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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得克萨斯电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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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娜看见阳光穿过贴在窗口的黑色塑料布上的几个破洞。只要醒着或神智清明,她就无比憎恶这个栖身地,甚至无法留在这里,此刻她既醒着又神志清明。

她悄悄下床,光着的脚底碰到地面,她皱起眉头,伸手去摸塑料凉鞋。这地方很肮脏,靠在墙上说不定就会得破伤风。光是想一想,她就皮肤发痒。这种事情似乎不会让艾迪烦恼,他一门心思琢磨自己的大业,根本不会注意周围的环境。另外,他和猫一样,总能想办法保持干净。他干净得像只猫,细心抛光的指甲下连一粒尘土都看不见。估计他把她挣的大部分钱都拿去置办行头了,但她从没想过要过问一下。蒙娜,十六岁,没有单证号,一次有个老嫖客说这是一首歌《十六岁,没有单证号》。意思是说她出生时没有分配单证号,也就是单一识别证号码,因此她成长于绝大多数官方体系之外。她知道没有单证号的人应该可以去申请一个,但那意味着她必须走进某处的一幢办公楼,和一个穿西装的家伙交谈,这和蒙娜想象中的普通生活甚至正常行为有着天差地别。

她知道在栖身地穿衣服的诀窍,没有光线一样能行。先敲一下两只凉鞋,赶走有可能爬进去的各种东西,穿上鞋,走向窗口,你知道那儿的泡沫塑料箱上有一卷旧传真件。你扯下长约一米的传真件,差不多是《朝日新闻》一天半的容量,折叠揉皱,放在地上,然后站上去,从泡沫箱旁边取出塑料袋,解开扎住袋口的一截电线,摸到你需要的衣物。你脱掉凉鞋穿裤子,知道自己会站在干净的传真纸上。从开始套裤子到重新穿上凉鞋,蒙娜只能靠信念去认定不会有任何东西爬过传真纸。

然后穿衬衫或其他衣物,仔细地重新封好口袋,然后离开这儿。要是需要化妆,可以在外面的走廊里完成;废弃的电梯旁还有一面完好的镜子,镜子上方贴着一条富士的生化荧光灯。

今天早晨的电梯旁尿味刺鼻,于是她决定不化妆了。

你永远不会在这幢楼里看见别人,但你偶尔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一扇关着的门里传来音乐声,脚步声刚好拐过走廊尽头的转弯。好吧,当然有道理,蒙娜也不想见到她的邻居。

她走楼梯下了三层楼,走进黑沉沉的地下车库。她掏出手电筒,一路上飞快地点亮熄灭六次,带着自己绕过腐臭的积水和垂挂的断头光纤,爬上水泥台阶,走进外面的小巷。要是风向正确,你在小巷里偶尔能闻到海滩的气味,但今天只能闻到垃圾。大楼的侧面在身旁高耸入云,她加快脚步走开,以防什么混球扔瓶子或者更恶心的东西。她走上大街,放慢脚步,但不算特别慢;她很清楚口袋里有多少钱,满脑子都在盘算该怎么花钱。逃跑似乎不是个好主意,因为艾迪似乎在想办法把他俩弄出去。她一会儿告诉自己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们这次是走定了;一会儿又警告自己别抱太大希望。她知道艾迪所谓的“板上钉钉”:佛罗里达难道不是其中之一?佛罗里达气候温暖,海滩美丽,满街有钱的帅哥,就当一边打工一边度度假,结果这个假期变成了蒙娜记忆中最漫长的一个月。唉,佛罗里达热得他妈的像是蒸桑拿。不归私人所有的海滩全都污染严重,浅滩上遍地翻肚皮的死鱼。私人海滩搞不好也一样,只是你看不见而已,你能看见的只有铁丝网,还有穿短裤和警察衬衫的保安站岗。艾迪见到保安的武器兴奋不已,绘声绘色地一把一把向她描述,细致得让人头疼。然而据她所知,他并没有枪,蒙娜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有时候你甚至闻不到死鱼,因为你会闻到另一种气味——氯化物的气味,来自北边海岸线上的工厂,吸气就会烧灼你的口腔。帅哥有是有,但依然是嫖客,而这儿的嫖客可不会给你双倍打赏。

佛罗里达唯一可爱的地方是毒品,很容易搞到,不但便宜,而且大部分是工业级的强度。她有时候想象那股漂白水的气味是一百万个加工作坊在制作什么难以想象的鸡尾酒毒品,无数小分子纷纷竖起可爱的小尾巴,热气腾腾地奔向命运和街头。

她拐下大街,走过一排无证食物摊。闻到香味,她的胃里开始咕咕叫,但她不信任街头食物,只要不是情非得已就不会碰,再说购物广场里有肯收现金的有证小店。有人在曾经是停车场的沥青地广场上吹小号,呜咽独奏的古巴音乐在混凝土墙壁之间反射失真,垂死的音符被市场晨间的叽叽喳喳淹没。站在箱子上的街头传教人高举双臂,苍白而模糊的耶稣在半空中模仿这个姿势。投影设备藏在他脚下的巷子里,他背着破烂的尼龙背包,两个扬声器立在他的肩膀上,仿佛一对空白的合金头颅。传教人皱起眉头端详耶稣,调了调腰带上的某个开关。耶稣闪烁片刻,变成绿色消失。蒙娜哈哈大笑。男人的眼睛射出上帝的怒火,满是皱纹的面颊上有块肌肉开始抽搐。蒙娜向左转,钻进两个水果摊之间的缝隙,橙子和葡萄柚在伤痕累累的金属推车上垒成金字塔。

她走进一幢低矮而宽敞的楼房,这里的走道旁是比较固定的商户:出售鱼、包装食品和廉价家具用品的贩子,还有好些柜台供应几十种热餐。暗处比较凉快,也稍微安静一点。她找了个有六张空凳的馄饨摊,挑了一张凳子坐下。中国厨子用西班牙语和她交谈;她指了几下点菜。厨子用塑料碗盛汤馄饨给她,她用最小额的钞票付账,他找给她六个油腻腻的纸板代币。要是艾迪真打算离开,那她就没机会使用这些代币了;要是他们留在佛罗里达,吃馄饨反正易如反掌。她摇摇头。还是走吧,能走就走。她把黄色旧纸板从涂漆的三合板柜台上推回去。“你留着吧。”厨子把它们扫出视线,面无表情,嘴角叼着一根蓝色塑料牙签。

她从柜台上的玻璃杯里取出筷子,从碗里捞出一截方便面。厨子的瓶罐和炉子后面的过道里,一个西装男人盯着她。这个穿运动衬衫、戴太阳镜的西装男人想隐瞒自己的身份。更显眼的是你们这种人的站姿——她心想。他们那种人的牙齿和发型他也有,但他留着络腮胡。他假装东张西望在购物,双手插在口袋里,嘴角挂着估计自以为漫不经心的微笑。这个西装男人挺好看,连络腮胡和太阳镜都挡不住。但他的笑容并不好看;有点过于方正,能让你看见他的大部分牙齿。她在凳子上不安地动了动。卖淫是合法的,但前提是必须正规,要申请税务芯片,办理各种手续。她突然意识到口袋里装着现金。她假装低头端详柜台上贴着的塑封的食物经营许可证;再抬起头,他不见了。

她花了五十块买衣服。她兜了一遍四个商店的十八排衣物,整个商场只有这么多存货,终于下定决心。店主不喜欢她试那么多衣服,但她这辈子也没用过这么多的钱。买好衣服,时间差不多快到中午,佛罗里达的阳光炙烤着人行道,她拎着两个塑料袋穿过停车场。塑料袋和衣服一样是二手货,一个印着一家银座鞋店的徽标,另一家推销阿根廷用再生磷虾模压的海味食物块。她在脑海里混合和配对今天买的东西,考虑不同的组合。

广场的另一侧,传教人扯开嗓门,慷慨激昂说得正起劲,像是打算先为唾沫横飞的狂暴讲演热身,然后再打开放大器,全息耶稣摇动裹着白袍的手臂,愤怒地指指点点:天空、购物广场,又是天空。被提——他说——被提的日子近了。

蒙娜随便找个路口拐进去,习惯成自然地避开疯狂的场面,发现自己走过一张张被阳光晒褪色的牌桌,桌上摊着廉价的印度拟感套件、二手卡带、插在浅蓝色泡沫塑料板上的五颜六色的尖头微件。一张桌子背后贴着安琪·米切尔的海报,蒙娜没见过这张海报,她停下脚步,饥渴地扫视着它,先看明星的衣物和妆容,然后尝试辨认拍照的背景。她不由自主地调整自己的表情,模仿海报上的安琪。不完全是咧嘴笑。算是半心半意的笑容,也许有点悲伤。蒙娜对安琪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因为她们俩挺像,嫖客有时候也这么说。就好像她是安琪的姐妹。只是蒙娜的鼻子翘得更尖,而安琪没有蒙娜颧骨上的那一抹雀斑。蒙娜的半个笑容逐渐扩散,她望着安琪,沐浴在海报的优美和留影房间的奢华之中。她猜想那是个城堡,多半就是安琪的居所,对,有很多人照顾她,为她做头发、挂衣服,因为你能看见墙壁是大块的岩石,镜框是实心的黄金,雕刻了树叶和天使。海报底端的文字大概能告诉她答案,但蒙娜不识字。不管怎么说,那儿肯定没有该死的蟑螂,这一点她非常确定,也没有艾迪。她低头看着拟感套件,考虑了一瞬间要不要花光剩下的钞票。不过转念一想,她的钱应该不够,再说这些拟感套件都很古老,有些比她的年纪还大。其中就有那个谁——塔丽什么的——蒙娜九岁的时候,她非常走红……

她回到栖身地,艾迪在等她,窗口的塑料布已经取掉,苍蝇嗡嗡乱飞。艾迪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抽着香烟,曾经盯着她看的络腮胡西装男人坐在破椅子上,还戴着太阳镜。

普莱尔,他说这是他的名字,就好像他没有姓氏。就像艾迪没有姓氏一样。好吧,她自己也没有姓氏,除非丽莎也算,但那更像两个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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