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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 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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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子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的脸。我脸上一定写满了苦涩,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也结结巴巴:“你要……相信我。我会想办法的,在此之前你别说出来……拜托了!”

这对她来说大概是莫名其妙的要求,但她没再追问,而是微笑着点点头,像是想帮帮表情严峻的我。

这天晚上,大谷来到我家。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平时松垮垮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像在表达诚意。

“在附近办事,就顺便过来了。”他强调没什么要紧事。

他说在门口就行,我把他让到客厅,面对面坐下。说是客厅,不过是在六叠大的房间里摆了张茶几而已。大谷客套道:“这房子看样子挺舒服。”

警察突然来访,裕美子看起来很困惑,动作呆板地端上茶后便无所适从起来,结果躲进了卧室,也不管大谷说“夫人可以一起听”。

“你们好像还没有孩子,什么时候结的婚?”

“三年前。”

“这么说也该要孩子了,太晚生孩子会有很多问题。”大谷一边说着不相干的话,一边环视室内,像是在判断我们的生活状态。还好裕美子不在,当着她的面可不能提孩子。

“今天来有什么事?”我催促似的开口。他说没急事,我还是着急。

大谷表情严肃起来,在坐垫上正襟危坐:“进入正题之前,我想先同你说好,今天我不是作为警察,而是作为一个男人来找你,所以,希望你也不是以被害者,而是以一个男人……不,最好是一个教师的身份来听我说,可以吗?”

他的语气很坚决,又令人感到很诚恳。我不明白他的真正意思,但没理由拒绝,就答应下来。

大谷喝了一口茶,认真地问:“你认为高中女生在什么时候会恨别人?”

一瞬间,我以为他是在说笑,但他那与平时不同的谦虚态度表明,这问题是认真的。我有点困惑,答道:“突然来这么个问题还真是难回答,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

大谷点头,表情放松了一点:“想来也是。成年人的案件倒不见得会那么复杂。报纸的社会新闻版总有各种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几乎都能用色、欲、财这三要素来概括。但高中女生就不能拿这几点来套了吧?”

“不能。”我答得很干脆,“倒不如说,这三样东西和她们最扯不上关系。”

“那什么最重要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表达清楚……”我斟酌着字句说了下面这番话,同时脑海中浮现出好几个学生的脸庞,“对她们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美丽、纯粹、真实的东西,比如友情、爱情,也可能是自己的身体或容貌。很多时候,更抽象的回忆或梦想对她们来说也很重要。反过来说,她们最憎恨企图破坏或者从她们手中夺走这些重要东西的人。”

“原来如此。美丽、纯粹、真实的东西……”大谷抱着胳膊。

“究竟怎么回事?你想说什么?”

大谷又喝了一口茶:“你先听听目前的调查情况吧,今天来拜访就是想告诉你这个。”看来他对整个事件了如指掌,只看了两三次记事本,就凭着记忆很有条理地叙述了调查情况。内容大致如下。

关于村桥老师被害一案

很遗憾,没发现什么凶手留下的东西。唯一的线索是一把小锁,但在超市之类的地方都能买到,想从这条线索缩小排查范围几乎没希望。指纹也一样,虽然在室内和门上查出了几枚指纹,但除了当时用过更衣室的人留下的之外都是旧指纹,没发现疑似凶手的指纹。(当然,前提是凶手不在当时用过更衣室的人之中。)接着,侦查员四处寻找目击者,也一无所获。一个女生说在更衣室附近看见过高原阳子,后来阳子说自己“只是经过”,未经确认。

物证情况如上,于是大谷开始在犯罪动机这条线上下功夫。警方很重视村桥是训导主任这一事实,彻查了最近三年内受过处分的学生,发现其中也有高原阳子,便传讯了她。(大谷说询问内容我已知晓,就不再赘言。)此后,因为密室之谜被解开,高原阳子的不在场证明得以成立。根据密室阴谋,专案组推测凶手符合以下条件:其一,熟悉更衣室情况和堀老师开锁时的习惯;其二,四点前后(把锁掉包的时间)以及五点左右(村桥的推定死亡时刻)无不在场证明;其三,为实施计划准备了替换的锁;其四,对村桥怀恨在心。侦查员根据这四条几乎把清华女中一千多名学生和教职员查了个遍,很遗憾,没发现符合上述条件的人。大谷一直没放弃高原阳子有同谋这一想法,可也只是猜测,无法证实。接着就发生了小丑被杀事件。

关于竹井老师被害一案

初期阶段已经断定凶手的目标是我,所以警方着手从村桥和我的共同点上寻找犯罪动机。我说出麻生恭子的名字,经过种种曲折,已查明她是被凶手利用,此间的经过不用重复。问题在于怎么抓住真凶。

凶手留下的东西有三样:大酒瓶、装酒瓶的纸袋、写给麻生恭子的恐吓信,当然,都查不出指纹。大酒瓶、纸袋、写恐吓信用的信纸都是市面上常有的东西,几乎不可能从它们的来路去追查凶手。另外,事件中实际行动的是麻生恭子,无法调查凶手的行动踪迹。专案组着重调查以下两点:凶手在什么时候把装酒瓶的纸袋藏在储藏室,又在什么时候把恐吓信放进麻生恭子的办公桌抽屉。警方作了细致查访,但有关可疑人物的情报一无所获。

关于我被人驾车袭击一案

警方原以为知道车型就好办了,在调查了清华女中所有学生和教职员的私家车后发现,教职员里没人开这款车,有十五个学生家里有这款车。(大谷说,这是款跑车,不适合年纪较大的男性,所以数量奇少。)其中有四辆符合我说的“红色系”,而当晚都有“不在场证明”。剩下的可能性是租车或借用朋友的车,这方面目前还在调查。此案中不容忽视的一点是凶手会开车,或是有同谋,不管是哪种情况,“学生单独作案”这一思路都得修正。

大概是话说得太多了,大谷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不知是凶手太狡猾还是我们太愚蠢,总之一直无法接近凶手,作了大量调查,都是半路就行不通,简直像迷宫。”

“你很少说丧气话呀。”我从厨房拿过水壶,边往茶壶倒水边说。“迷宫”的形容也算贴切,密室阴谋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顺着凶手的诱导走进迷宫,在里面挣扎。

“前面的铺垫有点长了。”大谷看了看表,坐直身体。我也不觉挺直腰杆。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们在尽一切力量,但我们的调查缺乏非常重要的要素,所以无法迈出决定性的第一步。你知道是什么吗?是犯罪动机。关于这点,我们无论怎样努力也查不出什么。村桥老师的案子中并不是完全找不出动机,问题是你这儿。我们以自己的方式调查过你周边,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你简直像在刻意避免和学生接触,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我们问过几个你班上的学生,她们对你评价良好,理由是绝不干涉学生。你的绰号是‘机器’,有个学生说你能彻底冷酷反倒让她们舒服。还有学生说,学校聘你来不是当老师,而是当射箭社顾问。”

“现在的学生对老师既不信任,也没什么期待。”

“好像是。但我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停了一会儿,大谷接着说,“只有一个学生说你其实是真正有人情味的老师。听说去年登山会时有个学生扭伤了脚,你便背着她下了山。虽不是很疼,你却说如果硬撑着走下山,脚会变形。告诉我这件事的学生说,正因为你自己是‘机器’,才把学生当‘人’看待。”

所谓的登山会和远足差不多。听大谷提及,我方才想起有这么回事,记得的确背过谁下山。是谁呢?想着想着,记忆清晰起来,我差点叫出声来。

没错,当时扭伤了脚的正是高原阳子。

我终于明白她为何对我有特殊感情了,仅仅因为那个举动,她忽略了我其他所有缺点。

“你好像想起当时的情形了。”

不知自己是什么表情,但大谷这么一说,我觉得脸颊发烫。

“我本认为你没有被人追杀的理由,但听完这件事后有了另一种推测。既然有人只因为一点小事就对你另眼相看抱有好感,那么反过来说也有可能。有人或许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恨你……”

“这当然有可能。”这种事在女校屡见不鲜。

“那么,你认为有可能和杀人联系到一起吗?”大谷眼神严肃。

这问题太难了,但我直截了当地回答:“有。”

“嗯。”大谷沉思般微微闭上眼睛,“想必就是你刚才说的美丽、纯粹、真实的东西被夺走的时候。我又想,如果有这一类的理由,有没有可能出于友情去协助犯罪。”

“你是说同谋?”

大谷慢慢地点头:“我也有过好几次经验,知道青少年的心会被一种超越法律和社会规范的强大力量左右,我觉得,这次调查之所以无法克服障碍,原因也在这里。几乎没有目击者或证人,照理说应该会有人知道些什么,却不去积极告知警方。她们并非知道凶手是谁而庇护,而是不管凶手是谁,都不希望她被逮捕,因为她们可能本能地理解凶手的切肤之痛。这是一种同谋。我感觉,清华女中全校上下似乎都在隐瞒真相。”

我觉得心脏像是被刺了一箭,知道自己的脸色很难看。

“前岛老师,就看你了。能推测犯罪动机的人只有你。”

“不,”我摇头,“如果能推测,我早就说了。”

“请你再想想。”大谷的声音很迫切,“如果说你刚才的话一语中的,那就是——你和村桥老师从谁那儿夺走了美丽、纯粹、真实的东西,因此被怨恨。请想一想,答案应该就在你的记忆里。”

我只能抱住脑袋。

大谷平静地接着说:“我不要求你立刻回答,但对我们来说,那是唯一的希望,请你一定要慎重着想。”

说着,他站了起来,身体似乎很沉。我也心情沉重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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