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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生日晚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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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似乎在说:“听啊,听。”

我站起身鞠了个躬。我穿着一件20世纪60年代的黄色a字超短连衣裙。这是我从旧货店淘来的,店主觉得这是彼芭牌的,虽然商标早被人剪掉了。

“希望这一年我们的露能真正长大,”父亲说,“我本来想说‘做点有价值的事’,不过似乎她已经在做。我得说,威尔,自从她开始做这份工作,她——嗯,她真的活出了自我。”

“我们为她骄傲,”母亲说,“也很感激。谢谢你,雇用她。”

“应该是我感激才对。”威尔说。他斜眼看了看我。

“祝露,”父亲说,“获得持续的成功。”

“也祝愿缺席的家人。”母亲说。

“天哪,”我说,“我应该经常过生日,平时你们都只会骂我。”

他们开始交谈,父亲又说了些我的坏话,让他和母亲笑出了声。看到他们大笑我很开心。最近几周父亲消瘦了不少,母亲的眼睛也凹陷了下去,她总是心不在焉,似乎真正的她总在别处。我想要珍藏这段时光,他们暂时忘却了烦恼,分享笑话和家庭喜好。突然间,我觉得我并不介意托马斯或是特丽娜在这儿。

我太沉迷于自己的思绪中,花了一分钟才留意到帕特里克的表情。我一边跟外祖父说着什么,一边给威尔喂饭,在手中折了折一小片熏制鲑鱼,递到威尔唇边。在我的日常生活中,这再自然不过。当我看到帕特里克脸上的震惊时,才意识到这一手势的亲密。

威尔跟父亲说了些什么,我盯着帕特里克,示意他停止。他左边,外祖父贪婪地扒着盘子里的食物,发出我们所谓的“吃东西的噪声”——轻声的咕哝和满足的喃喃自语。

“鲑鱼味道真好,”威尔对母亲说,“真正的美味!”

“呵呵,这可不是我们每天都吃得到的,”她笑着说,“不过我们确实希望今天成为一个特殊的日子。”

别盯着看。我默默告诉帕特里克。

他终于捕捉到了我的眼神,把目光移开了。他看上去火冒三丈。

我又给威尔喂了一片,当他看向面包时,我又给他喂了些面包。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对威尔的需求一清二楚,几乎不用看他,就知道他想要什么。对面的帕特里克,低头吃着,把熏制鲑鱼切成小片,用叉子叉起来吃。他剩下了面包。

“那么,帕特里克,”可能感觉到了我的不自在,威尔说道,“露易莎告诉我你是一位私人教练。你主要是做些什么呢?”

我多么希望他没有问啊,帕特里克大谈起他的销售经,全都是关于个人的动机以及一个健康的身体会造就健全人格的事情。然后他转入对极限三项训练规划的描述——北海的温度,马拉松赛跑所需的身体脂肪比例,他完成每一项的最短时间。通常这种时候我都不怎么理会他,但现在威尔在我旁边,我想的全都是这些话对威尔说是多么的不恰当。为什么他不模棱两可地提一下就算了呢?

“事实上,露说你要来时,我还觉得我应该看看我的书,看有没有可以推荐的理疗方法。”

我被香槟噎得透不过气来。“这个非常专业,帕特里克,我不确定你能做。”

“我就是专业人士。我处理运动创伤,我接受过医疗培训。”

“这不是脚踝扭伤,帕特。真的。”

“几年前我的一个同事有个客户下肢瘫痪,他说这个人现在几乎完全康复了,能做三项全能运动,等等。”

“真想不到。”母亲说。

“他给我看了在加拿大的这项新研究,说是能训练肌肉记起先前的活动。如果你每天让它们保持足够的运动,就像大脑突触一样——能够复原。我敢说如果我们给你制订出一套良好的常规强化训练课程,你肯定能在肌肉记忆上看到变化。毕竟,露告诉我以前你是个硬汉。”

“帕特里克,”我大声说道,“你什么都不懂。”

“我不过想——”

“哎,别这样了。拜托。”

大家沉默了。父亲咳了一声,对大家表示歉意。外祖父警惕地瞥了一眼餐桌。

母亲本想给每个人分点面包,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帕特里克再次开口时,语气里有一丝轻微的痛苦。“我原以为这项研究会有帮助,不过我不会再多说了。”

威尔抬起头来,笑了笑,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客气地说:“我一定记在心上。”

我站起身收拾盘子,想逃离餐桌。母亲制止了我,让我坐下。

“你是寿星。”她说——好像她从不曾让其他人干活。“巴纳德,怎么不去把鸡肉端过来呢?”

“哈哈。希望它现在不再扑腾了,嗯?”父亲咧嘴而笑。

接下来平安无事。我看得出来,父母完全被威尔迷住了,帕特里克却没那么热情,他和威尔几乎没再说一句话。母亲端上了烤土豆——父亲跟平常一样想多拿一点——我不再担心了。父亲问威尔种种问题,他以前的生活,甚至那次事故,威尔相当自如地直接回答他。事实上,我还知道了一些他从没告诉过我的事情。比如,他的工作用世人的眼光看来很重要,即使他的身体现在弱了许多。他买卖公司,从中赚取利润。父亲费了点劲才探听到他的利润高达六七位数。我发现自己盯着威尔,想把我认识的那个男人跟他现在描述的冷酷都市白领联系起来。父亲告诉他要接手家具厂的那家公司的情况,当他说出名字时,威尔几乎是有些抱歉地点了点头,说是的,他知道。是的,他或许也会大胆试一下。他说话的方式,让人感觉父亲的工作前景不乐观。

母亲只顾一个劲儿地赞赏威尔,盛情款待他。看着她的笑容,我意识到凭借这顿晚餐,他成为了她餐桌旁的一个时髦的年轻小伙子。难怪帕特里克会生气。

“生日蛋糕?”母亲开始收拾碟子时,外祖父说道。

声音如此清晰,让人惊讶。父亲和我震惊地看着彼此,大家又安静下来。

“没有,”我走过去亲吻外祖父,“没有,外公。对不起。有巧克力奶油冻,你喜欢的。”

他赞许地点点头。母亲笑容满面,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奶油冻摆上了桌,还有一个大大的方形礼品,电话簿大小,用毛巾包裹着。

“礼物吗?”帕特里克说,“这是我的。”他把礼物放在餐桌中间时冲我笑了笑。

我也对他笑。毕竟,这可不是吵架的时间。

“来吧,”父亲说,“拆开它。”

我先拆开了他们的礼物,小心地剥去包装纸,免得撕坏。是一本相册,每一页都有一张我人生中某一年的照片。婴儿时期的我;一本正经,脸蛋圆鼓鼓的我和特丽娜;第一天上中学的我,戴满发夹,穿着过大的衬衣;更近一些,有一张我和帕特里克的合照,就是那张我让他滚开的照片;还有新工作第一天,穿着灰色裙子的我。书页间有托马斯拍摄的家人照片,母亲自学校郊游就保留下来的信,我孩子气的字体诉说着在海边的岁月,丢掉的冰激凌和喜欢偷窃的海鸥。我翻阅着,只在看到长长的波浪黑鬈发的女孩那张时,才停了一下。我翻了过去。

“我能看看吗?”威尔问。

“这不是……最好的一年,”我在他面前翻阅相册时,母亲告诉他。“我是说,我们都很好。但是,你知道的,一切还是照常。有天外公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些东西,有关自己做礼物,我觉得那应该是……你知道的……真的很有意义的一件事。”

“是的,妈妈,”我的眼里充满泪水,“我喜欢这件礼物。谢谢。”

“有些照片是外公选的。”她说。

“很漂亮。”威尔说。

“我喜欢它。”我又说了一遍。

她和父亲交换了终于放下心来的表情,这是我见过的最为悲伤的眼神。

“接下来是我的礼物了。”帕特里克把小盒子推了过来。我缓慢地拆开它,有点怕是订婚戒指。我还没有准备好。最近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拥有自己的卧室。我打开小盒子,深蓝色的天鹅绒上,是一条细细的金项链,有着心形的坠饰。甜美精致,但是跟我不搭。我从不戴这类首饰,从没戴过。

我注视了它一会儿,思考着该说些什么。“真可爱。”他倾斜着身体把项链戴在我脖子上时,我说。

“真高兴你喜欢。”帕特里克说,亲了亲我的嘴。我发誓他以前从没这样当着我父母的面亲我。

威尔看着我,面无表情。

“好了,我们现在应该吃布丁了,”父亲说,“在它变得太热之前。”为这句俏皮话他笑出了声。香槟极大地让他振奋。

“我包里也有东西给你,”威尔平静地说,“轮椅后面,橙色的包装纸装着。”

我从威尔的背包里拿出礼物。

母亲停了下来,手上还握着菜匙。“威尔,你给露带了礼物?你真是太贴心了。是吧,巴纳德?”

“当然了。”

包装纸上饰有艳丽的中国汉服图案。不用想我也知道我会收藏它,也许会在这个基础之上做件衣服。我解开缎带,放在一边。我打开包装纸,然后是薄纸,再然后看到了里面很熟悉的黑黄条纹。

我拉开包裹上的布,两条黑黄连袜裤出现在我面前。成人大小,不透明,毛料很柔软,几乎从我手指间滑了出去。

“真不敢相信,”我说。我开始大笑——让人喜出望外的礼物。“噢,天哪!你从哪里搞到的?”

“我订制的。我通过最新的语音识别软件指导那个女人做的,你肯定很高兴知道这一点。”

“连袜裤?”父亲和帕特里克齐声说。

“有史以来最好的连袜裤。”

母亲看着它。“知道吗,露易莎,我确信你很小的时候也有一条这样的连袜裤。”

威尔和我交换了一下眼色。

我不由得笑开了花,说:“我现在就想穿上。”

“哦,上帝,她会像是在蜂箱的马克斯·沃尔。”父亲说,摇了摇头。

“啊,巴纳德,今天是她的生日。当然,她想穿什么就可以穿什么。”

我跑出去在过道里换上了连袜裤。我踮起脚,欣赏着穿上它的傻劲,从来没有一件礼物让我这么开心过。

我走回去。威尔发出了一阵小声欢呼,外祖父的手在桌上敲击起来。父母一阵狂笑,帕特里克只是盯着我。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有多么喜欢这件礼物,”我说,“谢谢你,谢谢你。”我伸出手碰触了一下他的背。“非常感谢。”

“里面还有一张卡片,”他说,“改天打开看看。”

威尔离开时,我父母极其殷勤。

父亲已经喝醉了,不停地感谢他雇用我,并且让他承诺再来。“要是我丢掉了工作,或许哪天我会过去和你一起看足球赛。”他说。

“荣幸之至。”威尔说,尽管我从没见他看过足球比赛。

母亲把剩下的奶油冻装在特百惠盒子里,硬要他收下。“看你那么喜欢。”

他离开了一个小时后,他们肯定还会说,真是位绅士!一位真正的绅士!

帕特里克来到门厅,手深插进口袋里,似乎是要克制与威尔握手的冲动。这是我更为宽宏大量的结论。

“见到你很高兴,帕特里克,”威尔说,“谢谢你的……建议。”

“噢,不过是帮我的女朋友更好地做工作,”他说,“就这样。”他明确地强调了“我的”这个词。

“嗯,你是个幸运的家伙,”威尔说,内森带他出门。“她肯定给你做了非常好的床上擦浴。”他语速非常快,在帕特里克还没有搞清他说的话之前,门就关上了。

“你从没告诉过我你给他做床上擦浴。”

我们回到了帕特里克的家——小镇边上一座新建的公寓,被标榜为“阁楼生活”,尽管它位于商业区,并且不到三层高。

“那是什么意思——你洗他的阴茎?”

“我不洗他的阴茎。”我拿起洁肤霜——这是帕特里克允许我放在他家里的少数东西之一——清洗起我的妆。

“他刚刚说你洗。”

“他在逗你。鉴于你无休止地谈论了半天他过去是个‘硬汉’,他这么说我也不怪他。”

“那么你为他做什么?显然你对我有所隐瞒。”

“我确实有时帮他清洗,但只到内裤那里。”

帕特里克的瞪视意味深长。最后,他不再看我,脱下他的袜子,扔到洗衣篮。“你的工作不应该是这些。说过没有医疗方面的事情的,没有亲密接触。这跟你的职位描述不符。”他突然又想到了一点什么,“你可以起诉。蓄意解雇,我觉得是。他们是什么时候改变你的工作条款的?”

“别犯傻了。我做这个是因为内森不能老在那儿,要是让随便什么地方来的完全陌生的人处理这个,威尔会很难受。另外,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一点儿也不觉得困扰。”

我该怎样解释给他听——一个身体怎样对你变得熟悉起来?我可以非常专业灵巧地换威尔的管子,用海绵擦洗他光着的上半身,与此同时,保持与他的谈话。现在连威尔的伤疤都不会让我退缩。过去,我能看到的只是潜在的自杀,现在他只是威尔——让人恼火、反复无常、聪明、有趣的威尔——喜欢教训我,喜欢玩希金斯教授对伊莱莎·杜利特尔那一套。他的身体只是整个组件的一部分,在我们重新谈话之前,不时要处理的一件事情。我觉得,身体已经成为他最无趣的一部分。

“我只是不能相信……毕竟我们经历了这么多……单是让我接近你就花了多长时间……这儿却有个陌生人在扬扬得意,离你这么近,这么私密——”

“今晚我们能不说这个吗,帕特里克?今天是我生日。”

“又不是我提起的床上擦浴和别的那些。”

“因为他帅气吗?”我问道,“是吗?要是他看起来——你知道的,像个普通的植物人,你心里是不是就痛快些?”

“这么说你确实觉得他很帅气。”

我扯掉裙子,小心地脱连袜裤。我的好心情终于被搅和没了。“真不敢相信你会这样,你居然嫉妒他。”

“我没有嫉妒他。”他轻蔑地说,“我怎么会嫉妒一个残疾人?”

那晚帕特里克和我做爱了,也许“做爱”有点夸大。我们有了性生活,一次马拉松式的体验,他似乎决意要显示他的强健、力量和活力。一共持续了好几个小时。要是他能把我悬挂在枝形吊灯上,他肯定也会那么做。如此被人需要,在数月的心不在焉之后我又成为了帕特里克注意的焦点,让人感觉很美妙,但是一小部分的我在整个过程中有些游离。我怀疑他这么做不是因为我。我很快想到,这场小小的表演都是因为威尔。

“感觉怎样,嗯?”他抱住我,我们的皮肤因为汗水而有些黏。他吻了我的前额。

“很好。”我说。

“我爱你,宝贝。”

他满足地翻滚到一边,一只手臂重新搭在自己头上,几分钟内就睡着了。

我还没有睡意,下床来到楼下找到了包。我翻寻着弗兰纳里·奥康纳的短篇小说集,把书从包里拉出来时,一个信封掉了出来。

我注视着它——威尔的卡片。我没在吃饭时的桌边打开。现在我打开来,感觉中间有些松软。我从信封里小心翼翼地抽出卡片,打开它。里面有十张五十英镑的钞票。我数了两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卡片里面写着:

生日津贴。别大惊小怪,这是法律要求的。

威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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