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落魂(2/2)
姜望一脚踩上落魂岭,便知什么是“落魂之力”了!
在他完全不曾控制的情况下——魂魄仿佛变成了具有实体的存在,且每一个部分,都像是灌上了重铅。
这灰暗的山岭,仿佛探出无数只无形的手,穿透了肉身血气,撕扯着每一缕魂魄,要将人掏空成失魂的躯壳。
姜望不动声色,又往前走了几步。
前方带路、脚步轻松的曹玉衔,继续解说道:“落魂岭共有十三坳,每过一坳,落魂之力的基础力量就会增强九倍。我希望在第十三坳与你展开决战。”
姜望听得明白:“曹宗师要负重登山。”
曹玉衔脚踩枯枝,沙沙作响:“以你我如今的力量,真要全部放开来打,能够安稳承受的地方已是不多。在这落魂岭负重登山,戴枷对决,都可以不必顾忌,更能逼出极限。”
姜望对此并不介意,只是随口问道:“刚才离开落魂岭的那些修士,都是军中的吗我看他们像是训练有素。”
“不算。”曹玉衔等了他两步,等他走到旁边来,才摇了摇头:“军中修士,纪律岂是如此”
姜望一时没有说话,对所谓军庭帝国,有了更深的了解。真是个全民皆兵的国家。这样的国家,会甘心被黎国、牧国、景国如此钳着么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就此并行于荒岭,一路往前。
这岭上都是奇形怪状的树,张舞着不同的姿态。姜望把所有看到的情景一掠而过,像是看到一张张远古妖相图。
落魂之力的强度越来越恐怖,魂魄已经有了血肉般的被撕裂的实感,那贴岭的风声,仿佛是灵魂深处的悲鸣。
到了第十三坳的时候,连视野都是下陷的!若不强行定住视线,无论看什么,都会在半途骤然往下一沉。
姜望完全有理由相信,此时若是神临境的他在此,一个照面就要魂消魄残。
既然神临境的他,也扛不住这般落魂之力。那么整个现世,没有任何一尊神临修士能扛住。无怪乎会有“非真莫入”的传说。
而事实上即便是身为当世极真的此刻,姜望也有了重枷在身的感受。
魂魄遭受的重压,让肉身也运转艰难。
他伸开五指,又缓缓握住,便这一握之间,浑身骨骼,发出咔咔的响!
“很有意思的体验。”他如此评价。
曹玉衔持弓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山坳的另一边,才回过头来看着姜望,抬手对姜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示意让姜望继续适应。
武夫神魂气血凝练如一,天然比道元修士更坚韧,在这落魂岭太占优势。
但约斗的双方都是为了探索极限,倒也没谁计较公平。
姜望并不说话,左手握住长相思,慢慢地横放在身前,右手抓住剑柄,缓缓拔剑出鞘。
他左手握着的不像是一柄剑,更像是举着一座山。他右手抓住的也不像是剑柄,而像是推开天地的撑天峰。
在这缓慢的拔剑过程里,他一身流线型的肌肉都凹出了深刻的沟壑。
落魂岭极致的落魂压力,的确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感受。他乐于体会这种挣扎。因为他明白——痛苦恰恰说明他的“不够”。
在登顶的过程里,他很需要寻找自己的不足,补完自己的缺陷。
阵道初祖的留痕,果然不同凡响!
当长相思的锋刃,完全体现在曹玉衔的眼中,这柄引得无数人传颂的天下名剑,已经彻底出鞘。
姜望发出了一声拾阶登天后的满足的轻叹。
“可以开始了。”他说。
不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适应了,他本就不期待一场公平的战斗,他要走到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位置。他要打破的,是自己在陨仙林以天人之态创造的古今洞真巅峰!
那么在洞真这一境里,他愿意迎接所有。无论什么环境,无论什么人。
就在他声音落下的同时,曹玉衔的箭已经飞来——
那是一只细长的骨箭,不知是从什么异兽身上取下,既尖锐,又残酷。箭杆中空,镂了许多兽口小洞,在飞行的过程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有如鬼哭。
此声与天地共颤,加剧了落魂之力!
姜望也恰在此刻,轻抬其眸。
元神海中,已经架起了朝天阙。身披神照东皇衣的尊贵元神,推门走出蕴神殿,踏上早在等候的太阳战车。
似天帝巡行人身四海,抵抗那无处不在的落魂之力。
元神不曾出窍,姜望那行动艰难的肉身,却是一跃而起。
瞬间从一个行动不便的佝偻老人,变成一个身手矫健的青年汉子。
他张开的双臂似羽翅,有十分自由的姿态。于空中只是微侧半身,便恰恰与那骨箭擦身而过。
继续往前的同时,他又扭腕挽剑,随手后劈——
铛!
那飞回来的骨箭,被生生斩落,如有灵性一般,在地上扭曲。
砰!砰!砰!
姜望踩着凝重的空气,在沉闷的爆响声里迫近曹玉衔。
迎面是呈“品”字形,自结三才阵的三根箭矢。
姜望嘴唇微张,吹出白气一缕,只是轻轻一绕,三箭齐断。
落魂岭的山坳其实很大,第十三坳尤其空阔。但两次进攻之后,姜望已经欺至曹玉衔身前,这意味着——他再没有出箭的可能。
绷!
却见曹玉衔反曲弓身,以弦为刀,一刀劈落——
恰恰弦刀抵剑尖!
两位当世绝顶的真人,在落魂岭的第十三坳、九重封印第一次全部解开的终处,展开了一场好像很不超凡的战斗。
他们在灵魂极限负重的状况下,如尚未开脉的武者,在做最初的刀剑之争。
简单,直接,凌厉,激烈!
曹玉衔的弦刀术,也丝毫不输姜真人那天下无双的剑。瞬息之间,双方已经错身数十合,刀光剑影如莲花绽开。
便在这莲开的同时,曹玉衔抬起他的眼睛,他那双并不很显锐利的眼睛,却有看破一切的明澈:“你现在不是真正的天人态——你在欺天!”
他那只更应该拿笔而不是拿刀的手,握住弓背却反手割天,提膝,弓步,弦如满月——
一刀斩在空处。
姜望眼眸中的淡漠无情,却如一张膜纸,被毫不留情地揭破了。
“假天”之后,是他丰富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