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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刀下亡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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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不想走的,可是我不能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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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

窗纸刚刚被染成一哦乳一哦白一哦色一哦,远处还有鸡啼。

秋寒满衾。

翠浓已醒了。

她醒得很早,可是她醒来的时候,已看不见她枕畔的人。

枕上还残留傅红雪的气息。

可是他的人呢

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和恐惧,忽然涌上翠浓的心,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还记得昨夜傅红雪说的话:“有些事你虽然不想做,但却非做不可。”

当然她也承认。

无论谁在这一生中,至少都做过一两件他本不愿做的事。

现在她终于明白傅红雪这句话的意思。

“我不想走的,但是我不能不走。”

风吹着窗纸,苍白得就像是她的脸。

风真冷。

她痴痴的听着窗外的风声,她并没有流泪。

可是她全身却已冰冷。

(二)

一哦乳一哦白一哦色一哦的晨雾刚刚从秋草间升起,草上还带着昨夜的露珠。

一条黄泥小径蜿蜒从田陌间穿出去。

傅红雪走在小径上,手里紧紧一哦握着他的刀,左一哦腿一哦先迈出一步,右一哦腿一哦再跟着慢慢地拖过去。

漆黑的刀,苍白的脸。

“我不想走的,可是我不能不走!”

他也并没有流泪,只不过心头有点酸酸的,又酸又苦又涩。

可是他的痛苦并不深烈。

因为这次并不是翠浓离开了他,而是他主动离开了翠浓。

“……我只知道离开了你十二天之后,再也不想离开你片刻。”

对这句话,他并不觉得歉疚。

因为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确是真心的。

那时本是他最软弱的时候。

一个人在空虚软弱时,往往就会说出些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来的话。

当时他的确想她,感激她,需要她。

因为她令他恢复了尊严和自信,令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个被遗弃了的人。

然后他的情感渐渐平静。

然后他就想起了各种事,想起了她的过去,她的职业,她的虚荣。

想起了她悄悄溜走的那一天。

尤其令他忘不了的是,那赶车的小伙子搂着她走入客栈的情况。

那十三天,他们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

他拥抱着她光滑柔软的胴一哦体时,忽然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恶心。

“……那已是过去的事,我们为什么不能将过去的事一起忘记”

现在他才知道,有些事是永远忘不了的,你越想忘记它,它越要闯到你的心里来。

那时他不禁又想起她一掌将那小伙子掴倒在地上的情况。

“以后说不定她还是会悄悄溜走的,因为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忽然间,所有的一哦爱一哦全都变成了恨。

他本来就是生长在仇恨中的。

“何况我本来就无法供养她,何况我要去做的事她本就不能跟着。”

“我走了,反而对她好。”

“现在她可以去找别人了,去找比我更适合她的人,很快她就会将我忘记。”

“过两年,她说不定真能将银子一车车运回去。”

一个人若要为自己找藉口,那实在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一个人要原谅自己更容易。

他已完全原谅了自己。

翠浓若是永远不再回来,他也许会思念一生,痛苦一生。

可是她现在已回来。

他情感的创伤,很快就收起了口,结起了疤。

伤疤是硬的,硬而麻木。

“既然她迟早要走,我为什么不先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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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很深,秋一哦色一哦更浓。

远山是枯黄一哦色一哦的,秋林也是枯黄一哦色一哦,在青灰一哦色一哦的苍穹下,看来有种神秘而凄艳的美。

傅红雪慢慢地走过去。

他走得虽慢,却绝不留下来,因为他知道秋林后就是好汉庄。

(三)

好汉庄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已垂垂老矣。

墙上已现出鱼纹,连粉漆都很难掩饰得住,风吹着窗棂时,不停地“格格”发响。

一哦陽一哦光从窗外照进来,正照在架上的铁斧上。

一一哦柄一哦六十三斤的大铁斧。

薛斌背负着双手,站在一哦陽一哦光下,凝视着这一哦柄一哦铁斧。

在他说来,这已不仅是一哦柄一哦斧头而已,而是曾经陪他出生入死,身经百战的伙计。

三十年前,这一哦柄一哦铁斧陪他入过龙潭,闯过虎一哦穴一哦,横扫过太行山。

现在这一哦柄一哦铁斧还是和三十年前一样,看来还是那么刚健,还是在闪闪地发着光。

可是铁斧的主人呢

薛斌抬起手掩住嘴,轻轻地咳嗽着,一哦陽一哦光照在他身上。虽然还只不过是刚升起来的一哦陽一哦光,但在他感觉中,却好像是夕一哦陽一哦。

他自己却连夕一哦陽一哦无限好的时光都已过去了。

他的生命已到了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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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木桌上,有一卷纸。

那正是他在城里的旧部,用飞鸽传来的书信。

现在他已知道他的朋友和儿子都已死在一个少年人的刀下。

这少年人叫傅红雪。

薛斌当然知道这并不是他的真名实姓。

他当然姓白。

白家的人用的刀,却是漆黑的──刀鞘漆黑,刀一哦柄一哦漆黑。

薛斌很了解那是一哦柄一哦什么样的刀。

他曾亲眼看到过同样的一一哦柄一哦刀,在霎眼间连杀三位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现在他身上还有一条刀疤,从喉头直穿脐下。

若不是他特别侥幸,若不是对方力已将竭,这一刀已将他劈成两半。

直到十几年后,他想起那时刀光劈下时的情况,手心还是会忍不住淌出冷汗。

有时他在睡梦间都会被惊醒,梦见有人又拿着同样一一哦柄一哦漆黑的刀来找他,将他一刀劈成两半。

现在这人果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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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斧还在闪着光。

他挽起衣袖,紧一哦握住斧一哦柄一哦,挥起。

昔年他也曾用这一哦柄一哦铁斧,劈杀太行大盗达三十人之多。

但现在这一哦柄一哦铁斧却似已重得多了,有时他甚至已不能将它使完那一百零八招。

他决心还要再试一试。

大厅中很宽阔。

他挥舞铁斧,移身错步,刹那间,只见斧影满厅,风声虎虎,看来的确还有几分昔年横扫太行山的雄风威力。

可是他自己知道,他已力不从心了。

使到第七十一哦八招式,他已气喘如牛,这还只不过是他自己一个人在练,若是遇到强敌时,只怕连十招都很难。

他喘一哦息,放下铁斧。

桌上有酒。

他喘一哦息着坐下来,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仰起脖子喝下去。

他发现自己连酒量都已大不如前了。

以前他可以连尽十觥,现在只不过喝了三杯,就已酒意上涌,连脸都红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人,佝偻着身一哦子,慢慢地走了进来。

他幼时本是薛斌的画僮,在薛家已近六十年。

少年时,他也是个一哦精一哦壮的小伙子,也舞得起三十斤重的铁斧,也杀过些绿林好汉。

但现在,他不但背已驼,腰已弯,身上的肌一哦肉一哦已松一哦弛,而且还得了气喘病,走几步路都会喘起来。

薛斌看见他,就好像看见自己一样。

“岁月无情,岁月为什么如此无情”

薛斌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我吩咐你的事,已办妥了吗”

其实他本不必问的。

这老家人对他的忠心,他比谁都知道得更清楚。

老家人垂着手,道:“庄丁、马夫,连后院的丫头和老一哦妈一哦子,一一哦共一哦是三十五个人,现在全都已打发走了,每个人都发了五百两银子,已足够他们做个小生意,过一辈子了。”

薛斌点点头,道:“很好。”

老家人道:“现在库里的现银还剩下一千五百三十两。”

薛斌道:“很好,你全都带走吧。”

老家人垂下头,道:“我……我不走。”

薛斌道:“为什么”

老家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今年我已六十一哦八了,我还能走到什么地方去”

薛斌也不再说。

他知道他们都一样已无路可走。

风吹着院子里的梧桐,天地间仿佛充满了剪不断的哀愁。

薛斌忽然道:“来,你也过来喝杯酒。”

老家人没有推辞,默默地走过来,先替他主人斟满一杯,再替自己倒了一杯。

他的手在抖。

薛斌看着他,目中充满了怜惜之一哦色一哦。

也许他可怜的并不是这老家人,而是他自己。

“不错,我记得你今年的确已六十一哦八岁,我们是同年的。”

老家人垂首道:“是。”

薛斌道:“我记得你到这里来的那一年,我才只八岁。”

老家人道:“是。”

薛斌仰面长叹,道:“六十年,一晃眼间,就是六十年了,日子过得真快。”

老家人道:“是。”

薛斌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在这一生中,杀过多少人”

老家人道:“总有二三十个。”

薛斌道:“玩过多少女人呢”

老家人眼角的皱纹里,露出一丝笑意,道:“那就记不清了。”

薛斌也微笑着,道:“我知道前年你还把刚来的那小丫头开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老家人也不否认,微微笑道:“那小丫头虽然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刚才还是偷偷地多给了她一百两银子。”

薛斌也笑道:“你对女人一向不小气,这点我也知道。”

老家人道:“这点我是跟老爷你学的。”

薛斌大笑,道:“我杀的人固然比你多,玩的女人也绝不比你少。”

老家人道:“当然。”

薛斌道:“所以我们可以算是都已经活够了。”

老家人道:“太够了。”

薛斌大笑道:“来,我们三杯。”

他们只喝了两杯。

第三杯酒刚斟满,他们已看见一个人慢慢地走入了院子。

苍白的脸,漆黑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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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并没有锁住浓秋。

傅红雪站在梧桐下,手里紧紧一哦握着他的刀。

薛斌也在看着他,看着那一哦柄一哦漆黑的刀,神情居然很平静。

傅红雪忽然道:“你姓薛”

薛斌点点头。

傅红雪道:“薛大汉是你的儿子”

薛斌又点点头。

傅红雪道:“十九年前,那……”

薛斌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必再问了,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傅红雪凝视着他,一字字道:“就是你”

薛斌点点头,忽然长长叹息,道:“那天晚上的雪甚大。”

傅红雪的瞳孔在收缩,道:“你……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

薛斌道:“当然记得,每件事都记得。”

傅红雪道:“你说。”

薛斌道:“那天晚上我到了梅花庵时,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了。”

傅红雪道:“都是些什么人”

薛斌道:“我看不出,我们每个人都是蒙着脸的,彼此间谁也没有说话。”

傅红雪也没有说话。

薛斌道:“我相信他们也认不出我是谁,因为那时我带的兵器也不是这一哦柄一哦铁斧,而是一哦柄一哦鬼头大刀。”

傅红雪道:“说下去。”

薛斌道:“我们在雪地里等了很久,冷得要命,忽然听见有人说,人都到齐了。”

傅红雪道:“说话的人是马空一哦群一哦”

薛斌道:“不是!马空一哦群一哦正在梅花庵里喝酒。”

傅红雪道:“说话的人是谁他怎么知道一一哦共一哦有多少人要去难道他也是主谋之一”

薛斌笑了笑,笑得很神秘,道:“我就算知道,也绝不会告诉你。”

他很快地接着道:“又过了一阵子,白家的人就从梅花庵里走出来,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看样子乐得很。”

傅红雪咬着牙,道:“是谁第一个动的手”

薛斌道:“先动手的,是几个善使暗器的人,但他们并没有得手。”

傅红雪道:“然后呢”

薛斌道:“然后大家就一起冲过去,马空一哦群一哦是第一个上来迎战的,但忽然间,他却反手给了白天羽一刀。”

傅红雪满面悲愤,咬着牙,一字字道:“他逃不了的。”

薛斌淡淡道:“他逃不逃得了,都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傅红雪冷冷道:“你也休想逃。”

薛斌道:“我根本就没有逃走的意思,我本就是在这里等着你的。”

傅红雪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薛斌道:“只有一句。”

他举杯一饮而尽,接着道:“那次我们做的事,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现在若回到十九年前,我还是会再同样做的。”

傅红雪道:“为什么”

薛斌道:“因为白天羽实在不是个东西。”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血红,眼睛也已血红,嘶声道:“你出来。”

薛斌道:“我为什么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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