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天使游戏 2(1/2)
6
我从大老远就知道事情不妙。燃烧的烟头在深蓝色的黑夜里闪呀闪,好几个身影靠在漆黑的墙壁上,尖塔之家的大门口,烟圈在三个人影面前袅袅升起。格兰德斯警官带着他的两个跟班,正在那儿等着欢迎我回家。可想而知,他们大概已经在游泳池底发现爱丽西亚·马尔拉斯卡的尸体了,而我在他的嫌疑犯黑名单上的排名必定又往上窜升了不少。我一瞥见他们的身影,立即停下脚步,赶紧躲进阴暗的街角。我在暗中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他们没有看见相距不到五十米的我。在屋子前方的朦胧街灯映照下,我认出了格兰德斯的身影。我缓缓缩进漆黑的角落,溜进下一条窄巷,就这样迷失在港口区乱无章法的巷道里。
经过十分钟,我总算找到弗兰萨车站的大门。售票窗口已经关闭,不过,玻璃和钢架构筑的拱顶下,还有好几列火车在月台上等候发车。我查了时刻表,果然不出所料,我想搭的火车要到隔天才有。我不能冒险回家,以免跟格兰德斯和两个跟班碰个正着。我有预感,这回如果又进了警察局,恐怕下半辈子就得在牢里待着了,就算瓦雷拉律师再有本事,这次绝对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就把我弄出去。
我决定在股票市场大楼对面找家廉价旅馆过夜,就在皇宫广场旁,这一带也是传说中经常闹鬼的地方,据说贪婪的恶鬼会在三更半夜挑人下手。我挑的就是类似这种令人生厌的地方,因为这样一个连命运三女神都懒得上门的地方,大概不会有人追来找我。我用“安东尼奥·米兰达”这个假名登记入住,预先付清住宿费。门房看起来就像依附在墙壁裂缝上的软体动物,偶尔充当柜台接待,有时要负责更换毛巾,空闲时还得兼卖纪念品。他递给我房门钥匙,一小块散发浓烈消毒水味的战士英雄牌肥皂,看起来已经是别人用过的……他还告诉我,如果想找女人的话,他可以立刻差遣一个绰号“独眼龙”的女人到府服务。
“她会让您焕然一新的。”他煞有介事地提出保证。
我借口腰痛而婉拒了,向他道过晚安之后随即上楼。那个房间的大小和样子就跟石棺没两样。只消随意瞄一眼就知道,我最好就穿着这一身衣服直接躺在那张行军床上,千万不能钻进床单里面,万万不可和床单有任何亲密接触。我盖上一条在衣橱里找到的破烂毛毯,闻起来有樟脑和其他味道。接着,我熄了灯,试图想象自己身怀十万法郎坐在银行的豪华接待室。这一夜,我几乎完全没合眼。
我在隔天早上离开了旅馆,前往火车站。我买了一张头等车票,盼能在这趟旅途中补眠,接着,眼看火车还有二十分钟才出发,于是我走向大厅旁那排公共电话亭。我把萨尔瓦多给我的电话号码告诉接线员,那是他楼下的邻居。
“请找艾米利欧先生。”
“我就是。”
“我是戴维·马丁,萨尔瓦多先生的朋友,他说若有紧急的事可以打这个电话找他……”
“我看看啊……您可以等一下吗?我上去找他。”
我瞥了一眼车站大厅的时钟。“可以,我可以等,谢谢您。”
过了三分钟,我终于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脚步声,接着,话筒传来萨尔瓦多的声音,立刻让我安心不少。
“马丁?您还好吧?”
“我很好。”
“真是谢天谢地。我在报纸上看到罗勒斯的事情,非常替您担心。您现在人在哪里?”
“萨尔瓦多先生,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得出城一趟。”
“您确定自己安全吗?”
“是的。您听我说:爱丽西亚·马尔拉斯卡死了。”
“那个寡妇?她死了?”
漫长的静默。我似乎听见了萨尔瓦多的啜泣声,于是我默默咒骂自己,这种噩耗不该如此贸然开口的。
“您还在吗?”
“是的……”
“我打这通电话是想提醒您,请务必多留意自身安全。伊莲娜·萨比诺还活着,而且她已经找上我了。她还有个同伙,我想就是哈戈。”
“哈戈·科贝拉?”
“我不确定是不是他。我认为他们一定知道我是照着您的提示去找人,而且试图将所有跟我谈过话的人都杀人灭口。我认为您当年的看法是对的……”
“但是,哈戈这时候回来干什么呢?”萨尔瓦多问道,“这没有道理。”
“我也不知道。我得走了,请多保重。”
“不必替我担心。如果那个婊子养的混账东西敢来找我的话,我随时欢迎。我已经等他二十五年了。”
车站站长正在吹口哨通知火车即将离站。
“千万别相信任何人,知道吗?我一回到城里就会立刻给您打电话。”
“谢谢您打电话来,马丁。请多保重。”
7
我走进车厢并瘫坐下来的那一刻,火车开始慢慢滑出了车站,我随即沉溺于车内的暖气以及车厢轻微的晃动。火车从一片工厂和烟囱丛林间穿梭而过,抛下了有如裹尸布般的漫天嫣红霞光,也将城市远远抛在后面。堆置废弃火车的荒地景致,渐渐转换成无垠的田野和丘陵,错落其间的是一座座庄园和瞭望塔,还有树林和溪流。层层迷雾之间,偶尔可见带篷大马车与小村落。沿途经过了许多小车站,一座座钟楼和庄园宛若远方的海市蜃楼。
我在途中禁不住困意而熟睡了一阵子,醒来时,车窗外的景致已经完全变了。火车穿越了湖泊和溪涧之间的陡峭山谷和石壁,接着,列车驰骋在一望无际的山坡树林间。接下来还有无数贯穿山谷和平原的隧道,大批马群在雪地上奔跑,远处依稀可见小山村的石屋。比利牛斯山的山峰就在另一头,琥珀色的夕照下,覆盖了皑皑白雪的山坡灿烂耀眼。放眼望去,重重屋舍和建筑物积聚于山丘上。查票员探头到车厢里,对我微微一笑。
“下一站:普奇塞达镇。”
火车慢慢停了下来,车头喷出的团团蒸汽弥漫整个月台。我下了车,立即发现自己置身于混杂着电线焦煳味的烟雾中。过了半晌,车站里传来站长的哨子声,接着,我听见同一列火车再度离站了。火车渐渐滑出铁轨之际,车站周遭的景象仿佛海市蜃楼在我的四周缓缓升起。月台上只有我一个人。粉状细雪在天上缓缓地飘着,仿佛一直悬在半空中。夕阳的红色光芒穿透云层,漫天细雪染成了闪耀的火花。我缓步走近站长室,敲了敲玻璃门,他立刻抬头往我这儿张望。他过来开了门,然后一派热心地盯着我看。
“请问,有个叫作圣安东尼奥的地方在哪里?”
站长蹙起了眉头。“您是说那家疗养院?”
“对。”
站长先生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似乎在苦思该如何指点外地人找到想去的地方,脸上变换了好几个表情之后,他终于给了我以下描述:
“必须穿越这座小镇,过了教堂广场之后,继续走到湖边。湖对岸有一条大道,两旁有很多豪宅别墅,路的尽头与黎戈利沙大道相连。就在那个交会口,有一栋三层楼大宅院,四周围绕着一座非常宽敞的大花园,那里就是疗养院。”
“您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旅馆吗?”
“一路走过去就会经过湖畔旅馆。您可以告诉他们是塞巴斯介绍的。”
“谢谢您。”
“祝好运……”
我顶着细雪穿越了空荡的小镇街道,一路搜寻着教堂尖塔。途中,我几度和当地镇民擦身而过,他们先是主动向我点头致意,接着偷偷打量我。到了教堂广场,两位年轻人正忙着从运送煤炭的马车上卸货,他们好心告诉我通往湖边的道路,才几分钟的工夫,我已经走在冰冻大湖旁的大道上。湖边处处可见气派豪宅;树木和长椅错落的湖滨大道,宛如一条带子环绕着这片广阔冰湖。我走近湖岸,凝视着脚下一大片结冰的湖面。冰层应该有相当的厚度,有些部分看起来就像雾面玻璃,隐约可见湖底的污泥。
湖滨的深红色两层楼大宅院就是湖畔旅馆。继续前往目的地之前,我先在这里预订了两晚的房间,预先付清住宿费。柜台人员告诉我,旅馆几乎是空的,所以房间任我挑选。
“一〇一号房有绝佳的清晨湖景。”他说,“不过您如果偏爱北侧的风景,我有……”
“您决定就好。”我打断他的话,摆明了有无美景根本无所谓。
“那就一〇一号房吧。每年夏天,这个房间是新婚夫妻度蜜月的首选。”
他把那间蜜月套房的钥匙交给我,然后提醒我餐厅的晚餐时间。我告诉他会晚一点回来,接着问他圣安东尼奥疗养院离这儿远不远。柜台人员的反应跟火车站站长一样,端着亲切的笑容频频摇头。
“就在附近,走个十分钟就到了。可以散步过去,走到街尾就会看到,不会迷路的。”
十分钟后,我站在一扇大门前,门内的大花园里处处堆积着白雪覆盖的落叶。圣安东尼奥疗养院矗立在花园深处,仿佛庄严的岗哨,四周萦绕着落地窗散放出来的金色光芒。我穿越花园,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快又急,即使寒风刺骨,双手仍一直冒汗。我上了通往入口大门的阶梯。大厅里的地板就像西洋棋盘,一旁的阶梯上,有个护士打扮的年轻女孩扶着一个全身颤抖的男子,仿佛今生今世都得僵持在那座阶梯上,风一吹就会吹散他危脆的生命。
“您好啊?”声音是从我的右侧传出来的。
她有一双严厉的深色眼眸,方正的五官不见一丝随和,那副严肃的神情,让人一看就觉得她八成只报忧不报喜。她的年纪应该在五十岁上下,虽然穿着护士服,但是怎么看都像是位阶更高的主管级人物。
“您好,我想找一位克丽丝汀娜·萨涅尔小姐。我相信她应该住在这里……”
她面不改色地望着我。
“先生,没有人是‘住’在这里的。这地方既不是旅馆,也不是度假村。”
“抱歉,我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找这个人……”
“不需要道歉。”护士说,“我能不能请问……您是家属还是朋友?”
“我叫作戴维·马丁。克丽丝汀娜·萨涅尔在这里吗?求求您……”
护士的态度渐渐软化。她露出亲切的笑容,然后点点头。我大大松了口气。
“我是夜班护士长德丽莎,请跟我来吧。马丁先生,我带您去桑胡安医生的办公室。”
“萨涅尔小姐情况如何?我可以去看她吗?”
她又露出让人猜不透的浅浅一笑。“麻烦您,我们往这边走。”
那是个没有窗户的长方形房间,四面墙壁漆成明亮的蓝色,天花板吊着两盏灯,犀利的灯光有如金属一般。整个房间只摆了三样东西:一张光溜溜的桌子以及两张椅子。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味,而且非常冰冷。虽然护士称之为办公室,但我独自坐在一张椅子上枯等了十分钟之后,觉得这地方跟地牢没什么两样。即使房门紧闭,我依然可以听见墙外的人声,甚至偶尔是凄厉的呐喊。我已经忘了自己究竟在那儿等了多久,后来,门终于开了,进门的是个身穿白袍、介于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子,脸上挂着和房里的空气一样冰冷的笑容。我暗想,这大概就是桑胡安医生了。他绕过桌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手肘撑在桌面上,好奇地看了我好几秒钟才开口。
“听说您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大概也累了,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来的不是维达尔先生?”他这样说道。
“他没办法过来。”
医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静静等着。他有一双冷凝的目光,那个神情,一看就知道这个人不听表面话,只听真心话。
“我可以看看她吗?”
“在您没有对我说实话并且说明来意之前,谁都不能看她。”
我叹了口气,点头同意。毕竟,我搭了一百五十公里的火车,并不是为了说谎而来的。
“我叫作戴维·马丁,是克丽丝汀娜·萨涅尔的朋友。”
“我们在这里都称呼她维达尔太太。”
“我不在乎各位怎么称呼她。我只想见到她,马上。”
医生叹了口气。“您就是那位作家吧?”
我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我不能见她?”
医生指了指椅子,神情冷静地等着我再次坐下。
“我能不能请问,您上次见到她,或者跟她谈话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我答道,“为什么问这个?”
“您知不知道,在您之后有谁见过她或是跟她谈过话?”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医生举起右手捂着嘴,似乎在斟酌接下来该说什么。
“马丁先生,我恐怕得跟您说个坏消息了。”
霎时,我觉得自己的胃部仿佛绞扭成死结。
“她到底是怎么了?”
医生默默望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眼神中看见了一丝迟疑。
“我也不知道。”他说。
我们穿过一小段走道,两旁都是一扇扇金属房门。桑胡安医生领着我往前走,手上拎了一大串钥匙。一路走着,我似乎听见那些金属房门内频频传出笑声和哭声。那个房间就在走道尽头,医生打开房门,伫足在门槛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十五分钟。”他说道。
我走进房间,听见医生在我背后关上房门。眼前是个屋顶挑高的房间,纯白墙壁搭配光亮的地板,旁边摆着一张金属床,床的四周围着纱幔,床上是空的。宽敞的落地窗望出去是飘雪的花园和树林,远眺就是大湖。我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见了她。
她坐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穿着白色睡衣,头发绑成辫子。我绕过摇椅,然后注视着她。她的双眼呆滞无神。我在她身旁跪下时,她的眼睛甚至连眨都没眨一下。当我伸手去握她的手,她全身肌肉毫无反应。这时候我才发现,她的手臂缠绕着绷带,从手腕到手肘都是,肘关节则被捆绑在摇椅扶手上。我轻抚她的脸颊,抹去了滑落脸庞的泪水。
“克丽丝汀娜。”我轻声唤她。
她那空茫的眼神依旧呆呆望着前方,完全无视于我的存在。我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她面前。
“我是戴维。”我低声对她说。
我们就这样度过了十五分钟,满室的静默。我的手握着她的手,她的眼神迷茫呆滞,对我的话语全无回应。突然间,我听见房门又开了,接着,我感受到有人轻轻拉起我的手臂,拖着我往外走。那是桑胡安医生。我乖乖由他带着走向门外的走道。医生锁上房门,然后陪我回到那个冰冷的办公室。我瘫坐在椅子上,无奈地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您要不要独处几分钟?”他问道。
我点点头。医生慢慢走开了,离开时还顺手带上房门。我看着自己仍抖个不停的右手,只好握紧拳头。我已经不再感受到这个房间的冰冷,也听不见穿透墙壁传来的嘶吼和叫声。我只知道自己已经喘不过气,我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8
桑胡安医生在湖畔旅馆的餐厅里找到我,我坐在壁炉前,旁边的餐桌上放着没动过的晚餐。整个餐厅除了我就没别的客人了,女服务生忙着检查一张张空无食客的餐桌,她手上拿着抹布,忙不迭地擦拭桌上的细屑。玻璃窗外,天色已暗,细雪缓缓从天而降,仿佛漫天洒着蓝色水晶细粉。桑胡安医生走到我的餐桌旁,面带微笑看着我。
“我早就料到会在这里找到您。十年前,我也在此度过了我在小镇的第一夜。他们帮您安排了哪个房间?”
“据说是新婚夫妻度蜜月的首选,可以欣赏湖景。”
“别听他们胡说,他们介绍每个房间都用同样这套说辞。”
离开疗养院,脱下了白袍,这时的桑胡安医生给人感觉轻松许多,也随和多了。
“换下白袍制服之后,我差点认不出您了。”我故意逗他。
“行医就像行军,少了行头就没那个架势了。”他正色驳斥我,“您还好吧?”
“我还好,更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
“嗯,我回办公室找您的时候,发现您已经不在那儿……”
“我需要出来透透气。”
“我了解。不过,我本来并未料到您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您的协助。应该这么说吧……需要您的是克丽丝汀娜。”
我急忙吞了口口水,说道:“您大概会觉得我很窝囊吧。”
桑胡安医生频频摇头。
“她这个样子多久了?”
“已经好几周了。基本上,从她来到这里就变成这样了,而且情况一天比一天糟。”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医生耸了耸肩。“很难说。”
“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桑胡安医生幽幽轻叹:“四周前,有人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小镇墓园里发现了她。当时她已经体温过低,而且神志不清。后来她被送到疗养院,因为有个警察认出了她,去年她父亲生病期间,她在这里待了好几个月,警察就是那时认识她的。小镇上也有许多人认识她。我们替她办妥住院手续,观察了好几天,发现她严重脱水,而且可能已经好几天不曾入睡。她曾经几度短暂恢复意识,意识清醒时,谈起的都是您。她说您的处境非常危险,还要我发誓绝对不能通知任何人,连她丈夫都不能说,等她情况好转之后,她自己会和他联络。”
“就算是这样,您为什么不干脆把事情告诉维达尔呢?”
“我也很想这么做。但是……说来您大概会觉得很荒谬。”
“什么事?”
“我一直觉得她在躲避什么,而且,我认为帮助她是我的职责。”
“她在躲避谁?”
“这个……我也不清楚。”桑胡安医生一脸含糊暧昧的神情。
“医生,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没告诉我?”
“我只是个医生,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我无法理解的。”
“什么事情?”
桑胡安医生神色紧张地挤出笑容。“克丽丝汀娜认为,有某种东西,或者是某个人,已经侵入她的体内,而且企图摧毁她。”
“谁?”
“我只知道,她认为那个人跟您有关,一个让您非常恐惧的人。因此,我认为除了您以外,没有别人可以帮她了。因此我没通知维达尔,尊重病人的意愿也是我的职责。而且,我知道您迟早会出现。”
他盯着我,一脸遗憾与恼怒交错的诡异神情。
“我也很珍惜她,马丁先生。克丽丝汀娜在这里陪伴她父亲的那几个月……我们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我猜她大概没跟您提过我这个人吧!或许她也没有理由这样做。对她来说,那段日子真的很难熬。她跟我聊了许多事,我也跟她谈了很多,都是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的心事。后来,我甚至向她求婚了,我想让她知道,这里的医生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我当然是被拒绝了。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您说这些。”
“但是,她会好起来的,对不对?医生……她会康复的……”
桑胡安医生别过脸去望着炉火,挂着哀伤的笑容。“希望如此。”
“我想带她走。”
他扬起眉梢。“带她走?去哪里?”
“带她回家。”
“马丁先生,我就把话说明白了吧!您既不是病人的直系家属,也不是她丈夫,按照规定,您没有资格带她走,再说,从克丽丝汀娜的病情看来,她根本无法跟谁去任何地方。”
“难道被关在疗养院里,双手被绑,天天吞一堆药,这样会比较好吗?您该不会打算再次向她求婚吧?”
桑胡安医生凝视了我好一会儿,极力隐忍内心的愤怒,我的话显然是激怒他了。
“马丁先生,我很高兴您到这里来,因为我相信,我们可以一起合力帮助克丽丝汀娜,我相信您的出现将会帮助她离开这个地方。我一直这样深信着,因为这两个礼拜以来,她开口唯一说出来的就是您的名字。不管她发生了什么事,我相信一定跟您有关系。”
桑胡安医生以急切的眼神注视着我,仿佛期望从我这里得到所有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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