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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月夜钓青龙(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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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玉道:“可是我值五千两银子。”

华华凤这才觉得有点奇怪了。

她刚才还没有想到,女孩子在被很多人看着的时候,心里又怎么会想到别的事

华华凤道:“也许现在看见你的人,凑巧都没有看见铁水贴出来的那张悬赏单子。”

段玉道:“你是在哪里看见的”

华华凤道:“茶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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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什么地方的茶馆,通常都是人最杂的地方,现在虽然还很早,但大多数茶馆都已开门了。

“上午皮泡水,下午水泡皮”。最懂得享受的杭州人,早上当然不会呆在家里吃老婆煮的稀饭。

杭州茶馆里的汤包、蟹壳黄、扬州千丝,本就和广东茶楼里的鱼饺、烧卖一样受欢迎。段玉一走进这家茶馆,果然立刻就发现自己的尊容被贴在墙上。

奇怪的是,茶馆里的人偏偏还是没有注意他,一双双眼睛还是要盯着华华凤。

这些人难道全都是色鬼,没有财迷。

两个穿着对襟短衫,手里提着鸟笼子的市井好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们选的位子,恰巧就在一张赏格下。

有个人正抬着头在看段玉的尊容,嘴里也不知在跟他的朋友说什么。

段玉向华华凤递了个眼色,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有意无意间往这张赏格下一站。

提着鸟笼的市井好汉,倒也看了他两眼,却偏偏又转过头去,大声招呼伙计:“来两笼小包,一壶龙井。”

难道他对包子比对五千两银子还有兴趣

段玉干咳了两声,开始念上面的字:“无论谁发现此人行踪,前来通风报信,赏五千两银整。”下面还有个报信的地址。

段玉好像这才发现别人悬赏捉拿的就是他自己,立刻做出很害怕的样子。

谁知这两个人还当他是假的。

段玉忽然对他们笑了笑,道:“你看这上面的人像不像我”

“不像。”

“一点都不像。”

这两人回答得好干脆。

段玉怔了怔,勉强笑道:“可是我自己为什么越看越像呢”

这两人已开始在喝茶,连理都懒得理他了。

段玉真想揪住他们耳朵,问问他们究竟是瞎子,还是呆子;

有个茶博士正拎着个大茶壶在为客人加水。

段玉忽然一把拉住了他,大声道:“你看这上面画的人是不是我”

茶博士拼命摇头,就像是看见了个疯子,吓得脸色发白。

段玉又怔住。

华华凤已走过来,悄悄地拉他衣襟。

段玉眼珠子转了转,故意用很多人都可以听得见的声音道:“这上面画的人明明就是我,幸好这些人竟连一个看出来的都没有。”

他一面说,一面用眼角去打量别人。

但满屋子的人好像忽然全都变成了饿死鬼投胎,一个个都在埋头吃他们的点心,谁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段玉已开始觉得有点哭笑不得了。

“这么好赚的五千两银子,为什么竟偏偏没有人赚呢”

他实在想不通。

华华凤也想不通。

她拉着段玉坐下来,勉强笑道:“也许已有人去通风报信了,只不过不敢被你看见而已。”

段玉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于是他们就在这里等,幸好这里的汤包和干丝味道还不错。

等到一笼汤包两碗千丝全都下了肚,居然还是全无动静。

段玉看着墙上的画,喃喃道:“难道上面画的真不像我”

华华凤道:“不像才怪。”

段玉道:“既然很像,他们不去赚这五千两银子,岂非更怪”

华华凤道:“的确有点怪。”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假如我不想被人赶出来,现在满屋子里的人只怕已经全都认出了我。”

华华凤也叹了口气,苦笑道:“世上有很多事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看见一个人昂然而入,把墙上贴的赏格,一张张全都撕了下来。

茶馆里的人居然好像全都没看见。

段玉当然看见了。

这人黑黑的脸,眼睛炯炯有神,竟是那最爱多管闲事的乔老三。

段玉正想过去问问他,为什么又来多管闲事,谁知这时又有个他认得的人走了过来。一个清癯瘦削的独臂道人。

他不等段玉招呼,已走过来坐下,微笑道:“两位今天好清闲,这么早就有空出来喝茶。”

华华凤冷冷道:“道人今天好清闲,这么早就有空出来喝茶。”

顾道人笑道:“听说,有位专喜欢跟人抬扛的姑娘,想必就是这位了。”

段玉也忍不住笑道:“一点也不错。”

华华凤狠瞪了他一眼,居然忍住了,没有找他的麻烦。

因为这时乔老三也已过来,手里拿着从墙上撕下的一叠赏格,往桌上一搁,笑道:“这已是最后的几张了,我一个人收回来的就有三百多张。”

段玉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收回来”

乔老三道:“因为我天生喜欢多管闲事。”

段玉叹了口气,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

华华凤板着脸,道:“你既然喜欢多管闲事,现在就请你把它们一张张贴回去。”

乔老三皱了皱眉,道:“为什么要将这些废纸贴回去”

华华凤道:“谁说这是废纸”

乔老三道:“我说的。”

华华凤道:“你难道不想要这五千两银子”

乔老三道:“我想是想要,只可惜没有人肯给我。”

华华凤道:“难道铁水已不想捉他了”

乔老三道:“你现在才知道”

华华凤怔住,段玉也怔住。

过了半晌,华华凤又忍不住问道:“铁水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乔老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段玉,道:“你们还不知道”

华华凤道:“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你”

乔老三瞪着他们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笑,道:“这也许只因为他忽然变成了好人。”

华华凤又怔了怔,大声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要找他。”

乔老三好像也怔住了,道:“你们要找他”

华华凤冷笑道:“难道只许他来找我们,不许我们找他”

乔老三却笑了,道:“你们当然可以找他,而且一定能找得到。”

他笑得好像很奇怪,很神秘。

华华凤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能找到”

乔老三道:“因为我可以带你们去。”

他果然带他们去了,而且真的很快就找到了铁水。

铁水居然真的变成了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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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决不可能再做坏事,所以死人都是好人。

铁水已是个死人。

段玉做梦也想不到铁水会忽然间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第一个发现他尸身的就是乔老三。

“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就在大街上。”

“他怎么死的”

“被人一刀砍下了头颅。他的身子倒在街心,头颅却落在一丈外。”

他死得真惨。

“是谁杀了他”

“没看见,我只看见了杀他的那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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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就在棺材上,棺材就停在凤林寺,刀赫然又是段玉那柄碧玉七星刀。

在庙里照料丧事的是卢九。

这个多病的人,在已将垂暮之年,竟在一日之间亲眼看见他的儿子和好友连续惨死在刀下。

惨死在同一柄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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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穿过枝叶浓密的菩提树后,已经变得很阴黯。

阴森森的阳光,照在他面前两口棺材上,也照着他苍白的脸。

他看来似乎已忽然老了很多。

到了这里,就连华华凤的心情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卢九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地咳嗽着,丝巾脏了,可是他已不在乎。

沉默了很久,华华凤终于忍不住道:“刀本来是在铁水自己手上的,是不是”

顾道人道:“但他并没有一直带着。”

华华凤道:“他将刀留在什么地方了”

顾道人道:“不知道,我只知道在黄昏时刀已不见了。”

华华凤道:“我可以证明昨天黄昏时,段玉一直跟我在一起的。”

顾道人道:“哦。”

华华凤又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可以证明。”

顾道人道:“还有谁”

华华凤道:“一个我不认得的人。”

顾道人淡淡道:“你不认得这个人,但这个人却跟你们在一起”

华华凤道:“因为他是被我们从一口箱子里救出来的,而且受了伤。”

顾道人看了看乔老三,乔老三仰面看着屋梁,两个人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华华凤的脸却已急得发红,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很难让人相信。

现在就算还能找到那个人,也是一样没有用的──一个陌生人说的话,又有谁会相信

顾道人忽然道:“昨天晚上你们在哪里”

华华凤道:“就在铁水那屋子里。”

顾道人道:“那里还有人”

华华凤说道:“非但没有人,连东西都被搬空了。”

顾道人道:“你们两位就在那栋空房子里呆了一夜”

华华凤的脸更红。

这件事也同样很难让人相信。

顾道人忽然叹息了一声,道:“铁水并不是我的朋友。”

乔老三道:“也不是我的。”

顾道人抬起头,凝视着段玉,道:“但你却是我的朋友。”

段玉慢慢地点了点头,但却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实在无话可说。

顾道人道:“我们虽然是朋友,但你现在若要走,我也决不留你。”

段玉很感激。

他当然懂得顾道人的好意,顾道人是在劝他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卢九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的确已该走了。”

段玉道:“我……”

卢九道:“这是你的刀,你也可以带走。”他看着棺材上的刀,慢慢地接着道:“因为我也说过你是我朋友,而且我相信你。”

卢九又道:“到了宝珠山庄,请代向朱二爷致意,就说……就说我父子不能去拜寿了。”

段玉勉强忍耐着,不让盈眶的热泪流出,咬着牙一字字道:“可是我并不想走。”

卢九皱眉道:“为什么”

段玉道:“因为我不能走。”

卢九道:“铁水已去世,这地方现在已没有人再留难你。”

段玉道:“我知道。”

卢九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走”

段玉道:“因为我现在若是走了,这一生都难免要被人怀疑是凶手。”

顾道人接着道:“可是我们都信任你,这难道还不够”

段玉道:“你们相信我,只因为你们是我朋友,但这世上却还有很多人不是我的朋友。”他凝视着棺上的刀,慢慢地接着道:“何况,这的确是我段家的刀,无论谁用段家的刀杀了人,段家都有关系。”

顾道人道:“你想找出真凶”

段玉点点头。

顾道人道:“你有线索”

段玉道:“只有一条。”

顾道人道:“一条什么”

段玉道:“一条龙,青龙。”

顾道人耸然动容,道:“青龙青龙会”

段玉道:“不错,青龙会。”

听到“青龙会”这三个字,每个人的神色仿佛都有点变了。

数百年以来,江湖中的确从未有过像青龙会这么神秘、这么可怕的组织。

这组织真的就像是一条龙,一条神话中的毒龙。虽然每个人都听说过它,而且相信它的存在,但却从来没有人真的看见过它,也从来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形态,究竟有多大。大家只知道,无论什么地方,好像都在它的阴影笼罩之下,无论什么时候,它都可能会突然出现。

有些人近来甚至已觉得随时随地都在被它威胁着,想自由呼吸都很难。

过了很久,顾道人才吐出口气,道:“你认为这件事跟青龙会也有关系”

段玉点点头,道:“我是初九才到这里的。”

顾道人道:“就是前天”

段玉道:“不错,前天下午我刚到这里,就遇到了花夜来。”

顾道人道:“听说那时你正在三雅园喝酒。”

段玉道:“花夜来的行踪本来一直很秘密,因为她知道有人正在找她。无论谁若想躲避别人的追踪,都决不该到三雅园那些地方去的,但那天她却居然在那里露了面。”他笑了笑,接着道:“而且她好像还生怕别人看不到她,所以特地坐在窗口,还特地将窗帘卷起,窗户打开。”

顾道人沉吟着,说道:“这的确好像有点不太合理。”

段玉道:“铁水的门下,刚巧也在那时找到了她,刚巧就在我面前找到了她!”

顾道人道:“你认为这件事本是他们早已安排好了的”

段玉说道:“我实在不能相信天下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顾道人想了想,道:“这样说来,铁水和花夜来难道也是早已串通好了的”

段玉点点头,道:“他们想必早已在注意我的行踪,知道我来了,就特地安排好这出戏,在我面前演给我看。”

顾道人接着道:“但当时你若不去管这件闲事呢”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他们想必也已算准了我是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华华凤忽然也叹了口气,冷哼道:“一个血气方刚,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又喝了点酒,若是看见几个凶横霸道的大和尚公然欺负一个漂亮的单身女人,怎么可能错过这种英雄救美的好机会”

段玉苦笑道:“何况我当时就算不出手,他们也决不会就此罢手的。”

华华凤用眼角瞟着他,道:“幸好我们的段公子是个好打不平的英雄好汉,所以他们也根本用不着多费事了。”

看来女人若是有了吃醋的机会,她也是决不肯错过的。

顾道人皱着眉头,说道:“他们这样做,目的何在”

段玉道:“第一,他们本就想除去卢小云,再嫁祸给我。”

顾道人在听着。

段玉道:“所以那天晚上他们就叫花夜来先偷走我的刀,去杀了卢公子。”

顾道人道:“他们认为卢九爷一定也会杀了你替卢公子报仇的。”

段玉答道:“不错,这就叫一石两鸟,借刀杀人之计。”

顾道人道:“卢公子身上带着的珍珠和玉牌,难道也是花夜来故意送给你的”

段玉道:“那倒不是。若是她送给我的,我就不会收下了。”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她用的是种很巧妙的法子,当时连我都被她骗过了。”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花夜来并不如他所想像的那么笨。

她故意偷了段玉的银票和碧玉刀,故意藏到那花盆里,故意让段玉看到。

然后她才故意装作睡着,让段玉去将那些东西全都偷回去。

她当然也已算准,段玉得手之后,一定会偷偷溜走的。匆忙之中,段玉当然不会发现多了东西,何况那些东西本就在同一袋子里。

等段玉发现东西多了时,就算立刻送回去,她一定已不在那里了,从此之后,段玉一定再也找不到她了。

所以段玉也就没法子再找到任何人能证明那天晚上他在什么地方。

何况,任何人都知道卢小云是他的劲敌。

一个人为了要娶得那样既富有又美丽的妻子,先在暗中将自己的情敌杀死,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等到卢九发现珍珠和玉牌也在段玉身上时,当然就会更认定他是凶手了。

顾道人叹息着,道:“看来他们这一计,本来的确可以算是天衣无缝,万无一失的了。”

段玉道:“只可惜他们还是算错了一着。”

顾道人道:“哦!”

段玉道:“他们没有想到,卢九爷竟会在赌桌上认得了我,而且把我当作朋友。”

卢九一直在听着,表情痛苦而严肃,此刻忽然道:“铁水本来也是我的朋友。”

段玉道:“我知道。”

卢九道:“他小时候本是我的邻居,十二岁时才投入了少林寺。”

其实铁水本是他们家一个老家人的儿子。就为了觉得自己的出身低贱,所以才会养成一种偏激又自大的性格。

有自卑感的人,总是会故意装得特别自大的。

人们为了保护自己心里的弱点,通常都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

卢九道:“他不惜出家做了和尚,就是为了想学少林的武功,出人头地,所以他在少林练武时,比任何人都肯发奋刻苦。”

段玉道:“所以他才能练成那一身好武功。”

卢九道:“我一向很了解他,也相信他决不会和花夜来这种女人同流合污。”

段玉接口道:“但你想必已有很久未曾见过他了。”

卢九叹道:“的确已有很多年,所以这次他邀我到这里来相见,连我都觉得很意外。”

段玉说道:“经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人往往是会变的。”

卢九道:“就算他已变了,但少林寺一向最重清规,他在少林呆了三十年,最近才入江湖,又怎么会认得花夜来这种女贼”

段玉沉吟着,道:“以他的性格,当然不会跟花夜来结交的。”

卢九道:“绝无可能。”

段玉道:“他结交的并不是花夜来,而是‘青龙会’。”

卢九皱眉道:“青龙会”

段玉道:“他一怒离开了少林寺,为的就是知道自己在少林寺已无法出头,所以想到外面来做一番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事。”

卢九道:“不错。”

段玉道:“可是他一个人孤掌难鸣,何况他出家已久,对江湖中的人和事必定都很陌生,要做大事,就必定要找个有力的帮手。”

卢九沉吟着,终于点了点头。

段玉道:“青龙会想必就利用了他这弱点,将他吸收入会了。”

卢九说道:“以他的脾气,又怎肯甘心被人利用”

段玉道:“因为他也想利用青龙会。有些人的结交,本就是因为要互相利用的。”他叹了口气,“青龙会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这无论对谁来说,都是种很大的诱惑,何况他这人本来就很偏激。”

卢九不说话了。

他也知道段玉非但没有说错,而且说得已经很客气了。

这次他见了铁水后,也已觉得铁水有些事做得太过分,有时甚至已令人无法忍受。

可是他原谅了铁水,因为他始终认为铁水是个英雄。

英雄的行径,总是和常人有些不同的。

段玉道:“只可惜铁水虽强,青龙会更强,所以他人丁青龙会后,就渐渐被人控制,渐渐不能自主,要被迫做一些他本不愿做的事,这时他纵然还想脱离青龙会,也已太迟了。”

因为这时他已习惯了那种奢侈的享受,习惯了要最好的女人,最好的酒。

也许他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也在恨自己的堕落。

所以他就更堕落,更拼命去寻找刺激和享受,只为了要对自己报复。

所以他才会被青龙会吞下去。

卢九叹息着,黯然道:“他出家为僧,只是为了要出人头地,并不是真的想皈依佛门,这一点就已错了。”

段玉道:“不幸他一错还要再错,竟又入了青龙会。”

卢九叹道:“青龙会实在太强,太大,无论谁加入了他们,都难免要被吞下去。”

段玉也不禁叹息。

顾道人已沉默了很久,这时才忽然问道:“你认为这件事就是青龙会主使铁水来做的”

段玉道:“想必如此。”

顾道人道:“据说青龙会的分坛,一共有三百六十五处,杭州想必也是其中之一。”

段玉道:“不错。”

顾道人道:“铁水莫非就是这里的堂主”

段玉道:“我本来也以为是他。”

顾道人道:“现在呢”

段玉道:“现在我已知道另有其人,铁水在这里,也一直被这个人监视着,所以,这件事出了意外后,他就立刻被这人杀了。”

顾道人道:“为什么要杀他”

段玉道:“为了灭口,也为了立威。”

顾道人道:“立威”

段玉道:“替青龙会做事的人,不成功,就得死!纵然只不过出了一点差错,也得死!”

他叹息着,接着道:“所以替青龙会做事的人,没有一个敢不尽力的。”

顾道人叹道:“也许这就是青龙会所以能成功的原因。”

段玉道:“但这件事他们并没有成功。”

顾道人点点头展颜笑道:“你现在不但还好好地活着,而且说要走,就可以走……”

段玉打断了他的话,道:“但我若真的走了,他们就成功了。”

顾道人道:“为什么”

段玉笑了笑,道:“他们这次计划,最大的目的就是要除去我和卢小云。”

顾道人道:“不错。”

段玉道:“现在卢公子已死了。”

顾道人道:“不错。”

段玉道:“我虽然还活着,也等于死了。”

顾道人道:“为什么我还是不懂。”

段玉道:“因为我已是个凶手,至少还无法证明我不是凶手,所以我就算还有脸到宝珠山庄去,想必也是空走一趟。”

顾道人恍然道:“不错,朱二爷当然不会要一个有凶手嫌疑的人做女婿。”

段玉苦笑道:“一个有凶手嫌疑的人,无论走到哪里,也不会被人看重的,就算突然暴毙在长街上,也没有人会同情。”

顾道人道:“所以我认为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暗算你。”

段玉叹道:“而且他们杀了我之后,还是可以将责任推到卢九爷身上,因为卢九爷不愿正面跟段家结仇,却又不甘儿子惨死,所以就只有找人来暗算我,这岂非也很合理”

顾道人看着他,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真看错了你。”

段玉道:“看错了我”

顾道人笑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花花大少,后来想法虽然变了,却还是没有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人。”

华华风总算已有很久没有开口,忽然插口道:“你看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顾道人微笑道:“他看来虽然像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大少爷,其实他懂的事简直比我们这些老狐狸还多。”

华华凤忍不住嫣然一笑,道:“这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扮猪吃老虎,谁若认为他真是个呆子,那就错了。”

她眼睛里发着光,脸上也发着光。

顾道人笑道:“所以我若是朱二爷,不选他做女婿选谁”

华华凤的脸色忽然就沉了下去,冷冷道:“只可惜你不是。”

卢九轻轻地咳嗽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天色似暗了,风中似已有了寒意。

他站在风里,凝视着那口棺材,缓缓道:“这里面躺着的人,是我的儿子。”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

卢九缓缓道:“他虽然并不十分聪明,也不能算很老实,但是我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儿子总是自己的好,这不必他说,无论谁都能了解的。

卢九道:“他母亲最了解他,知道这孩子天生的脾气倔强,冲动好胜,在江湖中最容易吃亏,所以临死的时候,再三求我,要我特别照顾他。”他脸色更苍白,声音也已有些嘶哑,惨然接着道:“她十六岁进卢家的门,克勤克俭,辛苦持家十几年,直到临死时只不过求了我这么一件事,而我……我竟没有做到。”

段玉垂下了头。

他了解这种心情,他也有个母亲。

卢九凝视着他,缓缓道:“我告诉你这些话,只不过想要你知道,我也同样希望能找出真凶来,为这孩子复仇的,我希望复仇的心,比你更切。”

段玉垂首道:“我明白。”

卢九道:“但是在没有真凭实据时,我们决不能怀疑任何人是凶手。”

段玉道:“我明白。”

卢九道:“你不明白。”

段玉道:“为什么”

卢九道:“我的意思是说,青龙会纵然多行不义,我们也不能怀疑它。”

段玉忍不住又问:“为什么”

卢九道:“因为我们心里若有了成见,有时就难免会做错事的。但青龙会实在太强,太大,我们只要做错了一件事,就难免也要被它吞下去。”

段玉肃然道:“你老人家的意思,现在我已完全明白了。”

卢九道:“你明白了就好。”

他没有再说什么,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地咳嗽着,慢慢地走了出去。

风迎面吹来,吹在他身上。

他弯下了腰,连这一阵风他都似已禁不起了。

走到门口,他竟已咳嗽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这时风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很沉重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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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灵的地方,是在凤林寺的偏殿里,殿外是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紫竹和菩提树。

这叹息声,就是从紫竹林中发出来的。

听到了叹息声,卢九的脸色忽然变了,轻叱道:“什么人”

叱声中,他已箭一般窜了出去。

这垂老而多病的人,在这一瞬间,竟似忽然变成了一只鹰。

也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竹叶“哗啦啦”一响,也有条人影从竹林中箭一般窜出去,身形一闪,已到了院墙外。

卢九的身法虽快,这人也不慢。

墙外也有片树林,枝叶长得正密,等卢九掠出去时,这人已看不见了。

不知何时,阳光已被乌云掩没,风中的寒意更重。

现在毕竟还是初春。

卢九遥望着远山,痴痴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段玉也看不出。所以忍不住问道:“你看出了他是谁”

卢九迟疑着,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是没有人懂得。

那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躲在竹林中暗中窥伺又为什么要叹息

莫非卢九已看出了他是什么人,对自己却又不愿说出来

段玉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看这人并没有恶意。”

华华凤道:“没有恶意为什么要逃”

段玉解释道:“也许他只不过不愿被人看见而已。”

可是他为什么不愿被人看见呢难道他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苦衷

华华凤忽又道:“我倒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段玉道:“像谁”

华华凤道:“他的脸我虽然看不清,但他身上穿着谁的衣服,我总能看得出的。”

段玉道:“他穿的是什么衣服”

华华凤问道:“你难道真的认不出那是谁的衣服”

段玉忽然不说话了。

他当然不会认不出那是谁的衣服。事实上,他看得很清楚,那人身上穿着的,正是华华凤在女扮男装时穿的紫绸衫。

她落水时穿的还是这身衣服,到小屋后才换下来的,就随手抛在门后。

段玉记得昨天晚上他们出门时,还看见这套衣服在那里。

华华凤压低了声音,冷笑着道:“你不用瞒着我,我知道你一定也已看出他就是那位被人装在箱子里的仁兄了。”

段玉淡淡道:“你既然没有看清他的脸,最好就不要随便怀疑别人。”

华华凤撇了撇嘴,冷笑道:“我偏要怀疑他,说不定他跟这件事也有很大关系,否则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不敢见人”

段玉笑了笑,只不过笑了笑,连一个字都不再说。

他早已在他父亲那七大戒条之外,又加了一条──决不跟华华凤抬杠。

华华凤却还是不肯放松,还是在冷笑着道:“人家刚说你聪明,你是不是就真的觉得自己很聪明难道别人就都是笨蛋难道我也是个笨蛋”

段玉虽然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华华凤的火气更大,手叉着腰,大声道:“你若真的以为你自己很聪明的话,你就错了。其实你知道的事,还没有我一半多。”

段玉还是拿定主意不开口,顾道人却恰巧走了过来,已经在微笑着问道:“姑娘还知道些什么能不能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华华凤狠狠地瞪着段玉,说道:“我本来不想说,可是这个人实在太小看我了,我实在受不了他这种气。”

顾道人虽然没有帮腔,眼睛里却带着种同情了解之色,好像也在为她抱不平。

华华风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开这秘密,就一定要先找到花夜来。”

顾道人立刻表示同意。

这意见本就是谁也不能反对的。

华华凤冷冷道:“可是你们能不能找得到花夜来呢你们这些人,又有谁知道她在哪里”

顾道人眼睛里已发出了光,试探着问道:“姑娘你莫非知道她在哪里”

华华凤用眼角瞟着段玉,道:“现在就算我说知道,你们也不会相信的,因为你们根本还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她究竟是什么人

难道她还有什么惊人的来历

大家都只有转过头,眼睁睁地看着段玉,好像希望他能回答这问题。

段玉却只有苦笑。

他也不知道。

华华凤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一定也跟他一样,一定也都认为我只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只喜欢抬杠的小姑娘。”她又在冷笑:“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想想,我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也恰巧是在那时候出现的这件事本来跟我连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为什么偏偏要来多管闲事”

大家仔细一想,立刻全都发现这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

华华凤这名字,以前从来也没有人听说过,更从来也没有人看见过她。

她这人就好像是忽然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且恰巧是在初九那一天的黄昏掉下来的,恰巧正掉在段玉旁边。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其中当然一定另有秘密。

连卢九都已忍不住问:“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

华华凤迟疑着,好像还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将真相说出来。

她毕竟还是说了出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六扇门中,有位独一无二,空前绝后的女捕头,号称当世三大名捕之一,叫‘七爪凤凰’的人”

大家当然全都听说过。

他们本就全都是见闻渊博的人,何况这位“七爪凤凰”,也的确很有名。

据说她近年来破的巨案之多,已不在昔年的天下第一名捕神眼神鹰之下。

华华凤又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位七爪凤凰”

大家都摇了摇头:“没有。”

华华凤悠然道:“那么你们现在总算是已见到了。”

顾道人动容道:“你就是七爪凤凰”

华华凤淡淡道:“正是区区在下。”

顾道人道:“你到这里来,为的就是捉拿那女贼花夜来”

华华凤点点头,道:“她犯的案太多,我们早就在注意她了。”

顾道人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们实在是有眼无珠,姑娘你也实在是真人不露相。”

华华凤道:“其实我早已到这里来了,早已盯上了那女贼,只不过,这本是我们六扇门里的事,我本不想叫你们插手的。”

顾道人道:“难道姑娘你早已查出了那女贼的藏处”

华华凤傲然道:“那女贼的确比狐狸还狡猾,只可惜流年不利,偏偏遇上了我。”她又用眼角瞟着段玉道:“你以为你很会装傻,其实我装傻的本事,比你还强──百倍。那女贼也一直以为我只不过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姑娘,完全没有警觉,所以才会落在我手里。”

段玉还是只有苦笑。现在他当然更没有话说了。

华华凤道:“我知道她这两天为了躲避风声,暂时决不会动的,所以我本来预备等到帮手来齐了之后再去下手。”她也叹了口气,接着道:“只可惜现在我既然已将这秘密说了出来,就不能再等到那个时候了。”

顾道人道:“我们也决不会让姑娘真等到那时候。姑娘若是要找帮手,我们都愿意效劳。”

华华凤道:“我知道,为了你们自己,你们也决不会再袖手旁观的。”

顾道人道:“却不知道姑娘要在什么时候下手呢”

华华凤神情已变得很严肃,说道:“我也知道你们决不会走漏这消息的,可是为了预防万一,今天晚上我已非下手不可,而且从现在起,听到了这秘密的人,都决不能再离开我的身边,也决不许再跟别人说话。”

她居然似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又谨慎,又沉着。

卢九肃然道:“从老朽这里起,我们大家一定都惟姑娘之命是从。”

华华凤又瞪了段玉一眼,道:“你呢”

段玉苦笑道:“我本来就一直都很听话的,你要我往东,我从来也不敢往西。”

华华凤居然还是板着脸,冷冷道:“很好,只不过……”

卢九、顾道人、乔老三,立刻同时问道:“只不过怎么样”

华华凤道:“为了万无一失,我们一定还得另外找个帮手。”

卢九又问:“找谁”

华华凤道:“江南霹雳堂的堂主。”

卢九道:“王飞”

华华凤点了点头,道:“要捉狐狸,随时都可能要用霹雳堂的火器。”

其实她自己现在看来也很像是条狐狸,而且是条老狐狸。

连段玉看着她的神态,都好像显得很佩服。

华华凤沉吟着又道:“却不知他是不是肯来管这件闲事”

顾道人立刻道:“我保证他一定肯的,他本来就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华华凤道:“你能找得到他”

顾道人笑道:“要找别人,我也许还没有把握,要找王飞,那简直比猫捉老鼠还容易。”

要找王飞的确很容易,因为他就在凤林寺外,顾道人的那小酒铺喝酒。

那位风姿绰约的女道士,正在旁边陪着他。今天她心情仿佛很好,又喝了两杯酒,显得更容光焕发,明艳照人。看来顾道人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能娶到这种老婆的男人并不多。顾道人已经将王飞拉到旁边,只说了几句话,王飞已经在不停地点头。

女道士用眼角瞟着他们,忍不住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在搞什么鬼是不是又想偷偷摸摸的去找女人”

顾道人笑道:“我们决不会找太多的,每日最多只找三个。”

女道士瞪了他一眼,又嫣然道:“那么我也不会找太多的。”

顾道人道:“你找什么”

女道士道:“你们出去找女人,我难道不会在家里找男人”

顾道人道:“幸好这附近全都是和尚。”

女道士淡淡道:“莫忘了和尚也是男人,女道士配男和尚,岂非正是再好也没有。”

顾道人大笑,居然一点也不着急,更不吃醋。无论谁都看得出,他一定很信任自己的老婆。

华华凤也觉得很满意,因为她已发现这个人的确是守口如瓶,就算在自己老婆面前,都决不漏一丝口风。

王飞却叹了口气,道:“我实在很佩服你。”

顾道人道:“佩服我我有什么好佩服的。”

王飞道:“你至少有一点比我强。”

顾道人道:“哦”

王飞道:“我若娶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我就决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出家里的。”

顾道人又大笑,道:“难怪你总是趁我出去时到这里来喝酒,原来你看上了她。”

女道士也笑了,咬着嘴唇,瞟着王飞,道:“他既然这么说,我们下次就送顷绿帽子给他戴戴,看他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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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变得阴云密布,接着,竟有雨点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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