“嗯”了一声。
我不知道,他说,你确定想看我的鸡鸡吗?
好笑的是,她觉得自己嘴巴内侧变湿了。
确定,她说,但如果你发给我的话,说实话我是绝对不会删的,所以你可能还是不发比较好。
他笑了。没事,我不在乎你删不删,他说。
她松开交叉的脚踝。我的意思是我要把它带进坟墓里,她说,我大概每天都会看它,看到死为止。
他听后大笑起来。玛丽安,他说,我不信教,但有时我真觉得你是上帝为我而造的。
驾驶座侧的车窗外,体育中心在雨雾迷蒙中一闪而过。康奈尔又看了一眼玛丽安,然后回头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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