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生死边缘(2/2)
钟离老人乍见之下,也颇惊心!但向四周细一属目以后,不禁对常碧云失笑说道:“常姑娘不要担忧,这大概又是那位‘万相先生’百里独,所弄诡计。”
说完,用手向前一指,常碧云抬头看去,不由更觉惊讶不已!
原来面前一排,共有八株高大奇松,每一株松树相似地位的松枝以上,都悬着一颗鲜血模糊人头,常碧云所见悬挂上官灵人头的,是第一株古松,顺序下去,所悬的人头是“闪电神乞”诸明、“幽冥神君”阎元景、“北剑”蒲琨、“东僧”醉头陀、“西道”天痴道长、“南笔”诸葛逸,最后一株,也就是第八株高大奇松上所悬人头,则赫然是名震天下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
这八颗人头,无论是神情,抑或面目,俱都惟妙惟肖,栩栩若生!常碧云倘非与钟离老人数千里同行,并经他说破是“万相先生”百里独所弄诡计,真要惊急晕倒,以为上官灵与“乾坤五绝”等齐遭劫数!
钟离老人目注这八颗人头,向常碧云说道:“常姑娘,你且在这些人头之中,取一颗下来看看,大概是用蜡雕制的?”
常碧云轻轻纵起,自第一株树上,取下上官灵的人头,一经入手,便知钟离老人所料不差,果系蜡制!
钟离老人因深恐“万相先生”百里独这悬头用意,是要趁人惊愕失神,潜施暗算,故在常碧云纵起之际,特别留心四外,加以防范!
直等常碧云将人头取下,四周竟无异状发生,钟离老人不禁暗叹自己在心机方面,好似仍逊“万相先生”百里独一筹半筹,怎的对这位魔头的各种举措,始终难以猜测得绝对正确!
常碧云把那颗蜡制的上官灵人头,反复细观以后,向钟离老人失声叫道:“老前辈,这颗人头委实做得太像,几乎连一毫一发之微,均极其经意,决不草率从事!”
钟离老人点头叹道:“就因为百里独有此妙技,他才号称‘万相先生’,化身千忆,一切举措,令人难以捉摸!姑娘仍替他把人头挂好,我们且往‘万梅谷’方面,探探动静!”
常碧云秀眉微轩,妙目一转,好似想起甚事,向钟离老人笑道:“老前辈,这颗人头,可否不必还他,我想带走借用一下!”
钟离老人讶然问道:“‘元宵大会’在即,你与上官灵定可相逢,却要这颗蜡制人头则甚?”
常碧云遂将自己被恩师孟三娘逐出门墙时,恩师曾有除非说降上官灵,否则便须把他人头带回,方许重归“罗刹教”下之语,告知钟离老人,并含笑问道:“老前辈,在‘第二次罗浮大会’开始以前,我想仍装作‘孟婆汤’药力未解!才好伺机规劝恩师,归入正途,则这颗蜡制假头,不是正用得着么?”
钟离老人闻言,点头笑道:“你这种打算也好……”
这犹未毕,听得远远有人朗声吟道:“胸中意气凌霄汉,腕底风雷扫不平!”
常碧云向钟离老人讶然问道:“老前辈,这是何人?吟声高朗,诗句雄奇,均颇豪气干云,卓荦不俗!”
钟离老人微微一笑,暂且未答常碧云听问,蹙眉似作深思?这时吟声又起,但诗句已换,吟的是:“名排西道东僧后,家在天台雁荡间!”
常碧云不知前面两句也是“南笔”所吟,但却对后面两句,异常熟悉,遂向钟离老人笑道:“钟离老前辈,‘南笔’诸葛前辈,也已到了罗浮山内!”
钟离老人好似极为高兴,笑容满面地,点头说道:“诸葛穷酸来得好,更来得巧!常姑娘我教你一条妙计,若能照计施为定可化凶为吉,挽回不少劫数!”
常碧云愕然抬头,钟离老人遂向她附耳低声,加以指点!
这不太多的一番指示,居然听得常碧云喜心翻倒,笑逐颜开,不住点头称是!
钟离老人话完,又向常碧云笑道:“常姑娘,你把这颗上官灵的假头给我,我要赶快隐身,不能被诸葛穷酸看见!”
常碧云如言递过那颗蜡制假头,钟离老人身形微飘,便即飘上峭壁,藏入一大堆藤蔓以内。钟离老人隐身以后不久,果然那位名满乾坤“南笔”诸葛逸,便即儒衫轻摆,博袖双扬地,偕同“闪电神乞”诸明,飘然而至!
两人刚到“子午峪”口,也为松上悬头所惊!但细一属目,便均晒然,“闪电神乞”诸明冷笑一声,向“南笔”诸葛逸蹙眉说道:“此举定系‘万相先生’百里独所为,因为这几颗蜡制人头,与我在‘九幽地阙’大殿之中所见,几乎完全一样!”
“南笔”诸葛逸微微一笑,尚未答言,常碧云已自一块巨石以后转出,仍以“孟浮云”之名,向诸葛逸及诸明,恭身施礼笑道:“‘罗刹教’下弟子孟浮云,参见诸葛老前辈,及诸老前辈!”
武林中血性男儿,最讲究的就是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涌泉以报!“南笔”诸葛逸、“闪电神乞”诸明,及“幽冥神君”阎元景,在武夷山中,因误会受伤,三人均已性命垂危,幸被常碧云无心巧遇,用“罗浮大还散”,及“如意天蜈珠”相救,心中至今耿耿,不知怎样酬答,如今忽然在此相遇,诸葛逸不禁微兴感慨地,闪身避礼,含笑说道:“孟姑娘休要过谦,诸葛逸上次在武夷山受你的救命深恩,至今无以为报,心头耿耿难安……”
常碧云目注这位独秀乾坤的武林奇人,微笑说道:“些须小事,两位老前辈不必挂怀,诸葛老前辈先期光临罗浮,可是来赴家师旧约的么?”
若不是常碧云提起,诸葛逸几乎忘了自己在三仰峰头,答应孟三娘提前三日到她“万梅谷”内,相互煮酒、张琴、弈棋、清谈,把诗赋歌词、金石丝竹,一一考较之约!遂点头笑道:“我与你师傅曾有约定,要提早三日到达‘万梅谷’中,与她在武技以外,先作诗酒琴棋之会!”说到此处,目光一注常碧云,又复笑道:“孟姑娘天生美质,罕世无俦,怎的近来脸上更有慧光外映,莫非又获奇遇?可惜……”
常碧云暗惊“南笔”诸葛逸的眼力,好生厉害!并听出对方那未曾说完,倏然住口的“可惜”二字,必系慨叹自己的本性被迷,难于自拔!
“闪电神乞”诸明也向常碧云含笑问道:“孟姑娘,你可有什么难了心愿?”
常碧云微笑恭身,摇头说道:“诸老前辈怎的老是把这桩小事,记在胸中?,孟浮云深沐师恩,凡百顺遂,并无任何难了心愿!”语音微顿,向诸葛逸、诸明,深施一礼,继续笑道:“弟子暂且告别,在‘万梅谷’中,恭候两位老前辈,早日光降!”
话后,微退三步,柳腰拧处,便即转身纵出数丈。
“闪电神乞”诸明高声叫道:“孟姑娘清留贵步!”
常碧云闻言,姗姗走回,微笑说道:“诸老前辈有何见教?”
“闪电神乞”诸明以一种极为诚恳的神色说道:“孟姑娘,你倘若对武夷之事,坚不受报,则诸明与我诸葛仁兄,有生之日,必均寝食难安……”
常碧云柳眉微扬,不等“闪电神乞”诸明话完,便即接口笑道:“老前辈太以言重,但既然这等说法,孟浮云不敢再辞!且让我想想,向两位老前辈作何需索,比较妥当!”
诸葛逸听对方已肯受报,不禁高兴得大笑说道:“孟姑娘,你何必用考虑‘妥当’二字,诸葛逸及诸明?对你任何要求,无不应命!”
常碧云见自己依照钟离老人所教说法,果然引得“南笔”诸葛逸及“闪电神乞”诸明,两位盖代奇侠,均已上钩!遂装出一副意似不信的神情,讶然问道:“两位老前辈当真对我任何要求,均可答应?”
诸葛逸正色说道:“孟姑娘怎的还疑小诸葛逸与诸明,会说谎话?我等若不心口如一,苍天厌之!”
常碧云慌忙施礼陪笑说道:“孟浮云一时失言,事出无心,老前辈莫加怪责!”
诸明一旁笑道:“孟姑娘莫拘俗礼,你可曾想出对我诸明,作何需索?”
常碧云毫不考虑地,请声答道:“请老前辈既然立意如此,便把你那杆威震天下的‘风磨铜夺魂宝旗’,送给我罢!”
这几句话,大出“南笔”诸葛逸及“闪电神乞”诸明意外,不由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常碧云见状,微微一笑说道:“孟浮云早就说过,些须小事,不必挂怀,两位老前辈却定欲相报!如今……”
话犹未了,“闪电神乞”诸明目中精光略闪,长叹一声说道:“孟姑娘莫要错会了意,我不是舍不得这杆‘风磨铜夺魂宝旗’,只因这是‘逍遥老人’钟离哲老人送我之物,倘若转赠他人,钟离老人可能不悦……”
话方至此,诸葛逸朗声笑道:“诸兄休要过迂,钟离老人既已相赠,便可由你作主!倘若此旗仍在‘九毒书生’姬天缺手内,又待如何?”
诸明听得脸上微红,点头答道:“诸葛兄说得不错,孟姑娘既爱此物,诸明便将这杆‘风磨铜夺魂宝旗’,举以相赠!”
说完,便即取出那杆足以震惊整个武林的“风磨铜夺魂宝旗”,恭恭敬敬地,双手递过。
常碧云早得钟离老人指教,接到手内,仅仅摘下那面上绣“红粉骷髅、王侯白骨”的血红绸旗,却把“风磨铜”旗杆,仍退还“闪电神乞”诸明,并含笑说道:“孟浮云知道诸位老前辈在武夷山内,所吃那场大亏之故,即因有四人齐作‘夺魂旗’装束,武功路数,又复大略相同,才被‘九毒书生’姬天缺从中取巧,引起重重误会!故而‘第二次元宵大会’上,务望诸老前辈,及‘逍遥老人’钟离老前辈、‘幽冥神君’阎老前辈,均放弃‘夺魂旗’装束,各以本来面目赴会,则仅有一位‘夺魂旗’必然就是‘九毒书生’姬天缺,定可使这刁恶元凶,难以取巧,无所遁形,恶贯满盈地,遭受天理循环之报!”
诸葛逸拊掌大笑赞道:“孟姑娘此计极高,‘九毒书生’姬天缺的一条性命,大概定然断送在你这几句话儿之下!”
常碧云微微一笑,又复说道:“故而‘夺魂旗’虽已不必再用,但这根任何宝刀宝剑均不能伤,并可伸缩自如的‘风磨铜棍’,恰好与‘穷家帮’的‘四煞降魔棒’,妙用相同!诸老前辈既复本来面目,正可以施展‘穷家帮’镇帮棒法,在元宵会上,扫荡群魔!”
“闪电神乞”诸明听到此处,虽然极佩常碧云见识,但因对方终是大敌“笑面阎婆”孟三娘的心爱弟子,不由讶然接口说道:“孟姑娘,你要我在元宵会上,扫荡群魔”
常碧云点头笑道:“诸老前辈请不要会错了意,我师傅品如玉洁,心比天高,她老人家不在我所说群魔之内!”
诸葛逸越想越喜爱常碧云的见识胸襟,及应付得体,看她几眼,微笑说道:“好一个‘品如玉洁,心比天高’,这八字之评,确实对你师傅,颇为恰当!”
常碧云听了诸葛逸如此说法,知道这位盖代奇人,对师傅孟三娘印象不恶,于是,转面向“南笔”笑道:“诸葛老前辈,江湖中向称‘乾坤五绝’以内,当推‘南笔’独秀!武学方面,‘生花七笔’及‘坎离气功’,压盖当世!文采方面,天文地理之学,诸子百家之言,亦无不精!甚至琴棋书画,金石丝竹,复所深娴!委实风流绝世,高雅轶群……”
诸葛逸听得摇头失笑说道:“孟姑娘你对我来上这样一大套的恭维,究属何意?须知在武学方面,不但远逊钟离老人,可能尚不及天痴道长?智计方面,则那位‘万相先生’百里独,更复胜我多多……”
常碧云不等诸葛逸话完,便即笑道:“我因深知诸葛老前辈妙算神机,料事如见,想请你猜猜我已向诸老前辈要了一面骷髅白骨红旗,却将向你需索何物?”
“闪电神乞”诸明闻言笑道:“孟姑娘这种建议,颇为有趣!连我也要看看诸葛神算,怎样推测?”
诸葛逸失笑说道:“你们简直强人所难,这等无头无尾之事,怎样猜测?”
说话之间,目中两道湛然神光,凝注常碧云,常碧云也毫不畏怯地,微微含笑,与诸葛逸目光相对!
双方目光一对之下,诸葛逸愕然说道:“孟姑娘,你双目之中充满悲天悯人的朗朗神光!但在这片神光之中,怎的又似含有恨毒极深的熊熊仇火?”
常碧云见这位名满乾坤的“南笔”诸葛逸,居然一语道中自己心事,不由好生惊佩!
诸葛逸略作沉思,缓缓说道:“孟姑娘向诸兄索取‘骷髅白骨红旗’之举,决非偶然动意,其中必有深心!可能还是为了要设法激劝你师傅孟三娘,消除嗔念,淡却名心,并能归入正途着想!”
常碧云以一种惊服无已的目光,凝注“南笔”,只听得诸葛逸继续说道:“由于这等层层推测,可能孟姑娘不会向我需索什么尘寰俗物,也许是要我帮你去做一件艰难之事?以了心愿!”
常碧云摇头笑道:“诸葛老前辈,你所说话儿,句句中人肺腑,足见‘南笔独秀’之誉,实至名归,太令孟浮云心服口服!”
“闪电神乞”诸明也对“南笔”诸葛逸的观察入微,暗自心服,朝常碧云含笑问道:“孟姑娘,你的心事,究竟是否被诸葛神算猜对”
常碧云笑道:“完全猜对,我只是要诸葛老前辈听从我一句话儿,还不知他肯不肯呢?”
诸葛逸笑道:“只要不……”
常碧云冰雪聪明,闻言立即猜透诸葛逸心意,接口笑道:“诸葛老前辈放心,我决不会叫你去做违反天理人情,及江湖道义之事!”
诸葛逸应声说道:“孟姑娘既然这等说法,便命诸葛逸赴汤蹈火,上天入地,亦所不辞!”
常碧云笑向“闪电神乞”诸明说道:“我虽知道诸葛老前辈生平不轻然诺,一言九鼎,但仍想请诸老前辈作个见证!”
诸明点头笑道:“好好好,这个见证,由我来做,孟姑娘要叫诸葛仁兄,作甚事儿,如今可以说了!”
常碧云目注“闪电神乞”诸明摇头笑道:“此事尚未到宣布时期,只要诸葛老前辈记在心中就是!”
说到此处,转面又向诸葛逸笑道:“家师景慕老前辈风仪已久,务请于元宵前三日,莅临‘万梅谷’,孟浮云暂且告别!”
说完,便对诸葛逸、诸明等两位盖世奇人,深深为礼,身形微转,一式“平步青云”,灵妙无匹地,斜飞四丈,纵向钟离老人藏身峭壁,再一起落,即隐入藤蔓松石之间,不见踪影!
诸葛逸目送常碧云,长叹一声说道:“这位姑娘,无论心地资质,均属超凡上选!可惜竟沉沦于‘罗刹教’下!”
诸明目光一转,微笑说道:“‘罗刹掌教’既然对你景慕殊深,则仁兄不何于提前赴约,与孟非烟流连金石丝竹,琴棋书画的三日雅叙之间,设法把她们师徒,一齐度化!”
诸葛逸又是一声长叹答道:“本有度人心,恨乏回天力!孟非烟身为‘罗刹教’掌教,一身上乘内家绝学,更复登峰造极,入圣超凡,决不在你我之下!这次召开‘罗浮大会’便是想与举世人物争雄,她怎能轻轻易易的,淡却名心,消除嗔念?”
诸明听得眉梢微蹙,亦自默然,两人信步向前走去。
直等诸葛逸、诸明的身形,在远方隐没,钟离老人与常碧云才在峭壁现身,钟离老人并向常碧云赞道:“常姑娘适才与诸葛穷酸应答之语,极其得当,可能我们这一番苦心,不会白费,有所收获!”
常碧云脸上浮现一片湛湛神光,点头答道:“缘由天定,事在人为,但问耕耘,不问收获!请教老前辈,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见我师傅去了!”
钟离老人拊掌笑道:“好一个‘缘由天定,事在人为,但问耕耘,不问收获’,常姑娘今后无论处人处事,只要永存此心,定必无事不成,无难不克!”
话音略顿,深深看了常碧云一眼,只见她神仪内莹,妙相外宣,脸上满布祥和光辉,知道此女灾劫已尽,从此福慧无穷,遂点头笑道:“你先去见你师傅也好,我则隐身暗中,随时协助!好在‘万相先生’百里独帮忙,有了这颗蜡制上官灵人头,你便不愁不能重归‘罗刹教’门下!”
常碧云不见恩师孟三娘已久,心头怀念殊深,接过那颗蜡制人头,并向钟离老人施礼道别以后便往“万梅谷”中匆匆赶去!
未到“万梅谷”之前,常碧云便将人头裹起,果然刚抵谷口便听得大师姊董飞云的阴冷口音叱道:“孟浮云,你已是被掌教师尊逐出门墙之人,怎的又来‘万梅谷’,莫非自行送死?”
随着话音,自谷内闪出两条人影,正是董飞云与那被“孟婆汤”魔力所迷,忘却本来的艾云飞夫妇二人!
常碧云深知董飞云自认本可传授恩师孟三娘衣钵,但自己归入师门以后,却深受恩师宠爱,许为得意传人,董飞云遂因妒生恨地,暗与自己不睦,暗思藉机相害!
如今刚抵“万梅谷”,便遇对头,不由秀眉微蹙,但仍极其恭谨地,施礼含笑答道:“大师姊难道忘了恩师虽把我遂出门墙!却留给我重返师门之路!”
董飞云闻言眉头深皱,满脸不悦神色,讶然问道:“你把上官灵说得降服本教了么?”
常碧云摇头答道:“上官灵傲骨绝世,豪气凌云,他怎肯归降本教?”
董飞云这时才注意到常碧云手中所提圆形包裹,益发吃惊地问道:“听你这样说法,这包裹以内,难道竟是上官灵的人头?”
常碧云装作一副凄然神色,点头不语
董飞云抢前两步,伸手说道:“人头拿来,交我一验!”
常碧云一来防她心存叵测,二来人头乃系蜡制,怎能禁得检验?遂柳腰一拧,飘退七尺,面沉如冰地,摇手说道:“董师姊,你这种举止,是否潜越‘罗刹教规’?”
董飞云虽然满心不愿这位小师妹重返师门,欲加破坏,但孟三娘御下极严,所立门规,不容丝毫违犯,故在听得常碧云抬出“罗刹教规”以后,不禁银牙暗咬,无可奈何地,转向艾云飞说道:“你去禀报掌教师尊,就说孟浮云师妹取得上官灵人头,现在‘万梅谷’口,意欲重归本教,请掌教师尊亲来,一验真假!”
艾云飞电痴飘身,过了片刻光阴,孟三娘便即亲自赶到“万梅谷”口!
常碧云因孟三娘平素对待自己,简直严师而兼慈母般的,爱护抚教得无微不至,久别之下,一旦重逢。遂根本用不到丝毫做作地,两行珠泪,便自夺眶泉流,拜倒在孟三娘身前,牵衣悲泣!
孟三娘也情不自禁地,轻抚常碧云如云秀发,以一种温和语音道:“云儿这些时日,你在外面吃了苦么?”
她们师徒之间的至性流露,绝似慈母爱女一般,直看得董飞云银牙暗挫,妒火高腾,蓦然发话说道:“孟师妹如今还是待罪之身,恩师是否应该先检验人头真假?”
孟三娘闻言目光冷冷一注董飞云,常碧云却提心吊胆地,解开包裹,现出那颗蜡制上官灵人头,但心中兀自默祷,千万莫令恩师看出破绽,否则不但满盘计划,齐付流水,自己也极可能当时便死在恩师绝世无双的“罗刹阴功”之下!
孟三娘柳眉微蹙,伸手接过人头,常碧云心中不由紧张得一阵腾腾乱跳!
董飞云一旁暗自偷窥,看出这颗人头的五官面目,果然绝似上官灵,不禁大失所望,与艾云飞交换了一瞥恨恨眼色!
但孟三娘却在接过人头以后,并未细加审视,便即随手甩下谷口之前的一条深壑之中,并向常碧云微笑说道:“云儿既然如我所命,做到此事,自然允你重返师门!并因元宵大会近在目前,且随我到我静室之中,再传你一册我毕生心血结晶的‘玄玄真经,罗刹真解,秘奥合录’!”
常碧云闻言,越发对师恩感激得沦肌浃髓,但董飞云却见小师妹才返师门,便获特殊传授,也越发妒恨不已!
既称“静室”,自然不奉传呼,无人敢擅行闯入,孟三娘端坐蒲团,妙目微开,凝注常碧云,神色颇为不悦地,缓缓说道:“云儿,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一件莫大错事?”
常碧云心内一惊,方自愕然,孟三娘又复说道:“我生平爱才,在当世武林的年轻人物之中,发现你与上官灵根骨灵秀,越轶群伦,遂先把你收归门下,然后再设法将上官灵亦加罗致!并因你们二人,惶惶相惜,互结情缘,才故意藉词把你逐出门墙,并给了你一个莫大困难题目!”
常碧云不知孟三娘此语何意,以一种惑然眼色,凝注恩师,听她往下说道:“我因深知你天性极厚,必然尽量设法重返师门,而上官灵也或许为你真情所感,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双双来师,岂非绝妙之事?尤其断定你与上官灵互相爱好,必不下手加害,我才加重语气地,命你持他人头赎罪!谁知你猜不透我的心意,居然弄假成真,不仅一朵武林异卉,从此夭折,你也定将暗自伤心绝世,难补情天恨海……”
常碧云越听越觉得恩师对自己委实爱护得无微不至,心头感动,珠泪泉流,暗忖无论在天理人情,任何一面,均不应对恩师加以欺骗,遂跪在孟三娘身前,低头垂泪地,幽幽说道:“恩师请对云儿重加责罚,云儿有欺师大罪,那颗上官灵的人头,不是真的!”
孟三娘本来满面不悦神色,但在听了常碧云这句自白之语之后,反倒笑逐颜开,伸手抬起常碧云下颏,看着她满噙珠泪的双瞳,失笑说道:“云儿,我怎会这等糊涂?份量轻重,入手便分,你难道还以为我不知道那颗人头,是巧手名工,用蜡塑制的么?”
常碧云见恩师早就看出人头乃系蜡制,不由更羞窘得无地自容,双手掩面,失声悲泣!
孟三娘轻抚常碧云香肩,微笑说道:“云儿不要害怕,公堂尊规戒,私室重人情,我若意欲对你责罚,又何必把你带到这静室之内?”
语音至此略顿,用衣袖替常碧云拭去满面泪痕,仍自蔼然微笑说道:“何况你千方百计塑制这颗人头之意,无非对我思念,亟欲重返师门!入室以后,不等我揭破,并又复立即自白,我自然不会对此介介,你也更应淡淡撇开,不要再自行谴责!”
说到此处,目光一注常碧云,秀眉微扬又道:“但适才在‘万梅谷’口,我若不赶紧将那颗人头,甩下深壑,妒恨的董飞云看破,我即非对你严加处置,无法服众!故而今后在私室以内,你我情同母女,公堂以上,却份属师徒,云儿须体谅我身为一教之尊,有时不得不强自矫情,装出一副冷酷神色!”
孟三娘说来说去,似乎有些伤感起来,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平心静气而论,我对这‘罗刹教’掌教名位,着实已颇厌倦!这次元宵大会,败了固不必谈,即令得胜,我也必将教务,付托你潘师叔执掌,只携带你一人,啸傲八荒,逍遥物外!那时上官灵或许认为你脱离邪教,身入正途,一段长缘,易于缔合?”
常碧云听得感激羞涩交进,把颗螓首,埋在孟三娘怀中,默默领略那种师徒二人灵犀暗度,情感交流的高度享受!
孟三娘忽然“呀”了一声,低头看着常碧云,微笑说道:“云儿,我虽然已把那颗蜡制人头,甩入深壑,替你掩饰,但元宵大会,上官灵不会不来,到时他一出现,岂非?……”
常碧云闻言,也觉为难,但孟三娘忽然大笑说道:“我也真是沉溺太久,最近虽因摒绝外欲,一意潜修,有些明心见性,由于时日尚短,终难透彻!既已看穿名利,何必还顾虑太多?索性对你维护到底便了!”
常碧云一双大眼之内,带着喜悦泪光,仰头向孟三娘笑道:“恩师,你对云儿太好……”
孟三娘与这爱徒目光一对,摇头苦笑说道:“云儿不要对我感激太甚,有桩大事,我对你隐瞒至今,将来你若得知内情,可能还要痛恨我呢!”
常碧云意识到恩师可能指的便是“孟婆汤”魔力迷魂一事,便接口以一种真挚神色说道:“恩师放心,你老人家对我太好,在任何情况以下,灵儿也不会忘动师恩!”
孟三娘摇头说道:“云儿哪里知道,你尚有血海深仇未报,只因我在收你之际,将本教迷魂圣药‘孟婆汤’给你服食,方致忘却本来,其实你并不姓孟呢!”
常碧云听恩师对自己如此掏诚相告,不由暗想似乎应该索性把吕梁山谒墓之事吐出,但念头才起,孟三娘又已说道:“你平素在我身边,虽然宠爱,尚不甚显,但前次将你藉此故意逐出门墙以后,却因终日思念难释,方知师徒情重,爱你极深。故而此次重逢,我除了要把这册‘秘奥合录’传你以外,便慎重考虑何时才是替你解除‘孟婆汤’迷魂魔力的最好时机!”
孟三娘说到上处,便自怀中取出那册“玄玄真经、罗刹真解、秘奥合录”,递与常碧云,并继续说道:“我本想此时便替你解除‘孟婆汤’魔力,但恐你本性一复,可能立即投向‘乾坤五绝’那里,而使我当众难堪,伤心欲绝!故而认为最好还是依照我对“南笔’诸葛逸在三仰峰头所作承诺,等你与上官灵洞房花烛之夕,我再替你解除这力,恢复本来面目,那时你便对我怀恨,我也可以默默忍受,独自高飞远行,独尝寂寞孤单的无情岁月!”
孟三娘越说越觉情感激动,星目中微见润湿,玉颊以上,也流下了两行泪珠!
常碧云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方自悲咽叫了一声“师傅”,孟三娘举袖拭去颊上泪痕,又说道:“但这栏作法,亦有不妥,因为万一你本相未明,而血海深仇人已死在别人手内,或是侥幸逃生地,从此高飞远扬,觅地深藏,永不出生,则岂非定将饮恨终生!故而我此刻业已决定,不管你是否恨我,如今就替你解除‘孟婆汤’的迷魂魔力,还你本来面目!”
常碧云几乎业已泣不成声,偎在师傅怀中幽幽说道:“师傅,我……我……已经知……知道……我……叫常碧云了!”
孟三娘闻言,蓦然自凄迷怅惘之中,大吃一惊,双目神光突射,凝注怀中的爱徒常碧云,讶声问道:“云儿,快说你怎会恢复记忆,我‘孟婆汤’的迷魂魔力,几乎无药可解!”
常碧云应声点头答道:“这件事情,虽然费了‘逍遥老人’钟离哲的莫大心机,但这位老前辈,确实未曾给我服过什么药物!”
孟三娘秀眉微扬,“哼”了一声说道:“原来又是这老头儿多事逞能,云儿且说给我听,钟离老人怎样费尽心机,才想出使你恢复记忆的回天手段!”
常碧云遂将自己在“玄玄别府”,被恩师逐出门墙之后的一切所遭所遇,对孟三娘细说一遍。
孟三娘听钟离老人利用“桐柏山人”虞去病的“生死坎离丹”,及吕梁山拜谒庐墓之策,为爱徒解除“孟婆汤”迷魂魔力,恢复记忆,不由也自钦佩无而!微叹一声,摇头说道:“这老头儿无怪被武林尊称为当世第一人物,确实有点鬼神不测之妙!但我只在武夷山中,与他比赛过一次悬颈上吊,并系胜负未分,彼此始终不曾正式交手,故而才召开这次元宵大会,好好一较究竟!”
说到此处,好似心头一阵难过,妙目之中,微微润湿,轻抚常碧云偎在自己胸前的如云秀发,凄然说道:“云儿,你所服‘孟婆汤’迷魂魔力,业已解除,应该知道‘九毒书生’姬天缺,即是杀害你三位兄长,并气死你父‘皓首神龙’常子俊的血海深仇,‘乾坤五绝’方面,更是你父生前友好!我则既已将一身所学,悉数相传,又曾用‘孟婆汤’使你昧却本性甚久,故而你等我把那册‘玄玄真经、罗刹真解、秘奥合录’上,未经记载的几句最重要口诀,相告以后,便可脱离‘罗刹教’归入正途,雪恨报仇,并与上官灵永结百年好合!”
话音了处,双睛微阖,凄然无声地,自眼角流下两行泪珠,口中低低念道:“玄之又玄,平平淡淡!纯刚易折,阴阴生阳……”
饶你孟三娘所念这几句:“玄之又玄,平平淡淡,纯刚易折,阴阴生阳……”是“玄玄真经”及“罗刹真解”以内的不传秘诀,但常碧云却连听都不听地,只顾扑在师傅怀中,泪如泉涌,悲声叫道:“恩师怎的这等说法?血仇虽深,但师恩亦复罔极!云儿只等杀却‘九毒书生’姬天缺,祭告我父母兄长以后,便决意终生随侍师傅,连上官灵我也不愿理了!”
孟三娘见爱徒洞悉本来面目以后,仍对自己如此,不由心中也感觉到一种从来未有的异常安慰,紧紧搂住常碧云,师徒二人,默默无声地喜极而泣!
这种对泣,不是悲凄,而是享受,是一种两心相通,已无隔阂的无上享受!但就在孟三娘享受这种无上享受之间,忽然轻轻推开常碧云,香肩微晃,腾身便向静室顶端的一个小小天窗扑去!
孟三娘这间静室,纯系石建,高大异常,但等她扑上天窗,却哪有人踪?只在室顶留着几行字迹!写的是:“师徒间几滴至情至性之泪,化成一片祥氛,足以消除弥漫当前的血腥暴戾!奉劝非烟女史,何如抛去‘阎婆’恶号?改称‘祥云夫人’,‘南笔’诸葛,准时赴约,已到‘万梅谷’口!”
这几行字迹,字字入石分许,龙飞凤舞,遒劲无伦,末后更有“钟离手启”四字,只看得孟三娘对这位名惊天下,艺压乾坤的钟离老人,由衷钦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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