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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旧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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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过去了,我也摸索出了一套日常的程序。每天早上我八点钟到达格兰塔屋,告诉他们我到了。等内森帮威尔穿好衣服后,我会仔细倾听他告诉我关于威尔用药的相关情况——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情,还有我需要注意些什么。

内森离开后我会为威尔打开收音机或是电视机,配好药,有时用小杵臼把药捣碎。通常,大约十分钟后,他会表明他讨厌我在旁边。这时我会干点配楼的家务活儿,洗没有脏的茶巾,用吸尘器的任意附加装置清洁小块壁脚板或者窗台,按照特雷纳夫人的吩咐,每十五分钟就虔诚地到门口转一转。每次我过去时,他都坐在轮椅里看着荒凉的花园。

稍后我会给他端去一杯水,抑或一种富含卡路里的饮料,看上去像是彩色墙纸糊,据说会让他增重,还会给他送去食物。他的手能动一下下,胳膊不行,所以要一勺一勺地喂他。这是一天中最困难的时候之一:喂一个成人吃饭让人觉得怪怪的,困窘让我笨手笨脚。威尔很讨厌这一点,我每次喂他时,他都不正视我。

快到一点的时候,内森会来。我会抓起大衣消失,到大街上漫步,有时在城堡外的公共汽车候车亭吃午餐。那儿很冷,我待在那儿吃三明治,看上去或许很可怜,不过我不在乎。我可不想在那所房子里待上一整天。

下午我会放一部电影——威尔是一个dvd俱乐部的会员,每天都有新的电影光碟寄来——但是他从未邀请我跟他一起看,我常到厨房或备用卧室坐一会儿。我开始带上一本书或一本杂志,但是没有真正在干活让我感到一种怪异的愧疚,我也就没能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那些文字上。偶尔,一天结束的时候,特雷纳夫人会过来——她很少跟我说话,除了寻问“一切都好吗”。这个问题唯一可接受的答案似乎是“是的”。

她会问威尔要不要什么,问他明天要不要做些什么事——出去走走,探望某个问候过他的朋友——他几乎总是爱搭不理,如果不是无礼透顶的话。她看上去会很受伤,手指在那条细金链上来来回回触摸,然后再次消失。

他的父亲,一个肩宽体胖、绅士模样的人,总是在我要离开时来。他是你看到过的那种戴顶巴拿马草帽看板球的人,自从从报酬丰厚的工作岗位上退休,他就在管理城堡。我猜想那就像一个仁慈的地主为了“不让手生疏”而努力挖掘剩余的土豆。他每天下午五点准时下班,会坐下来和威尔一起看电视。新闻中的任何内容他都会评论一番,我离开时有时会听到。

在最初的这两个星期,我仔细研究起威尔·特雷纳来。我看出他决心要成为一个与以前截然不同的人;他让浅棕色的头发长成一团糟,胡楂蔓延到下巴。他那对灰色的眼睛充满疲倦,或是永远的不舒适(内森说他很少自在过)。他老是一副空虚呆滞的神情,好像总是游离于他身边的世界。有时我思量这是一种防御机制,或许让他好过一点的唯一方法就是假装事情并未发生在他身上。

我同情他,我确实表现出了这一点。当我瞥见他盯着窗外时,我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伤感的人。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意识到他的问题不仅仅是被困在轮椅中,不仅仅是失去身体上的行动自由,还有一种反反复复永无止境的羞辱和健康问题,是一系列的危险和不便。要是我是威尔,我也会相当可怜。

但是天哪,他对我坏透了。不管我说什么,他的回答都很尖锐。如果我问他是否够暖和,他会反驳说要是他还需要一条毛毯他完全有能力让我知道。如果我问吸尘器有没有吵到他——我不想打扰他看电影——他会问我,难道我有什么办法让吸尘器吸尘时不出声?我喂他吃饭时,他抱怨食物要么太热要么太凉,抱怨他上一口还没有吃完,我就喂他下一口。他有能力曲解我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他让我觉得自己简直蠢到了家。

在这两个星期里,我已经学会了面无表情,我会转身去另一个房间,尽可能少地跟他说话。我有些恨他,我确信他知道这一点。

我没想到我会如此怀念我的前一份工作。我想念弗兰克,想念早上他看到我到达店里时那副高兴的神情。我想念那些顾客,那伙人轻松的聊天像温和的海水在我身边起起伏伏。这间房子,漂亮奢华,却像死水一样寂静无波。六个月,当我难以忍受时我会低声重复,六个月。

之后的周四那天,我正在调制威尔上午喝的高热量饮料时,听见从大厅传来特雷纳夫人的声音,还有其他人的声音。我手拿着叉子听着,我能听出一个谈吐优雅的年轻女人的声音,以及一个男人的声音。

特雷纳夫人在厨房门口出现了,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忙,于是飞快地在杯子里搅拌着。

“水和牛奶是按照6︰4的比例调制的吗?”她看着饮料问道。

“是的,这是草莓水。”

“威尔的朋友过来看他。你最好——”

“我这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说,少一个小时不用陪他我确实感到释然。我把杯盖拧紧,“客人们要来点茶或者咖啡吗?”

她看上去有些吃惊。“是的,那样再好不过。咖啡吧,我想我会……”

她看起来比平常紧张得多,眼睛看向走廊,从那儿传来嘟嘟哝哝的低声谈话。我猜想威尔的访客不多。

“我想……我会让他们自己聊聊。”她凝视着走廊,思绪显然已经飘向了远方。“鲁珀特,是鲁珀特,他工作上的老朋友。”她突然转向我说道。

我感觉这事肯定非同寻常,她需要有人跟她分担,即使只有我在那里。

“以及艾丽西娅。他们现在……非常亲密。来点茶其实也不错。谢谢你,克拉克小姐。”

开门之前,我在门边靠了会儿,调整了一下手中的托盘让它保持平稳。

“特雷纳夫人说你们兴许会想喝点咖啡。”进门时我说道,然后把托盘放在矮桌上。我把威尔的杯子放在他轮椅的托座上,转动麦秆以便威尔只需调整头的位置就能够到,趁此机会我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访客。

我最先注意的是那个女人。长腿金发,浅褐色的皮肤,她让我怀疑人类是否真是同属一类。她是人类中的赛马。我偶尔会遇见这样的女人:她们常常从山上奔向城堡,手里牵着穿博登牌衣服的小孩,她们进到茶馆来时,声音清晰自然,让人深为动容,问道:“哈里,亲爱的,你要不要来一杯咖啡?让我看看他们能不能给你来一杯焦糖玛奇朵?”这无疑是一个焦糖玛奇朵女人。她身上充满金钱和权力的味道,她的生活是时尚杂志中的章节。

我仔细端详着她,猛然间意识到她就是那张滑雪照片中站在威尔旁边的那个女人。她看起来真的非常非常不自在。

她吻了吻威尔的面颊,然后向后退了几步,笨拙地微笑着。她穿着一件毛绒背心,要是我穿那件衣服看起来会像个雪人。她围着一条浅灰色的开司米围巾。她摆弄着围巾,好像难以决定是否该解开。

“你看上去不错,”她对他说,“真的。你……的头发长长了一点。”

威尔不发一言。他只是看着她,表情跟以往一样不可捉摸。我有点幸灾乐祸,看来他不是只对我一个人摆那副表情。

“新的轮椅,是吗?”那个男人敲了敲威尔的轮椅的后背,双唇紧闭,不住地点头,像是在赞叹一辆一流的跑车。“看起来……相当漂亮。非常……高科技。”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我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两只脚交替移动,直到威尔的声音打破寂静。

“露易莎,能麻烦你给炉子加点柴吗?需要添点儿了。”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当然可以。”我说道。

我忙活起来,从篓子里拣出大小合适的木柴,给炉子里添加燃料。

“啊呀,外面好冷,”那个女人说,“烧着炉子真好。”

我打开炉门,用拨火棒戳了戳被烧得红彤彤的木头。

“这儿的温度比伦敦可要低好几度。”

“是啊,千真万确。”那个男人附和道。

“我一直想在家里装个壁炉,那显然比明火效果要好。”艾丽西娅微微俯身审视着炉子,就像她从未见过壁炉一样。

“是啊,我也听人这么说过。”那个男人说。

“我得仔细瞧瞧。有些事情你总是想做,但是……”她话没有说完,顿了一下,说:“咖啡真不错。”

“那么——你一直在干些什么,威尔?”那个男人勉强笑着说。

“说来可笑,我没干什么。”

“还在做理疗吧?有什么……进展吗?”

“短时期内,我是不会滑雪了,鲁珀特。”威尔有些讽刺地说。

我暗自笑了笑,这就是我知道的威尔。我开始清除壁炉里的灰烬,感觉到他们全都盯着我。周围一片寂静,不知道我套衫的标签是不是露出来了,我强忍住不去查看。

“呃……”威尔终于开口道,“什么风把你们吹来?已经……八个月了?”

“哎呀,我知道。很抱歉。只是……我忙得要死。我在切尔西有份新工作,经营萨莎·戈尔茨坦的时装店。你记得萨莎吗?我周末也有大堆工作要做,每个星期六都忙得头昏眼花,很难请到假。”艾丽西娅有些生气地说道,“我打过好几次电话来。你妈妈跟你提过吗?”

“卢因斯内部一片忙乱。你……你了解是什么样子,威尔。我们有了一位新的伙伴,一个纽约来的小伙子,名叫贝恩斯,丹·贝恩斯。你见过他吗?”

“没有。”

“真他妈是个疯子,一天几乎工作二十四小时,还指望每个人跟他一样。”终于找到一个能轻松谈论的话题,那个男人显得很宽慰。“你知道美国人那套过时的职业道德——午餐时间不能过长,不能讲黄色笑话。威尔,跟你说,那个地方的整个氛围全变了。”

“真的?”

“哦,天啊,是的。加班是家常便饭,有时我都不敢离开我的椅子。”

吸尘器的一阵突袭似乎抽走了房间的所有空气。有人咳嗽了起来。

我站起来,手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我……我再去取些木柴。”在威尔的暗示下,我低声说。

我提起篓子跑开了。

外面很冷,但我仍然逗留在那儿,用拣木头来打发时间。我思量着冻伤一个手指头是不是比回到那个房间更明智。但是天气太过严寒,我的食指最先变乌青,最后我不得不认输。我尽量慢吞吞地拖着木柴,走进配楼,慢慢地回到走廊。快走到起居室时,那个女人的声音透过微开的门传了出来。

“实际上,威尔,我们来这儿还有另一个原因,”她说道,“我们……有消息要告诉你。”

我在门边停了下来,两手托着装木柴的篓子。

“我觉得——嗯,我们觉得——这件事情一定要告诉你才行……只是,噢,事情是这样。鲁珀特和我要结婚了。”

我站着一动不动,考虑着我是否应该悄悄走开。

那个女人有些胆怯地继续说道:“嗯,我知道这或许对你是个打击。事实上,对我也是。我们——好吧,我们真的是在你出事之后很久才开始恋爱的……”

我的胳膊开始作痛。我向下看了眼篓子,想着该怎么办才好。

“唉,你知道你和我……我们……”

又是让人忧虑的沉默。

“威尔,你说话啊。”

“祝贺你们。”他终于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两人都不想让这件事情发生的。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只是朋友,关心你的朋友。只是你出事以后鲁珀特给了我莫大的支持——”

“他真了不起。”

“请别这样。真是糟糕透顶。我很害怕告诉你,我们都很害怕。”

“看得出来。”威尔冷漠地说。

鲁珀特插话道:“唉,我们告诉你是因为我们两人都非常在乎你,我们不想你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件事。但是,你知道的,生活在继续。你必须清楚这一点。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

大家陷入沉默。我不想再听了,轻轻地从门口移开,一边移动一边轻哼着。但是鲁珀特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音量很大,我能够听到他的话。

“好了,老兄。我知道这肯定让人非常难受……所有这些。可是如果你还关心丽莎,你肯定希望她过得好。”

“说点什么吧,威尔,求你了。”

我能够想象他的样子,他的表情肯定又是既让人捉摸不透又表现出一丝淡然的轻蔑。

“祝贺你们,”末了他说道,“你们一定会幸福长久。”

艾丽西娅开始为自己辩护——声音有些模糊不清——鲁珀特打断了她。“行了,丽莎。我们该走了。威尔,我们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奢求你的祝福,我们是出于礼貌。丽莎觉得——嗯,我们都认为你应该知道。很抱歉,老朋友。我……我希望你的情况能有所改善,我希望你能和我们保持联系,当事情……你知道的……事情安定一些时。”

我听到了脚步声,赶忙弓身到木柴篓前,装作我刚刚进来。我听见他们走到走廊了,接着艾丽西娅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的眼圈发红,好像就要落下泪来。

“我能用一下洗手间吗?”她哽咽地说。

我缓缓地抬起一根指头,默默地指向洗手间的方向。

她瞪着我,我意识到我脸上的表情很可能显示着我心里所想的。我从来就不擅长隐藏我的感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沉默了片刻,她说,“但我真的尽力了。我确实努力过,努力了好几个月,他却把我推开。”她的嘴角僵硬,有些莫名的恼火。“他确实不希望我在这里,这一点他表现得很清楚。”

她似乎在等待我说些什么。

“这真的跟我没有关系。”我终于说道。

我们站在那里,看着对方。

“知道吗?你只能帮助那些想被帮助的人。”她说。

然后她走了。

我等了几分钟,听见他们的车开下车道消失不见,然后我走进厨房。我烧了壶水,虽然我并不想喝茶。我翻了翻已经看过的一本杂志,最后,我又回到走廊,咕噜了一声,提起木柴,把它拖进起居室,在我进入房间前,我用篓子轻轻碰了碰门,这样威尔就会知道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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