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油锅(1/2)
健马长嘶,向前急奔。
三个人都已坐下来,冷冷的看着陆小凤,一个是高涛,一个是海奇阔。
第三个人却不是表哥,是杜铁心。
车底的夹层中本来明明只有表哥一个人的,现在反而偏偏少了他一个。他的人到哪里去了
这三个人是怎么来的在前面赶车的是谁是不是那个本来应该在买酒的车夫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想说话,却说不出。
他们点穴的手法很重,他脸上的肌肉都已僵硬麻木,非但说不出话,连笑都笑不出。
他们显然并不想听他说话,也不想看他笑,可是等到他们要他说话的时候,他想不说都不行。
杜铁心的手张开,又握紧,指节发出一连串爆竹般的响声。
高涛看着他的手,忽然问道:“你做刑堂的堂主,一共做了多少年”
杜铁心道:“十九年。”
高涛道:“在你这双手下面,有没有人敢不说实话的”
杜铁心道:“没有。”
高涛道:“据说你本来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做总瓢把子的,你为什么不干”
杜铁心道:“因为刑堂有趣。”
高涛道:“因为你喜欢看别人受罪”
杜铁心道:“不错。”
高涛笑了,海奇阔也笑了,两个人的笑声就像生了锈的铁器在摩擦,令人听得牙龈发软。
海奇阔笑道:“我倒真想看看他当年的手段。”
高涛道:“你马上就会看到的。”
海奇阔道:“刑堂已布置好了”
高涛点点头。
海奇阔道:“据说昔年三十六寨里的叛徒,宁可下油锅,也不愿进他的刑堂。”
高涛道:“一点也不错。”
海奇阔道:“他是不是有套很特别的法子对付叛徒”
高涛阴恻恻的笑道:“不但特别,而且有趣。”
陆小凤闭上眼睛,只恨不得将耳朵也塞住,这话听来实在让人很不愉快,却又偏偏不是假话。
高涛忽又像唱歌一样唱着道:“将入刑堂,伤心断肠,入了刑堂,喊爹喊娘。”
海奇阔眨着眼,故意问道:“出了刑堂呢”
高涛道:“出了刑堂,已见阎王。”
杜铁心冷冷道:“入了刑堂,就已如见阎王了。”
高涛道:“刑堂里也有阎王”
杜铁心道:“我就是阎王。”
车窗外忽然变得一片漆黑,连星光月色都已看不见,车声隆隆,响得震耳,马车竟似已驶入了一个幽深的山洞,在洞中又走了段路才停下。
高涛长长吐出口气,道:“到了。”
海奇阔道:“这里就是黑心老杜的刑堂”
高涛吃吃的笑道:“这里也就是阎王老子的森罗殿。”
海奇阔将陆小凤从车厢里拿了出来,就像是拿着口破麻袋一样,既不小心,也不在乎,一下子撞上车门,一下子又撞上山壁,撞得陆小凤脑袋发晕,连骨头都快散了。
高涛故意叹了口气,道:“你手里钩着的是个活人,不是破麻袋,你怎么不小心一点”
海奇阔道:“我看不见。”
这倒也不是假话,山洞里实在太黑,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越走路越窄,被撞的机会更多。
现在连陆小凤自己都觉得自己变得像是口破麻袋了。
幸好就在这时,前面山壁上“格格”的在响,忽然有了一块石壁翻了起来,露出个洞穴,里面居然有光。
不但有光,还有桌椅。
桌上摆着对死人灵堂里用的白蜡烛,已经被燃掉一大半。
烛火闪烁,风是从洞穴上一条裂隙中吹进来的,就好像特地为这里造出的通风口。
海奇阔随随便便的将陆小凤往桌子前面一摔,叹息着道:“这真是个好地方。”
高涛道:“就算有十万个人在附近找上三年六个月,也一定找不到这里面来。”
海奇阔用钩子敲了敲陆小凤的头,道:“若是找不到,谁来救他”
高涛笑道:“他就算真的喊爹叫娘,也没有人会救他的。”
海奇阔道:“那么他岂非已死定了”
杜铁心道:“他不会死得太快。”
海奇阔道:“为什么”
杜铁心冷冷道:“因为我一定会让他慢慢的死,很慢、很慢!”
海奇阔道:“他想死快一点都不行”
杜铁心道:“不行。”
海奇阔笑了,发现高涛正低着头,好像正在研究陆小凤身体的构造,就问道:“若是由你动手,你准备从哪里开刀”
高涛拍了拍陆小凤的手,道:“当然是从这两根宝贝手指头。”
海奇阔道:“若是我,就先拔他的两条眉毛。”
高涛道:“哪两条”
海奇阔道:“当然是长在嘴上的那两条。”
两个人越说越得意,就像是屠夫在谈论着一条待宰的羔羊。
陆小凤一向是很看得开的人,也很沉得住气,可是现在心里的滋味,却好像整个人都已在油锅里。
看起来他的确已毫无希望,能够快点死,已经是运气。
谁知就在这时候,外面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冷笑。
“是什么人”
高涛、海奇阔、杜铁心,三个人同时窜了出去。
三个人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不但反应快,动作快,而且身经百战,能挡得住他们联手一击的人,并没有几个。
外面来的仿佛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简直就像是来送死的。
他们一窜出去,就采取了包抄之势,无论来的这人是谁,他们都绝不会让他再活着走出去。
海奇阔剽悍凶猛,手上的铁钩更是件极霸道的武器,以五丁开山之力,抢在最先。
杜铁心单掌护胸,右掌开路,紧贴在他身后。
又是一声冷笑,黑暗中突然有剑光一闪,就像是雷霆震怒,闪电生威,却比闪电更快,更可怕。
只听“叮”的一响,一柄铁钩打上石壁,火星四溅,铁钩上还带着一条铁臂。
杜铁心已仰面而倒,一股鲜血,泉水般从咽喉间涌出。
两个人连惨呼声都没有发出,就已气绝。
好快的剑!
剑锋还在黑暗中闪着光,闪动的剑光中,仿佛有条人影。
高涛看见了这个人,一步步向后退。
他的脸已完全扭曲,就好像忽然看见了厉鬼出现,退出几步,一跤跌在地上,鼻涕、口水、大小便一起流了出来,整个人都跌成了一滩泥,竟活活的被吓死。
谁能让他怕得这么厉害
谁能有这么快的剑
西门吹雪
一个人慢慢的从黑暗中走出来,穿着身灰布长袍,戴着顶篓子般的竹笠。
不是西门吹雪,是老刀把子。
陆小凤的人刚从油锅里捞出来,又掉进冰窖里,全身都已冰冷。
他一心想抓住这个人的致命要害,这个人当然也想要他的命。
就算他宁可进油锅,也不愿入杜铁心的刑堂,可是现在他宁可进刑堂,也不愿落入老刀把子的手里。
老刀把子的声音却很温和,居然在问:“他们有没有对你无礼”
陆小凤苦笑。
刚才被撞了那么多下,他血脉总算被撞得比较畅通了,已经能说得出话。
可是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刀把子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让你受到他们的委屈,他们还不配。”
陆小凤忍不住道:“我现在才知道,你早就准备在事成之后杀了他们的。”
老刀把子并不否认,道:“斩尽杀绝,连一个都不留!”
陆小凤道:“也许满翠楼那地窖,本来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老刀把子道:“凌风山庄的地窖也一样。”
──潮湿阴暗的地窖、呼号着想逃命的人、血肉模糊的尸体。
陆小凤忍不住想呕吐,但他忍住了,道:“他们本就是要死的,虽然没有杀死铁肩那些人,你的计划还是没有失败。”
老刀把子笑了笑,道:“我早就说过,我绝不会失败。”
陆小凤也只有承认,现在看起来,最后的胜利的确属于他。
老刀把子道:“这就好像攻城一样,就算你已攻破了九道城,外面虽然已血流成渠,我却还是太太平平的高卧在城里。”
他微笑着道:“因为我的思虑比你更周密,你能攻破九道城,我早巳建立了第十道,到了这道城外,你已筋疲力竭,倒下去了。”
陆小凤道:“你算准了我已没法子揭穿你的真面目”
老刀把子道:“现在世上已没有一个人能为你作证,你说的话,还有谁相信”
陆小凤道:“还有一个人。”
老刀把子道:“谁”
陆小凤道:“你自己。”
老刀把子大笑。
陆小凤道:“只有你自己知道我说得不错,所以你一定要杀我灭口。”
老刀把子道:“你呢你自己是不是完全绝对相信你自己的想法”
陆小凤道:“我……”
老刀把子道:“我知道你自己也不能绝对相信的,除非你能够摘下我这顶竹笠来,亲眼看见我的真面目。”
陆小凤无法否认。
老刀把子道:“还有件事你也错了。”
陆小凤道:“什么事”
老刀把子道:“我并不想杀你。”
陆小凤道:“你不想”
老刀把子又笑了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你现在跟死人有什么两样”他微笑着转身,施施然走了出去:“不值得我杀的人,我绝不会动手的。”
陆小凤忍不住大声道:“现在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谁”
老刀把子头也不回,道:“不能。”
烛光闪动,已将熄灭。
老刀把子已走了,入口处那块巨大的石壁,也已密密阖起。
就算陆小凤能够自由活动,也一定没法子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现在这地方就好像是个密封的罐子,连一只苍绳都飞不出去。
──我为什么要杀你,现在你跟一个死人又有什么两样
没有两样,这密封的罐子,就是他的坟墓。
每个人迟早都要进坟墓的,只不过活生生的坐在坟墓里等死,还不如索性早点死了的好。
最悲哀的是,现在他连死都没法子死。
烛泪已将流尽了,他的生命,岂非也正如这根残烛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无往不利,无所不能的超人。
他能从以前那些危机中脱身,也许只不过全凭一点运气。
可是遇见老刀把子这种可怕的对手时,运气就没有用了。
──我知道你自己也不能绝对相信的,除非你能亲眼看见我的真面目。
现在他已永远看不到了,他已只有带着这疑问下地狱去。
──为什么要下地狱
──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的人,不下地狱还能到哪里去
烛光灭了,他却还活着。
世上唯一比活生生坐在坟墓中等死更糟的事,就是活生生的坐在黑暗里等死。
他想起了很多事,也想起了很多人,甚至还想起了车窗中那双发亮的眼睛。
此时此刻,他为什么还会想到她
难道这个有一双发亮眼睛的过路女人,和他也有某种奇异而神秘的关系
密室中忽然变得很闷热。
他已开始流汗,一粒粒汗珠,就像是蚂蚁般在他脸上爬过。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能动了。
──你有只天下无双的手,你这两根手指,就是无价珍宝。
每个人都这么说,可是现在,他这两根手指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用力捏一捏他自己的腿,让他清醒清醒,不要总以为自己了不起。
只不过清醒了反而更痛苦。
“如果能睡着多好。”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地狱里,岂非也痛快得很
他睡不着。
随着黑暗和闷热而来的,是疲倦和饥渴,尤其是渴更难忍受。
这种罪要受到何时为止
到死为止。
什么时候才能死
他忽然大声唱起歌来,唱的还是那首儿歌:
“妹妹背着泥娃娃,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