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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聊天室(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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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觉得你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为什么要由健全的人来决定我们的生活?如果你觉得他不应该过这种生活,你的问题难道不应该是:我怎样帮他结束掉?

祝好!

杰佛思,密苏里州,美国

我盯着这条信息,手指在键盘上一动不动。然后我向下拉动页面,后面几条信息来自其他四肢瘫痪的人,他们批评了杰佛思冷酷的话语,抗议说他们找到了把生活向前推进的方法,说他们的生活值得过。似乎进行了一场简短的辩论,看上去跟威尔一点关系也没有。

然后又是回复我要求的信息。关于抗抑郁剂和按摩的建议,神奇的康复经历,以及自己的生活如何被赋予了新的价值的故事。也有一些很实际的提议:品酒、音乐、艺术、特别改装过的键盘。

“一个伴侣。”来自伯明翰的“格雷斯31”说,“如果他有爱情,他会觉得能支持得下去。没有爱,我早就完了。”

离开图书馆好久,这句话还一直在我脑中回荡。

星期四威尔出院了,我用改装过的车接他回家。他脸色苍白,精疲力竭,一路没精打采地望着窗外。

“在这些地方都没法睡觉,”我问他身体是否还好时,他解释道,“邻床总是有人哀号。”

我告诉他这周末他可以好好补补觉,之后我计划了一系列的外出。我告诉他我接受了他的建议,我在尝试新的事情,不过他得跟我一起。我只是在说法上换了侧重点,这是唯一能让他陪伴我的方法。

事实上,为接下来的两周我制订了一个详细的计划,每一项活动我都用黑笔在日历上仔细标出来了,用红笔列出了注意事项,用绿笔写着我要带的东西。每次看着门后时,我都感到一丝兴奋,我计划得如此周密,说不定其中一项活动真的会改变威尔的世界观。

正如我父亲经常说的,我妹妹是我们家的智多星。

去美术馆的路途共二十分钟,包括绕着街区三圈寻找合适的停车位的时间。我们到了那儿,我还没有关上他身后的门,他就说所有的作品都太糟糕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要是我看不懂他也没法解释。电影院的员工告诉我们,很抱歉,电梯坏了,去电影院的计划只能搁置。其他,比如去游泳的计划也失败了,这个活动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更好的组织——事先要给游泳池的人打电话,预定好内森加班的时间,等我们到那儿时,巧克力在休闲中心停车场无声无息地化了,威尔坚决拒绝进去。

接下来的周三晚上,我们去听了一个歌手的演唱会,他在纽约时见过这个歌手。那是一趟美妙的行程,他全神贯注地听着音乐。大多数时候,威尔好像并没有全身心投入,似乎一部分的他正与痛苦、记忆和消极的情绪搏斗。但是听音乐时,情况却有所不同。

第二天我带他去品酒。酒庄里的一个葡萄园举办了一个类似促销的活动,我答应了内森不会让他喝醉。我把每一杯酒都拿来给威尔闻,他不用品尝就知道那是什么酒。威尔把酒吐进烧杯时(看起来非常好玩),我竭力忍住不笑。有个坐轮椅的男人在店里,店主一开始非常不安,后来他为威尔所折服。随着下午时间的流逝,他坐下来,打开一瓶又一瓶其他的酒,和威尔讨论产地和葡萄。我四处游荡,查看标签,说实话,感觉有点厌烦了。

“来听听吧,克拉克。学点东西。”他说,点头示意我坐在他旁边。

“不行。我妈妈告诉过我把东西吐出来很不礼貌。”

他们看着对方,好像我是个疯子。他并不是每次都吐,我看着他。在下午剩余的时间,他极其健谈——经常笑,甚至比平常更好斗。

回来的路上,我们开车经过一个不怎么去的小镇,坐在车内等红灯时,我瞥到了一家文身和穿刺店。

“我一直想刺个文身。”我说。

事后我才觉得我不应该在威尔面前说这些的。他都不闲聊一下,他马上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一个文身。

“哎……我不知道。大概是怕别人说。”

“为什么?他们会说什么?”

“我爸爸讨厌文身。”

“你多大了?”

“帕特里克也讨厌文身。”

“他从不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或许我会感到难受。刺好后或许我会改变主意。”

“你可以用激光器弄掉啊,那还不简单?”

我从后视镜里看向他。他的眼睛充满神采。

“走吧,”他说,“你想文什么?”

我意识到我在笑。“我不知道。不要蛇,或者别人的名字。”

“我可不期待刺个心,上面写着‘母亲’。”

“你保证不笑话我?”

“你知道我不会的。噢,上帝,你不会是要文印度梵文格言吧,是吗?‘那些杀不死我的,会让我变得更强大’。”

“不。我想文一只蜜蜂,一只黑黄条纹的小蜜蜂。我喜欢它们。”

他点了点头,似乎文这个非常合理。“你想把它文在哪里?斗胆问一下。”

我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的肩头?臀部?”

“把车驶到路边。”

“为什么,你还好吧?”

“把车驶到路边。那儿有个空位。看,在你的左边。”

我把车停在路边,回头看了他一眼。“去吧,”他说,“我们今天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

“去哪儿?”

“文身店。”

我笑了起来。“好的。”

“为什么不呢?”

“你在吞口水,而不是吐。”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转过身,他是认真的。

“我不能去弄文身,就是这样。”

“为什么不能?”

“因为……”

“因为你男朋友说不行;因为你还得做个乖乖女,即使你都二十七了;因为太吓人了。去吧,克拉克。学会生活吧!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你?”

我盯着路边那家文身店的门面,沾了灰尘的窗口挂着一盏大大的霓虹灯,还有安吉丽娜·朱莉和米基·洛克的相片。

威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来吧,我也去。如果你去的话。”

我转过头看着他。“你也要文身?”

“如果这样能劝动你,哪怕就一次,让你爬出那个小世界。”

我关掉引擎。我们坐着,直到引擎不再转动。汽车在我们旁边的路上排成一列,发出枯燥的声音。

“它相当持久。”

“对此没有‘相当’。”

“帕特里克会讨厌它的。”

“如果你一直这么说的话。”

“肮脏的针会让我们得肝炎的,然后缓慢、可怕、痛苦地死去。”我转向威尔,“现在他们也许做不了,不能马上做。”

“也许不能。不过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看看?”

两个小时后,我们在文身店兴奋不已。我感觉轻了八十磅,臀部做了一个小手术,墨还没有干。相对来说尺寸很小,那个文身师说,可以一次性印上横条和涂色,我也那么做了。完成了,文了身。帕特里克肯定会说,留下了终生的疤痕。那件白裙子下面盖着一只胖胖的小雄蜂,那是从我们进来时文身师递给我们的压膜活页画中选出来的。我兴奋得快歇斯底里了。我一直扭过身瞅它,直到威尔让我停止,说不然我会脱臼。

说来实在奇怪,威尔在那儿既放松又高兴。他们都没再看他一眼。他们说,他们给好几个四肢瘫痪的人都文过,这也是他们跟他交流这么轻松的原因。当威尔说他可以感觉到针时,他们很惊讶。六个星期以前,他们给一个下身麻痹的人文过,那个人在整条腿上文了视幻觉图。

耳朵上穿着螺栓的文身师把威尔带到了另一个房间,在我的文身师的帮助下,让他躺在了一个特别的桌子上,我透过开着的门只能看到他的小腿。我能听见两个男人的轻声低语,笑着谈论文身针的嗞嗞声,杀菌剂刺激着我的鼻子。

针最初刺进我的皮肤时,我咬住嘴唇,决心不让威尔听到我尖叫。我一直在想他在隔壁屋干什么,因而尽力偷听他的谈话,寻思着他文了什么。他最后出现时,我的也已经好了,他拒绝让我看。我怀疑是跟艾丽西娅有关的东西。

“你把我带坏了,威尔·特雷纳。”我说。我打开车门,放低坡道,忍不住咧嘴而笑。

“给我看一下。”

我看向街道,然后转过身,把裙子从臀部往上掀了掀。

“真不错。我喜欢你的小蜜蜂,真心实意。”

“剩下的日子,在我父母周围,我都要穿高腰裤。”我引导他的轮椅上坡道,又把坡道提升上来。“小心,要是你妈妈听说你也文了身……”

“我会告诉她穷人家来的那个女孩把我引入了歧途。”

“好吧,特雷纳,让我看看你的。”

他平静地注视着我,勉强笑了笑。“我们到家后,你得换上一件新裙子。”

“好的,就像那从来没有发生过。给我看一下,不然我不开车。”

“那么把我的衬衣往上拉一点。往右边,你的右边。”

我将身子伸过前座,拉了拉他的衬衣,拉开下面的薄纱。那儿,他苍白的皮肤上有一个黑白条纹的墨汁长方形,特别小,我看了两次才明白上面字的意思。

最好的时光:2007年3月19日之前

我盯着它,勉强笑了笑,眼睛里充满泪水。“那就是——”

“我出事那天。是的。”他抬头看向天空。“噢,老天在上,别搞得这么伤感,克拉克。本来是文着好玩的。”

“很好玩。很讨厌。”

“内森会喜欢这个。噢,好啦,别这样。我并没有在毁坏我完美的身体,不是吗?”

我把威尔的衬衣掖好,转过身,发动车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是在反思自己的生活状态,还是以另一种方式表示对自己身体的蔑视?

“嘿,克拉克,帮我个忙,”我正要把车开走,他说,“手伸进我的背包里。有拉链的口袋。”

我看向后视镜,又刹好车。我探过前座,把手放进包里,依据他的指示翻找着。

“你要止痛药?”我离他的脸只有几英寸。从医院回到家后,现在他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光彩。“我有一些,在我的——”

“不是的,继续找。”

我抽出了一张钞票,坐了回来。这是一张折起来的10英镑。

“给你。应急的10英磅。”

“啊?”

“这是你的。”

“为了什么?”

“文身。”他咧嘴而笑,“直到你坐进那张椅子,我一直都不相信你真的会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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