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喜欢(1/2)
落日的余辉温柔飘洒,金芒丝丝缕缕,穿过渐浓的绿叶,点缀淡淡的夜色。
以往夜幕降临时,金州城喧嚣热闹的街道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万人空巷。突然发起的战事欲渐惨烈,恐惧的传言纷烦而至,主导了百姓的思维。
别说是傍晚,就是白日,人们也鲜少出门,似乎就象珍惜余生一样,和家人聚在一起。人们都在想若金州城破时,亲友之间就是生离死别,阴阳相隔。
一辆马车走在薄淡的夜色里,即使驾车护车的人是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偶尔经过的路人或隔窗向外张望的人也没多看一眼,这已不足以吸引他们的注意了。
“白芷、黄芪,去济真堂。”
“是,姑娘。”
得知项家的门生投敌叛国,会牵连项氏一族,项怀安就下决心誓死守卫金州城。汪仪凤摧心伤痛,沈妍在府衙陪了她三天三夜,项怀安回来,她的情绪才稳定下来。项怀安并没有带回好消息,连对战事抱观望态度的沈妍都忧心忡忡了。
平氏心情也不好,又被战乱的消息困扰,沈妍很担心。住在府衙这几天,她分身乏术,每天派丫头回去看望平氏两次,仍被平氏身边的下人报怨。汪仪凤刚好一点,沈妍就要赶紧回去陪平氏,还要到济真堂给平氏拿上几副药。
济真堂每天酉时三刻打烊,正门关闭,侧面就有窗口打开,供急诊的病人取药看病。这几天,人们连看病都顾不上了,打烊后,侧面的急诊的窗口也就关了。
马车停在济真堂门口,沈妍刚要下车,就听到异样的响声。她掀开车帘,就看到两把明晃晃的尖刀架在白芷和黄芪的脖子上,吓得两丫头面如土色。
沈妍大惊,平静片刻,顺着刀锋望去,看到拿刀的是两个黑衣人。两人都绷着一张冰冷的面瘫脸,尖刀寒光闪闪,在渐浓的夜色中,异常骇人。
几声轻笑传来,沈妍缓缓抬起头,寻声望去,心中不禁猛颤。
一个年轻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他一身白衣浸染大片暗红,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显然是受了伤。他略显疲惫,苍白的面庞、精致的五官映衬着黄昏最后一缕霞光,呈现出一种悲凉的美感。可他那满含嘻笑的眼神,以及优哉游哉、满不在乎的神情又同这种美感极不搭调,倒令他这人欢实跳脱了几分。
“美妞,帮个忙。”男子冲沈妍挤了挤眼,略带嘶哑的温柔声音配上他动人的笑脸,好象调情一般,不分老幼,正常的女人都不会拒绝他。
好吧!沈妍承认自己不正常,她太善于联想。男子叫她美妞,她就想起平二舅家那个美妞,现在,已嫁人生子的美妞早已长成力拨山兮肉盖世的模样了。
沈妍环顾四周,就看到两黑一花三名男子,胆子大起来,厉声问:“你们是什么人赶紧放开我的丫头,否则,惊动了巡夜的卫兵,送你们进大牢。”
“妹妹,你好狠的心哪!真的不认识我了”男子勒着缰绳朝沈妍靠来。
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就连那笑意盎然的眼神、赖痞一般的神态都似曾相识。
不容沈妍细想,就在男子勒马时,身体一颤,整个人直挺挺从马上摔下来。
“少爷、少爷――”两黑衣人顾不上威胁沈妍主仆,忙过去扶起来那男子。
“妹妹,救命……”男子冲沈妍招了招手,双唇嚅嗫说出这句话,就昏倒了。
做为医者,沈妍不可能见死不救,而且她已经记起了男子的身份,心中激动惊喜不已。她赶紧下车给男子诊脉,又让丫头叫开济真堂的门。两个伙计开门出来,同黑衣人一起把男子抬进济真堂,沈妍和丫头也随后进去了。
今天,项怀安从松城县前线回来,要把金州城的守军全部调去松城县。松城县也是两面环山、易守难攻的地势,只要能支撑到援军来,金州城就一定能守住。
朝廷的援军不会这么快就到,项怀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沐元澈身上。沐元澈平定南疆苗人叛乱,班师回朝,虽说兵马不多,可都是精兵强将。而县沐元澈现在所处的位置离金州城最近,接到消息赶过来,最多需要四五天的时间。
就在项怀安召集守军将领商议时,满身是血的侍卫来了一个坏消息。沐元澈在带兵赶往金州的路上五十里处遭遇伏击,全军覆没,几名将领都生死不明。
此次平叛,沐元澈带了三万多兵马,都是千捶百炼的精兵,除去死伤,也还有三万之多。什么人能灭掉三万精兵难道西魏的大军已经跃过金州城了
项怀安听到这个消息,顾不上多想,惊急之下,吐出一口心头血,差一点昏倒。兴好沈妍在府衙,用针灸之术稳定住他的身体,却无法宽慰他的心绪。
沐元澈遭遇伏击,援军不能及时赶到,金州城危矣,这且不说。因项怀安私自借兵导致沐元澈受到重创,皇上和慧宁公主都不会饶他。门生投敌叛国已经把项氏一族推向浪尖风口,金州城若失守,再加上借兵之事,项怀安死罪难逃。
沈妍听说这件事,也为项怀安揪心不已,却帮不上忙,只能感叹汪仪凤悲苦的命运。如今,看到沐元澈,而且沈妍断定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紧揪的心慢慢平静。只要沐元澈活着,只是损失了兵马,项怀安就罪不至死。
不只沐元澈受伤昏迷,就连黑衣人都受了很重的伤,只是强撑一口气。沈妍顾不上多问,赶紧叫伙计给三人清理伤口、包扎,她开了药,让丫头去煎。三人服过药睡着了,她才松了一口气,跟伙计仔细交待了几句,就回家了。
平氏还没吃晚饭,一直在等沈妍,饭菜都热过好几次了。沈妍见平氏脸色不好,不等她询问,就说了在济真堂救治伤者的事,只不过她把伤者说成是坚守边郡的伤兵。众人的注意力立即转移到战事上,平氏也没心思再责怪沈妍了。
“妍儿,要不咱们去京城吧金州要是真打起帐,恐怕……”
“娘,您别多想,西魏的兵马到松城县就被拦住了,打不到金州。”沈妍握住平氏的手,轻叹一声,说:“我们不能去京城,侯爷和郡主还没答应让我们去,我们冒冒失失去了,他们肯定会责怪轩哥儿,我们不就给轩哥儿找麻烦了吗”
平氏点点头,抽泣落泪,“轩哥走了六年了,我是真想他呀!”
“我也想他,可他在侯府立足不容易,我们不能让他失宠于侯爷和郡主,那样会影响他的前途。娘,你一定要想开,不管轩哥儿在哪里,你都是他娘。”
“我懂,他认祖归宗不容易,我不会给他找麻烦,不会影响他的前途。”
沈妍握紧平氏的手,怔了片刻,说:“娘,你还是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平氏长叹,说:“娘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打算什么只要能活着看到你和轩哥儿成婚生子,和和美美过日子,娘这辈子就知足了。”
“一把年纪”沈妍伸了五根手指数了数,笑脸夸张,说:“娘,您欺负我不识数吗一把是五个,您明明还差一半呢,正年轻貌美呢。”
“你这皮猴,竟胡说。”平氏露出笑脸,嗔怪沈妍几句,又把她揽在怀中。
沈妍靠在平氏身上撒娇,又说了些轻松的话题,平氏悲伤尽去,两人才吃饭。
从本心来说,沈妍不希望平氏回武烈侯府,就算不改嫁给苏师爷,一个人过平静安乐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何必跑到京城趟浑水找上门让人作践。
平氏思子心切,不能与儿子团聚是她的心结,也是一个母亲的悲苦。可到了武烈侯府,平慕轩要称别人为母亲,称她为姨娘,那种滋味不是更难受吗
武烈侯府不承认平氏的身份,就是想表明平氏给平慕轩订下的童养媳也不被家族接受。沈妍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还不想接受武烈侯府那帮极品呢。
但她也知道,她和平慕轩的婚事不是两个人的事,要牵扯一个家族,甚至更多的人。现在,她也没具体而明确的想法,只能跟平慕轩商量再做打算。
伺候平氏睡下,沈妍回到卧房,挑灯夜战,给平慕轩写信。把与西魏的战事情况和家里的大事小情以及她的想法写清楚,一共写了十几页之多。她又把信看一遍,确信无遗漏,又加上了两张时令保养的药方,封好口,准备明天寄走。
第二天,沈妍一早起来去给平氏请安,陪平氏用过早餐,就去了济真堂。
暮春时节,风和日暖,清晨的霞辉肆意泼洒,为天地万物渡上一层流金。
济真堂还没有开门营业,沈妍从侧门进到后院,两个洒扫收拾的婆子迎上来施礼。沈妍询问了昨晚沐元澈等人情况,得知无大碍,才放下心。
后院靠近墙角的地方种着一片有观赏价值的草药,都是沈妍精心筛选出来的品种,例如牡丹、芍药、山茶之类,每一株都清香淡雅,叶翠花娇。沈妍到济真堂来,轻闲时,都会亲自打理这片草药,闻嗅花香,劳作也是一种享受。
如今正是三月暮春,山茶花开得娇艳烂漫,牡丹和芍药也正含苞待放。沈妍一身青衣,素雅清丽,站在花圃中,玉手拈起花瓣,沐浴晨光,人比花娇。
“刚一出门就看到一副人花双艳图,连伤口都不疼了,妹妹真是好兴致。”
沈妍微微皱眉,心中大呼败兴,可还是要笑脸相待。这位可是她的病人,说白了,病人也是大夫的衣食父母,见到送银子上门的人,哪能不高兴呢她知道这人的身份,也知道他的价值,不狠宰他一笔,就枉她沈妍白活了两辈子。
可是,当沈妍转过身,看到站在花圃外的俊美男子,她咧了咧嘴,心里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想抓狂。估计要是有人想把她逼疯,这就是第一步计划。
沐元澈满头黑发随意披散,映衬着霞光,乌亮柔顺。他身上穿着一件缃红色缂金丝雪缎通袖交领长袄,下面配了一条鹅白点翠蝴蝶穿花百褶裙,里面是一件象牙白圆领中衣。脚上还趿着一双雪青色缎面绣花鞋,脚太大,只穿进去了一半。
这身衣服做工精致,用料高档,样式新颖,颜色搭配适宜,可穿在他身上就暴殄天物了。一个高大的男子,穿一套小几号的女式衣裙,不是欠扁找抽吗
本是过膝的长袄,穿在他身上刚盖住臀,遮住脚面的百褶裙,也就勉强达到了的膝盖下。好在中衣宽松,没有紧绷在身上,那双绣花鞋的惨状就不用提了。
“你、你、你给我把衣服脱下来。”
沈妍从花圃中跳出来,张开双手就冲沐元澈扑过去了。她心疼自己的衣服还是次要的,主要是一个俊美的男人打扮成不男不女的样子太让正常人难受了。
沐元澈避过沈妍的攻击,靠在一棵山茶树上,很无辜地说:“我的衣服沾满了血,血腥气直呛人,没法再穿,就扔掉了。我让伙计给我找身衣服穿,他拿来几套短衫、长裤,样式难看别说,还有一股酸臭味,我才不穿。
我把济真堂翻了一遍,就觉得这身衣服穿上好看,还在醉人的香味,没想到是妹妹的。你帮人帮到底,就把这身衣服借我穿几天,我保证以后赔你十套。”
“你……”沈妍握紧拳头,想咬牙都觉得牙龈酸胀,没力气了。
“你嫌十套少呀那我赔你一百套,好不好”
沈妍哭笑不得,“你……你以为我心疼衣服吗是衣服穿你身上太难看。”
“还是妹妹体贴我,妹妹的衣裙怎么能难看呢我觉得很好看。”沐元澈两手拈起裙摆,转了一圈,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又掐了一朵山茶花插在头上,“我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却没有可配的钗环,妹妹也不说借我几只。也不怪妹妹,谁让我现在一文银子都没有呢,有漂亮衣服穿、有鲜花戴就不错了。”
沈妍哭笑不得,想捶他几拳,却有一种无力感,怒呵:“不许再管我叫妹妹。”
“我已经入了沈氏族谱,不叫你妹妹叫什么”
听汪仪凤说沈家在彬州一带族人不少,沈家庄的人拜的也是同一个祖宗。沈承荣高中状元,为避开汪仪凤母子,就杳无音信了。凭他的品性,是不会念及情份跟族人来往的,难道他自制了一本族谱,自己当上凭空出世的祖宗了
“你入沈氏族谱、认沈承荣为父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跟你也不是兄妹。”
沐元澈嘴角挑起玩味的笑容,“不是就不是吧!我也不勉强。”
一个婆子过来,说:“大掌事,归先生找你。”
“嬷嬷,有馒头吗”沐元澈促侠的目光扫过沈妍的胸部。
“姑娘饿了厨房里有豆浆、馅饼、糖果,老奴去拿。”婆子真是好眼力。
沈妍想起馒头在沐元澈身上的妙用,心里因他的可笑憋的那口气顿时烟消云散,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她觉得光笑还不能表达她的心情,又抡起拳头向沐元澈砸去。此时她打沐元澈并不是因为恨,而象是朋友之间打闹玩笑。
沐元澈轻呼一声,赶紧捂住自己的胳膊,咧了咧嘴,白净的面庞更显苍白。
“你没事吧”沈妍知道碰到了他的伤口,赶紧扶住他。
“你亲手帮我换药包扎,肯定就不疼了。”沐元澈扭扭捏捏耍起赖皮。
“懒怠理你,我还有正事。”沈妍叫来伙计给沐元澈换药,她就去见归真了。
归真在房间挪步,满脸焦虑,看到沈妍,忙迎上来,说:“老程不见了。”
老程是沈妍和归真从生死边缘救回来的人,两人对他的关注程度很高。这几年,归真治疗老程,也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丝毫不亚于亲人。
“怎么会不见了呢”
“他现在三天泡一次药浴,昨天该泡药浴了,伙计找不到人,就来问我。我才想起这几天都没见到他,跟他同屋住的伙计也说他两晚没回来睡了。我们都以为他去制药作坊,就派人出城去找了,那边的人说这几天都没见过他了。”
“他没跟人说去哪也没留下字条书信之类的”
归真皱眉叹气,“他要是会留字条书信了,还用给他治疗吗”
现在,老程还处于失忆状态,身体也没完全好,平日他出门不多,却也不会走失。他以济真堂伙计的身份办了临时户籍,都由归真收管。归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见他没带上临时户籍,办不了路引,估计他也走不远。
沈妍脑子一团糟,她冷静了半晌,示意归真跟她出去。两人来到储藏药材的库房,里里外外仔细查看。老程只要到济真堂这边,就常帮伙计翻晒药材。如今他悄无声息不辞而别,就有可能留下蛛丝马迹的地方就是药库了。
“归先生,你能看清地上的字吗”
药库门口的泥灰地上画着一些奇怪的字体和图案,是老程所为。粗使婆子打扫收拾过,字体和图案已模糊不清,隐约还能看到浅显的痕迹。
归真摇摇头,说:“这几个月我经常见他没事乱写乱画,也不知道是什么。”
“妹妹在看什么”沐元澈把几个牛肉馅饼卷在一起,双手捧着,吃得满嘴流油。那姿势、那神态就象贫下中农吃地主家的食物,少吃一口都觉得对不起党。
“吃货。”沈妍把金财神送她的“美名”很慷慨地转送给了沐元澈。
归真满脸纳闷打量沐元澈,“这位是……”
“是我昨晚诊治的伤者,我让伙计把他们的医药费、食宿费都记了帐。”沈妍白了沐元澈一眼,看着他的吃相,又不禁摇头苦笑。
“也好。”归真正为老程失踪烦心,没心思理会沐元澈。
“妹妹也太小气了,你我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还要医药费,我身上可是一文钱也没有。”沐元澈大口咀嚼,仿佛不吃馅饼就要吃亏一样。
“不要紧,你可以给我打欠条,我自然有本事把钱要出来。”沈妍见沐元澈看着地上的字体和图案,满脸沉思,问:“你能看清吗”
沐元澈眼底闪过凝重,他犹疑片刻,摇了摇头,反问:“这是谁画的”
“药房的伙计。”没等沈妍开口,归真就一句话遮掩过去了。
沈妍叹了口气,说:“归先生,你安排几个伙计去找找他吧!”
归真仔细看了沐元澈一眼,眼底闪过疑虑,没多说,就安排人去找老程了。
“这牛肉馅饼可真香,我自去年离开京城,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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