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第八个人(2/2)
所以大家只有分头行事。
张三还是留守在屋里,照顾胡铁花。
白蜡烛还是在守护金灵芝。
两间屋子的门全是开着的,还可以彼此照应。
本和白蜡烛在一起的那水手叫赵大中,是个老实人,他知道水手的名册就在金灵芝这屋里的衣柜中。
因为这是船上最精致的一间屋子,海阔天本就住在这里。
名册既已有了,勾子长就提议:“现在我和楚留香、公孙先生分头去找,将船上的水手全都召集到这里来,最迟半个时辰内在这里会面。”
这主意也的确不错,因为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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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舱中很暗,只燃着一盏孤灯。
水手们都睡得很沉。
楚留香叫了一声,没有回应,拉起一个人的手。
手已冰冷!
底舱中所有的水手竟已全都变成死人!
每个人致命的伤痕赫然还是朱砂掌!
楚留香的手也有些凉了,已泌出了冷汗。
他一步步向后退,退出船舱,忽然转身,奔上楼梯,奔上甲板。
甲板上也只有四个死人。
星已疏,海风如针,船在海上慢慢的打着圈子。
掌舵的水手尸体已冰冷,胸膛上也有个淡红色的掌印。
勾子长呢?
勾子长怎么也不见了?
放眼望去,海天无限,一片迷茫,千里内都不见陆地。
楚留香很少发抖。
他记得有一次和胡铁花去偷人的酒喝,若非躲到大酒缸里去,险些就被人抓住,那天冷得连酒都几乎结了冰。
他躲在酒缸里,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一直抖个不停。
但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那时他才七岁。
自从那一次之后,他就没有再发过抖。
直到现在——
他身子竟不停的颤抖起来,因为他第一次感觉到天地之大,自身的渺小,第一次感觉到世事的离奇,人智之有限。
他拉紧了衣襟,大步走下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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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劫余已回来了。
看他的脸色,就可知道他也没有找着一个活人。
楚留香第一句就问:“勾子长呢?回来了没有?”
张三道:“他不是和赵大中一起到甲板上去找人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他不在甲板上。”
张三耸然道:“莫非他也遭了毒手?”
楚留香并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已用不着回答。
公孙劫余神情竟也变了,道:“这人……”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胡铁花已跳了起来,揪住他的衣襟,大喝道:“勾子长若死了,杀他的没有别人,一定是你!”
公孙劫余神情又变了变,勉强笑道:“胡兄的酒莫非还没有醒?”
张三也急着赶过去拉他,道:“现在可不是你发酒疯的时候,快放手。”
胡铁花怒道:“你叫我放手?你可知道他是谁?可知道他的来历?”
张三道:“你知道?”
胡铁花大声道:“我当然知道。他就是在京城里连伤七十多条人命的大盗!勾子长却是关外熊大将军派来查访这件案子的秘使,他知道事机已败露,所以就将勾子长杀了灭口!”
这次张三才真的怔住了。
楚留香似也觉得很意外。
白蜡烛本已赶了过来,一听这句话,反而停下了脚步。
最奇怪的是,公孙劫余反而笑了。
胡铁花怒道:“你笑什么?你笑也没有用,屁用都没有,还是老实招出来吧!”
公孙劫余笑道:“幸好楚香帅认得我,还可以为我作证,否则这件事倒真是死无对证了。”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将披散着的长发拉了下来,露出了他的秃顶和耳朵。
一双合银铸成的耳朵。
他不但头发是假的,竟连耳朵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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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头发不稀奇,假耳朵却很少见。
胡铁花失声道:“白衣神耳!”
张三立刻接着道:“莫非是人称天下第一名捕,‘神鹰’英老英雄?”
“公孙劫余”笑道:“不敢,在下正是英万里。”
张三失笑道:“这下子可真是错把冯京当做了马凉,居然将名捕当做了强盗。”
胡铁花的脸红了,道:“这不能怪我,只能怪老臭虫,他明明早就认得英老先生了,却偏偏要咬着个地瓜,不肯说出来。”
楚留香苦笑道:“其实这也不能怪我,只能怪英老先生的易容术太高明了,竟连我这自命老手的人都没有看出来。”
英万里道:“在下哪有如此高明的手段?”
他忽然笑了笑,接着道:“在下就为了要易容改扮,所以特地不远千里,去请教了当今天下易容第一名家,这副脸就是出自她的妙手。”
张三道:“易容第一名家?那岂非是……”
他眼睛刚瞟着楚留香,胡铁花已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别人都以为楚留香就是天下第一易容名家,我却知道不是。”
张三道:“不是他是谁?”
胡铁花道:“是一位很美丽的小姑娘,老臭虫只不过是她的徒弟而已。”
张三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别人都说楚留香有三位红颜知己,一位博闻强记,一位妙手烹调,还有一位精于易容,你们说的莫非就是她?”
胡铁花道:“一点也不错,正是那位苏蓉蓉,苏姑娘。”
楚留香不由自主,又摸了摸鼻子,道:“英兄难道真的去见过蓉儿了么?”
英万里道:“在下本想去求教楚香帅的,谁知却扑了个空,只见到苏姑娘、宋姑娘和李姑娘,但那也可算是不虚此行了。”
他又笑了笑,道:“苏姑娘为我易容之后,就对我说过,非但别人再也认不出我来,就连楚香帅也休想能认得出。”
楚留香笑道:“女人的手本就巧些,心也细些,所以金针这一类的暗器、易容这一类的功夫,男人练起来总比女人差些。”
胡铁花恨恨道:“我还以为勾子长真是个老实人,谁知他说起谎来,比女人还强。”
张三笑道:“你上女人的当上多了,偶尔上男人一次当,也是应该的。”
胡铁花蹬了他一眼,才转向英万里,道:“楚留香纵未认出你来,你也该对他说明才是呀。”
英万里叹了口气,道:“在下生怕勾子长已和海阔天、丁枫等人有了勾结,所以也不敢当众说出来,只想在暗中找个机会和香帅一叙。”
胡铁花说道:“我明白了,难怪勾子长一直不肯让你单独和我们见面,原来为的就是生怕被你揭穿他的秘密。”
张三道:“如此说来,他肩上挨的那一刀,只怕就是他自己下的手,为的就是要将大家引出去,免得英老先生和楚留香单独说话。”
英万里道:“不错,那时我已想到这点了,只不过一时还无法证明。何况,我此来不但要捉贼,还要追赃,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
楚留香道:“这位白兄呢?”
白蜡烛道:“在下白猎。”
英万里道:“这位白兄才真正是熊大将军麾下的第一高手,练的混元一气童子功,内力之强,关外已无人能及。”
楚留香笑道:“莫说关外,就连关内只怕也没有几人能比得上。”
白猎道:“不敢。”
他也许是因为久在军纪最严、军威最隆的熊大将军麾下,也许是因为面上也已经易过容,是以无论说什么话,面上都全无表情。
楚留香道:“两位莫非早已知道勾子长就在这条船上?”
白猎道:“上船后才知道的。”
他不但面无表情,说的话也很少超过十个字。
英万里替他说了下去,道:“那时我只算定勾子长必定会逃往海外,既然找不着香帅,又久闻张三兄之名,是以才到此来寻访,想不到却误打误撞,撞上了这条船。”
楚留香道:“两位又是怎么认出他的呢?难道已见过他的面么?”
英万里道:“虽未见过他面,却听过他的声音。”
他补充着道:“那日他在镇远将军行辕中下手时,只剩下了一个活口。”
胡铁花道:“是不是那位将军的如夫人?”
英万里道:“不错,这位姑娘昔日本是九城名妓,不但丝竹弹唱样样精通,而且还有种最大的本事。”
胡铁花道:“什么本事?”
英万里道:“学人说话——无论谁说话,她只要听过一次,学起来就惟妙惟肖,据说她学熊大将军说话,连熊夫人都听不出。”
胡铁花道:“莫非勾子长行刺时,说话的声音被她听到了?”
英万里苦笑道:“正因如此,所以熊大将军才会将这差使派到我这糟老头子身上。”
楚留香笑道:“你们也许还不知道,英老先生非但耳力之灵,天下无双,而且别人是‘过目不忘’,英老先生却是‘过耳不忘’。”
胡铁花道:“过耳不忘?”
楚留香道:“无论谁说话,只要被英老先生听到过一次,以后无论那人改扮成什么模样,英老先生只要听他一说话,就可认得出他来。”
胡铁花道:“我明白了!那位姑娘将勾子长说话的声音学给英老先生听,英老先生就凭这一点线索,就认出了勾子长。”
楚留香道:“想必正是如此。”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我若非亲自遇见,无论谁说我也不会相信的。看来那勾子长倒真是流年不利,才会遇见这么样两个人。”
英万里道:“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胡铁花默然半晌,又道:“勾子长也许是强盗,但却绝不会是凶手!”
楚留香道:“哦?”
胡铁花道:“有几件事可以证明他绝不是凶手。第一,他和你们在外面的时候,确实有个人到了我屋子里来杀我,那人也绝不是鬼。”
英万里皱眉道:“如此说来,这船上难道真还有第八个人么?”
胡铁花道:“第二,他自己若是凶手,现在也不会被人杀死了。”
楚留香淡淡道:“谁也没有瞧见他的尸身,又怎知他是死是活?”
白猎道:“他也许是畏罪而逃。”
胡铁花道:“大海茫茫,他能逃到哪里去?他若在这条船上,又能藏在哪里?何况……”
他沉声接着道:“他既不会朱砂掌,也不能左右开弓,我们在死人身上找到的那颗珍珠,也不是他的。”
只听一人冷冷道:“那颗珍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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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灵芝面上自然还带着醉态,但这句话却说得清清楚楚,绝不含糊,看来比胡铁花还清醒些。
胡铁花长长吐出口气,道:“你的珍珠,怎会到死人身上去了?难道死人也会做小偷?”
金灵芝非但不理他,连眼角都没有瞧他,缓缓道:“前天晚上,我睡不着,本想到甲板上去走走,刚出门,就发觉一个人蹑手蹑脚的走下楼梯,我忍不住动了好奇心,也想跟着去瞧瞧。”
胡铁花喃喃道:“女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什么事她都想瞧瞧。”
金灵芝还是不睬他,接着道:“我走下去时,就发觉本来守在库门外的两个人已死了,方才那人却已不见踪影。”
胡铁花道:“他走得那么快?”
金灵芝冷冷道:“无论谁杀了人后,都不会慢慢走的。”
胡铁花道:“你没有看清他是谁?”
金灵芝道:“我……当然没有瞧清,那时门是关着的,我本想进去瞧瞧,就听到海阔天的喝声,我生怕被他误会,也只好一走了之,至于那粒珍珠……”
她瞪了张三一眼,才接着道:“自从被人拿走过一次后,就一直没有装牢,所以才会落在那两具死尸上,我回房后才发觉。”
胡铁花淡淡道:“那只怕是因为你那时做贼心虚,心慌意乱,所以珍珠丢了也不知道。”
金灵芝怒道:“杀人的又不是我,我为何要做贼心虚?”
胡铁花道:“杀人的虽不是你,你却看到杀人的是谁了,只不过因为你有把柄被那人捏在手里,所以不敢说出来。”
金灵芝涨红了脸,竟说不出话来。
胡铁花道:“但现在丁枫既已死了,你为何还不敢说出来呢?”
金灵芝咬了咬牙,道:“他既已死了,可见凶手并不是他,我说出了又有什么用?”
胡铁花想了想,叹着气,道:“这话倒也有道理,至少凶手绝不会是个死人,死人也做不了凶手。”
张三道:“凶手既不是丁枫,也不是勾子长,既不会是海阔天和向天飞,也不会是英老先生和白少英雄,更不会是金姑娘和楚留香。”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凶手只怕不是你,就是我了。”
胡铁花冷笑道:“你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张三笑道:“就算你有本事,就算你是凶手,你高兴了么?”
胡铁花也说不出话来了。
英万里叹道:“现在船上只剩下我们六个人,我们自然都绝不会是凶手,那么凶手是谁呢?”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除了我们之外,船上的确还有个人。”
英万里道:“你已知道他是谁了?”
楚留香道:“嗯。”
英万里还算沉得住气,胡铁花已忍不住跳了起来,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我若不知道,也就不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