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 第二章

第二章(1/2)

目录

(1)

直贵:

你好!

虽说已经进入了九月可每天还是很热,你怎么样?你说过在室外的工作很多,这么炎热的天气很辛苦吧?不知废品回收的工作具体做些什么,不管怎样好好干吧!

我现在干的像是金属雕刻一样的活儿,做各种各样的东西。既有什么地方的招牌,又有动物形状的装饰品。我手比较笨,不过和那没什么关系,难做的都是机器做,我们只要好好操作那机器就行了。要记住各种各样的事情也很辛苦,不过做得好的时候心情很好。

真想把最近的杰作拍成照片送给你,可不允许那样做。所以也曾想过画下来,但是这个信纸上只能写字,如果画画儿要提前获得许可。太麻烦了,还是打消了那念头。仔细一想,我画画儿也画不好的,肯定不能准确地传达。

说起来,这次来我们房间的大叔因为在信上画了画儿挨批了。不过他向看守说明了理由,最终还是获得了许可。所谓理由,是那个大叔要给自己的女儿写信,想在那个女孩子生日那天送给她小熊的画儿。我们对外面的亲属什么忙也帮不上,想至少用画儿作为礼物。那个大叔一进来就买了彩色铅笔,好像很喜欢画画儿。监狱里也不能说就是魔鬼聚集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只是小熊的画儿就许可了,不过再三叮嘱这是特例。

我们平常一个月只能发一封信,不过收到几封信都没关系。我们房间里有个能收到好几封信的家伙,是结婚不久被抓起来的。他一收到老婆的信一天里都乐呵呵的。不光是那家伙,谁收到了女人的来信,一眼就看得出来。因为要反复地看好多遍,脸上还露出幸福的神情。而且还说恨不得早一天出去。在外面有女人的家伙们也很痛苦,有的整天担心老婆会跟别的男人跑了。要是那么担心,从一开始别做坏事不就得了。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说这话。不管怎样,幸亏我没有那样的担心。

对了,上次来信中说,有个怪怪的女孩子跟你搭话。不会是那个女孩子喜欢你吧?虽然你说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不过,别说那个,约会一次怎么样?

像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另外,去绪方家扫墓的事帮我办了没有?我很在意这件事。

下个月我再去信。再见!

刚志

寄到宿舍邮箱里的信,直贵在食堂里一边吃着套餐一边读着。和以前相比,汉字用得多了,想起他在以前的一封信中写过,现在开始用字典了。文章好像也比过去流畅了许多。大概是写过几次以后逐渐习惯了的原因。看到这种情形,直贵想,过去一直认为刚志不擅长学习,是不是搞错了,没准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

信里触及到女性的事直贵有点意外,以前这样的事一次也没出现过。不过,要说已经二十三岁的刚志对女性丝毫不关心也没道理,领悟到这一点,直贵心里多少感到难过。

信中说的“怪怪的女孩子”,是指经常在公交车上遇到的女孩儿。直贵一直没怎么注意她,可上个月,她终于跟直贵搭起话来。不过不是在巴士上,而是在工厂的食堂里。

“这个,你吃吗?”突然旁边有人说话。直贵没意识到是在跟自己讲话,没停下吃着咖喱饭的手。于是,一个密封食品盒从旁边递了过来。直贵吃了一惊往旁边一看,是在公交车上经常看到的面孔。

“喜欢的话,你吃吧!”她低着头把食品盒推了过来。里面是削了皮、切成一块一块的苹果。

“哎!这好吗?”

她点点头,没说话,脸上稍有些红。

直贵用手帕擦了下手,捏出一块。放进嘴里稍有点咸味,嚼碎后甜味开始蔓延开来。“真好吃!”他坦率地说。

“你不是我们公司的吧?”她的话里夹杂着关西口音。

“嗯。是废品回收公司的。”

“噢。我是水泵生产一课三班的。”

“是吗?”直贵适当地应付着。说出所在科室来他也不明白。

“我们总是坐同一辆公交车呀!”

“啊!好像是的。”装出没注意到的样子。

“你多大了?”

“我?刚过十九岁。”

“那是今年刚高中毕业的吧?跟我一样。”她好像对此很高兴似的,眯起了眼睛。她胸前挂着写有“白石”的胸卡。

后来她又问了些直贵住的宿舍什么的,直贵也对付着回答了。她长得不丑,但也不是漂亮得让人想主动上前搭话的,直贵觉得她有些招人烦。

正好上班的钟声响了,直贵站起来说:“谢谢你请我吃苹果!”

“嗯,下次再见!”她微笑着说道。直贵也朝她笑了笑。

可是,从第二天直贵就换了乘坐的公交车。对她谈不上是喜欢或是讨厌,只是在公交车上,认识的人见面肯定要讲话的,不知为什么感到郁闷。在工厂里也努力错开去食堂的时间,所以,从那以后,再没有跟她说过话。

直贵在给刚志的信中写了这件事,也许是无意中写的,看到哥哥回信中说到这事,直贵有些后悔。刚志到现在为止根本没有过接触女性的经历,对这样的人写这些内容不合适。刚志大概会对弟弟羡慕得要死,没准还会恨他不通人情。

据直贵所知,刚志没有交过女朋友。也许是没有结识的机会,而且,就算是有了喜欢的人,因为必须要供养弟弟,从这种义务感出发,一定连跟人家挑明的勇气都没有。

直贵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一次在学校里突然身体不舒服,提前回了家。像平常一样打开门锁进了家门,看到刚志慌张地跑进厕所。地上扔着他脱下来的裤子,裤子旁边有本像是在什么地方捡来的色情杂志。翻开着的页面上有醒目的照片。

“别突然跑进来好不好!”只穿着短裤从厕所里出来的哥哥嘿嘿笑着说道。

“对不起!要不我出去?”弟弟说。

“没事了,已经。”

“已经完事了吗?”

“你烦不烦呀!”

兄弟俩互相看着,笑了起来。

刚志肯定没有过经历,大概连接吻的经历也没有过。

还要这样持续十五年。

想到这里,直贵心里又痛了起来。

(2)

回到宿舍,里面乱哄哄的。直贵歪着头打开房门,门口脱鞋的地方排列着没见过的鞋子。只只都相当破旧。

大房间的拉门开着,可以看到里面有不认识的男人盘腿坐在那儿笑着,像是喝了不少酒。这个月有个年轻男人住进那个房间。说年轻大概也要比直贵大好多。是个头发染成咖啡色、个子高的男人。只知道姓仓田。

直贵正要走进自己的房间,“喂!”被人叫了一声。回头一看仓田在看着他。

“正在和朋友喝酒,你不来一杯吗?”

“我?还没成年呢。”

直贵这么一说,仓田笑得喷了出来,房间里也传出笑声。

“没想到世上还有人在意这点事儿,你这家伙,真有你的!”

遭到别人笑话,直贵有些不快,打开自己的房门。

“等一下!”仓田再次叫了起来,“都是一个宿舍里的,一起热闹一下!你不觉得我们在外面闹腾吗,干脆一起闹吧!”

要是知道闹腾别闹不就行了,他想这样说。不过,今后每天还得见面,不想把关系搞得复杂。

“那,我稍微待一会儿。”

仓田房间里有三个不认识的面孔,都是季节工,据说和仓田也是在这个宿舍认识的。各自拿着罐装啤酒或小瓶装清酒,有些下酒菜放在他们中间。

直贵并不是没喝过酒。刚志拿到工资的时候,经常一起喝杯啤酒祝贺一下。但是从刚志被抓走以后一次也没有喝过。好久没喝的啤酒使舌根有些麻木。

“大家一起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在这儿期间好好相处吧!说是季节工,也不比谁低一头,没必要对正式工点头哈腰的。我们自己抱起团儿来才好。”就着酒劲,仓田的怪话也多了起来。“嗯,想想我们也不错,轻松啊!没有发展,也没有责任啥的。要是正式工,出了个废品小脸儿都变青了。我们没事,不管生产怎么样,只要时间过去照样拿钱。”一个人附和着仓田的话说道。

“是那么回事,只要干到期限就行了。之后看到不顺眼的揍他一顿也没关系了。”

仓田的话招来另外三人的大笑。几个人的声调都怪怪的。

“哥们你再喝啊!喝点酒,把窝在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就好了。”坐在直贵旁边的男人,使劲儿把杯子塞到他手里,然后往里倒清酒。直贵没办法,喝了一口有很重的酒精味道的清酒。

“这家伙不是季节工。”仓田说,“是承包废铁回收的。”

“哦,是吗?另外找不到好点的事做了吗?是不是没考上高中呀?”说话的那个男人嘿嘿笑了起来。

直贵站了起来,“那,我,一会儿要睡了。”

“干吗啊!再待会儿不行吗?”直贵没理他们,准备走出房门。

“喂!这是啥?女孩来的情书?”

直贵一摸兜里,发觉刚志来的信没有了。

旁边的男人刚捡起那封信来。直贵没吭声一把夺了过来。

“怎么啦!还不好意思呢,看把你美的!”仓田歪着嘴说道。

“是我哥哥来的。”

“哥哥?别撒那样的谎。我也有弟弟,可一次也没想过给他写信。”

“不是撒谎。”

“那拿过来看看,我不看里边的内容。”仓田伸出手。

直贵想了一下问,“真的不看?”

“不看。干吗要骗你呢。”

直贵叹了口气,把信递给他。仓田马上看了一下信封背面,“噢,名字倒是男人的名字。”

“我哥哥吗,当然。”

仓田的表情有了点变化,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可以了吧?”直贵拿回信封,正准备走出房间。

这时,仓田说:“他干了什么?”

“啊?”

“说你哥呢,干了什么被抓的?不是被关在里面吗。”仓田下巴朝直贵手里扬了一下。

另外三人的脸色也变了。

直贵没有回答,仓田继续说:

“那个地址是千叶监狱的,以前也收到过住在里面家伙的信,我知道。喂!干什么啦?杀人吗?”

“干了什么跟你们也没关系!”

“说了也没啥呀,是不是相当恶性的犯罪呀?”

“是强暴妇女吗?”仓田旁边的男人说道。扑哧笑了一声又捂住嘴。仓田瞪了一眼那家伙,再次抬起头来看着直贵,“干什么啦?”

直贵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鼓起面颊吐了出来。

“抢劫杀人。”

仓田旁边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就连仓田也好像有些吃惊,没有马上说话。

“是吗,那可做得够狠的,无期吗?”

“十五年。”

“嗯。大概是初犯,有减刑的余地。”

“哥哥没打算杀人,想偷到钱就逃出去的。”

“没想到被人家发现,一下子就把人给杀了,经常听到的话。”

“老太太在里屋睡着呢。哥哥身体有毛病没能马上跑掉,想阻止老太太报警。”直贵说了这些以后又摇了摇头,觉得跟这些家伙说啥也没用的。

“蠢啊!”仓田小声嘀咕着。

“什么?”

“说他蠢啊。如果要偷东西,潜入人家后首先应该确认家里有没有人。老太太在睡觉的话,那先杀掉不就妥了,那样可以慢慢地找值钱的东西,然后从容地逃走。”

“我说过,我哥根本没想杀人。”

“可最后不是杀了吗?要是没有杀人的打算,赶快跑掉不就完了,即便被抓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要是打算杀,一开始就沉住气去干。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呀?”

仓田最后的话,让直贵全身一下子热了起来。

“你说谁呢?”

“说你哥呀,这儿是不是有问题呀?”

看到仓田用手指着自己的头,直贵扑了上去。

(3)

第二天,直贵没去上班。公司里来了电话,让他到町田的事务所去一趟。事务所是在一幢又小又旧的三层楼房的二层。说是事务所,实际上只有社长福本和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中年女性事务员。

被叫来的原因是清楚的,肯定是知道了在宿舍里和仓田打架的事。要光是打了起来还好,还把玻璃门打碎了。住在楼下的人通知了管理员,闹得很多人都知道。

福本没有打听打架的原因,看到直贵首先说的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马上解雇!

“我已经去汽车公司的福利课道歉了,安装玻璃的费用从你工资中扣除,有意见吗?”

“对不起!给您添了麻烦!”直贵低下头来。

“你还真了不起!没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

“对不起!”

左边半边脸肿着,早上照镜子之前就感觉到了。嘴里也有破的地方,说话都不想说。

福本靠到椅子上,抬头看着直贵。

“武岛啊,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直贵沉默着看了看社长。

“总在我们这样的地方干不是个事吧,虽然从我的角度说这话有些怪,这不是好小伙子做的工作。”

“可是,别的地方又不雇我啊!”

“不是跟你说这些。是说再继续现在这样的生活,对你没有一点益处。我们这儿是那些没有任何地方可去、根本没有未来的人汇集的场所。跟你一起收集废铁的立野,原来是在各地巡回演出的民歌手,据说还出过唱片,可最终不走运,成了那个鬼样子。年轻的时候要是及时放弃,有多少条生路可以选择啊!那是光拣自己喜欢的事干的结果。你将来不能这样,总是在我们这样的地方猫着能有什么出息,是吧?”

没想到福本说出这些话来,直贵感到意外。从一开始被介绍到这儿来以后,就没有跟他正经说过话。

怎么办?被问到这个,直贵也无法回答。现在光是为了活下去已经筋疲力尽了。

福本看到他没有回答,算啦!像是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慢慢考虑一下吧!今天不去上班也可以,不过,在宿舍里可要当心一点了,明白了?”

“我知道了。”

“对不起!”直贵再一次低头道歉,出了事务所。

回宿舍的路上,直贵反思着福本讲过的话。高中毕业以后,一直藏在脑子角落里的想法被福本说了出来。他自己也没觉得这样下去挺好。看到和自己同龄的年轻人在工厂里工作的情形,自己心里也着急。可又不知道如何从目前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回到宿舍看到门口放着仓田的鞋。是他每天穿着去公司的鞋。好像今天他也休息了,或是被人家要求在家休息。

不想再见到他,直贵进了自己的房间。还想着去厕所的时候要小心着点。

刚想到这,听到仓田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有人敲自己的房门。“喂!是我。”

直贵身体有些发硬,把门打开了二十公分左右。眼睛上方贴着创伤膏的仓田站在那里。

“干嘛?”

仓田看着旁边,吐了口气:

“别那么愁眉苦脸的行吗,又没打算找你算账。”

“那有什么事儿呀?”

“你数学怎么样?”

“数学?怎么啦?”

“成绩啊,算好的呢,还是也很差劲儿呀?”

“没啥……”直贵摇了摇头。突然说出意料之外的话题,不知说什么好。“不能算差劲儿吧,原来准备去上理科大学的。”

“是吗?”仓田的舌头在嘴里转动着,看神情就知道了。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啊!是啊!”仓田用手指搔着长满胡须的下巴:“有时间吗?”

“时间,倒是有。”

“那,来我这儿一下好吗。想麻烦你点事。”

“什么事?”

“来吧,来了就知道了。”

直贵稍微考虑了一下,跟仓田还得住在一起,也想早点消除彼此的隔阂。大概仓田也是同样的想法才来敲门的,不像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好吧。”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仓田房间的玻璃门还是破的,用纸箱板遮挡着,想说句道歉的话可又没说出来。

比起那个,直贵的目光马上就落到桌上放着的东西上,几本像是高中生用的教科书,还有打开着的笔记本。文具也散落在周围。

直贵看了看仓田,他像是不好意思似的皱紧眉头。

“都这么大岁数了,不愿再做这样的事了,可……”

他坐到桌前,直贵也坐到他对面。

“是不是在上定时制的高中呢?”

直贵一问,仓田摇晃着身体笑了:“没有那闲功夫了,现在再去读高中,还得要三年功夫,出来还不三十多了。”

“那……”

“大检,你知道吧?”

“噢。”直贵点了下头。当然知道。“大学入学资格检测”,即便没有读过高中,接受这个检测后也可以参加大学入学考试。

仓田用手指着其中一道题目。

“被这道题难住了,看了说明,还是弄不明白。”

直贵看了一下,是道三角函数的题。觉得自己学这些题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一样,不过马上就知道了解题的方法。

“怎么样?”

“嗯,我大概会做。”

他要过来自动铅笔,在仓田的笔记本上写了起来。数学本来就比较擅长,这样做题也让他产生了怀念的心情。学过的东西还没有忘记令人高兴。

“真不得了,对的!”仓田看过题集后面附的答案后,叫了起来。

“那还好!”直贵也放心了,“高中,你就没上吗?”

“上了高中,可是打了班主任老师,被开除了。”

“那怎么现在想起来进大学呢?”

“不好嘛,别扯那些了,不如再告诉一下我这个地方怎么做。”

直贵挪到仓田旁边,给他说明题的解法。并不是十分难的题,可仓田像是新发现了什么似的,接连说:“你真了不起!”

就这样,做了几道题以后,仓田说休息一下,点燃了香烟。直贵翻看着旁边的周刊杂志。

“今天真是好天啊!”仓田一边吐出烟一边眺望着窗外。“平常日子的白天像这样闲着,好几年没有过了。以前有点时间都去打工了。别人干活的时候能休息感觉真不错。不过,像这次的事可再也不敢干了。”

直贵听到他的话,冲他笑了笑。

仓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说:“我有孩子。”

“什么?”

“我有孩子。当然也有老婆。光是靠打短工或临时工可养活不了她们啊!”

“为这个要上大学?”

“就我这岁数,等从大学出来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可怎么也比现在强吧。”

“那倒是。”

“我整个儿绕了个弯路。那时候没打老师的话,早就高中毕业了。那时已经是高三了。让你笑话了。不,就是退学以后马上再混进别的高中的话,也不像今天这样了。可我是个傻瓜,跟一帮无聊的家伙混在一起,还加入了暴走族那样的团伙,最终还是干了坏事。”

直贵眨了眨眼,像是在问:什么?

“跟人家打架的时候扎了对方。结果被抓了起来,就关在千叶监狱里。”仓田说着,笑了一下。

“昨天说的话……那是你的事儿?”

“我也写过信。给当时交往的女人,整天惦记着我不在的时候怎么样了,真没办法。”

跟刚志来信中说的一样,直贵想着。

“那人是现在的夫人?”

他一问,仓田把手一挥。

“老婆是我从监狱里出来以后才认识的。她也是从少管所出来的。我们倒是挺般配的一对。可是有了孩子以后,夫妇俩不能总是混呀,孩子怪可怜的。”

直贵把目光落到杂志上,可并没有在看。

“你啊,不想进大学吗?”仓田问道。

“想去!要不是哥哥成了那样,也许就进去了。”

直贵说了自己没有父母,过去生活全靠哥哥一人撑着的事。仓田抽起第二支烟,沉默地听着。

“你也真够倒霉的!”仓田说,“不管怎样,我呢,是自作自受。你没什么不对的呀!可我还是不能理解。”

“什么?”

“丢掉梦想呗。比起一般人来,可能是条难走的路,可并不是没有路了,我想。”

“是吗?”直贵嘟囔着。心里却反驳着:你说得倒简单。

“就说我吧,没准什么时候也会打退堂鼓。”仓田从放在房间角落的提包中取出钱包,又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看!孩子两岁了,可爱吧?觉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就看看这张照片。”

照片上身穿日式短褂的年轻女人,抱着个年幼的孩子。

“您太太?”

“是啊,在酒馆里打工呢,光靠我一人干活不够啊!”

“是位好太太!”

仓田害羞般地苦笑着。

“最后可依赖的还是亲属啊,有了亲属就知道努力了。”他收好照片,看着直贵:“去探望过你哥哥吗?”

“没……”

“一次也没去过?”

“从转到千叶以后没去过。”

“不好吧!”仓田摇了摇头,“对于在里面的人来说,有人来探望是最大的高兴事,特别是有亲属的。你是不是连回信也没怎么写过呀?”

正是那样。直贵低下了头。

“是不是恨他呀,你哥的事。”

“没有那样的事。”

“嗯,大概会有恨他的心情,谁都会的。不过没有抛弃他,所以昨晚才会上来打我,是吧?”

直贵摇着头说:“我也搞不清楚。”

“要是有为你哥打架的劲头,还不如写封信去吧!别嫌我啰嗦,那里面真是寂寞呀,简直要发疯。”仓田的目光很严峻。

结果直贵教他学习的事,那天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仅如此,那以后连话都没有再说过。仓田上夜班多,时间总是跟直贵错开。

大约两周后的一天,直贵回到宿舍,看到仓田的行李已经没有了。一问宿舍管理员,说是契约期限满了。直贵有些丧气,本想有时间听仓田详细说说监狱里的事呢。

回到房间,正要去厕所,看到房门外放着一捆书。再一看,是高中的参考书,像是仓田用过的东西。搞不清楚是他忘记了,还是打算扔掉放在这儿的?担心的是,没了这些仓田是不是为难呢?

想到仓田没准儿会回来取,就放在那里没动它。可是过了好几天,也没见仓田露面。不像是忘记了。

不久又住进了新来的人,而且是两个人,把空着的房间都住满了。两人都是四十岁上下,从九州来的。一天,其中一人来敲直贵的门,说厕所前面放着的书能不能处理一下?刚要说那不是自己的东西,可又咽了回去,把书搬回自己的房间。不知怎么觉得要是被扔掉了的话有些可惜。

他用剪刀剪断了捆书的绳子,拿起最上面一本,是日本历史的参考书。哗啦哗啦地翻着书页,想起自己高中二年级时候学习时的情景。书上到处都有仓田画上的线。

英语、数学、语文等等,所有科目的参考书全有。几乎所有的书页上都留下了仓田学过的痕迹。可以察觉出他上着夜班,在休息的时候仍在努力学习的情形。直贵突然意识到,比起自己来仓田要辛苦得多,而且他还有必须要守护的东西。

可是,直贵摇了一下头,把手中的书丢在一边。

仓田是大人了,比自己大十来岁,就凭这个,他知道怎么在这个世上活下去,所以他能这样做。现在的自己,就是活下去已经耗费了全部的精力,而且,自己也没有像他妻子那样支撑着他的人。

可并不是没有路了——他脑子里又响起了仓田的话。像是要把它赶走一般,直贵把那一摞书推倒,你知道什么!

这时,看到参考书下面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不像是参考书或是题集。

他拿起来,看到《部报》的标题,还没明白是什么东西。可是封面的底部印着这样的字样:

帝都大学函授教育部。

(4)

直贵:

最近好吗?

谢谢前些天寄来的信。好久没有收到直贵的来信了,我真高兴。看了信里写的内容,我更高兴了,觉得是不是在做梦。要是说这样的话没准你会生气,我甚至觉得是不是为了让我高兴编的谎话呢?

不过肯定是真的,直贵要上大学了!

函授教育部,说实话我不懂是怎么回事儿。要说函授教育,马上联想到空手道那样的东西。上初中时有个家伙就是跟着函授教育学的空手道。我想那个大概是骗钱的,直贵去的不会是那样的地方,肯定是正经八百的大学。

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不参加高考就可以入学多好。直贵现在忙得要命,哪儿有时间去做准备啊。

可以一边工作一边上学也挺好。是不是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安排学习呢?那样的话,公司休息的时候,可以集中学好多东西。

不过,最让我高兴的是,直贵终于有了这个想法。因为我是这个样子了,什么都完了,我想你一定会情绪低沉的。你能下这个决心真了不起!

我什么忙也帮不上,顶多能鼓励你一下,虽然觉得我的鼓励没有任何用处。

最近天气相当冷了,务必注意身体,要是身体垮了什么都完了。

我还是那个样子,机械的操作已经完全熟悉了,而且开始觉得有点兴趣了。

我会再写信的,直贵肯定很忙,回信不必勉强。

刚志

又及:去绪方家扫墓的事怎么样了?

每天一样的生活重复着,早上起来后就去工厂,干完废品处理的工作回宿舍。在食堂吃完晚饭,洗过澡之后,看一个小时的电视,然后利用仓田留下来的高中参考书和题集学习。有些内容已经忘记了,但一年前拼命学习的内容,重新捡起来并不是那么费劲儿。

进入大学的函授教育部不需要参加入学考试,只需通过申请文件的审查。即便这样,直贵重新复习高中的课程,是想找回曾经取得的学历,以便进入大学以后在此基础上,学习更多更深的知识。

不知道仓田为什么把帝都大学函授教育部的小册子留下,一般来说,大检合格后准备入学的话,应该把它作为资料带走。不过,直贵总是觉得他有别的意图,没准他就是故意留下来的,为了告诉对将来感到绝望的直贵,世上还有这样一条路。把它混在教科书中是一种赌博,假如直贵根本对高中学习之类的没有任何兴趣的话,不把捆成一捆的教科书打开拿出来看,也就不会发现那本小册子。仓田大概想,要是那样的话也就没办法了。如果直贵还有在学习上再搏一次的想法,不会简单地把教科书扔掉,拿出来读,就会发现那本小册子。

也许是自己多虑,直贵想。到现在也搞不明白了,直贵把它理解为仓田的好意。因为仓田是理解直贵苦恼的第一个人。

仓田留下来的《部报》小册子中,有一张明信片。是申请入学资料用的明信片。直贵把它小心地取了下来,在希望得到入学资料栏目中填写自己名字的时候,有种舒适的紧张感。入学,只要看到这两个字就有些轻微的兴奋。

不久以后寄来了入学介绍材料,直贵按捺着扑通扑通的心跳,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过去,在书店里翻看杂志上连载漫画的最终一章的时候,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兴奋。和那时相比,现在心里的躁动更是难以按捺。

函授教育体系并不那么复杂,原则上是利用大学寄来的教材进行自学,学习结果用写报告等形式提交给大学,大学方面通过对报告修改、评判进行辅导,这样反复一段时间可以得到一定的学分。当然,只是在家里自学是不够的,取得一定学分,还必须接受面授形式的集中讲课。不过,所有课程的选择余地很大,即使是时间不多的人,也可以通过调整课程和进度表参加授课。

入学形式有两种:一种是全科生,另一种是科目选修生。只有前者可以得到学士学位。直贵贪婪地读着那一部分,学士,多么诱人的字眼。

入学资格没有问题,所需要的手续大概都可以办齐,所谓申请文件审查,大概就是看报考生的学习成绩等资料。那些应该没有问题。

他的目光停留在下面这一行字上:

必要时须进行面试。

必要时是什么意思?亲属中有犯罪的人会怎样呢?

直贵摇了摇头,没有服刑者家属就不能进大学的道理。在意这件事儿本身,就是对不起刚志。

比起这个更在意的是费用。入学费用大概要十几万日元,不仅是这样,每次接受面授,都要另外交纳费用。

必须想点儿什么办法。

要进大学就需要钱。这是谁都明白的事情。过去都是依赖哥哥,哥哥出于责任,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才走上犯罪的道路。

因为自己的无能才招来了悲剧,直贵想。进大学的是自己,所以要花费的钱得靠自己去挣。本来应该一年前做的事,这次无论如何要自己去完成。

进入十二月后的一天,直贵去了阔别多日的高中。学校里的景色和一年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变了的只是学生们的面孔。

一看到他,梅村老师说:“瘦了啊!”马上又添上一句,“不过,脸色好多了,干得怎么样?”

“还凑合吧!”直贵答道。然后对梅村老师多方面的帮助再次道谢。接着,说了自己打算升学的事。梅村老师有些意外似的看着自己曾经教过的学生。

“函授教育,确实还有这条路。”

“老师,您以前也知道吧?”

“知道。不过,对那时候的武岛,我没有劝你这样做,不是那种状况啊!”

直贵点了下头。那是连找到生存下去的办法都很困难的时期。

“可是,如果是函授教育,学科是有限的,我记得武岛原想进工学部的……”

虽说设有函授教育的大学有几所,可几乎没有理科的学部,工学部更是一个也没有。

“我知道。我,准备进经济学部。”

“经济?没准那样也好。那么,我帮你准备入学用的学习成绩证明等材料吧。”梅村老师拍了拍直贵的肩头说,“加油干吧!”

从高中回来途中去了一趟涩谷。街上满是面带快乐神情的年轻人。橱窗中摆满了圣诞节的装饰。

跟去年大不相同,直贵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想的是没有圣诞节才好呢!现在觉得自己的心情还是好多了。

就像是长时间在黑暗的洞穴中徘徊,终于看到了一缕光亮一样的感觉。没有任何其他希望,他只能沿着这一缕光亮往前走。

(5)

进入年底公司的休假期,宿舍里的人一个个地消失了,只有直贵还留在那里。好在食堂和浴室没有关闭。

圣诞、除夕、新年,都是他一个人过的。这一点和去年几乎一样,心情却完全不同,他有了新的目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只要有时间都用到学习上,读书看报,心里已经是大学生了。

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圣诞节收到了贺卡,新年又得到了贺年卡。都是同一个人寄来的,白石由实子。看到那贺卡的一瞬间,没想到是谁,不过,看到像是年轻女性写的圆圆的字体马上就想了起来,就是经常在公交车上遇到,又曾给他苹果吃的那个女孩。

最近没跟她见过面,因为乘公交车的时候没遇到,中午休息的时候也没见到。怎么搞的呢?他收到圣诞贺卡时想到。

画着圣诞老人和驯鹿的圣诞贺卡上,写着“圣诞快乐!你在哪儿过呢?”然后,画着圆形年糕的贺年卡上,写着“新年快乐!祝愿新的一年是个好年头!我们都加油干吧!”只是这些。两张卡片上都有她的住址,但是直贵没有回信。他对她的情况什么都不了解,也没想过跟她特别亲近。

不过,她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地址的呢?直贵不明白。

为了取成绩单什么的,直贵去了几趟高中,有时见到以前的同学。他们都是没考上大学在学校里复读的。其中也有人跟他打招呼,但多数场合对方都回避开。直贵理解并不是他们讨厌自己,对于他们来讲,现在是非常时刻,哪怕是稍微会给自己带来点麻烦的人,不接近也许是应该的。

二月以后,各个大学的入学考试正式开始了。直贵经常看到和高考有关的报道和新闻,但今年心情比较平稳,没有了那种失落或空虚的感觉。甚至想有空儿去学校看看,那些复读的同学成绩如何。

白石由实子在他面前露面,是他下班后往公交车停车地方走的时候。她从后面追过来,在他背上砰地敲了一下。

“收到贺年卡了?”还是用她的关西口音问道。圆圆的脸上多了一个粉刺。

“啊!收到了,谢谢!”

正在想怎么说没回信的理由,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过来一下,这边,到这边来!”她拉着他说。

走到小路上,又把他拉到电线杆后面。

“怎么啦?到底。”

直贵一问,她霍地把手从粗呢大衣下伸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蓝色的纸袋,袋口还贴着粉色的胶带。

“给,这个。”她把纸袋塞到直贵手中。

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明白了。今天是情人节,电视里整天都在说。因为觉得跟自己没关系,才没有想,把白石由实子给忘掉了。

“给我的?”

“嗯。”她深情地点着头,然后说,“再见!”走了开去。

“喂!稍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址呢?”

她猛地转过身来,嫣然一笑:

“你以前说过,住在临时工的宿舍里。”

“是的,可并没有连房间号也告诉你啊!”

于是,她把头歪了一下。

“好了!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先想想,下次见面再说。”

“拜拜!”她说着,摆了摆手,又走了起来。直贵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难道说盯我的梢了,或是去宿舍管理员那打听的?

不管怎样有些麻烦啊!他想着,目光又落到纸袋上。

回到宿舍后打开纸袋,里面有一双手工编织的手套和巧克力。还有张卡片,写着:“戴上这个,再摸门把手的时候,就不会被啪地打一下了。”直贵恍然醒悟了。一到冬天,每次摸到金属把手的时候,都会被静电吓一跳。她知道这件事,说明她还是跟着自己来过这房间附近。

手套是用天蓝色的毛线织的,大概是她喜欢的颜色。戴上一看,和自己的手非常合适,织得也很漂亮。

觉得是个好东西,可还是觉得有些麻烦。

高中时代,只有过一次跟女孩子交往的经历。那是高二的时候,对方是同班同学。她是个皮肤很白个子小小的姑娘。她身体好像不大结实,总是在教室里看书。他跟她交往的起因是从她那里借书。那是本以女侦探为主角的美国冷酷派小说。她生性好静,容易被这样的小说吸引。说起女主人公,她淡淡的瞳孔中闪耀着光芒,只有这个时候她非常善辩。

说起交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放学时他们一起走,或是一起去图书馆之类的。大概她的家庭也不是很宽裕,从来没有说过去需要花钱的地方玩。

第一次接吻,是从图书馆回来顺路去公园的时候。那是个寒风呼啸的傍晚,她把身体依偎过来,直贵顺势抱住她,把嘴唇贴在了一起,她没做任何抵抗。

这以后没有任何发展。当然直贵还有些想法,但没有发展的机会,而且她周围始终笼罩着一种氛围,使他难以深入接触。

到了高三重新分班,两人的关系自然地消失了。只是有时在楼道里碰到,彼此笑笑打个招呼。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开始跟别的男孩子交往了。

刚志的事件她肯定也知道。听到这事的时候她会怎么想呢?她会觉得直贵可怜吗?她恐怕不会没有任何反应吧?

也许她觉得幸好没有继续交往下去,松了一口气吧?直贵当时想。事件发生后,他第一次考虑这样的事。

十多天以后,在工厂的食堂里又遇到了白石由实子。跟上次一样,她主动前来搭话的。

“怎么不戴手套呢?”她问道。

“在公司里没法戴呀,干活的时候还要戴白线手套。”

她摇了一下头:

“来回路上可以戴啊!人家特意给你的。”

她好像在路上看到过直贵似的。

“下次天冷的日子我戴上。”

“瞎说!你不想戴吧?”由实子瞪着他说,然后又微笑了起来,“哎!下次一起去看电影行吗?有我想看的电影。”

直贵吃完最后一口咖喱饭,把勺子放到盘子上。

“不好意思,我没有去玩的时间。我没有父母,很多事都要自己做。”

“是吗!我也是啊。父母虽然还在,可跟他们分开过了,什么也不管我。”

“而且,”直贵喘了口气,又说,“我哥在监狱里。”

一瞬间,由实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原没想告诉她,可直贵又觉得还是先跟她说了好。不知自己什么地方中她的意,可她显然想跟自己接近。这件事本身并不讨厌,可她的单纯让直贵感到苦恼。她肯定认为自己是个普通的男孩儿,才这样接近自己的。

“不是谎话。”他盯着平稳下来的由实子的脸继续说道,“因杀人罪被抓起来的,抢劫杀人。杀了位老太太。”

一旦全说出来,就像是故意去按痛着的牙一样,有种快感。而且同时又有种自我厌弃的感觉,自己把这些事告诉这个女孩子究竟是为什么呢?

由实子像是找不出回答的话,只是凝视着他的胸前。直贵双手拿着放着用过餐具的托盘站了起来,向返还餐具的地方走去,没感到她有追上来的意思。

这样,她再也不会来跟我搭话了吧?

不过,想到这儿,多少有些落寞的感觉。

三月底,他把必需的申请手续送到帝都大学函授教育部,然后就是等结果了。送去的手续材料中没有触及到刚志的东西。即便这样,还是担心大学方面通过什么方式知道了这事,而且把它看做问题。

结果是杞人忧天。四月里的一天,收到了入学通知书。直贵当天就把入学费用和其他费用汇了过去,那是攒了好几个月的钱。从银行出来,直贵觉得像是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一样。

不久,大学寄来了教材和其他资料,让他体会到了好久没有过的幸福感。光是贴有自己照片的学生证就不知看了多少遍。

要进大学的事在三月份就跟公司打过招呼,而且想好,如果公司方面有啥意见就办理退职手续。没想到福本社长一下子就答应了。

“下这样的决心不是挺好的吗,不可能为你做什么特别的照顾,但如果需要提供什么方便的话我会尽力做的。”然后,又补充道,“要是开始干了可不能再逃掉啊!好好想想,为什么函授教育没有入学考试呢?就是因为谁都可以进来,可不一定谁都可以毕业。要是像普通学生那样整天玩儿的话肯定过不去的。”

“我知道,”直贵答道。

四月中旬正式开始了大学生活。下班以后,在宿舍里做功课,然后寄给大学。修改结果寄送回来的日子,要复习到半夜。终于能够继续学习的喜悦以及学习结果受到好评时的喜悦,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

更让直贵兴奋的是晚上的面授时间。每周要去大学几次,接受真正的授课。阶梯教室里的细长桌子,在他眼里是那么新鲜,和初中、高中完全不同的气氛。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书写的声音勾起了他的怀念,不管写的是什么,都让他觉得珍贵。

参加面授的有各种各样的人,有的是跟普通学生没什么两样的年轻人,也有穿着西服像是公司职员的人,还有像是家庭主妇似的中年妇女。直贵不知道自己看上去像什么。

寺尾祐辅把长长的头发扎在脑后,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有时还戴着墨镜。摘去墨镜的面孔,长得十分端正。是不是演员或是模特呢?直贵想象着,不管怎样,是个和自己根本无缘的人物,看上去不容易接近,而且也没看见他和谁说过话。不过,女孩子看见他,嘀咕着说他帅的话倒听到过。

所以,寺尾祐辅主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大吃一惊。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跟自己说话。

当时寺尾祐辅坐在自己身后,他在问课程的选择方法,附近除了直贵没有别的人。

“哎,你问我?”直贵回过头去,大拇指指着自己胸口。

“是啊,是在问你。不合适吗?”口气很平稳,这时的寺尾祐辅也戴着墨镜,看不出他的表情。

“不,没什么……你问什么?”

寺尾祐辅又问了一遍。不是什么难事,要是好好读一下介绍面授的小册子就可以明白的内容。看来寺尾祐辅不是那么专心的学生。

那以后直贵问过一次寺尾祐辅,为什么那时要问自己?寺尾祐辅爽快地回答:

“因为那时看了一圈教室里的人,觉得你是脑瓜最好的。”

大概是选择的科目比较相似,面授的时候经常和他碰面。后来每次都能见面了。这不是偶然,只是寺尾觉得选择编排课程太麻烦,干脆原封不动照搬直贵选的来听课了。进六月以后,每周日都有体育课,寺尾还是一同参加。

寺尾是普通公司职员的儿子,进函授教育部据说是因为复读过一年,不愿再复读的缘故。也就是说复读了一年还是没有通过大学入学考试。“不过,我没觉得失败,也没有惋惜那样的感觉。本来就没想进大学。”有一天,他这样说过,“可是,父母没完没了地说,所以不管怎样先进了这里。可我还有另外想做的事呢!”

“那是音乐。”他说道。

“我们有个乐队。武岛也来看看现场演奏吧!”

“现场演奏……”

直贵到那时为止跟音乐没有过接触,顶多是看电视知道一点流行歌曲之类的,但也没有太关心。家里没有音响,要说接触过的乐器,只有直笛和响板等学校教育用的东西。连卡拉ok都没有去过。他印象中音乐是个花钱的爱好。

他跟寺尾说这些的时候,他像是根本不理会似的鼻子里哼了一下:“音乐不是要你专门去学去研究的东西,喜欢的时候用喜欢的方式听就行了。不管怎样来一趟吧,你一听就明白了。”

寺尾朝着还在犹豫的直贵,砰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来吧!”

把票塞给了他。

梅雨季节中阴郁的一天,直贵去了新宿的演奏厅。有生以来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他多少有点儿紧张。现场有些昏暗,大小跟小学教室差不多。一侧有提供饮料的柜台,直贵在那里拿了杯可乐。

没有椅子,只有四张桌子放在房间里。

房间里已有不少客人,和稍微有点拥挤的电车里差不多。可这样是不是已经算是满座了,直贵当时不知道。年轻女孩子很多,其中有的好像在面授教室里见过,直贵感到有些意外。像是寺尾在直贵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跟她们成为相识,而且也给了她们入场券。

不久,寺尾他们出现在舞台上,是四人组成的乐队。乐队好像已经有了固定的粉丝,有人在高声欢呼。

那之后的一个小时左右,对直贵来说是一个远离现实的世界。寺尾他们演奏得好还是不好,他不能做出判断。但是,通过音乐,很多年轻人的心变成了一颗心,这样的感觉确实存在。他感到自己身体内的什么东西被释放了出来,渐渐地和大家的融为一体。

(6)

并没有花多长时间,直贵的心便完全沉浸到音乐中。看寺尾祐辅他们演出的几天后,他成了cd 出租店的会员,但是没有听cd的工具。他在宿舍附近的旧货店里,买了一个已经很旧的cd随身听。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