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1/1)
这本书收录了九篇小说,写的是各种际遇下背井离乡的人,写了家庭,也写了流动。一个想法是想写一写家庭这种我们熟知又奇异、俱各不同的事物,家人这些让人亲近需要、又恐惧陌生的人,想要弄明白此刻的情感结构,以解释他人感到幸福的条件。另外我也觉得,就好像在突然之间,流动变成了这块土地上几乎每一个人的生活状态。我们处在不断的,不断的离去之中。这本书里面的人,社会阶层爬上翻下,职业变换不定,地理上走异路、逃异地,闽南广东,中国美国,印度俄国泰国,去国还乡,无论是大转折还是为医疗或追问踏上小旅途,总归睹物思人,望洋兴叹。我自己也是的,我是一个彻底的沈阳人,半生迁移,身体和户口许多次在教育、生活、政策中挪移来去,这些过程中,身份感、对生活的期许、自身都变了,不再说得清什么是“本人”。
以前人们说孟母三迁真了不起。现在一个人为了孩子上小学而搬家,太平常不过了。普通人的家庭生活,短期地看,有点重复,缺乏冒险,长时段来看,并不很平淡。大家都是伟大的候鸟,处在很大的变化之中,也以自己暗怀决心的小小迁徙与转轨,共同造成着很大的变化。我猜,新生活也并不是像保守者说的那样,无定无根。可能就是生活状态和以前相比改变了,不断的暂时性迁移与长期的流落相互结合,阶层、行业、家庭形式变幻,改变了我们的生存。这是生活教我的社会学。
这些小说,里面出现“黑头”五次,“尼采”和“阿尔都塞”各一次,“鼻毛”两次,“洗牙”两次,“蒸脸”一次,还写了一些想得很多的人,怀有愤怒和说不清的情绪,对生活戒不掉渴望,也不知道有几个人会感兴趣这些。我总是不能完成工作,尝试过几种工作后,写这些小说是我能完成的也最喜爱的工作。我缺乏自信,这里多数篇目的写作延续数年,以腹泻一般的语言冠以不同版本号码躺在电脑文件夹,我觉得我也许就是位“文件夹写作者”了,像过去的“抽屉写作者”那样,写完给书桌板看。到这一年余才敢更多投稿,如今又要出版,我真高兴它们能与活人见面。我这半途而废而随波逐流者,也偷偷写完了不少东西,也做完了一件事,空气的滋味都改变了。
全书中两篇是首次发表(《乱世佳人》与《你还记得在上州给我变魔术吗?》),其他是在杂志版本基础上作了改动。有几篇引用了诗歌或者类诗歌的文本。《过火》中《薛仁贵荣归故里》是元杂剧,张国宾作。《山河》中叶芝《随时间而来的真理》为沈睿译文。《养生》中的特朗斯特罗姆、特氏与罗伯特·布莱的通信引自《航空信》,万之译。《女儿》中出现了白居易的《潜别离》和冯至的十四行诗。《你还记得在上州给我变魔术吗?》中引用了马雁的《结婚》、韩东的《我们的朋友》、黄灿然的《爱上巴赫那天》。《旅行家》是许多旅行的产物,受益于一路与老师和友人的谈话、北京鼓楼西剧场的戏剧《鹅笼书生》(杭程编导)、朱利安·巴恩斯小说《复活》,向我喜欢的denis johnn小说the rsse of the sea aiden 做了致敬。
封面及书中拉页的插画来自我的朋友常羽辰的“珊瑚辞典”项目。我也想在人海中打捞生活的骸骨,我也觉得它是一个绘画/语言/翻译项目,在不同生活世界之间作信使往来传递,而我们的创造,何尝不总是如此呢?写作是一个翻译过程,也是引用过程,它把生活翻译成语言系统,把一种生活世界翻译成另一种生活世界,为它找语言,提纯转化,排列组合,叙述编纂,它把另一种生活引入我们的生活中,把历史和幻想引入现实,反过来用现实的星星点点去注解幻想。因此写作与阅读能带来逃逸和安慰、鼓励和友谊,是布洛芬、多巴胺和糖,对有些人也许是水。如今的人活在并存着的许多语言之中、之间,这也是流动的另一项结果。时代巨轮下,我们的生活,实在有许多局限,但也因引用、翻译、评注、解释这些平素被以为仅属于语言范畴内的行动,而可以不一样。谢谢编辑朱艺星。谢谢我的延伸家庭:梁丽、谢丁、林依凝、李伟林、战洋、冯珠娣、赖立里、郑少雄、伍婷婷、王丹的支持和帮助。这本书献给先后于2002年和2016年去世的夏炎和王伟,他们曾给过我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