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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定 约(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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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仅凭直觉看来,这怪物定具奇毒,行动间也必快速绝伦,不可轻加招惹。

卓轶伦方在皱眉思计,那怪物“嘘”的一声,长尾掉处,果然捷如电掣地,隐入洞穴深处。

这一来,卓轶伦可为了难,有些踌躇发闷。

因为怪物爬在洞口,自然不易人洞,如今怪物已去,难道还不敢进入

若不进洞.周三畏踪迹难寻,吉凶难料,令人太以悬心,若是进洞,那怪物倘来个暗中袭击,却又如何应付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周三畏的祸福,重于本身安危,遂先行噙了几粒秘炼解毒灵丹,再复闪身入洞。

入洞丈许,洞径便有转折,卓轶伦三转两转,推开一扇门户,忽然眼前大放光明,业已到了一间宽大石室之内。

室中,药炉丹鼎,几榻等物,倒颇齐备,却就是无人。

没有周三畏,也设有那只壁虎形的怪物。

卓轶伦剑眉双轩,提足真气,施展“传音人密”神功,抱拳发话叫道:“石室主人何在,请出一见。”

话音才落,壁中果有回声,一阵隆隆声息,显出一扇石门,那只壁虎形的怪物,从石门中缓缓爬出。

怪物背上,坐得有人,是位白发披肩,面容奇瘦,状若幽灵的白衣老妇。

卓轶伦一见对方神采,便知这老妇不俗,遂一抱拳,恭身说道:“在下卓轶伦,冒昧干谒,尚祈老人家海量相宽,并请教老人家的尊名上姓,以免有失礼数。”

常言道得好:“有手难打笑脸人”,卓轶伦神情语气,如此谦恭,自然不会使那白衣老妇,对他起甚恶感。

他语音一了,白衣老妇便微叹答道:“我老婆子隐迹多年,‘吴沅’二字,恐怕不复为世所晓”

卓轶伦闻得“吴沅”二字.不禁微吃一惊,恭身问道:“吴老人家莫非在三十年前,便名满江湖,先称‘傲骨玉女’,后称‘恨海幽灵’的武林前辈”

吴沅点头叹道:“不错,我因傲生恨,中年白发,凋尽红颜,哪里还好意思再称什么‘傲骨玉女’,遂改号‘恨海幽灵’,最后更索性潜居避世,卓老弟既能知我来历,必非庸俗,令师是哪位高手”

卓轶伦肃立恭身,应声答道:“家师共有两位,是‘哀牢山归云堡’堡主彭五先生,和‘天山醉头陀’。”

吴沅“哦”了一声,面色更转和缓地,微笑说道:“原来老弟竟获得这两位绝世奇人真传,难怪如此英年,即能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把内家功行,练得极有成就。”

卓轶伦见对方不过在目光微注之下,便看透了自己功行深浅,不禁好生钦佩。

吴沅从那怪物背上跳下,改坐石椅,并伸手肃容地,含笑说道:“卓老弟请坐,你怎会无端寻到我这从未为世晓得的洞府之内”

卓轶伦道谢就座,陪笑答道:“在下哪敢无故惊扰,只因有位同行前辈,突然失踪……”

话犹未了,吴沅便接口问道:“卓老弟是不是与周玉龙同行”

卓轶伦摇头答道: “不是周玉龙,是‘天琴醉叟’周三畏。”

吴沅愕然问道:“天琴醉叟周三畏此人穿的是什么衣服,长的是什么模样”

卓轶伦刚把周三畏的衣着形相说出,吴沅便“哦”了一声,恍然笑道:“卓老弟,你所说的‘天琴醉叟’周三畏,就是我所说的周玉龙,大概他也和我一样,由于又老又丑,无颜再称‘玉龙’,遂改名‘三畏’。”

卓轶伦对于周三畏的改名之事,并不在意,只是对于他的安危情况,极为关心,遂急急问道:“吴老人家,那位周老人家怎会突然失踪,如今在不在此”

吴沅叹道: “这壑中墙上,有朵毒花,刚刚长成,周玉……周三畏下壑之时,经过花旁,无心折来一嗅,遂中奇毒,人立晕死,幸而我恰在洞口,将他接住,如今正于后洞昏卧。”

卓轶伦听到此处,失声叫道:“这样厉害的毒花,大概不是‘蛇涎莲’,便是‘醉神菊’了”

吴沅点头说道:“老弟的见识方面,相当丰富,周三畏所中的是‘醉神菊’的瘫人奇毒。”

卓轶伦“哎呀”一声,皱眉说道:“这可怎好,周老人家既然误中‘醉神菊’的毒力,除了昏睡三日以外,并难免变作终身瘫痪。”

吴沅闻言,向他看了一眼,扬眉问道: “卓老弟,你除了武达文通,似乎还深明医理。”

卓轶伦答道:“吴老人家猜得不错,卓轶伦曾蒙我恩师彭五先生的至交好友, ‘一帖神医’叶天仕,青眼相垂,略加传授,学得了一些岐黄薄技。”

吴沅笑道:“老弟太谦,叶天仕的一张单方,已为杏林奇宝,老弟得他真传,足称神医,你说薄技,但你既深明医道,便可不必再替周三畏耽忧,只要让他留在我洞中,小住百日,即告无恙。”

卓轶伦目光一亮,扬眉问道: “吴老人家既然如此说法,莫非这洞中竟生得有罕世难觅,专医风湿瘫痪的圣药‘乌风藤’么”

吴沅颉首笑道:“造物奇巧,妙不可言,天生一物,必有一克,老弟不妨记住,凡属生长‘醉神菊’毒花的十丈周围以内,便定有‘乌风藤’存在”

卓轶伦心中一动,又复问道:“吴老人家,‘乌风藤’每簇必生九茎……”

吴沅察言知意,接口笑道:“卓老弟问话之意,是否想要上两茎,借以行医济世”

卓轶伦摇了摇头,赧然答道:“乌风藤太以难得,在下不敢妄求,何况此藤每次切忌连取两茎,否则藤根即萎,不再生长,吴老人家只取上一茎,为周老人家疗毒便了。”

吴沅叹道:“卓老弟委实博识多才,但你却不知‘醉神菊’与‘乌风藤’,这一种毒花,一种圣药的气机居然相通,洞外的‘醉神菊’既被周三畏折断,洞中的‘乌风藤’,也告整盘坠落,我且送你三茎.留待救人济世。”

卓轶伦自然大喜称谢,并向吴沅问道:“吴老人家,我想看看周老人家,不知有无不便”

吴沅微笑起身,领他走到后洞,果见周三畏脸色惨白地,在张石榻之上,入睡沉沉。

卓轶伦见状,为周三畏略一诊察,知道吴沅所言不谬,只要有“乌风藤”配药疗治,确实在百日之后,便可痊愈。

这时,吴沅已取来一支玉瓶,递与卓轶伦,含笑说道:“卓老弟,这瓶中是以极好的‘红花油’,浸泡三茎‘乌风藤’,敬以赠送老弟。”

卓轶伦也不再客气,伸手接过,仔细收好,向吴沅恭身一礼,称谢说道:“多谢吴老人家,在下因急欲寻人,就此告辞,并请老人家,代我向周老人家,转致数语。”

吴沅点头笑道:“卓老弟有何话说”

卓轶伦剑眉微挑,目交神光说道:“请周老人家安心静养,那件事儿,由卓轶伦独自承当,倘若早有佳音,我并会来此向他报告。”

吴沅闻言,微笑说道:“老弟古道热肠,真不愧为醉头陀、彭五先生等两位旷代奇侠的及门弟子,这些话儿,定必代为传达,让周三畏静心养病,不再牵挂就是。”

卓轶伦站起身形,深深一揖,吴沅又复笑道:“卓老弟要走了么,我吴沅可有什么能为你效劳处”

卓轶伦灵机一动,遂先把夏侯娟暨何撑天的形貌,说了一遍,然后向吴沅问道:“吴老人家你长居‘黄山’,不知最近可曾见过这样一位绝代红妆和一位畸形残废的两人踪迹”

吴沅笑道:“老弟所说的夏侯姑娘,我未见过,至于那位双手俱折的何撑天,倒是常在‘西海门’茫茫云海之中,暨‘天门石径’等极端险峭之处.锻炼轻功身法。”

卓轶伦闻言暗喜,因自己随口一问,果获端倪,有了“西海门”, “天门石径”等两处地点,总比盲目乱撞,要省力得多。

他见已无事,遂向吴沅告辞,吴沅不再挽留,送到洞口,彼此含笑为别。

卓轶伦离开吴沅所居幽洞,便即赶赴“西海门”,试探是否能有所巧合,寻得何撑天,或是夏侯娟的踪迹。

由“平天岗”向右方转去,便是“黄山”的望云胜地“西海门”。

卓轶伦来得极巧,云海四合,一望茫茫,几乎连数丈以外的路径树石,均不易看清。

他见了这种情况,不禁剑眉微蹙,心中暗忖:除非天缘巧合,否则要想从如此茫茫浩浩的云气雾云以内,寻得心目中人,简直可称奇迹。

想到此处,念头又转,暗叹难怪何撑天以一个残废之人,具有那等绝世轻功,原来他是选择这等云影迷蒙,峰削壁峭的奇险所在,经常苦苦锻炼。

峰高飞鸟绝,除了天风松涛以外,几乎万籁皆静,一片天机幽趣。

卓轶伦是位文武兼资,才华如海的风流人物,他到了这等所在,自然难免要好好地徘徊领略一番。

但正在他心旷神怡地,领略这无边妙景之际,忽然微有所闻,神色立变。

他从“天籁”之中,听见“人籁”。

所谓“天籁”,就是天风松涛,所谓“人籁”,则是叱喝声息。

因为吴沅曾说,何撑天经常在此练功,卓轶伦自然一闻人声,便特别注意。

他根据声息方向,慢慢行去,并凝目细看。

有所见了,从横侧方,迅疾如电地,飞驰过一条黄色人影。

雾影之中,黄色最显,故而卓轶伦一眼便即看出那条黄衣人影,双袖郎当,正是两臂俱失的何撑天,“宇宙六残”之一。

卓轶伦扬眉叫道:“何朋友留步,卓某有事请教。”

何撑天毫不理他,足下纵跃如飞,展眼间便成了茫茫云雾之中的一点淡淡黄影。

卓轶伦正待追踪,“刷”的一声,又是一条红衣人影,掠空而过,穷追前逃黄影。

卓轶伦看出这条红衣人影,正是自己赠她外号,并惹起相思的“咆哮红颜”夏侯娟。

他惊喜万分之下,一面提足轻功,急急赶去,一面高声叫道:“夏侯姑娘留步,我是卓轶伦,特地前来找你。”

夏侯娟也与何撑天一样,不肯停步,但却边自疾驰,边自答道:“我知道你是卓轶伦,也知道你定会前来找我,但我如今无法和你多谈,我非把那何撑天捉到不可,绝不使一个残废人能逃出我的手掌。”

这时卓轶伦因系提足真气,以全力飞驰,业已追得与夏侯娟先后仅距数尺,

雾影之中看去,夏侯娟衣袂飘飘,宛若凌虚仙姬,风神更美。

卓轶伦心中微醉,含笑说道:“夏侯姑娘,我陪你一同追他。”

夏侯娟毫不回头,只把螓首微摇,应声答道:“这厮轻功太好,心思又刁,一发现斗我不过,拔脚就跑,并倚仗地熟腿快,不肯跑出雾影,只在‘西海门’一带,来回乱转,我只得半步不予放松地,和他硬耗,耗到云海散后,倒看他怎样逃出我的手掌”

卓轶伦点头笑道:“对!夏侯姑娘的这种想法极对,何撑天想仗云雾隐身,不肯跑离‘西诲门’,但茫茫雾影,总会消散,我陪你和他对耗,等把这残废凶人擒住,彼此再作畅叙。”

夏侯娟摇头说道:“谢谢,但你不必陪我和他对耗,最好我们另订后约。”

卓轶伦对于夏侯娟的英姿侠骨.绝代风华,委实心醉神迷,越看越爱,哪里舍得离开遂含笑说道:“没有关系。”

夏侯娟似乎已知卓轶伦要坚持陪她,遂接口笑道:“不是什么有关系或没有关系,是恐怕你的脚程方面,跟我不上。”

这几句话儿,若是出自别人口中,定会激得卓轶伦勃然震怒,但出自坦率豪迈的“咆哮红颜”夏侯娟口中,卓轶伦也只有深皱剑眉,发出几声苦笑而已。

夏侯娟扬眉叫道:“你莫要苦笑,我这人心直口快,不会故意奉承人,也不是故意刺激你,休看你如今勉强可以和我跑成一肩之随,但最多支持一个时辰左右,便将渐渐落后,因为何撑天是双手俱废,逼得在双腿上,下了专门性的特殊苦功,我则曾服‘雪鳝精血’,具有特殊耐力,你却只是一个武功甚好的寻常人,论持久耐力,你不如我,论特殊苦功,你不如他,何必跑得满身大汗,白费力气,干脆另外定个时地,和我见面多好。”

卓轶伦心知夏侯娟说的均是实情,但仍苦笑说道:“夏侯姑娘,你让我尽力一试好么,万一真不行,再遵从你的吩咐。”

夏侯娟忽然双眉一扬,娇笑说道:“你自己愿意白吃苦头,当然可以,不过……”

卓轶伦见她语未尽意,接口问道:“不过什么,夏侯姑娘怎么不说下去”

夏侯娟毕竟豪爽大方,一面疾驰,一面点头笑道: “好,我告诉你,我觉得你这种行为太笨,起初我认为我对你有点傻里傻气,如今我又认为你对我有点痴头痴脑。”

休看这“傻里傻气”和“痴头痴脑”二语,不是什么好字眼。

但在男女关系之上,却远比那些卿卿我我,誓海盟山,来得真,来得甜,来得亲切有味。

卓轶伦听得心中好不受用,精神大振,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奇异力量,竟追得与夏侯娟并肩同驰。

但这种精神作用,仅能振奋一时,无法持久,只可使卓轶伦多看夏侯娟几眼,把情根种得更深而已。

约莫半个多时辰过后,果然追不上那位对轻功下了特殊苦功的何撑天,只见那条黄衣人影,在雾影中,旋回盘绕,而云海也不但没有消散之意,反倒因风卷聚地,越来越厚,越来越密。

卓轶伦颇识时务,废然一叹叫道:“夏侯姑娘,请你指定时地,再为畅叙衷情,我服从你的话了。”

夏侯娟“噗哧”一笑,扬眉答道:“早点听话多好,我们于九九重阳,在长江江心的‘小孤山’见。”

卓轶伦方答了一个“好”字,忽又想起自己与司马豪所定的“红叶山庄”之约,遂急忙叫道:“夏侯姑娘,九九重阳不行,那天我在‘怀玉山’中,另有约会,请你把时间往后推延……”

话犹未了,夏侯娟便冷然说道: “谁叫你要我指定时地,夏侯娟一语既出,从不更改,我于九九重阳在‘小孤山’江岸,由凌晨等起,一直到黄昏,只要红日沉山以后,你仍不来,这一辈子便休想我再见你。”

卓轶伦听了这些话儿,不禁脚下一停,愕然发怔。

就这一怔之间,娟娟红影,疾驰如风,业已消失在浓密云海之内。

“百忍神尼”悔大师是比“三奇二帝一绝六残”等当代一流高手,还要高明的旷代空门奇侠,她这位女弟子“咆哮红颜”夏侯娟的功力,果然也似要比一身兼得醉头陀,及彭五先生两家真传的“圣手仁心”卓轶伦,强上一些。

卓轶伦敞一怔神之下,夏侯娟电掣星弛,芳踪已杳。

她不是白白走的,她是有所收获而走,带走了卓轶伦的一颗心。

她越是豪迈,越是率直,越是咆哮,越是刁蛮,卓轶伦便越是觉得她脱俗出尘,特别可爱。

夏侯娟的人,走了,卓轶伦的心,也走了,所剩下在云雾影中的,只是卓轶伦的躯壳。

大概是“百忍神尼”悔大师的传授太高,夏侯娟的轻功太快,连卓轶伦的飘荡心魂,亦无法追及,只好茫茫然,痴痴然地,转回躯壳内。

躯壳中有了心魂,才有动作,卓轶伦播了摇头,失声一叹。

但卓轶伦虽已有了动作,却并未怅然离去,他仍然直眉瞪眼地,痴立在云雾之中。

因为他记得何撑天的逃遁方法,是在这“西海门”一带浓密云海中,不住旋回盘绕。

于是卓轶伦便有了一种想法,他认为何撑天与夏侯娟,在旋回盘绕之下,极可能旧地重经。

自己追虽追不上,等总等得着,何不来个痴痴的等

等!等夏侯娟,和她商量商量,把九九重阳的“小孤山”之约,往后略为推延,免得自己不失约于彼,便失约于此,陷入无法两全的困窘之境。

常言道得好:“不如意事常八九”,“缘木求鱼”,固然毫无希望,“守株待兔”,却也希望缺缺。

等……等呀等……痴痴的等……

卓轶伦等得好苦,等得好急,等得好惨……

他心中自语自问:“会不会她再来,要不要我再等”

答案是“或许会再来应该要痴等。”

浓密的云海,淡了。

淡的云海,散了。

朦胧有朦胧的美,清朗有清朗的美,如今呈现在卓轶伦眼前的,便是一片清朗的美。

近山兀兀,美得像夏侯娟的骨。

远山淡淡,美得像夏侯娟的眉。

咆哮的风,美得像夏侯娟的脾气。

广阔的天,美得像夏侯娟的心胸。

但那集众美之大成的夏侯娟呢她却像云雾般地消散,像虹霞般地幻失,恍疑姑射仙人,随风而逝,不知飘向天涯,飘向海角

卓轶伦痴等成空,茫茫若失。

惆怅和回忆,是一种悲哀,但也是一种享受。

不过现实总还是现实,卓轶伦绝不能永远惆怅于回忆之中,不回到现实中来。

铛……铛……铛……

这呈远远传来的山寺晚钟,钟声够幽,够美,也告诉人黄昏了,不论成败利钝,今天已成过去,你应该好好休息,打点精神,再为那充满希望的明天,准备一切。

卓轶伦果然被钟声惊醒,他看了看满天晚霞,四山暮色,摇头长叹地,寻道清冷山泉,畅饮一番,并弄湿丝巾,覆在额上。

他这种动作,是需要清凉冷静,把充满心中剪不断,理还乱的别绪杂念,暂时撇开,好好“盘算正事”。

所谓“正事”,便是“九九重阳之约”。

所谓“盘算”,便是自己无法分身,到时究竟是对“红叶山庄”的司马豪食言,还是对“小孤山”的夏侯娟失约

盘算的结果,使卓轶伦头疼脑胀。

因为佳人之约,固然不容辜负,但大丈夫一诺千言,“红叶山庄”之约,也绝不能食言不践。

难,真是难,但俗语云:“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卓轶伦用心苦思之下,终于被他想出办法。

照夏侯娟的脾气看来,纵然等到了她,也可能是白碰钉子,绝无商量余地。

故而,从这一方面看来,是下策,从另一方面着手,是上策。

自己应该前往“红叶山庄”,把与司马豪所订的“重阳之约”,提早履行,或是延缓再践。

卓轶伦想通了,不再愁了,遂精神焕发地,先行畅游“黄山”胜境。

因为时间还早,卓轶伦久慕“黄山”盛名,既已身人其中,怎肯不尽情领略

何况他总以为夏侯娟不至于远离,可能还在“黄山”之内,猛追何撑天,卓轶伦虽不打算再向她商量改约之事,但多对这位“咆哮红颜”,看上几眼,也是坠入相思苦海中人的莫大安慰。

由于这两种原因,卓轶伦自然穷幽探胜地,踏遍“黄山”峰塑。

看不完的岚光山色,怪石奇松,真使卓轶伦为之眼花缭乱,但那比任何好看东西,都更要好看三分的夏侯娟,却仍冥冥鸿飞,泯然无迹。

卓轶伦不敢过分久留,他既从失望中带有满足,也从满足中带着失望地,离开“黄山”,奔向“红叶山庄”。

等他赶到地头,恰好是八月十五。

三庄主司马豪正在庄前闲步,看见卓轶伦匆匆赶来,不觉一怔。

一来,当日司马豪在病中,匆匆一面,对卓轶伦认得并未十分真切。

二来,彼此所定约期,是九九重阳,司马豪想不到对方竟会提前于八月中秋,便即赶到。

就在司马豪微微一怔之间,卓轶伦已先抱拳笑道:“在下卓轶伦,三庄主大概不认识我了”

司马豪听对方一报姓名,这才恍然大悟,惊喜万分地,赶紧抱拳还礼,向卓轶伦含笑问道: “司马豪正渴盼卓兄风采,想不到竟会提前先降,那位周老人家,怎未一同……”

卓轶伦接口答道:“周三畏老人家,因另有要事,不克分身,遂命卓轶伦单独晋谒,并向三庄主驾前,代为致意。”

司马豪“呀”了一声,失惊问道:“那位周老人家,就是名满江湖的‘天琴醉叟’么”

卓轶伦点了点头,司马豪愧然叹道:“当日小弟人在病中,喉音又哑,委实简慢失礼,卓兄见着周老人家时,请代司马豪敬致歉意。”

卓轶伦一面与司马豪并肩缓步,走向“虹叶山庄”,一面含笑说道:“三庄主命苏建祥兄,厚赠貂裘,又复订后约,必然有甚赐教”

司马豪扬眉笑道: “不瞒卓兄,小弟因见卓兄技精庐扁,医道通神,遂想请你对我两位兄长,也略施回天妙手。”

卓轶伦明知故问,向司马豪注目说道:“三庄主的两位令兄,是伤是病”

司马豪道:“小弟在当世武林中,虽无籍籍之名,但我两位哥哥的名头,却不甚小,卓兄听说过司马聪和司马明么”

卓轶伦故作失惊说道:“原来大庄主二庄主,便是‘宇宙六……’”

说到“六”字,语音遂顿,因为下面一个“残”字,似乎有点碍口,未便率直说出。

司马豪倒不加顾忌地,点头笑道: “对了,我两位哥哥,就是‘宇宙六残’之二,也就是为了那个‘残’字,小弟才斗胆奉邀卓兄,重游‘红叶山庄’,卓兄仁心圣手,济世活人,想必不吝……”

卓轶伦不等对方话完,便自接口笑道:“三庄主,小弟对你两位兄长,钦慕已久,自愿效劳,但话要说在前面,关于盲聋残疾,有可治,有不可治,我必须先行察看,才……”

司马豪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卓兄放心,司马豪虽是江湖粗人,尚知礼义,只有恭求诊治,绝无强迫施医之理。”

这时,两人业已回到“红叶山庄”,卓轶伦便含笑说道:“既然如此,便请大庄主二庄主与小弟一见,俾……”

司马豪陪笑说道:“我大哥二哥,出庄有事,约在‘重阳’方归,故而小弟才请卓兄届时,把酒登高,共渡佳节。”

卓轶伦闻言,不禁双眉微蹙。

司马豪见状问道:“卓兄有甚碍难,尽管请讲。”

卓轶伦道:“小弟于‘九九重阳’,另有无法推托之约,才提早前来‘红叶山庄’,谁知事不凑巧……”

语音微顿,略一思忖之后,又复扬眉道:“这样好了,小弟在贵庄叨扰半月,等到八月底时,倘若两位令兄,仍未归庄,卓轶伦便暂且告别,俟腊尽年终之际,再来拜谒就是。”

司马豪自然不得不同意地,拱手笑道: “多谢卓兄美意,司马豪敬遵台命,‘重阳’虽尚未届,此间溪蟹已肥,我们今夜便持蟹赏月,共渡中秋佳节。”

话完,立即命人整顿杯盘,设席园林,与卓轶伦开怀畅饮。

这时,一轮皓魄,刚出东山,素彩流辉之下,黄花涨蕾,老桂飘香,景色自然清绝。

卓轶伦正在含笑举杯,陡然精神一愕,目注园墙,双眉微剔。

司马豪也有所闻,随着卓轶伦的目光,凝视园墙,扬声喝道:“墙外何人,请报尊名,否则休怪司马豪慢客无……”

“慢客无礼”的“礼”字尚未出口,墙外怪笑起处,一条矫捷无伦的灰衣人影,业已飘落席前。

来者是个约莫四十刚刚出头的清癯中年人,身穿一件灰色长衫,手中拄着一根纯碧竹杖,脸上则戴着一副墨黑晶镜。

卓轶伦心中一动,暗想竹杖墨镜均是盲者常用之物,莫非这灰衣人,就是“红叶山庄”的二庄主司马明么

他正在思忖,司马豪业已起立笑道:“二哥怎会提前回庄大哥未与你一同……”

司马明接口笑道:“大哥的事未办完,要过了‘重阳’,方能回庄,我则因为事颇顺手,遂早些赶回,与三弟共度中秋佳节。”

说到此处,忽然向卓轶伦所坐之处,略有偏头,扬眉笑道:“三弟园中赏月,座有佳宾,居然颇不寂寞,但这位贵客是谁,应该替我引介引介。”

卓轶伦闻言,心中好不钦佩,暗想自己坐在一旁,根本毫未发话,司马明却已知晓,足见盲人听觉特聪,一方面有了缺陷,另一方面便会产生特别力量。

对方既已提到自己,遂索性先行报名,拱手笑道:“在下卓轶伦,久仰二庄主英名,今日可称幸会。”

司马明放下竹杖,入席就座,并向卓轶伦抱拳还礼,微笑说道:“好说,好说,司马明名虽为明,眼却失明,只是个残废之人,哪里会有什么……”

司马豪不等司马明语毕,便接口笑道: “二哥有所不知,自你与大哥走后,小弟身负重伤,生死呼吸,并失音成哑……”

司马明听得脸色一变,沉声问道:“三弟,你是怎样受伤,伤在何人手内”

司马豪俊脸微红,赧然答道:“此事说来话长,并咎在小弟,不在对方,等以后再慢慢禀告二哥。”

司马明又复同道:“三弟,你既受重伤,怎样痊愈,既已失音,如何不哑”

司马豪笑道: “多亏了这位精通医道的卓轶伦兄,巧过‘红叶山庄’,慨施妙手,才解除了小弟大厄,幸告康复无恙。”

司马明立向卓轶伦拱手笑道: “卓兄此德,司马明兄弟,永不相忘,我先敬你一杯。”

说完,端起面前酒杯,向卓轶伦微微举手,一倾而尽。

卓轶伦自然随同倾杯,连称“不敢”,但对于司马明下手取杯的既准且快,丝毫不像失明盲人,又复暗暗惊异。

司马豪等他们互相干了一杯以后,含笑叫道:“二哥,卓兄这次是应我之邀前来,再访‘红叶山庄’。”

司马明听到此处,神情一震,忙自接口问道:“三弟既邀卓兄前来,必有深意,莫非你的伤势,尚未完全痊愈么”

司马豪摇头笑道:“卓兄神医妙技,小弟早告复原,我邀他重来‘红叶山庄’之故,是为了大哥二哥……”

司马明摇了摇手,截断司马豪的话头,并从怀中取出一盒小小金针,向卓轶伦含笑说道:“卓兄,请你数一数这盒内的金针,共有多少”

卓轶伦虽然莫名其妙,但也只好如言照办地,在数完以后,朗声答道:“盒内金针,共是一百整数。”

司马明又向司马豪问道: “三弟,你是不是在‘天香轩’中设席”

司马豪点头笑道: “正是,二哥莫非要显示你的天赋绝技”

司马明双眉微挑,偏过脸来,向卓轶伦含笑说道:“卓兄,请你在盒内随意取上一把金针,投入这‘天香轩’前的‘鱼乐池’内。”

卓轶伦颇为好奇地,遵从司马明之言,随意抓了一把金针,脱手抛出,化成一蓬金线,投入轩前池中。

针落波翻,水面一阵碎响。

司马明凝神侧耳,直等金针沉水以后,方对卓轶伦扬眉笑道:“据司马明听来,卓兄所投入池中的金针,似系三十七根,如今请你再数数盒内针数,是否还剩六十三枚”

卓轶伦不信对方的耳力之聪,竟能达到如此地步,遂抱着满腹怀疑,细数盒内金针。

但数来数去,不多不少,果是六十三枚,卓轶伦不禁目瞪口呆,失声叹道:“二庄主这种神技,恐怕是旷古绝今,卓轶伦钦服万分,叹为观止。”

司马明摇头说道:“这种出奇听力,是为了弥补天生缺陷,拼命练而得,假如我与常人一般,双目可以视物,就绝难把双耳之聪,练到无微弗悉地步。”

说到此处,拿起盘中巨蟹,折下两只蟹螯,自取一只,把另一只蟹螯,暨蟹身,一齐递与卓轶伦,微笑又道: “卓兄,请你把这蟹螯蟹身,分向不同方位,高高抛起。”

卓轶伦此时已对这位身带残疾的武林奇人.好不惊佩,遂照他所说地,把蟹螯蟹身,一东一西,分别抛起。

司马明双目虽盲,但双耳的听音辨位能力,着实灵敏无比,他右手甩处,先把蟹螯发出,击中空中蟹螯,然后趋势把盒内金针,抓了一些,化成大蓬金线,向那蟹身打去。

不单如此,司马明除了这掷螯发针的动作,并随在那大蓬金线之后,提气飘身纵起。

金针才一打中蟹身,人也跟踪飞到,伸手把这只双螯俱失,但却添了一身金刺的怪蟹,凌空抓住。

司马明再一吸气仰身,半空中来了式“细胸巧翻云”,双臂微分,腰间一屈,腿儿一伸,转化为“野鹤孤飞”,穿进“天香轩”,仍然准确无比地,落在原处。

卓轶伦刚待抚掌称赞,司马明已把那只长满“金毛”的蟹身递过,含笑说道:“卓兄再数数看,这蟹身上所中金针之数,大概与你投落水中之数,完全相同,也是三十七根。”

卓轶伦知道不必再数,定然绝无谬错,遂好生叹服地,失声赞道:“二庄主绝艺神功。”

司马明不等他往下再说,便即摇手笑道:“卓兄,你对我三弟有疗疾救命之恩,司马明绝不敢狂妄炫技,何况我闻其声,知其人,业已识得卓兄也是一位内功极为精纯的武林好手。”

卓轶伦见对方竟能从语音上听出自己的功力程度,不禁越发吃惊。

司马明坐回原位,继续笑道:“故而,司马明一再不揣鄙陋,弄斧班门,用意只在证明我尚可称得上是‘残而不废’。”

卓轶伦点头笑道:“慢说‘残而不废’,就把那些双目可以见物的江湖豪杰算上,又有几人能及得二庄主的矫捷精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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