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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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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文化中心的大堂内,施仲南走在人群当中,四处张望。

时间是晚上十点十五分,文化中心音乐厅刚举办完王羽佳跟香港管弦乐团的演奏会。文化中心位于尖沙咀海旁,是香港艺术表演的主要场所之一,中心占地超过五公顷,主大楼里有一个能容纳四百人的小剧场、一所备有一千七百个座位的大剧院,以及一间合乎国际标准、设置超过二千个座位的椭圆形音乐厅。纵然香港素有“文化沙漠”的蔑称,但古典乐演奏会依然有不少捧场客——当然无人知道,这些观众中有多少人由衷喜爱艺术,而又有多少人只是附庸风雅,以金钱来换取假装懂得品味文化生活的虚荣心。

施仲南完全不懂古典音乐。在刚才的演奏会中?钢琴家和乐团演奏了布拉姆斯的〈降b大调第二钢琴协奏曲〉、德布西的〈大海〉以及拉威尔的〈波丽露>,施仲南对乐章大都感到陌生,就只有对〈波丽露〉的旋律有丁点印象。事实上,他对表演毫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如何在观众席中找出司徒玮。

昨天施仲南听到司徒玮提起这场演奏会时,他便兴起到现场假装偶遇对方的念头。他也想过到司徒玮居住的服务式公寓附近碰运气,但比起在街上相遇,音乐会的场4c3似乎较容易打开话匣子。

然而施仲南一直碰不上司徒玮。他昨天下午用手机上网订票,却没留意这场演奏会有上千位观众。因为他在表演前一天才购票,他只订到最便宜的座位,坐在楼座左侧最高的位置-

根本看不到靠近舞台的堂座观众。他在进场前也试过在大堂寻找司徒玮,可是他无法在那些穿戴整齐、貌似上流社会人士的人群中找到对方。

音乐会完结后,施仲南抢先离开音乐厅,希望尽快跑到下一层的堂座出口拦住司徒玮。他深信司徒玮这种有钱人会买最贵的票,既然楼座的高价座席中不见对方,那司徒玮铁定坐在堂座正中央的区域。不过,施仲南对文化中心的布置间隔不甚了解,他跑到堂座出入口时,不少观众已走到音乐厅外面,令他错过仔细搜索司徒玮的机会。他只好无奈地走进人群,尝试在喧嚣的群众中找出目标人物。

可是他在人丛中穿插了十五分钟,依然一无所获。

“这没辙了吧……”就在离场观众走了约一半,施仲南准备放弃的时候,眼角余光扫到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大堂近售票处的一列展览板前,穿着黑色西装的司徒玮正和一名高大的外国男士愉快地交谈着,他身旁还有一位穿红色低胸礼服裙的盛装美女。

在看到司徒玮的一瞬,施仲南眼前一亮,立即抖擞精神,将脑袋里准备好的说词整理一遍,再缓缓地走近对方,假装阅览着司徒玮身后展览板上的芭蕾舞表演资料。他暗中打量着司徒玮身旁的人——那外国人没结领带,看来有五、六十岁,似乎是跟司徒玮有生意来往的人;至于红衣美女,施仲南乍看以为是他见过的那位doris,但细心一看却是不同人,即使这位女性也是拥有姣好脸蛋、仪态出众的美人儿。当他靠近那三人时,他听到司徒玮正和那外国人用英语道别,外国人热情地说着“你再来香港记得找我喝一杯”之类。

“咦,你不是richard的部下吗?”

当施仲南跟司徒玮目光对上时,对方先打招呼道。施仲南心里暗暗叫好,毕竟让对方先发现自己,更容易降低刻意制造碰面机会的突兀感。

“啊!是司徒先生!晚安。l_施仲南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说?‘原来您昨天提起的演奏会真的是这个啊!当时我就不好意思问。”

司徒玮莞尔一笑,说:“你特意来找我?”

“不,我有一位朋友热爱古典乐,他拉我陪他,我对乐画和演奏家都不清楚。”施仲南继续扯谎:“昨天我本来想跟您说,但我始终对古典乐认识不深,万一我朋友找我听的是不入流的音乐会,那说出来便糗大了。”

“哈哈,原来是这样子。你朋友呢?”

“他约了女友,所以先走了。”

“哦,今天是假期,你朋友丢下女友,反而抓你,起听你没兴趣的古典乐?”

“我算是有点兴趣,只是认识不深……但我友人的女友只喜欢陈奕迅,要她静静地听两个钟头古典乐,大概会要了她的命。”施仲南打趣说道。这番话虽然是虚构,蓝本倒有其人——joanne曾说过很喜欢听演唱会,但觉得听“没有歌星的音乐会”是浪费金钱。

“陈奕迅好像曾跟欧洲某乐团办过演唱会,那你的朋友便可以跟女友一起去看了。”司徒玮笑道。

“司徒先生对刚才的演奏有什么感想?”施仲南问道。

“王羽佳的钢琴实力毋庸置疑,但重点是港乐配合得很好,梵志登的指挥恰到好处,没有被钢琴抢去风头,亦没有让乐团盖过钢琴的风采。布拉姆斯第二钢协是首很难控制的乐曲,这晚的演出,绝对不会给不少欧洲乐团的演奏比下去。你觉得如何?”

“啊,我还是入门级,不懂得分好坏。不过我想连我这种门外汉也听得出来,钢琴和乐团的合作很出色。”,

施仲南对古典乐一窍不通,听到司徒玮的评语,只能说些笼统的感想,充撑场面。他知道自己在一夜之间没可能通晓管弦乐的技巧高低,为了防止弄巧成拙,他编出朋友抓他听演奏会的借口,如此一来,即使他说出再愚蠢的意见,也不会引起司徒玮反感。

“梵志登是荷兰有名的小提琴家和指挥家,他担任港乐的音乐总监,就让表演挂了保证。”司徒玮滔滔不绝地说:“港乐也是历史悠久的乐团,也许香港人不大清楚,但港乐其实有超过一百年历史,比伦敦交响乐团或费城管弦乐团还要早成立,虽然当时称为‘中英管弦乐团’,改名叫‘香港管弦乐团’是一九五七年的事情。港乐的指挥也不乏国际知名的音乐家,例如苏联传奇作曲家萧士塔高维奇的儿子马克森?萧士塔高维奇就在港乐当过首席指挥……”

看到司徒玮口若悬河,兴奋地细数古典乐的知识,施仲南心里就冒出一句“上钩了”。

“司徒先生,不如我们喝杯咖啡,让我再向您详细请教?”施仲南稍稍转头,望向文化中心大堂一角的星巴克。

然而,司徒玮稍稍一怔,露出怀有深意的笑容。

“很抱歉啦,今晚不大有空。”司徒玮边说边以手臂绕过女伴的背后,亲密地揽住对方的纤腰,再向施仲南打了个眼色。那红衣美女嫣然一笑,表情带点别扭,身子却顺从地靠在司徒玮身上,胸脯几乎要从低胸晚装蹦出来。施仲南不自觉地瞄了她的乳沟一眼,再惊觉这会令人留下坏印象,立即将视线放回司徒玮身上。

面对司徒玮的回复,施仲南无法应对。他有想过司徒玮拒绝邀请的可能,也设计了好几个死缠活缠的借口,可是这在他预想之外。正当他企图拖延一下,不让这段对话提早结束时,司徒玮却先开口。

“不如我们另外约时间吃晚饭?反正我在香港很闲。”

求之不得——施仲南心里冒出这一句。

“那就最好了。”施仲南从西装里袋掏出名片,恭敬地递给对方。“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

司徒玮从口袋掏出一支bckber手机,爽快地按下号码,施仲南裤袋里的手机立即响起来。

“这样你也有我的号码了,我们下星期再约吧。”

施仲南没想过对方如此干脆,之前还想过要用什么计谋才拿到这号码,结果得来全不费工夫。

司徒玮凝视着名片,说:“我记得你叫charles,但名片上没这名字?”

施仲南搔搔头发,苦笑道:“老实说,我平时很少用洋名,就连老板也是叫我阿南罢了。”

“哈,那我也叫你阿南就好了。”司徒玮朗声笑道。“事实上,我也有些关于gt网的事情想问你,我们之后见面再谈吧。”

施仲南愣了愣,他没料到对方原来也有盘算——到底他有什么事情想问?是特别要问我这个员工吗?不可以直接问李老板吗?

“我……我会对老板保密的。”施仲南狠下心,说出这句。他不知道这选择对不对,但他很清楚,有时办大事要冒险押一记重注。

“你是聪明人。”司徒玮笑着再打一个眼色,这令施仲南知道自己押对了。

司徒玮和女伴告别离开后,施仲南站在文化中心大堂一隅,露出微笑。

这太顺利了——施仲南将司徒玮的手机号码加进通讯录。这是施仲南预想中的最好情况,而事实上,他也有猜想过能顺利跟对方私下会面,因为司徒玮在北美生活,习惯交朋结友,施仲南自己又是“技术总监”,对方该有兴趣多聊一下。

“一切依计划进行,接下来便要考虑碰面时如何推销自己了。”施仲南一边往大门走过去,一边暗想。他很清楚香港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想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要靠自己,争取到底。

“不好意思。”

就在施仲南推开玻璃门的一刻,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刚好要走进文化中心,那女生发觉自己挡住对方的去路,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再闪身推开旁边另一扇门。施仲南瞄了那陌生的女孩子一眼,却霍然想起那个姓区的女生。纵使他知道那个女孩的死跟自己脱不了关系,他却没有半点悔意,甚至没有丝毫同情。

我们活在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弱者被淘汰?不过是自然法则下的正常结果——潭南想。

施仲南很快便忘掉这个女生的事。毕竟他现在的脑袋里,仍因为和司徒玮顺利见面而充满多巴胺,心情异常亢奋。然而,他并不知道刚才他跟司徒玮交谈之际,在大堂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

当他以为交上好运时,却不晓得这个躲在暗角的跟踪者,已经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好几天,为他的命运带来意料之外的不确定性。

2

星期一早上十一点二十分,阿怡站在油麻地以诺中学大门前,等候阿涅。

这天她本来要上班,但为了调查,只好向主管要求调班。主管对阿怡近来的工作态度颇有微词,可是几年来阿怡在岗位上没犯过什么大错,平曰做事又勤快积极,加上他知道阿恰家中遭逢巨变,唯有睁一眼闭一眼,口头上提醒阿怡尽快处理好私事。阿怡也很清楚,她不能老将一作推给同事,只是她现在殚心竭力于找出害死小雯的凶手之上。

在刚过去的周末,阿怡花了不少时间浏览阿涅名单中的嫌疑者网页。那十八人之中,除了在丧礼上见过的舒丽丽和杜紫渝外,其余尽是陌生脸孔。纵使阿怡像网络跟踪狂一样,连脸书中的陈年往事或stagra里的昔日旧照也一一挖出来,但结果就如阿涅所暗示,任凭她怎么努力细看,她都没找出半条线索。

看毕名单上嫌疑者的社交网页后,阿怡不死心,决定将阿涅给她那张纸上其余无关的连结全数检阅。她想起跟舒丽丽一起出席小雯丧礼的赵国泰,说不定阿涅判断错误,kidkit727或共犯在这些不是使用iphone的学生之中。有些网址由无意义的数字和字母组成,把它们逐个输入浏览器并不容易,阿恰好几次将小阶的“l”当成“1”、英文字母“0”当成数字“0”,一个网址可能要键入两、三次才能打开,但这无阻她发掘嫌犯的决心。

只是,光有决心,对事情没有帮助。

周六一整天,阿恰几乎寸步不离家中电脑萤幕,而星期日她要值早班,下班后她归心似箭,心思全放在阿涅给她的名单之上。可是浏览过上百个网页,阿怡依然看不出半点端,她无法在小雯的同学的社交网站中找到妹妹的身影,顶多只看到一些“疑似”悼念的短文。在赵国泰的脸书上,阿怡就看到这样的一篇近况更新:

kenny chiu

2015/5/2122:3一再会了。我本来不相信有天堂地狱之说,但现在,我只能祈求那个世界真的存在。希望你能在那边好好生活。

永别了。

或许就如阿涅所说,校方下了禁令,同学们都有默契地删除了和小雯相关的文字和图片,防止事件被记者和网民渲染闹大,但阿怡有种感觉,就算老师要学生们这样做,这些十四、五岁的年轻人也不一定会听从,况且拥抱网络的世代习惯每天都贴文和贴他们要删除特定内容应该不轻松,总有漏网之鱼。所以阿怡不禁猜想,小雯本来就不常出现在这些学生的脸书或推特上——kidkit727的文章中那句“她没有知心朋友”,再一次像恶魔絮语般在阿怡耳边呢喃着。

在阿涅记下的百多个网址里,有些不是学生的社交网站,而是网络讨论区的连结。阿怡在键入网址后,发现浏览器蹦出花生讨论区时,心头不由得一沉。那些都是小雯自杀前网民们针对地铁事件的讨论,大部分阿恰早在两个月前已看过,如今再读到这些满怀恶意的文字,更令阿恰感到痛苦。

而当阿怡打开一条貌似平凡的花生讨论区网址时,萤幕上现出来的,却几乎叫阿恰窒息。

那是一幅少女的半裸照片。

跟之前的八卦版的讨论串不一样,这帖子位于成人贴图版。花生讨论区有成人资讯的区块,包括让用户谈论性话题的交流版,有让他们交友——不管是“朋友”还是“炮友”——的成人征友版,亦有张贴十八禁成人色情图片的阽图版。成人贴图版版规列明?图片不能展露性器官,相中人亦必须年满十八岁,然而前者可以从照片内容判断,后者却没办法证明,即使贴文者声称照片主角已成年,那女生到底是十八岁还是十五岁,就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阿怡打开的讨论串里,标题为“本地粉嫩援交少女”,张贴者贴了五张照片,相中人是一个只穿着白色内_的女生,她跪在床上,展露毫无遮掩的胸部。照片没有拍到女生的样子,脖子以上就只有下巴勉强被摄进镜头。头三张照片都是女生在床上摆出不同的、生硬地宝弄裸胸的姿势,第四张则背着镜头,内裤褪到大腿上,露出光溜溜的屁股。第五张最叫阿怡嚼心,照片里除了没露脸的女生外,还有一个身材臃肿的男人,他将脸孔凑近裸女的左胸,伸出舌头作势舔对方的乳头。那男人的脸上打了马赛克,就只有嘴巴和舌头的部分没有遮盖。从照片的角度来看,这男人一手抱住少女,另一手拿着手机自拍。胖男人没穿上衣,虽然照片没拍到他的下半身,任何人看到这照片时也会猜测,他大概早脱掉裤子了。

阿怡看到这串照片后,眼前一黑,不愿意接受妹妹出卖身体的“事实”,反胃感、悲伤和忿恨交错。然而她冷静下来,再次将视线放在这些照片之上时,她才察觉自己摆了个大乌龙——那女孩子不可能是小雯。小雯比照片中的女生矮小,胸部要小一点,而且垂在肩头的头发长度也不一样。最重要的是,阿怡自小照顾小雯,曾每天替年幼的妹妹洗澡,她很清楚妹妹胸口和腰间有多少颗痣,这跟相中裸女身上的特征完全不同。

阿怡吁了一口气,开始猜测阿涅为何收藏了这帖子。在阿涅记下芸芸花生讨论区的连结中,就只有这一条是成人贴图版的。阿怡猜,或许这女生是小雯的同学,这些床照跟妹妹的

“私人恩怨”有关,但阿怡在第三张相的背景里,发现卧床一角有一件蓝色的校服,这校服和小雯学校的白色制服没半分相像。

“啊,搞不好那混蛋故意戏弄我……”当阿怡花了半个钟头反复盯着这几张照片后,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她估计精明的阿涅早料到自己会抓住这些资料不放,为了教训自己,特意加上一个令她难堪的网址,假如她心情低落质问阿涅,对方便可以大大奚落一番,以此说明“外行人就不要多管闲事、自寻烦恼”之类的歪理。阿怡想,她继续执迷于这些照片和其余上百个网页只会令阿涅奸计得逞,于是她终于关上电脑,让自己离开沉迷了两天的虚拟空间。这时已经是星期天的晚上十点。

这一夜阿怡再次梦到小雯,可是梦境却叫她从沉睡中惊醒。她在梦里看到一个脸上挂着马赛克的胖子在一家夜店里抱着小雯亲热,旁边还有一群看不清脸孔的男人围观,拿着手机拍照和拍影片。露出妩媚表情的小雯任由那胖子为所欲为,为自己宽衣解带,更似乎享受着对方在身上各处的揉搓。眼看胖男人压在妹妹身上,有所动作之时,阿怡急得大声喊叫,可是躺在沙发上、已被脱光的小雯没有理会,还对姊姊投下嫌恶的眼神,就像在说:“你管什么?你真的关心吗?”

阿怡早上起床时,噩梦的片段仍残留在她的思緖中,教她很不好受。不过因为今天约了阿涅到以诺中学查探,所以她还是抖擞精神,作好心理准备。

然而老天爷就像特别讨厌阿怡似的,让她离家时在信箱里发现令她烦恼的信。

房屋署寄来“特别调迁”的配房通知书,说已编配好新的住所给阿恰,通知她在七月七号前到新屋村的办事处办手续。信中所列的屋村是天悦村,位于新界元朗天水围。这封信勾起阿怡跟房屋署主任见面的不快回忆,令她这天的心情更为沉重——她决定无视这信,毕竟她有权拒绝两次编配的房子,只是她难以估计下次和再下次会不会给她送上更偏远的屋村。

天空就像配合阿怡的心情一样,乌云满布,一副快要下雨的样子,可是偏偏没洒半滴下来。站在以诺中学校门外,阿怡眺望马路两边,希望看到前来的阿涅,可是她只看到一个貌似拾荒为生的老妇、一个站在路旁正在等车的西装男,以及两个看来像退休人士、边走边闲聊的大叔。在这个时间,学校区的路上行人不多,即使以诺中学对面是一家叫“天景国际”的四星级酒店,早上十一点多仍未到退房的时间,所以只有一辆旅游巴士停在路边,不见那些聒噪的大陆旅客的踪影。

等了十数分钟,阿怡看了看手表,发烧已过了十一点半。她心里正骂着阿涅不守时,却突然想到,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私下跟袁老师通电话改期,放自己鸽子。她赶紧掏出手机,按下阿湼给她的号码。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

一串铃声从阿怡左方传出,她回头一看,便看到缓步向她走过来的阿涅,他手上拿着之前用来拨给袁老师的那支旧式手机,正低头检查来电。

“急性子的人可干不了大事。”阿涅直接按下拒绝接听的按钮,走到阿怡身边,劈头第一句不是道歉,反而是讥讽对方的话。

“你怎么仍然穿得如此寒酸!”阿恰没理会阿涅耍赖皮,因为对方的外表更刺激到她。阿涅依然穿着那条七分裤,上半身则是那件红色的运动外套,虽然拉链拉至领口,但阿怡猜里面还是一件绉巴巴的t恤。

“我有好好穿鞋子啊。”阿涅举起右脚,让阿怡看到他穿上了休闲鞋,而不是平日穿惯的露趾凉鞋。“这身打扮是休闲时尚风,你不懂的。”

“你跟袁老师说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不想她误会,以为我跟你这种臭男人交往啊!”“你介意什么?”阿涅冷笑道:“你认为你还会跟她来往吗?抑或你打算跟她成为闺中密友?她以为你和什么男人有关系,跟你又有何瓜葛?”

阿恰想反驳阿涅的“歪理”,可是面对这个能言善辩的家伙,她找不到任何能赢过对方的字句,只能呆呆地站在原位。

“今天就是有很多像你的笨蛋,只在乎人家如何看待自己,以为世界绕着自己旋转。我劝你不要读什么文学名著了,改看《你管别人怎么想》和《自以为是的猪》吧。”阿捏一脸鄙夷之色,说:“你别忘了今天的目的是找出那个躲在网络后面的家伙,若然袁老师就是kidkit727-那么你还会不会在乎她如何看我们?”

阿怡为之语塞。

“走吧,”阿涅向校门踏前一步,“你不跟上来,我便干脆自行调查了。别忘了我今天姓‘王’。”

两人走进学校,向一位校工道明来意,对方便给他们别上访客名牌,再带他们到中央大楼三楼的教职员室。以诺中学有三栋主要建筑物,分别是东翼大楼、西翼大楼和位于两者之间的中央大楼。袁老师正等待他们,所以阿恰刚露脸,袁老师便主动离开座位,上前迎接。

“我负责说话。”&039;在袁老师步近时,阿涅对阿怡命令道。虽然阿怡想反抗,但眼见袁老师已来到面前,只好无奈接受。

“区小姐,您好,别来无恙吗?”袁老师说。“这位是王先生?,”

“您好。”阿涅换上一副亲切的表情,热情地跟袁老师握手。“谢谢老师您一直照顾我们家小雯。”

站在阿涅身边的阿怡闻言不由得愣住,但她立即回过神,装出同意的样子。阿涅的语气就像说明自己是小雯家人,阿怡除了因此感到讶异外,也对他变脸之快而吃惊。她猜,阿涅是特意作弄她,明知她不想袁老师误会二人的关系,却故意扮成小雯的未来姊夫。

“雅雯是个好孩子,可惜……”袁老师话到嘴边,却没有说下去,似乎不想勾起阿恰的伤心事。“我们还是别站着说话吧,请跟我来。”

袁老师带着他们走到一间小小的会客室,房间里有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两旁共有八个座位。房间一角有饮水机,袁老师斟了两杯茶放在阿涅和阿怡面前。

“这是雅雯遗留在置物概的书本。”袁老师将一个白色胶袋和一本小册子放在桌上,胶袋看来有六、七本书的厚度。

“谢谢。”阿捏接过胶袋。

“另外这是同学们书写的悼念册。”袁老师轻轻按着小册子,说:“雅雯走得突然,同学们一时虽以接受,我们就让他们将心底话写下来,好让他们平服心情。”

阿恰翻开以活页装订的悼念册,只见每页都有大同小异的慰问语——“永远怀念”、“一路好走”、“沉痛哀悼”之类。不少留言没有署名,阿怡不禁猜想,小雯的同学们会不会只是把这本悼念册当成老师发下来的功课之一,敷衍地写几个字了事。二十多页里,仅有两、三页写得较长,其中一页抓住了阿怡目光:

雅雯,对不起。请原谅我的懦弱。知道你离开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们的错。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愿你安息,希望你的家人能克服哀痛。

文章没有下款,阿怡无法知道作者是谁,可是这篇留言令阿怡心生疑宝,猜测对方会不会就是kidkit727本人。犯人对害死小雯感到后悔吗?可是文中的“懦弱”又是什么意思?从kidkit727寄来的信件中,阿恰才没有感到一丝“懦弱”。

在阿怡翻阅册子时,阿涅再次向袁老师致谢,说:“谢谢。拖了这么久,真不好意思。”

“不,不打紧。”袁老师微笑着点头:“我明白您们需要一点时间。”

“谢谢您的体谅。”阿涅向袁老师微微鞠躬,说?“希望小雯的事没有为您们添麻烦,我也明白校方要处理这种情况很不容易。”

“我们有按照教育局的危机处理指引办事,所以一切也在控制范围之内。”袁老师悄悄

瞥了阿恰一眼,再说:“去年雅雯在地铁遇上事件,我们已启动了相关机制一次,四月那篇文章在网络流传时,我们也成立了处理小组进行协调。除了有一些不明事理的家长指责我们没能预防事件发生,同学们的情绪大致上平静,也算不上什么麻烦。”

“花生讨论区那篇文章应该造成很大的波澜吧。”阿涅说?“恕我冒昧问一句,那篇文章对小雯有很严重的抹黑,对她有很多不实指控,校方有对同学们展开调查,寻找涉事者吗?毕竟这事对校誉影响很大吧。”

阿怡很意外阿涅会单刀直入问这个问题,但她也很想看看袁老师的反应。

袁老师脸色一沉,说:“王先生,您说得对,那篇文章的确造成不少伤害。不过,我们身为教育者,重视的是孩子的将来,我们最优先处理的,是避免加深学生的恐惧和不安,保持正面积极的态度和行为,做为学生的榜样。同样地,在雅雯离开后,我们亦秉持相同的精神,去协助同学们克服伤痛,重建他们的信心与安全感。”

“真是辛苦您们了。我也相信学校的制度很完善,只是意外难免,我们只能慨叹人生总会遇上不幸。”阿涅边说边点头:“对了,我没记错的话,袁老师您教的是中文科?”

“是的。”

“我想知道,小雯有没有在作文功课里写了什么?我也不是想追寻她做那个决定的原因,只是想多了解一下她离开我们之前,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想法。”

“我记忆中没有什么特别的……”袁老师低头沉思,再说?“您们先等一下,我去找一找。我们中学会保留学生的作文功课,选出优秀的文章刊登在校刊,余下的在新学期才发还学生。不过我想就目前来说,雅雯的遗笔对您们来说更有意义。”“那麻烦您了。”

话毕袁老师便离开会客室。阿怡确认对方走远后,转过头想问阿涅提及作文功课的目的,是否想确认某些事情,可是她刚开口,阿涅便再次命令道:“有事待会再说。”阿怡只好闭嘴,默默地环视会客室的环境。就在她看到挂在墙上的校徽时,她才赫然察觉,这是妹妹过去三年每天生活的地方,小雯曾在这个校园里存在过。透过会议室的窗子,阿怡看到l字形大楼另一边的走廊,有个穿着白色短袖校服裙的学生,正抱着课本,蹦蹦跳的跟同伴边走边聊。在她们身上,阿怡仿佛看到小雯的影子。

但小雯已经不在了。

刹那间,阿怡感到鼻头一酸,可是她忍住泪水。她知道自己坐在这个会客室的意义。她要找出害死妹妹的凶手。这使命让她坚强起来,她暗暗起誓——在找出犯人之前,决不会再流下半滴眼泪。

阿怡偷瞄了阿涅一眼。阿涅正襟危坐,神态从容,恰如其份地饰演“自杀少女家人的亲友”的角色。阿怡这时才发觉,阿涅这天的打扮并不算太糟,虽然七分裤跟运动外套未免太随便,但这身装扮其实跟一般人没大分别。阿涅也有刮干净胡子,消除了那股流浪汉的邋遢感。阿恰回想,大概是先入为主,她一直觉得阿涅不修边幅,事实上除了初次见面外,每次跟阿涅碰面,对方脸上也没有留着难看的胡碴。从刚才他跟袁老师的对谈来看,阿涅的外表更使对方卸下心防,阿恰想,假如阿涅穿上正装,问长问短的搞不好惹来袁老师猜疑,侦探的身份会暴露——毕竟没有侦探会穿七分裤和运动装,跟客户一起进行调查吧。

说不定这又是什么“社交工程”——阿恰暗想。

不一会袁老师回到会客室,手中拿着一叠对折的原稿纸,阿恰猜想应该有十数张。

“这是本年的作文功课,共有十份。”袁老师将原稿纸放在阿怡和阿涅面前。阿怡看到稿纸上熟悉的笔迹,睹物思人,顿时有点难过,但她没有分神,立即伸手翻阅。作文题目都很寻常,诸如<一年之计在于春〉、〈我的理想职业〉、〈上茶楼见闻〉之类。当中较艰深的题目,大概是〈试就《论语》“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谈谈你的看法〉。

“小雯的成绩不太好?”阿涅瞄到稿纸上的分数和批改,问道。文字写得工整漂亮的学生往往让老师留下好印象,作文分数会打得较高,可是即使小雯字写得不错,每一份作文也只是六十分上下。

“中等,不算好也不算差。”袁老师微笑着回答。“大部分孩子都未有能力写出好文章,雅雯的强项在理科,作文写得不够好,也能理解。”

虽然袁老师嘴巴上说得动听,阿怡在稿纸上看到袁老师的评语?“行文尚算流畅,但内容空洞,没有针对题目写出重点”、“论述模糊,宜多用心书写”,其中〈我的理想职业>i文的分数更是最低,袁老师在空白处写上“自述文不宜兜圈子,由衷写出心声就好”。

“雅雯不擅长写作。”袁老师看到阿怡在仔细阅读小雯的文章,说:“她文字运用得不错,但内容颇浅薄。我想是人生经验不足,只要……啊,我失言了,很抱歉。”

阿怡很清楚袁老师那句没完成的话是什么。“只要假以时日累积人生历练便能写好了”——可是小雯已经没有未来。

“不要紧,谢谢老师您拿这些文章给我。”阿怡微微点头,以示谢意。她仿佛从稿纸上看到她不熟悉的妹妹,能藉此追忆故人。阿怡这时才想起,小雯自升上中学后便再没有向她请教学业上的问题,功课温习全靠自己,所以她不知道近年小雯的成绩如何。

“小雯以前在班上乖巧吗?”阿涅问。

“她中一时还有点调皮——那时候我负责她班的中文科——但后来就渐渐改变了。”袁老师转向阿怡,说:“大概在中二下学期吧,因为……因为令堂的病,雅契变得较内向。”

听到对方提起母亲,阿怡心里一阵黯然。

“她在班上有没有知心朋友?她曾提过一、两个名字,但我记不起来……”阿涅继续装作区家的熟人。

“这个嘛……她以前常常跟lily和国泰一起,可是后来似乎就疏远了……”

“是舒丽丽和赵国泰吗?这么说来我便记起了。他们好像曾来过家里作客,但我倒没碰过他们。”

阿恰差点受不了阿涅凭空捏造,但想到对方可能在套话,就忍住不打断他。

“对,就是他们。我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但依我看多半是感情瓜葛。现在的孩子都很早熟=”袁老师叹一口气。

“感情瓜葛”这四个字,恍如针刺一样狠狠地扎了阿怡一下。阿怡一直以为妹妹仍是个小孩子,跟恋爱之类无缘,可是如今她无法确定自己的看法正确。她想起kidkit727寄来的那张可疑照片,又想起文章中指斥小雯抢人男友,她愈来愈觉得自己不了解妹妹。

“除了他们之外,小雯还有好朋友吗9跟其他同学关系如何?”阿涅问。

“嗯……我想不起来,印象中她和其他同学的关系也没有什么特别。假如王先生是想问雅雯有没有被霸凌,我敢保证绝对没有。”

“不,不,我没有那种意思,很抱歉让您误会了。”

“去年雅雯在地铁遇上那案子后,班上初时的确有些流言,尤其是男生之间更是说得绘影绘声,但校方很快作出辅导,孩子们也明白他们的态度会二度伤害雅雯,所以都收敎起来。那篇网络文章出现后,学生们也没有异常表现,我想也是之前辅导的效果。”

“袁老师,请问可以让我们跟小雯的同学碰碰面,聊聊天吗?像国泰和丽丽,他们有出席小雯的丧礼,我们想向他们致谢。”

“啊……”袁老师态度有点犹豫,但随后说:“好吧,反正期末考后,学生们上午用来补课和核对试题,下午都是自修和社团活动。现在快到午休,我带您们去教室找他们。”

“谢谢。”阿涅边说边将装参考书的胶袋推给阿怡,示意她负责拿,而自己则将桌上的悼念册和作文功课叠好,顺手带着。

袁老师陪伴阿涅和阿恰离开会客室,可是刚回到走廊,阿涅却将袁老师拉到一旁,说了几句悄悄话。当阿恰察觉时,袁老师却对她点头,说有事情要先回教员室处理。

“袁老师有事情要办?”当走廊里余下阿怡和阿涅二人时,阿怡觉得奇怪,问道。

“我不想让她妨碍我们,所以打发她了。”

“你对她说了什么?”

“我跟她说你有病。”

“嗄?”阿怡怔了一怔。

“我说你一直无法放下妹妹的事,经常失眠,医生提议可以跟妹妹的朋友倾谈一下,解开心中的郁结。”阿涅回复平时的语气,说:“老师在场的话,那些孩子一定有所顾忌,这对你的‘治疗’没有帮助。这样子她便不会碍手碍脚。她已告诉我教室在哪,叫我们待午休钟声响起时去找他们就行。”

虽然阿恰对阿涅胡诌自己有病感到不满,但也能理解他的理由。

“袁老师真体贴……”阿怡说。

“哼,体贴个屁。”阿涅突然露出不屑的样子,斜视了身后的教职员室一眼。

“咦?”

“先走再说。”阿涅推了推阿怡/住走廊尽头的楼梯走去。

二人下了楼梯,走到无人的操场一隅,阿涅随手翻开小雯同学们撰写的悼念册,一边浏览内容一边说:“这种老师简直混帐,真令人讨厌。”

“你说什么?”阿怡对阿涅的话赀得费解,袁老师明明很亲切地回答他们的问题,还有求必应,既拿了作文作业给他们,又允许他们跟小雯的同学见面。

“我说,那种‘生物’不配称为老师,顶多叫做‘学店奴才’。”阿涅狠毒地说。

“她哪儿得罪你了?”阿怡对袁老师印象良好,所以听到阿涅的诋毁,不禁有点动气。“嘿,你这种人真易被朦骗,以为口头上会说漂亮话的人都心地善良。”阿涅冷笑一声,说:“这个袁老师表面态度友善,但心里想的,却只有自己。只要稍微触碰敏感的话题,她都第一时间撇清关系,强调校方按照什么指引什么机制做事,我呸。那些话更是搬字过纸,直接从教育局的指示引用,我看她已经熟读那些文件,对不少家长说过相同的话……就像这本悼念册,里面只有两、三篇用心书写的留言,其余不过是虚情假意的客套话,既然同学们没有这个心,又何须弄这种门面工夫?袁老师根本就不在乎,只是像机器人一般依照‘标准作业程序’去处理。刚才你称赞她体贴,但你不知道她最初的反应——当我提出希望跟你妹妹的同学单独见面时,她说的是‘这不大符合规矩,而不是关心我这要求的原因,或是会否勾起学生们的伤心事。比起学生的情绪,她更在乎学生的家长会否投诉。”

“可&039;可是袁老师有出席丧礼!你怎可以说她不关心学生啊?”

“她出席丧礼时跟你说过什么话?”

“我不大记得,就是慰问之类……”

“她没有道过歉吧?”阿涅直视着阿怡双眼,问道。

“好像……没有。她又没有错……”

“就算将孩子视为独立个体,身为老师,没察觉学生行为有异,不该为自己的疏忽而感到内疚吗?即使无法阻止你妹妹自杀,她也该向你致歉吧?我不是要她叩头认错,但假如一个人有多少同理心,自己教导的孩子不幸自杀了,至少会流露出丁点愧疚——但她刚才完全没有。千错万错,都是他人的错。我很清楚,她这种人不会打从心底说对不起,因为她只将‘老师’当成一份普通的职业,替‘雇主’挡掉麻烦,是‘员工’的责任。我们身边就是充斥着这种自以为‘安守本分’的家伙,却不知道自己已变成不懂思考、自甘堕落的废物,令这个社会愈来愈腐烂。”

阿恰无法反驳。虽然阿涅这番话宛如某些反社会主义者的论调,但她无法否定。

“不过,如此一来,袁老师就不会是kidkit727。”阿涅换了语气,缓缓地说。

“为什么?”

“她不会让自己——和学校——惹上如此大的麻烦。假如她真的跟你妹妹有什么血海深仇,她也不会利用网络抹黑制造舆论,因为这会连累她的工作。对她来说,她希望学生们都像工厂的原料,毫无个性地注入相同的模具复制成相同的人偶,再送进名为社会的机器里,成为不起眼的齿轮。因为她也视自己是这样的一枚齿轮罢了。”

一时间,阿恰内心五味杂陈。她觉得阿涅的说法未免太极端,但她的确从来没有以这个角度去思考。她自小便接受了“努力念书、努力工作,在社会当个有用的人”的说法,认定这才是理想的人生,但如今经历了母亲和妹妹急逝,她不禁想到底“当个有用的人”有何意义。

“……你向袁老师要小雯的作文干什么?”为了变换心情,阿恰问道。

“你知道吗?即使是言不由衷的文章、虚构的创作,作者还是会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个性。”阿涅说话时仍继续翻阅悼念册。“不过对§人来说,花一百年也看不出这些姻即吧。”

阿怡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兜圈子嘲弄自己,不过为了避免对号入座,她只好默不作声。

“时间差不多,我们到教室外等吧。待会你负责打招呼,但之后由我发问,你别乱说话。”阿涅阖上悼念册,将小雯的作文当作书签似的插在册子当中。

阿涅带领阿怡往学校的东翼大楼走过去,在梯间和走廊上拐弯转角没有半分迟疑。阿怡对阿涅如此熟悉环境感到讶异,本来想问他是否曾经来过,但回心一想,对方九成是先从网络取得蓝图,掌握了校园每一个细节。

赵国泰和舒丽丽跟小雯一样,念三年b班,教室在东翼大楼四楼。午休钟声响起,学生们纷纷从教室涌出来,不少孩子对站在门外的阿怡和阿涅投以奇怪的目光。当赵国泰和舒丽丽步出教室时,阿恰还没出声叫住他们,他们已先注意到阿怡,表情带点错愕地向她点头行礼。

“你们是国泰同学和丽丽同学吗?我是……”

“你是小雯的姊姊。”赵国泰打断了阿恰的话。

“嗯。这是我的朋友,‘王先生’。”

“叫我‘诚哥’就可以了。我们来学校取回小雯遗下的课本,想到不如跟小雯的同学见见面,问袁老师小雯跟谁最要好,她便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了。说起来,你们曾到过丧礼送别小雯吧?谢谢。”阿涅说明后,国泰和丽丽茫然地点点头。阿怡留意到他们听到阿涅提及小雯时,眼神有一点变化。

“别、别客气。”丽丽回答。她的声音很小,跟她清爽的外型不搭调。

“你们现在去吃饭吗?不如跟我们一起用餐?”阿涅再度挂起亲切的脸孔,说:“小雯走得很突然,可能的话,我们想多从她的朋友口中听听她过去在学校的生活。”

丽丽跟国泰对望一眼,似乎有点犹豫,但国泰还是点点头,说:“好的。不过我们只在学校食堂吃午饭……”

“那正好,怡姊姊也想看看小雯平时吃午饭的地方。”阿涅说。

阿恰不知道阿涅的话是否由衷但她对此心怀感激。过往小雯就在校园的食堂跟同学一起用餐,难得可以跟妹妹观看相同的风景、吃相同的食物,阿恰觉得这多多少少能填补心中的遗憾。

食堂在校园西翼大楼一楼,靠近学校正门。以诺中学没规定学生一定要留在校园吃午饭,不过学校食堂价钱便宜,学生们都乐意光顾。只是由于今天是期末考后、暑假之前的上学日,同学们不用从短暂的午饭时间里挤出二、三十分钟来温习或进行社团活动,于是大部分学生都选择外出悠闲地用餐,食堂里只有平日一半顾客,跟往日摩肩接踵的盛况大相迳庭。

食堂的蟹点选择不多,虽然叫做“食堂”,其实不过是个稍具规模的小食部,外加一个放满桌椅的空间而已,就连餐具器皿都是用完即弃的塑胶制品。阿怡没有胃口,只点了一份三明治,相反阿涅点有猪排午饭套餐,而国泰和丽丽都要了汤面。他们坐在食堂一个角落,旁边有窗子,越过篮球场和树丛便能眺望燕立在窝打老道、二十多层高的天景国际酒店。当国泰和丽丽吸啜着面条时,阿恰不由得盯住他们面前的桌面——他们将手机放在桌上。因为学校规定上课时手机必须关上,学生们都会趁午休时开机查看新讯息,国泰和丽丽自然不例外。本来阿恰食欲不振,对手上的面包感到味同嚼蜡,看到丽丽的iphone就更令她食不知其味,教她不断猜想犯人是不是就是面前的这个外表纯朴的女孩子。

“你们跟小雯感情很好吗?”阿涅边切着猪排边轻松地问道。

“嗯……算是吧。”国泰回答道。不过就连阿怡这么迟钝,也察觉他有点不自然。

“我记得你们曾陪身体不适的小雯回家,对不对?”阿怡插嘴道。

阿怡说这句话,本来只是想带话题,拉近彼此的距离,方便阿涅刺探,没料到国泰和丽丽表情大变,就像警觉到天敌接近的野生动物。同一时间,她的小腿在槿底下被阿涅狠狠踹了一记,她痛得转头望了阿涅一眼,可是对方表情没半点变化。阿怡猜,阿涅叫她住口别抢白。

“小雯好像很喜欢‘一世代’?”阿涅一副轻松的样子,就像没留意到面前二人神色有异,谈起其他话题。阿怡不知道“一世代”是什么,但在这话题转变之下,丽丽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

“嗯,我们都很喜欢……最初是我迷上的,然后我介绍给小雯,她也成为歌迷了。”丽丽说。

“他们那首<what akes you beautiful〉真红,就连我这种大叔也听过。”听到阿涅如此说,阿怡才理解“一世代”大概是乐团的名字。

“对啊,还有〈one thg〉也是!”丽丽精神一振,就像难得有成年人认同自己的品味似的。

“虽然常常有人批评他们只是唱片公司用钱捧红,但我觉得有些意见太过分了,他们好歹是歌唱选秀节目的季军,自然有一定实力。”阿涅侃侃而谈,一副乐评人的模样。“说有钱便能令一个组合成为全球焦点的人,未免太天真了。”

丽丽不停点头,仿佛对阿涅的意见有所共鸣。

14类似台箝的学校福利社?但只脔肷料和食品?包括熟食?

“你喜欢哪一位成员?”阿涅问。

“lia。”丽丽回答,表情带点腼腆。

“lia好像满多人喜欢的。”阿涅咬一口猪排,再说??“说起来,我有个英国朋友的女儿最喜欢zayn,为了他退团的事,足足哭了两天哩。”

丽丽的神情突然黯淡下来。

“啊,抱歉,我不该提zayn退团这件伤心事的。”阿涅说。

“不,不……”丽丽摇头,眼眶渐渐变红。“是小雯……我们以前说过,一世代来香港开演唱会的话要一起去,可是他们真的来香港时,我们却绝交了……而且小雯还……她还……”

国泰从口袋掏出面纸,给丽丽擦眼泪。

“小雯不会怪你的。”阿涅说。

“不,不!是我的责任!一切都是我的错……”

丽丽忽然激动起来,声泪俱下,阿怡几乎觉得那是犯人的自白。丽丽的哭声引来邻桌的一群女生注意,但她们都诈不知情,只一边吃饭一边偷看。

“是我害死——”

“别胡说。”国泰打断丽丽的话,“怡姊姊,lily一直后悔自己跟小雯疏远,没有跟她一起分担烦恼,每天都责怪自己。”

阿怡刹那间不懂得如何应对。国泰说的是事吗?丽丽只是单纯地因为这个原因而痛哭?还是说,她跟小雯交恶,耍手段害死对方后却又对所作所为感到懊悔?

“国泰,你有玩乐团吗?”阿涅突然改变话题。阿怡错愕地瞥了阿涅一眼,奇怪对方为什么不继续追问小雯和丽丽的关系。

“咦,啊,是的。”国泰也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我看你的左手手指头起茧,”阿涅指了指国泰的左手,“吉他?”

“吉他和贝斯也有玩,不过只学了两年,技术还很嫩。”

“我也学过吉他哩,不过放下多年,现在连和弦都忘光了。”阿涅淡然地说。阿恰想起阿涅家中那支电吉他,不知道他这话孰真孰假。

“诚哥学吉他是玩什么类型的音乐?民歌?还是欧美摇滚?”国泰问。

“不,日系的。我跟你年纪差不多时,坊间正流行x、圣饥魔==、bo0wy等等。”

“啊!我练的团正是玩日系流行摇滚,翻唱aup—和oneok rock的歌曲。”

“这些团我只在网上见过名字,看来我老了啦。”阿涅笑道。

接下来十分钟,阿涅就跟国泰一直在谈流行音乐和乐团,丽丽偶尔插嘴,而阿怡只能默默旁听。阿恰完全不理解他们在谈什么,但她猜想阿涅这样带话题,应该自有主意。

“你们这一代玩乐团比我们那一辈幸福多了,”阿涅吃完最后一口猪排,边抹嘴边说:“以前光买一个效果器便要几百块,好一点的动辄千多二千元,如今你们可以用电脑甚至手机代替,只要买个接驳器,用软体模拟什么效果也能玩出来。”

“诚哥说的接驳器是irig?教我吉他的前辈不久前提起过,但我们这团只是新手,效果器或什么软体模拟都不懂。”国泰摇摇头。“而且好像说要买台苹果的acbook才能使用,那太贵啦。有钱的话,我宁愿买支sier的telecaster”

“sier?副厂品牌虽然较便宜,但不太耐用,几年便要大修。teocaster还是选原厂fender的较有保证。”阿涅说。

“fender的吉他太贵了,就算我存够钱,被老爸老妈知道价格后肯定大发雷霆。”国泰苦笑一下。

阿涅似是回应地露出笑容,正要开口却又突然止住,表情带点落寞。

“唉。”阿涅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缓缓地说:“假如小雯还在,今天我就不会来到这学校,没机会跟你聊吉他。或者本来我们会在将来才相遇,可能是你的乐团在校庆表演,而我和怡姊姊当观众,亦可能是你们来家里作客,小雯介绍我们认识。也许今天我们见面,是小雯在天上安排的吧。”

国泰和丽丽闻言,神色变得黯然。

“小雯平时午饭爱吃什么?”阿涅问道。

“鸡蛋番茄三明治,就是怡姊姊正在吃的那种。”国泰回答道。

阿怡无法掩饰发自内心的讶异,她没想到她居然巧合地点了小雯平日常吃的午餐。她刚才点这份三明治不过是因为没胃口,再加上这是菜单上最便宜的项目。她想,或许就如阿涅所说,这是妹妹在天上的安排。

“这三明治份量这么小,小雯吃得饱吗?”阿涅再问。

“我想应该还好吧,而且我们有时下课后会去吃下午茶。”国泰说。

“小雯以前在家吃得不少哩……你们正值成长期,多吃一点就好。当然要吃得均衡一点,别像我那么挑食。”

阿涅语调轻松,用叉子将吃剩的豆荚拨到一旁,像是要藏在猪排的骨头下,国泰和丽丽也被逗笑。阿恰这时才察1阿涅话术高明之处——他先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比如音乐或吉他,让眼前的少年少女感到对方跟自己有“共通的语言”,再缓缓切入核心,提起小雯。更令阿怡佩服的是,他就像跟新相识谈及一位迁居他国的共同好友,语气不带半点悲怆感。如此一来,国泰和丽丽更容易被套话——无论丽丽是不是害死小雯的兜手。

阿怡不动声色,默默地聆听着阿涅与国泰他们的对话。阿湼就像擂台上的拳手,以弹跳步围着对手绕圈,漫谈着年轻人有兴趣的无聊话题,再偶尔切入,抛出两记刺拳,有意无意地提起小雯的名字。阿怡看得出,国泰和丽丽在谈到小雯时仍有所避讳,但比起刚碰面时已卸下心防。当阿涅跟他们聊到脸书推行实名制和某知名网络歌手涉嫌偷窃等新闻之际,阿怡没想到阿涅会猛然淼出一记上勾拳。

“说起来,今天网络的力量真大,消息不用半天便人人皆知。”阿涅换上愁容,“就像花生讨论区上指责小雯的那篇文章-一下子便炸开了锅。”

国泰和丽丽对望一眼,再向阿涅微微点头。

“老师不准我们谈论事件,所以学校里满平静的——表面上。”国泰说。

“同学们一定私下议论纷纷吧。”阿涅说。

“嗯……诚哥,那文章说的都不是真的,小雯才没有……”

“我们也知道。”阿涅微微点头。“不过那些都是很严重的指控呢。你们知不知道小雯在学校有没有惹到谁,令对方怀恨在心,趁机抹黑小雯?”

“一定是郡主!”丽丽突然说。

“郡主?”阿怡问。

“我们班里有一位大小姐叫黎敏,她有一群姊妹淘,每天她都被这些跟班簇拥着,上课下课都像公主出巡似的,所以绰号郡主。”国泰解释道。“她们就像班级领袖,主导着风向,”尤其在女生之中更有权威,郡主和她的同伙要对付某人的话,其他人就不敢跟目标搭话,怕自己会变成下一个被盯上的目标。”

“所以班上有霸凌吗?”阿涅问。

“那又不算是……”国泰搔搔头发。“我从来没听过她们动手动脚,或是偷偷丢掉人家的书本文具之类,大概只是刻意孤立某人,偶然指桑骂槐地丢出一些难听的话。这程度算不上什么欺凌吧?班上大概有比她们更顽劣的家伙哩……”

“不过去年郡主提议班级旅行去迪士尼,女生里就只有小雯投反对票,结果以一票之差改去马鞍山郊野公园。”丽丽一脸不快地说:“郡主是个大嘴巴,最爱搬弄是非,她九成因为旅行投票一事对小雯心怀怨忿,他人问起小雯的事,她便抓住机会报复,乱说一气抹黑小雯……”

“可是没证据便不要一口咬定啊。”国泰插嘴说。“她们平时没有特别找小雯的碴,而且郡主也有送别小雯,我想她本质不至于那么坏……”

“送别小雯?”阿怡愣了一愣,问:“你们说的这个‘郡主’同学,她有到过小雯的丧礼吗?”

国泰和丽丽露出奇怪的表情。国泰反问道:“没有吗?我们当天离开殡仪馆时,看到她独个儿站在大门外啊。”

“你们有没有跟她打招呼?”阿涅问。

国泰摇摇头。“我们本来就不熟,加上丽丽一向不喜欢她,彼此即使看到也装作没看见吧。”

“她那天有穿校服吗?还是穿便服?”阿怡追问。

“校服。就是因为穿校服我们才会留意到。1_

“来送别小雯的,就只有你们和那个叫杜紫湔的同学啊?”阿怡边说边回想,生怕自己大意记错了。

“杜紫渝?不是郡主吗?”丽丽说:“那个女孩子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的?”

“长头发,大约这么高,戴着一副方框眼镜的。”阿恰用手比划着记忆中女学生的身高。

“那的确是杜紫渝……”丽丽沉吟道。

“国泰,怎么了?”

阿涅的话抓住阿怡的注意——她这时才察觉国泰的脸色有异。

“没什么,只是我不知道小雯跟杜紫渝交情这么好。”国泰答道。阿怡觉得,这答案背后还有多少隐情,可是国泰不说。

“嗯。无论如何,来过送别小雯的同学,小雯都一定会感恩的。刚才你们说班级旅行,原来现在的学生可以选迪士尼做为候选地点吗?我以为学校旅行顶多会选那些什么‘有益身心’的户外活动青年营……啊,我可不是说迪士尼‘无益身心’喔。”阿涅轻轻带开话题,再次聊一些不重要的事。

餐桌上的话题不断,从旁人角度来看,四人似乎融洽地闲聊着,只是阿怡和阿涅这两个穿便服的成年人有点突兀,他们恍似是国泰和丽丽的老师,正在进行师生交流。因为丽丽提起迪士尼,勾起阿怡一段几乎遗忘的回忆:某天父亲从电视新闻看到香港迪士尼乐园动工兴建,就说将来要带家人去游玩,然而父亲却没等到开幕便离世。阿怡记得当时母亲还说门票一定很贵,父亲就豪爽地回答“贮一下就好”。阿怡对乐园兴趣不大,不过看到父亲如此雀跃,自然也感到窝心。

不知道小雯记不记得这段往事呢——阿怡心想。那时候,小雯只有三岁。

“啊,午饭时间差不多完结吧。你们要回去上课了?”阿涅瞧了瞧墙上的钟,说道。食堂里的学生已走得七七八八。

“上星期刚考完期末考,这两个礼拜下午都是自由活动。”国泰说。“我们还可以多坐

“不行啊,”丽丽转头瞧着国泰,“你要到音乐室跟音乐社的学长们练吉他,我也要练球啊。”

“练球?”阿怡问。

“她是排球队的。”国泰说。

“想不到你是运动健将。”阿涅对丽丽笑道,丽丽回报一个羞涩的微笑。“既然你们有活动,我们也不好耽搁你们。今天让你们花时间陪我们两个大叔大婶吃饭聊天,实在太感谢了。”阿涅对两个年轻人微微鞠躬。

“诚哥不用客气,我们也很高兴能跟小雯的家人见面……算是获了一些遗憾。”国泰说。阿涅从口袋掏出一支原子笔,再捡起桌上一张没用过的纸餐巾,写上一串号码。

“这是我的手机。”阿涅将纸餐巾递给国泰。“难得跟你们满投缘的,将来有空,或者有什么烦恼想找个人分担,就尽管打电话过来吧。我们也很希望从你们身上多了解一下小雯,她虽然走了,但永远活在我们心里,能够知道小雯过去的琐事,恰姊姊也会高兴的。”

“嗯。”国泰接下餐巾。“你们现在回去吗?”

阿涅张望一下,说:“我们还会多待一会,溜达一下,看看小雯生活过的校园吧。”国泰和丽丽点点头,礼貌地道别后,离开食堂。他们是最后离开的学生,他们走后,食堂里只余下阿涅和阿恰,以及另一桌几位正在吃饭的校工。

“阿湼,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阿怡转头问道,却意外地看到阿涅板起脸,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区小姐,”阿涅皱起眉头,瞅着阿怡,语气冰冷地说:“我说过由我负责说话,假如你再自作主张,破坏调查增加我的麻烦的话,我就立即罢手。”

“我、我干什么了?啊,你怪我插嘴了?”阿怡想起樯底下那记狠踹。“我不过想起他们曾陪伴过小雯回家,希望藉此拉关系……”

“我就说外行人别插手。”阿涅没有大嚷,但声线带着威严。“十四、五岁的孩子很敏感,就像小动物一样容易受惊,拜托你这种毫无察觉他人内心能力的迟钝笨蛋少开口当帮忙。你居然一坐下便丢炸弹,害我花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拉回来,以免他们把我们当成敌人,可是到头来只勉强敲出一点端倪,结果还是没问到核心。”

“核心?”

“就是你多嘴提起的那件事。”

“他们扶不舒服的小雯回家,是什么核心事件了?”阿恰不甘示弱,回嘴反问道。

“所以我最讨厌无知却又自以为是的蠢货。”阿涅从口袋掏出小雯的红色手机,按了几下,将萤幕放在阿恰眼前。“你很想知道这照片的来历吧?”

阿怡倒抽了一口气,萤幕上展示的是kidkit727寄来的那张小雯被不明男生搂抱的照片。

“数位相机刚普及的时候,曰本电子工业振兴协会制定了一种称为exifb的规格,让每张数位照片记录影像以外的资料。”阿涅稍稍收回手机,边按边说:“今天的手机沿用这规格,

15可交换闽描格式-:目-一二—的作3”5&039;—)

拍照时会在照片原始档案加入exif,而这资料包括拍摄的相机品牌、型号、快门速度、感光值、光圈等等……”

阿涅将手机再次放在阿怡面前。

“……还有拍摄的日期和时间。”

在小雯的手机萤幕上,一个方框显示着几行的文字,其中“图像拍摄时间”一栏写着“2013/12/2422:13:55”。

阿怡盯住手机看了两秒,才发现这日期的意义——国泰和丽丽扶小雯回家,正是前年的平安夜。

“这、这照片是、是在丽丽他们陪小雯回家那、那天……”阿怡被这事实吓呆,只能结结巴巴地吐出这句话。

“而你刚坐下便丢出这个话题,令我无法套话。”阿涅瞪着阿恰,说:“人其实是一种缺乏理性的生物,判断一件事情是否重要,往往不是出于理智,而是视乎感觉。就像刚才,只要国泰他们认同我们是‘同伴’,他们便会不自觉地主动说很多话。可是,你一开始就提起前年圣诞节的事情,而那时候他们仍未信任我们,即使我用一个钟头令大家熟络了,我一旦触及此事,他们亦有可能勾起你意外埋下的‘我们不过是陌生人’的印象,回复防卫心态我的诱导便前功尽弃。你看,你是不是搞砸了?”

“我……我怎知道那么多啊?你……你明明一早知道这事却不告诉我,怎可以怪罪我?”阿恰反驳道。她想起在阿涅家通宵等结果的早上,从照片认得国泰和丽丽时提起前年圣诞的事,阿涅一再询问,说明当时阿涅已知道两者有关,却隐瞒不说。

“因为你会露馅啊!让你知道kidkit727寄来的照片的拍摄日期和国泰丽丽他们唯一一次到你家的日子吻合,你能冷静地保持笑容,以‘和蔼可亲的怡姊姊’的身份跟他们坐上一个小时吗?”

阿怡哑口无言。她明白阿涅是对的,而且阿湼一再强调由他主导带话题,就是为了避免自己犯错。

“对……不起。”阿怡静默半晌,终究吐出一句道歉。纵使她讨厌阿涅的态度,但她也有自觉,知道这回责任要算在自己头上。

“唉,算了。”阿涅没有咄咄逼人,虽然他也没有表示接纳阿怡的歉意。“区小姐,你委托我调查,就请你信任我,依照我的指示让我用我的方法工作,这样子才能有效地找出你想要的答案。”

“嗯……明白了。”阿怡点点头。“所以说,国泰和丽丽也有参加那场派对,假如小雯真的有援交、嗑药的话,他们应该知情……”

“援交?你以为那张照片里,你妹妹正在援交吗?”

“不是吗?你是说,那个红发的不良青年是小雯的男友?是kidkit727说什么‘抢人男友j的当事人?”

阿涅稍稍皱眉,盯着阿恰双眼,再慢慢地说:“区小姐,你有心理准备听坏消息吗?”

阿恰愣了一愣,但她点点头,毕竟她一早已有接受任何残酷现实的觉悟。

阿涅点开小雯手机上的那张照片,再放大其中一部分。

“你看到什么?”

阿怡低头瞧着手机萤幕,看到阿涅放大的,是照片中矮桌上的一堆凌乱物件。啤酒瓶&039;杯子、即溶咖啡、花生、骰盅、香烟和打火机。丨r你想告诉我小雯抽烟?l_阿恰问。

“不这个。”阿涅指着桌上散落的数包即溶咖啡。“到夜店或卡拉ok消遣自然会点饮料,就算想喝咖啡,也该由店子提供。你不觉得这几包咖啡粉很古怪吗?”

“啊!那、那是毒品?摇头丸什么的?”

“答对了一半。假如是摇头丸或迷幻药,药头们才懒得将它们伪装成咖啡,把药丸扮成糖果更方便。弄成即溶咖啡的样子的药只有一种——迷奸药。”

阿涅的话犹如响雷,令阿怡呆住。

“这是不少古惑仔和不良分子的手段。”阿涅没理会阿怡一脸惊呆,不徐不疾地继续说:“他们在卡拉0k或酒吧里对意图侵犯的女生灌酒,好让自己为所欲为,但很少女孩子会喝至不省人事,顶多只有半醉,于是这些禽兽便会祭出这法宝,讹称咖啡可以解酒。女生们看到是完整密封包装的即溶咖啡,通常都不虞有诈,放心用热水冲来喝,当然喝下后很快便会失去意识。事实上,这些包装早被动手脚,先剪开顶部,加进药粉,再用机器封口,细心看的话会发现这些咖啡包比本来的短了一小截,但在灯光昏暗的厢房里,一般人才不会留意。”

“所、所以,小雯她、她拍那照片时……j“应该被人下了药。”

“那她……j阿恰不忍心把问题说完。

“可能之后被性侵了。”

阿怡感到窒息。她本来以为发现妹妹援交嗑药会是令她最痛苦的假设,但原来现实可以残酷数十倍,足以辗碎她的灵魂。她无法作任何反应,刹那间她感到自己掉进深渊,无止尽地沉没在黑暗与悲哀之中。

“区小姐,我说的是‘可能’。”

阿涅的这句话就像佛陀垂下地狱的一根蜘蛛丝,令阿怡从苍白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可……能?”

“因为你说那天晚上十一点,国泰和丽丽扶你妹妹回家了。古惑仔对迷昏了的女生下手,不会这么快放人的。”

阿怡不由得舒一口气,同时了解阿涅方才贵备自己的理由。假如她没有抢白坏事?阿涅可能已从国泰和丽丽口中套出小雯被下药至回家之间的事实,而因为kidkit727也有这照片,阿涅便有办法从一个新角度切入,顺藤摸瓜,以此侦查kidkit727的身份。

“我……我们有没有方法补救,再次问国泰和丽丽那晚发生什么事?”阿怡心焦地—。

“机会溜走后便无法抓回,我们只能等下一个机会。”阿涅放下小雯的手机。“横竖你已经知道这当中的细节,我姑且再告诉你其余的事吧。那照片里的卡拉0k在旺角山东街琼华中心,我已另外找熟悉那地区的人调查,看看能否挖出这个红头发小子的背景。”

“你从照片中的装潢认出是哪一家店?”

“不,现代的手机在拍照时除了会加入exif外,还会加上全球定位系统数据记录位置,而琼华中心只有一家卡拉ok,要确认毫无难度。不过事隔一年半,那家卡拉ok今天亦已结业,即使找到当时的店员,对方也未必记得碰过什么特别事情。换言之,国泰和丽丽是我们获悉当天真相的最佳途径。”

一股挫败感涌上阿恰心头。

“小雯她喜欢那个什么一世代乐团吗?”阿恰问。她想起自己失言后阿捏转移视线而带起的话题。丨

“一世代不是‘乐团’,是‘偶像组合’。她在家里没有贴什么海报吗?”阿涅反问。

“没有。”

“噢。”阿涅再次打开小雯的手机,向阿怡展示一张唱片封套,上面有五个相貌俊俏的西方男生。“你妹妹的手机里只有一世代的唱片和乐曲,而舒丽丽不时在脸书分享一世代的消息,只要谈这个,她便会减少戒心。国泰玩乐团也是,在我看到他手指上的茧之前,我已从他的推特知道他是个吉他手了。你那天问我要了你妹妹同学的资料,你回家后没有看到吗?”

阿怡怔住。虽然她花了差不多两天浏览小雯同学的社交网站,但她从没有留心看这些孩子的兴趣或日常记事。她只在留言里寻找关于妹妹的只言片语,希望在照片中找到小雯过往的身影。

“对了,手机里没有简讯吗?小雯有没有跟同学通信?”阿怡问。她赫然想到,社交网站上没有妹妹的足迹,也许她和同学们会私下传信。

“手机里没有任何简讯。”阿涅用手指边按动手机萤幕边说:“就连电讯商的广告也没有,你妹妹似乎将它们都消除了。她有安装le,可是我检查过,里面没有加任何联络人,也许之前有加过,只是后来连同通讯纪录一并删掉。考虑到她在事发期间的心理状态,她害怕接触他人,于是将联络人或简讯删掉也不无可能。”

“le?”

“一种即时通讯软体……类似简讯的。”阿涅答道。阿涅的眼神就像在说“对了,我忘掉你缺乏这种现代人应有的常识j。

“啊!”看到小雯手机机背上的圆孔,阿怡想起一件事。“手机里应该有照片?有没有线索?!__r只有几张,我检查过照片档案编号,就像简讯和le一样,你妹妹动手删去大部分了。余下的照片里,有她的同学的,只有一张。”

阿涅点开相簿,将他提到的照片递给阿怡看。那是小雯和丽丽的合照,两人都穿着校服,背景是学校走廊一角。从角度看来,那是丽丽伸长手臂的自拍照,两人脸孔凑得很近,而且都笑得很灿烂。照片中丽丽的发型跟今天阿恰看到的不一样,那时候头发较长。

“这是前年六月拍的,她们当时应该还是中一生吧。”阿涅说。

阿怡看着照片中的妹妹,不由得感到鼻酸。她不知道自己多久没见过小雯的笑靥了。

“这……这么说,丽丽应该不是kidkit727吧?”阿怡抬起头,对阿涅说道??“她跟小雯这么要好,在丧礼上又哭得这么伤心,刚才也快要哭出来,这孩子应该不是我们要找的犯人吧?”“也许她是个演技高明的女生。”阿涅耸耸肩。

阿怡对阿涅的说法感到有点难接受。

“演技?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

“别小看今天的小鬼,尤其在我们这个病态社会,孩子们自小被迫学习在充满狡诈成年人的森林里的生存之道。父母为了让子女进入名校,逼不足六岁的孩子在面试时戴上虚伪的假面孔,扮作乖巧有礼的小屁孩,回家后却故态复萌,变回呼喝家佣的小皇帝。”

“这样说未免太偏激吧……”

“这是事实。”阿涅不爽地说。“刚才国泰说过,学校禁止学生讨论你妹妹的事,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虚伪做法。不准谈就代表事情没发生吗?为了消去不安因素、维持学校稳定,就掩着耳朵、蒙起双眼,演出一场场春风化雨、程门立雪的对手戏吗?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师都示范了什么叫伪善,孩子们看在眼里,怎会不有样学样?”

阿怡为之语塞。

“总之在找到决定性的证据前,别相信任何人。”阿涅边说边将小雯手机塞回口袋。

“决定性的证据在哪儿?”

“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们接下来要跟谁聊聊。”

“谁?”

“郡主同学。”

“因为丽丽和国泰在丧礼当天看过她,所以她有嫌疑?”阿怡问。

“不,因为她在殡仪馆被目击,再加上这个。”阿涅从另一边口袋掏出一支白色的智慧型手机。阿怡对他身上藏了多少支手机感到好奇,而这支的尺寸相当迷你,只比名片大丁点,但厚度却差不多有两公分。阿涅在触控萤幕上点了几下,再放到阿怡眼前。画面里是脸书的网页,上面有一张照片,一个梳妹妹头、穿白色洋装、五官别致得像个洋娃娃的美少女正拿着一支手机对着镜子自拍,背景大概是这女生的卧房,四周充满粉红色的装潢布置。阿恰正想问阿涅这漂亮的女孩是不是郡主,却猛然发觉照片有点眼熟。

“咦?我见过这照片……啊!”

阿恰想起她为什么对这照片有印象——她就在昨天看过。“郡主”黎敏手上用来自拍的手机,是一支iphone。

“这女生是那名单上十八个iphone使用者之一。”阿涅说。阿恰1觉阿涅记忆力之强,他显然听到国泰提起郡主的名字时已发现这事实。

“所以……所以她是头号嫌犯,丽丽还说她跟小雯有过节……而且她在丧礼当天前来打听,便是因为担心自己暴露身份……”

“你又来了。记得前天早上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阿恰愣了愣,随即想起阿涅查出那十八人名单后说的话。

——“先入为主是调查大忌,你可以作出假设,但要记得,‘假设’不一定是事实,你作出假设,便要更努力去证明这个假设是错误,而不是找出支持这个假设的证据。”

“嗯……明白了。郡主可能是犯人,也可能不是。”阿怡点点头。“不过,她现在在哪儿?刚才国泰说过今天下午没课堂,学生都各自进行课外活动。”

“四楼的活动室,就在楼上。”阿涅指了指天花板。“郡主是戏剧社的,今天她会跟其他社员排练,预备一个月后的联校戏剧表演。”

“你怎么知道?”阿怡诧异地问。

“我不像脑袋装草的某人,要暗记十八个学生的资料并不困难。”阿涅没放过这个挖苦阿怡的机会,继续说:“而且明知今天要进虎穴,我自然掌握一切可能有用的资讯,准备用尽方法抖出这些小鬼的真心话,不像某人只在意同行的人穿什么衣服,会不会影响陌生人对自己的观感。”

阿恰本来想替自己辩护,毕竟她不像阿涅是位专业人士,自然没有“掌握资讯”的能力,但她还是把话吞下肚子。她知道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

阿涅带着阿怡步往戏剧社的社团活动室。从食堂往楼梯要经过一段l字形的走廊-一路上他们遇上很多学生,对方都对这两名陌生人行注目礼,不过留意到他们别在胸前的访客名牌后就显得失去兴趣。阿恰猜想,这家学校平日可能有不少家长、记者或政府官员来访,学生们对外来者见怪不怪。

“你妹妹有多少零用钱?”转进梯间时,阿涅问道。

“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阿怡感到奇怪。

“你别管,答我就好。”

“每星期三百元。”

“包含交通费和餐费?”

“嗯,不过小雯会在家吃早餐。”阿怡答。为了让妹妹养成节俭的美德,阿怡和母亲商量过小雯升中后的零用钱数目。她们计算过,使用学生票的交通费约十五块一天,余下二百多元就充当午餐和杂费开销,周末要花钱,就得从平日的零用里储起来。阿恰不知道小雯有没有偶然跟母亲讨些额外零花,不过母亲离世后,小雯没有跟姊姊多拿一分一毫。

二人来到四楼的活动室,大门没关上,里面有十多个学生。房间颇宽敞,足有三个教室大小,里面排了左右两排约三十行的座椅,而房间前端的座位被推到一旁,腾出一个大半个教室大小的空间,学生们都聚集在那边。有三个男生站在空间正中,其余的人在旁或站或坐,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俩。

“是的,夏洛克先生,三千个金币,三个月归还。”

“三千个金币可不是小数目啊,利息怎样计?”

阿恰听到“夏洛克先生”这名字,一开始以为这些学生们在演《福尔摩斯探案》,可是多听几句台词,才认得这是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阿怡读过《威尼斯商人》好几遍,这几个男学生的对白似乎跟原著剧本有点不一样,她猜可能是为了调节长度而改编过。

“es,节奏太卡啦!”当“夏洛克同学”对“安东尼奥同学”念完最后一句台词后,旁边一名站立着、貌似导演的女生嚷道。“你们别一边演一边硬背台词!自然点!全部人休息五分钟,然后再排一次!”

阿涅抓住这时机,敲了敲活动室的门,引起众人注意。一个有点胖的男生趋前查问。

“请问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三年b班的黎敏同学在吗?”阿涅换上一副亲切的表情问道。

男生回头大喊一声“郡主”,然后回到同伴身边,一位女生向阿怡走过来,虽然对方穿着校服,脸上不施脂粉,但阿怡认得这个梳妹妹头的女生便是之前在照片中见过的郡主黎敏。

“你好。”阿涅对走近的郡主礼貌地打招呼,说?“你是三年b班的黎敏同学,对吗?”

“是又怎样?”

郡主外表清纯可爱,可是一开口便显现强悍的个性。她的措词举止,都像没有将阿涅和阿怡当作长辈,阿怡猜想她平日一定是习惯了用这种语气使唤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公主病”这三个字,浮现在阿怡的脑海里。

“可以借一步聊几句吗?我们是区雅雯的家人,这是她的姊姊。”阿涅以旁人听不到的声调说道。

郡主听到阿涅的介绍后,带着诧异的表情往后退了半步。在阿怡眼中,这些小动作仿佛是犯人露出马脚的证据。

“啊……找我有事?”郡主像是对阿涅有所防范,语气不大友善。

“嗯。”阿涅点点头,再望向房间另一边。有几个学生正在偷瞄他们,大概是好奇为什么有陌生的访客找上郡主。

郡主跟阿涅和阿怡走到房间一个无人角落,角落放了一张长桌子,桌上散满杂物,包括各式小道具和戏服,也有好些文具和纸张,阿恰还看到桌上有好几份封面印着“威尼斯商人/以诺中学戏剧社”的剧本。郡主盯着阿涅,一副等待对方开口的模样。

“打扰你不好意思。”阿涅随手将悼念册放在桌上,腾出双手,从裤袋掏出皮夹,一边取出两张钞票一边说:“小雯曾向你借了两百块对不对?我们在她离开后才知道,原来她有时会问同学借钱周转,毕竟她零用不多。虽然她人不在,债仍是要还的。”

“嗅?没、没有啊?”郡主怔住。

“没有9?我们在小雯的遗物中看到她向同学借钱的纪录,虽然那一页沾了水,字有点糊,但我应该没弄错。”

“没有,真的没有。”

“你是黎敏同学吧?”

“没错,但我没借过钱给区雅雯。”

阿涅抓住皮夹,装出一副困惑的样子,说?“啊……那么班里有没有另一位名字有‘敏’字的同学?”

“嗯……有,有一个‘张敏儿’。”

“唤,那可能是她吧。她跟小雯熟吗?”

“我不知道。”郡主像是恨不得快点终结对话,回答都十分简短。

“嗯,那我们再找这位张同学吧。”阿涅点点头。“因为小雯以前常常提起你,所以我看到借款纪录中那个‘敏’字,便猜想是你了。”

“她常常提起我?”郡主一脸错愕,视线在阿涅和阿怡身上来回游移。

“是啊。小雯说班里有一位戏剧社的女同学,将来一定会成为明星。可是小雯不擅交际,有时会言行不|,令人对她有所误会……说起来,她曾对我倾诉,说她令你难堪了,我便教她找怀会好好向你道歉。”

“道歉?”

“嗅,结果她没有吗?我还以为她鼓起勇气跟你说过了。她去年提过什么学校旅行投票,大伙儿想去迪士尼,可是她投了反对票。我没记错的话,提议者便是黎同学你吧。小ik其实也想去迪士尼,可是她这个姊姊是个吝啬……是个讲究原则的人,不会补贴额外开支,小雯迫于无奈才反对。”

阿怡听到阿涅信口胡诌,几乎想插嘴否认,可是她知道对方正在套话,只好静观其变,勉强微微点头和应阿涅。

“她为什么不说出来?入场费什么的我借给她就成啊!”郡主声调变高,眉头略皱。

“她当时大概已跟好些同学借了钱,债台高筑,当然不敢提出来了。”

郡主的表情变得复杂,像是有点不忿,又像有点后悔,只是阿恰不知道这悔意来自没去成迪士尼,还是来自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害死了小雯。

“既然她没说,那我就代她跟你说,句抱歉吧。”阿涅一脸诚恳地说。“而且早阵子小雯的事一定带给你们这些同学们不少麻烦,对不起。”

“这个……还好吧。”郡主似乎想不到如何应付,位对自己低声下气的成年人,只好随便说句话敷衍过去。

“我一直在想,小雯会不会在学校得罪了谁,结果害自己被抹黑。”阿涅以平淡的语气说。“黎同学你跟小雯同班,有没有想到谁会这样做?”

郡主脸色一沉,双臂交叠胸前,说:“我不知道。”

“你们同学之间没有谈论过这事吗?”

“老师禁止我们讨论,所以谁向记者或陌生人说三道四我,概不知情。”

郡主摆出一副不欲多言的态度,更令阿怡感到可疑。正当阿恰猜阿涅会以话术操弄对方,引导泄露更多心声时,阿涅却作出出乎阿恰意料的回应。

“啊,那就算了。我们也不妨碍你们排练,打扰你了。”

阿涅点点头,向郡主告辞。阿恰不明所以,但她应承了阿涅不插手,只好附和着,同样向郡主点头道谢。郡主垂下双手,礼貌地点头,不过阿怡猜她这动作毫不由衷,心里一定恨不得这两个麻烦鬼快点离去。

“对了,”阿涅刚转身踏出一步,突然回头对郡主说:“你有来丧礼送别小雯吧?”

郡主整个人愣住,身子微微一震,呆然地瞧着阿涅两秒才说:“没有,你认错人了。”

“喔,抱歉我弄错了。再见。”

阿涅与阿怡离开活动室,沿着露天走廊走到四楼另一端。阿涅停下脚步,站在石栏杆前,掏出那支白色手机,似乎在检查讯息。越过栏杆,阿怡看到下方有一个球场,一群穿运动服的女学生正在打排球。

“她就是犯人吧?”确认身旁没有闲杂人等后,阿恰对阿涅说。

“不知道。”阿涅耸耸肩,将手机放回口袋。

“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这么快放过她?继续质问她啊!”

“没用的。”阿涅摇摇头,模仿郡主交叉双臂的样子。“那女生的防卫心很强,不是三言两语便能突破的。而且在场还有一票无关的学生,纠缠下去只会适得其反,更不能问出任何事情。”

“那怎么办?”

“下次再找她聊聊便可以了。”

“她防卫心那么重,我们再找她,她也不一定愿意跟我们见面啊?”

“见面是一定愿意的。”阿涅边说边扬了扬手上的东西。阿怡以为他指的是手上的悼念册,可是仔细一看,发现他拿着的是另一件东西——那是封面印着“威尼斯商人/以诺中学戏剧社”的剧本,而且下方的空白处更有以手写的两个字“黎敏”。

“你偷了她的剧本!”阿怡嚷道。

“别胡说,我只是刚才将东西放在桌上后,‘大意地’把这剧本当成你妹妹的遗物所以带走了。我之后还会很体贴地再次来到学校,亲自交还给对方。”阿涅笑道。就在他们跟郡主走到房间角落时,阿涅已看到桌上放着黎敏的剧本,于是耍了点小手段,掏皮夹时利用手上的悼念册和作文功课掩护,盖在剧本之上,离开时顺手牵羊偷走了这份装订成a5大小、不过二、三十页的小册。

“呵,原来她演女主角波西亚。”阿涅一边翻郡主的剧本,一边递给阿恰看。“看来她满认真的,在这么多对白旁写上了批注和修改。如此一来她更会愿意‘赎回’这剧本了。”

阿怡觉得阿涅的说法就像勒索犯,不过在这情势下,她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做法——因为她几乎确信郡主便是kidkit727。

“刚才她听到小雯的名字时,很明显动摇了吧?”阿怡问。“你临走一刻还特意刺激她,说在丧礼上见过她,就连我也看得出,那反应显示她有所隐瞒啊。”

“你说得对,但那还称不上决定性的证据。”

“那还不够决定性?”

“好吧,现在你提出理据,我替她辩护,看看你的‘决定性’有多r决定性’。”阿捏阖上剧本,跟悼念册和作文功课放在一起,抬头对阿怡说道。

“她对我们很抗拒,神态很不友善。”

“任何十四、五岁的小女孩遇上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问长问短,都不可能大方友善的。”“当她听到你说小雯想跟她道歉时?她变得急躁,一定是因为害死了小雯感到内疚。”“感到内疚和有没有害死你妹妹是两回事,她可以因为其他事情感到内疚。”

“她对你问及谁想抹黑小雯一事有所避忌,她的反应证明她是犯人。”

“学校下了禁令,她自然不愿意谈,更何况我们彼此不认识,万一我们向老师提起,她便有可能被责骂。以诺中学的校规满严的。”

“好,就算这些都说得通,最重要的是她对来过殡仪馆一事撒谎啊!”阿怡丢出她心目中最具“决定性”的事实。

“说不定撒谎的是丽丽和国泰喔。”

阿涅冷冷地回答,却让阿怡愣了愣。自从阿涅解释了那张卡拉ok照片的玄机,阿怡便舍弃了丽丽是犯人的想法,因为她觉得会扶小雯回家的不该是坏人。

“你仍然认为丽丽是f演技高明,的女生?”阿怡问。

“我们都不知道。”阿涅说??“只是,假如丽丽有心误导我们,我们便不能尽信她的话。试想一下,你秘密地害死了昔日好友,好友的家人来问东问西,你便将矛头移到另一个表面上有嫌疑的人身上,尤其那目标曾跟你的好友多少有过龃龉一是不是很合理?”

“这……”面对阿涅的说法,阿恰接不上话。

“当然,以上都只是假设。我不是要证明丽丽或郡主是或不是kidkit727,我只是想说,目前作结论仍太早。”

阿怡想了想,再对阿涅点点头。她自赀太心焦了,自从踏进校圔后,她便感到心里有股莫名的躁动。

也许我受不了跟犯人身处同一空间的感赀吧——阿怡心想。

“走吧,临走前我还想找一个人聊聊。”阿涅说。

“谁?”

“那个曾到过丧礼的杜紫渝。刚才吃饭时你提起她的名字,国泰表现得有点不自然,也许她跟你妹妹有点瓜葛,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阿怡想起国泰当时的表情。

“嗯。你一定查过她的背景吧,她现在在哪儿?是什么社团的?”

“嘿,跟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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