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2)
“那为什么他们会放过我们?”阿恰打断阿涅的话,问道。
“任何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对方的弱点,便任由摆布。”阿涅耸耸肩。
“什么弱点?你给那个纹身男人的照片是什么?”
“他搭上了老大的老婆,那是床照。”
阿怡惊讶地盯着对方。
“你怎拿到的?”阿怡顿了一顿,想到另一个更奇怪的点。“不,他们都对自己的名字被写在信封上感到惊讶,你是预先知道他们要来抓你的吗?”
“当然了,黑道做这种事情-一定会先部署,就像侦探跟踪调查一样,这叫‘踩线j。他们在我家附近盯梢了一整个星期,我再笨也不会不察觉。”
“那你怎知道他们的名字?甚至查出他们的背景、潜入他们家中拍照?他们不是随处可见的古惑仔吗?”
“小姐,我十五分钟前不是说过吗?”阿涅冷笑一下。“要锁定、查出一个人的背景,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不过是雕虫小技。其余是商业机密,我才不要告诉你。”
“既然你掌握了他们的弱点,为什么还要被他们押上车,不一开始便拿出来威吓他们?”阿怡想起自己被金发男推上车时仍心有余悸。
“先给对方一点甜头,让他们以为自己拥有主导权,还击时便更得心应手,能制造更大的伤害。你没听过‘欲擒故纵’吗?”
“可是——”
“小姐你烦不烦啊?我要说的到此为止,会面结束,谢谢指教,一路顺风。”阿涅摆摆手,转身走进旁边一家面店。
“嗨!阿涅!怎么一整个礼拜不见你啦!”貌似老板的人向阿涅嚷道。
“最近忙嘛。”阿涅笑道。
“照旧吗?”
“不啦,老板,刚才吃了两拳,有点反胃。来一碗净云吞就好。”
“呵,哪个笨蛋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杠上你了……”
阿恰站在店外,看到阿涅和面店老板谈笑风生,跟之前在车上露出狡诈凶悍的表情判若两人。面店的店面很小,座位不到十个,而且正值午饭时间,坐满客人,阿怡不知道该不该跟着进去。犹豫了一会,阿怡理解到继续苦缠只会自讨没趣,于是沿着屈地街,往地铁站的方向离开。
然而她刚坐上列车便后悔了。
他一定能替我找出害死小雯的人——这个想法,在阿怡脑海中挥之不去。尤其看到阿涅轻而易举地摆脱危机,比那些黑道早一步布好整个局,神乎其技地挖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隐私,那么,找出kidkit727并且知道他的动机一定不难。
阿怡知道,她一天找不出真相,一天心里就有一根刺。
而且,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去找出这个真相。
2
往后一个星期,阿怡每天都往西营盘跑。因为上下班时间不定,有时她上班前特意先到西区一趟,有时就在下班后到访。阿恰再次上门找阿涅时,按了很久门铃也没有回应,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刚好外出,但第三次拜访,她就肯定阿涅是特意拒见,请她吃闭门羹。六月八号星期一黄昏,阿怡走上那道昏暗的楼梯,在六楼的钢闹外按了多次门铃后,室内传出吵闹的音乐声。她愈大力拍门,喇叭的音量便愈大,可想而知阿涅是要用音乐声盖过阿怡的骚扰。阿怡站在门外等了三十分钟,同一首英文摇滚乐曲便重复播足半个钟头。到阿怡放弃离开,走到街上时,耳朵仍充满着急促的鼓声和不断重复的歌词。她猜阿涅有心嘲弄她,因为那句歌词是“you can-t always t whs you want”,“你不会永远得到你想要的”。
阿恰担心她每次找阿捏,对方也会制造噪音或用其他方法赶她走,迟早引起楼下的住客注意,她便可能被当成骚扰者,不晓得会不会惹上簪察。为了避免这事发生,她只好待在街上,企图趁阿涅外出或回家时拦截对方,再尽力说服他接受委托。可是阿恰在第二街守候多时,始终没遇过阿涅。她每天等待时都会抬头望向六楼的窗户,但无论白天或晚上、窗子打开或关上、室内开了灯还是关了灯,她都从来没见过阿涅靠近窗边。
即使每天耗上两、三个小时,阿恰也没有打算放弃。她深信总有一天会逮到阿涅,虽然见面后如何说服他,她毫无头绪。
六月十二号黄昏,阿怡下班后直接赶到第二街,继续她的“守株待兔”。这天下着滂沱大雨,阿怡的裤管全湿掉,但她仍撑着伞,一边站在路边灯柱下大口咬着从麦当劳买来充当晚餐的汉堡包,一边盯着一百五十一号的门口。就在她盘算着这晚该不该冒雨通宵等待——因为她翌日放假——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狼狈地从手袋掏出那支用了差不多十年的旧式nokia手机,发现没有来电号码显示。
“喂?”
“请你别在我家附近晃来晃去,好碍眼。”
阿怡定了定神,才发觉手机传来的是阿涅的声音。
“涅、涅先生?为什么你有我的号码?”阿恰讶异地问。
“就说是商业机密。”
“涅先生,请你听我说,”阿怡决定不管自己的号码怎么曝光,只想到机不可失,要趁这个对话机会请求对方调查。“我求求你,你开什么条件我也应承,我只想请你给我一个名字而已……涅先生,我这辈子只有这个请求,请你……”
“你别那么多废话,我可以接受委托。”
“涅先生,请你再三考虑,我——咦?”阿怡突然发赀,阿涅的回复跟她想像的不一样。
“你刚才说……接受委托?”
“你给我上来,就看你付不付得起钱。”阿涅说罢便挂了线。
阿怡既惊且喜,三口并成两口把汉堡包吞掉,再一口气跑上六楼。她还没按门铃,阿涅便打开大门让她进去。阿涅的外表跟之前没两样,一样是不修边幅,只是脸上的胡确少了点,阿恰想他可能刮过。
“涅先生——”
“‘阿涅’。”阿涅一边关上门,一边不快地说。他的语气就像老板命令下屣似的。
“是,是。”阿怡觉得自己卑躬屈膝,但为求目的,这点自尊可以放弃。“阿涅,你愿意接受委托,替我找出那个kidkit727吗?”
“就看你能不能付我开的价钱。”阿涅走到办公桌后,坐在椅子上。
“多少?”阿怡紧张地问。她将湿漉漉的雨伞搁在玄关门旁,跟着阿涅来到桌子前。
“不多,八万二千六百二十九元五角。”
阿恰听到这个价码,愣了一愣。八万多找一个人固然很贵,但她又想,假如阿涅是要她知难而退,大可以开一百万、一千万,那她一定付不出来。
可是,为什么阿涅开的数目这么零碎?
就在阿怡对此感到不解时,一个画面在她脑海闪过。
“八万二千六百二十九元五角,不就是……”阿怡结结巴巴地说。
“对,就是你的账户里的全部财产。”
阿怡想起,今天早上在at提款时看过结余,数字正是82,6295。
“你……你怎……”阿怡欲言又止。她很清楚,阿涅一定是用某种方法骇进她的银行账户,看过她的户口结余,这一刻她有种自己赤身露体,被面前这个粗鄙的男人看光光的错觉。她也同时理解,金发男和纹身汉在信封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时有什么感觉了。
“那你付不付?”阿涅挨在椅背上。
“付!”阿怡没半点犹豫。阿怡心想,难得阿浬回心转意,不抓住这黄金机会,天晓得对方之后会不会反口拒绝。
阿涅露出笑容,伸出右手。“好,握手为凭。我干的不是什么正当生意,别奢望我跟你签什么合同。”
阿恰踏前一步跟阿涅握手。虽然阿涅身材单薄,手劲却不弱,阿怡觉得手上传来一股力度,令她觉得对方一定能找出害死小雯的始作俑者。
“我不收头款,你必须先付全数,我才开始工作。”阿涅再说道。
“无问题。”阿怡爽快地回答。
“而且我只收现金。”“现金?”
“对,一是你付我比特币。”阿涅边说边示意阿恰坐在办公桌前的一张椅子上。“但我
猜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比特币吧?l—-
阿怡点点头。她从新闻听过名字,可是她完全搞不懂那是什么。
“现金是要连零钱也准备好吗?”阿怡问。
“对。少一毛钱我也不接受。”
“明白了。”阿怡点点头。“不过:”
“不过什么?有不满便拉倒。”
“不,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改变主意。”
“区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开这个价码吗?”阿涅反问道。
阿怡摇摇头。
“因为我想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把这件委托当成最重要的事。”阿涅说。“你没半分迟疑。我过去遇过很多委托人,我一提出要他们全部财产,他们便打退堂鼓。连自己都没有执念,却想要我这个外人卖命侦查,这不是很混帐吗?”
“所以……你这几天其实是在试探我?”阿怡问。
“嘿,我最好是这样的一个好心人啦!”阿涅冷笑了一下。“我肯接受委托,是因为我发现你的案子比我想像中有意思。只是假如你没有半点觉悟,重视金钱多于案件,那再有意思我也不会帮你。”
“有意思?”阿恰不明所以。
“有意思。如果只是我上次说过那种用常规手段便能找到目标的无趣案子,我打死不接,你在街上等到腐烂发酵长蘑菇我都不管。”阿涅拨开案头上一个“金龟唼”带壳花生的包装袋和两个啤酒罐,打开了一台笔记簿电脑,把萤幕转向阿怡。画面上显示着的,正是花生讨论区里那篇〈十四岁贱人害我舅父坐监〉的版面。
“这是当天花生讨论区的登入资料,上面记录了各用户的登入位址。”阿涅点开另一个视窗,上面有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文字,是一个试算表文件?
“你……你已经替我查过了?”阿怡有点意外。
“小姐,你弄清楚,我不是‘替你一查过’而是我百无聊赖,好管闲事地去瞄一眼。”阿涅以嘲讽的语气说:“即使我查到对方的名字、年纪、住址、职业或祖宗十八代是谁,我也无意告诉你。”
阿怡心里骂了一句,可是她没有发作,毕竟她知道阿涅是能够替她找出kidkit7n)7的人,心想姑且忍一忍。
“这个便是kidkit727的ip。”阿涅指着一串数字——“212_11718021”。
“丨p是什么?”
阿捏以看到珍禽异兽的眼神瞧着阿恰。
“你不知道什么是ip位址?”
“我不懂电脑。”
“原始人。”阿捏不屑地啤了一声,再说:“丨p位址全名ter protol address,中文是网际网络协定位址,简单来说,就是你进入网络时用来辨认机器位置的编号。就像你到银行或医院会先领号码牌,当你连接上网络?网络服务商便会委派一个独一无二的号码给你,你在网上浏览网站、打电动、跟他人聊天,都是由这号码来辨识。”
“讨论区也要用?”
“我就说,‘进入网络时便会获得这号码’,要在讨论区留言,讨论区的服务器一呃,
讨论区的‘机器’也会记下留言者的ip位址。只要有ip位址,便能逆向追查到留言者的电脑在哪儿。这你明白了没有?”
阿怡紧张地点点头。“所以你已知道kidkit727发文章的实际地址了?”
阿涅苦笑了一下。
“知道,在卢森堡中部城镇斯泰因塞尔。”
“欧洲?”阿怡吃了一惊。“kidkit727不在香港?”
“不,那家伙耍了点小手段。”阿涅指着萤幕上那串ip位址。“这个位址是一个rey。”
“rey?”
“中文大概译作‘中继站’吧。要在网络上隐瞒自己的身份,有很多方法,其中最简单而有效的,便是使用中继站。用户先连上外国的电脑,再经那台电脑连到目标网站,于是目标网站只会记下外国电脑的位址,不知道那台外国电脑会将讯息再传一次,回去真正的用户机器上。”
“那我们不是只要在卢森堡那台电脑上找出当天的使用纪录,便能知道kidkit727的真正ip位址吗?”
阿涅扬起一边眉毛。“看蠢也j笨。你说理1可以这震,但赢上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肯定这家伙用了不止一个中继站。卢森堡这个ip,老早在我的资料库中有纪录,是一般骇客常用的中继站之一,而这个中继站属于tor work……中文叫‘洋惠路由
“‘洋葱’?”
“名字由来涉及网络原理,详情我便不提了,总之这是一个庞大的匿名网络。不少人使用它纯粹为了浏览‘暗网’,亦即是那些提供地下资讯如色情或贩卖毒品的网站,但实际上,tor的研发原点是为了让用家在网络上隐藏行踪。想使用tor来浏览网站,最方便的方法是使用一款叫‘洋葱浏览器’的自由软体,它能自动在全球数千个中继站里跳跃,所以即使我骇进卢森堡的电讯商,拿到当天的纪录,仔细比对那个1p在该时段的每一段通讯,我应该会发现使用者的位置在美国、法国或巴西之类,同样的调查要再重复数次,经过多重中继站才有可能找出用家的真正位置。然而只要当中有一个中继站没留下纪录,我们便没有线索继续追踪下去,相比之下,s大海捞针,还较容易一点。”
阿怡听到这比喻,不由得感到泄气。
“既然ip调查碰壁,我便尝试找其他线索。kidkit727在贴文当天才注册花生讨论区,j阿涅指着萤幕上某一行,“使用的电邮信箱是。yandex是俄罗斯一家提供免费信箱的网络公司,申请不需要用手机简讯验证,我肯定这也是那家伙随意登记的免洗电邮地址。”
阿涅将食指横移,沿着kidkit727的一行扫往右手边,停在其中一栏上面。
“更值得可圈可点的是,这个kidkit727还很小心地抹去另一笔资料。用户浏览网站,浏览器会提供一串透露了用户机器特征的文字给对方,这串文字叫‘er ant’,它会让对方的电脑知道你用的是微软视窗还是苹果麦金塔、是手机还是平板,甚至连浏览器和作业系统的更新版本号码都知道,例如s nt61就是微软视窗七的代号-opios便代表了这是苹果ios上的opera浏览器。可是花生讨论区记录下来的,kidkit727的er ant只有一个字。”
阿怡看到,画面上在httpicseriant一栏里,有很多很长很复杂的英文字和数字,夹杂着ozil/50、applewebkk、chro之类的词觉,但kidkit727的一行中,那一格只写着“x”。
“x?”
“从来没有这么短的er ant的,这是用户人手输入的文字。有些浏览器可以让用家改变这串文字,伪装成其他平台或浏览器,洋葱是其中一款。”
“可是,你说洋葱是‘其中一款’,他也可能使用其他浏览器?或者他没有使用‘多重中继站’的技术,只是用了‘一重’呢?”
“区小姐,你还没明白啊。”阿涅倚在椅背上,十指互扣放在案头。“无论他是不是使用洋葱,他很明显做了一件事——他刻意消除自己的脚印。这个kidkit727是在发文当天才注册成为花生讨论区的用户,他只登入了一次,发了一篇文,之后再没有活动纪录,而他登入和发文时,居然使用了中继站的技术,连自己使用哪种浏览器、什么平台电脑的资料也预先抹去,几近完美地隐瞒自己的身份。假如他发文的目的是为了替邵德平伸冤,为什么要花这些多余工夫?他这样做,根本就是在说‘我深知这文章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会引人追查我的身份,但我不想曝光’。”
阿怡这时候终于追上阿涅的想法,不由得愣住。
“写这文章的人,是有心制造事端,而且他更有it背景?懂得多少电脑技术。”阿涅说。“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到底这个神秘人是真心想替邵德平洗白,还是想引发网络霸凌,借事件迫害你妹妹?”
201s-0s-21里期四
“我回到家了。”已a21:41
“爸问我为什么这么晚回家,我说跟同学一起温习。”
已让21:43
“他以为我去了找你。”
已a21:44
“我是杀人凶手吧?”
巳a2u51
1■你又胡说什么”
21:53
“那家伙跳楼是她自己的决定”
21:53
1■与其他人无关”
21:54
“而且喜欢凭空捏造,诬告别人的家伙,本来就该死”
21:55
“真的没有人能查出我们吗?”
已溃22:00
“你怎么又提这个”
22:01
“我肯定查不到”
22:02
你要相信我的技术”
22:03
“就算替察要查也束手无策”
22:04
“嗯。”
已赞22:05
“不过我有一件事没对你说……”
已读2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