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哈拉的手记(续篇) · 十九(1/2)
潮流把我打到陆地上,我又站在剧场包厢席的走廊中。现在该做什么好呢?虽然抓着口袋里的棋子,可是已经失去下棋的兴趣了。门、布告和魔镜的世界无穷无尽地包围着我。我心不在焉地看着下一张布告,不由得不寒而栗。布告上这样写着:
如何用爱杀人
一个记忆中的情景突然在我的心中一闪而现,亮了一秒钟。那时候的荷蜜娜坐在那家餐厅的桌子前面,把葡萄酒和菜都给忘了,全心投入深刻的对话中,眼神中显现出可怕的严肃,说她要让我爱上她,只是为了要让我亲手杀死她。恐怖与黑暗的大波浪重压在我的胸口。一切突然又挡在我的面前了。我的内心深处突然又感受到痛苦与命运的召唤。我绝望地将手探进口袋里,想要取出棋子,施行一点魔术,改变棋盘上的棋子配置。但棋子已经一个也没有了。我取出的不是棋子,而是刀子。我吃惊极了,沿着走廊奔跑,从每一扇门前经过。突然间,我面对着巨大的镜子,看着镜子里头。镜子里站着一只美丽的狼,和我一样高大,不安的眼睛畏怯地闪烁出光芒。宛如摇曳的火焰般,狼眨着眼睛看着我,稍微笑了一下,因此嘴唇打开了瞬间,露出鲜红的舌头。
帕布罗在哪里呢?荷蜜娜在哪里呢?那样高谈阔论人格塑造的聪明家伙在哪里呢?
再一次看着镜子里头。我一定是疯了。高大的镜子深处根本就没有狼。那里也没有口中吐出鲜红舌头的狼。在镜子里的是我自己。哈利站在那里。虽然脸色有如灰一般,遭受所有的享乐放弃,因一切背德行为而精疲力竭,苍白得阴森可怕,但还是人,还是个可以交谈的人。
“哈利,”我说,“你在那里做什么呢?”
“什么也没做,”镜中的人说,“只是等待,等待死亡。”魔戒小说
我问:
“死亡到底在哪里呢?”
对方说:
“就要来了。”
从剧场深处空洞的地方,响起了音乐,响起了美丽、恐怖的音乐。那是为化石宾客登场伴奏的《唐·乔凡尼》[39]的音乐。有如冰一般的声响在鬼屋似的房子里,让人不寒而栗地可怕回响着。那是不朽的人从不朽的世界来的声响。
[39]《唐·乔凡尼》(don giouanni),莫扎特的歌剧,故事依传奇长诗《唐·璜》改编。
“是莫扎特!”我心里想着,唤起了我内心深处最喜爱的、最高贵的形象。
这时候,我的背后传来了巨大的笑声,传来了有如冰一般高亢、冰冷的笑声。那就像从人无法理解的苦难世界传来的,经由众神的幽默所产生出来的东西似的。我在被这笑声冻僵的同时也感受到不属于这个尘世的幸福,回过头去。只见莫扎特走过来了,笑着经过我的身边,平静地朝一扇包厢席的门走去,打开门,进到里头。我在莫扎特后面拼命追赶,追着我的青春之神,追着我一辈子热爱、一辈子尊敬的目标——莫扎特。音乐继续回响着。莫扎特站在包厢席的扶手边。舞台上什么也看不到,那无穷无尽的空间中充满着黑暗。
“你看,”莫扎特说,“没有萨克斯也可以做得很好。事实上我本来就不太想接近这种流行的乐器。”
我问:
“我们现在在哪里呢?”
“《唐·乔凡尼》的最后一幕,雷波勒奥[40]已经跪下来了,真是宏伟的场面。不是也可以听到音乐吗?那曲子中包含了许多非常人性化的东西,但即使如此,也还是可以听出某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东西,比如那笑声就是——你感觉出来了吗?”
[40]雷波勒奥(leporello),唐·乔凡尼的仆人。
“那是人所写出的最后、最伟大的音乐,”我有如学校的教师般一本正经地说,“虽然在那之后也有舒伯特和雨果·吴尔夫[41],也不能忘掉那既可怜又出色的肖邦。大师,你正在皱眉头呢——噢!对了,贝多芬当然也不能忘掉,他也是让人讶异的作曲家。可是那一切,不管有多么美,也都包含了片断与崩溃。完美无瑕的作品,在唐·乔凡尼之后,已经没有人写出来了。”
[41]雨果·吴尔夫(hugo wolf,1860~1903),德国音乐家。
“不必那么慷慨,”莫扎特嘲弄地笑着说,“你也是音乐家吗?我已经放弃那个职业退隐了,只是偶尔作为消遣去听听音乐会而已。”
他有如指挥般举起双手。月亮和苍白的星星不知升到哪里去了。我隔着扶手眺望深不可测的空间的深渊。雾和云在那当中奔驰着。在淡淡的阴暗中,可以模模糊糊看到山脉和海岸。下方,像极了沙漠般的平原绵延得几乎有整个世界那么大。在这个平原中央,有一个留着长长的胡须,看起来非常高贵的老绅士。他神情悲伤,带领着由数万名黑衣男子形成的庞大队伍。那真是悲惨、绝望的光景。这时候莫扎特说:
“你看,那就是勃拉姆斯,他在努力寻求救赎,不过还得再花上很长的时间。”
我知道那数万名黑衣人全都是勃拉姆斯的总谱中,被神判定为多余的声部和音符的演奏者。
莫扎特点着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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