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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哈拉的手记(续篇) · 十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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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立刻闯进闹哄哄狂奔的世界里了。道路上汽车疾驶着,有的汽车还安装了铁甲,追逐着行人,或者把人辗成血肉模糊,或者把人挤死在家家户户的墙壁上。我立刻明白了。这是人和机器之间的战争,长期以来受到准备、受到预料、受到恐惧的战争,现在终于爆发了。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躺着四分五裂的人。到处都躺着粉碎、扭曲、半烧毁的汽车。飞机在这悲惨的混乱景象上盘旋。那架飞机也被步枪和机关枪从许多屋顶和窗户射击。所有的墙壁上都贴着煽动、鼓舞的海报,以有如火把般燃烧的斗大文字,号召人民奋勇团结对抗机器,要人民打倒借助机器之力,压榨他人血汗,身穿华服、涂抹香水的富豪,要人民打倒巨大的、阴险的、有如魔鬼般咆哮的汽车!要人民放火烧掉工厂、拯救伤痕累累的大地,减少人类,让绿草再度长出来,把这个布满灰尘的水泥世界变成森林、草地、原野、小河和沼泽地!而别的海报则正好相反,以优美的画、华丽的文体、没有那么孩子气的柔软色彩构成,具有非凡的、精明的才华。这些海报和前面的海报完全不一样,以会让所有的资产阶级、所有的具有学识良心的人感动的字句,警告无政府主义所带来的混乱的危险。并且以真正的感激,歌颂秩序、工作、财产、文化、权利的幸福,赞美机器是人类最伟大的、最后的发明。我沉思着,赞叹着,看着那些红红绿绿的海报。那燃烧般的雄辩、高压的理论,给我留下异常强烈的印象。那些主张都是正确的。我衷心同意他们的说法,在每一张海报前停下来仔细读着——虽然周围相当激烈的射击严重地妨碍了我看海报。现在主要的事情已经明确了。那就是战争。激烈的、纯粹的、可以高度共鸣的战争。并不是为皇帝、为共和政治、为争夺边境、为国旗或颜色,为那种装饰性质的、演戏性质的、归根结底是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战,而是由于每一个人感到无法呼吸了,感到生活真的已经无乐趣可言了,所以适当地表示不满,要全面破坏白铁的廉价文明世界,努力要辟出路来的战争。我看到所有人的眼睛里,破坏的欲·望和杀人的欲·望都在快·活、正当地笑着。这朵野性的红花也在我自己的身上高大、粗壮地绽放着,笑得不输任何人。我欣然允诺参加战争。

但最让我感到高兴的还是我的同学格斯塔夫突然在我身旁出现了。数十年来他一直音讯全无,不过从前在我小时候的同学当中,他是最粗暴、最壮硕、精力最旺盛的少年。看到他那淡蓝色的眼睛又对我使眼神,我开怀笑了。他一眨眼睛,我立刻高兴地跟着他去。

“咦,格斯塔夫,”我快·活地叫道,“竟然还能再遇到你!你到底在做什么呢?”

他发出和少年时代完全相同的叫人讨厌的笑声。

“笨蛋,难道你非得突然向我提出笨问题、说傻话不可吗?我是神学教授。这样你该明白了吧?不过幸运的是,现在已经不流行神学了。现在流行的是战争。跟我来吧!”

刚好那时候有一辆小汽车朝我们飞快地奔驰过来,他一枪击落司机,有如猴子般敏捷地飞跳上汽车,把汽车停住,让我坐进去。随后我们像魔鬼那样快速地从步枪和掀翻的汽车之间穿过去,从城里冲到郊区,再从郊区向外面疾驰。我问朋友:

“你站在工厂老板那一边吗?”

“那只是兴趣问题,等到了外面再想吧!不过,不,等一等。我赞成选别的党派,虽然不管选哪一边,结果当然都会完全一样——我是神学家。我的祖先路德当时反对农民,帮助了王公富豪。现在我想把那个做法稍微修正一下。这辆车真破,希望还能再撑个两三公里!”

我们像风、像天使那样快,发出轰隆声响疾驰而去,进到寂静的绿色景致中。我们越过好几里路,穿过大平原,进入巨大的山岳中。我们把车子停在平滑发亮的道路上。路在陡峭的岩壁和低矮的护墙之间九转十八弯地蜿蜒曲折上去,下面是蓝色发亮的湖水。

我说:

“风景真好。”

“太漂亮了。也可以说是车轴道路。这里应该有很多车轴会断裂的。小哈利,你看看!”

路旁长着一棵大松树。可以看到松树上方有一间用木板搭盖的像是小屋似的东西。那是瞭望所,是猎人守候猎物的地方。格斯塔夫哈哈笑着看着我,蓝色的眼睛狡猾地眨着。我们急忙下了汽车,爬上树干,屏息藏在瞭望所里。我非常喜欢那里。我找到了装着步枪、手枪和子弹的箱子。还不等我们稍微歇口气,准备好射击台,一辆大型的豪华汽车就已经从最近的转弯处那里,目中无人地拉响沙哑的喇叭声,怒吼着飞快地爬上闪闪发亮的山路来了。我们已经把枪拿在手中,紧张得难以言喻。

“瞄准司机!”格斯塔夫迅速下达命令。大汽车刚好通过我们下方。我立刻对好准星,扣下扳机。我瞄准的是司机的蓝色帽子——司机颓然倒下,车子继续向前冲,撞上岩壁反弹回来,有如又大又肥的熊蜂般,既重又猛地撞击着低矮的护墙,翻了个筋斗,发出短暂的轰隆声响,飞过护墙,朝谷底深处坠落下去。

“解决了!”格斯塔夫笑着说,“下次换我了。”

立刻又有一辆车开了过来。三四个人挤在座椅上。面纱从一个女的头上,有如水平固定住一般向后面飞扬着。那条淡蓝色的面纱让我感到确实有些可惜,因为在那下方或许有最美丽的女人脸庞在笑着。啊!即使我们在模仿盗贼的行径,可是遵从伟大的范例,让我们不把勇敢的杀人欲·望施加在美丽的女人身上,应该也是符合公平正义的原则的。可是格斯塔夫已经开火了。司机抽搐一下,向前方倒了下去。车子撞上笔直的岩壁高高弹起,翻了个筋斗,车轮朝上,躺在道路上。我们等待着,可是并没有人在动着的迹象。简直就像落入陷阱似的,人被压在车子底下,没有一丝声响。车子依然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车轮滑稽地在半空中转动着,突然间,车子发出惊人的爆炸声,被鲜红的火焰包围了。

“那是福特车,”格斯塔夫说,“我们得下去清理路面,让车子可以通过。”

我们从树上下来,看着燃烧的火堆。车子很快就烧完了。刚才火在燃烧时我们砍下小树做成杠杆,接着把烧完了的残骸撬起来推到旁边,翻过道路的护栏,推落谷底。树丛中久久地发出碰撞的声响。死者当中的两人,在汽车翻转时滚落下来,躺在那里。衣服上到处都有烧焦的地方。一个人的上衣几乎没有任何损伤。我们掏着那人的口袋,看看能否查出身份来。翻出来了一个皮夹,里头装着名片。拿起一张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塔特·托瓦姆·亚西”。

“好奇怪的名字,”格斯塔夫说,“不过事实上,我们杀死的人叫什么名字,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可怜的家伙。名字无关紧要。世界非毁灭不可。我们也要一起毁灭。如果世界能够在水中泡上10分钟,那应该是最轻松的解决办法。那么,继续工作吧!”

我们把死人丢到汽车后面去。立刻又有别的汽车响着喇叭上来了。我们随即从道路上一起扫射。汽车有如东倒西歪的醉汉一般,兜着圈子前进了些许,随后就翻了个身,气喘吁吁地动也不动了。一名乘客一直坐在里头,是一个年轻的漂亮姑娘,没有受任何伤,只是脸色苍白,抖得非常厉害地出来了。我们很友善地和她打招呼,说希望能帮上她什么忙。她惊吓过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疯了般凝视我们片刻。

“我们先去看那个老绅士。”格斯塔夫说着,转向依然紧抓住死去的司机后面的座席不放的乘客。那是花白的头发剪得短短的绅士,睁开聪明的浅灰色眼睛,显然受了重伤,至少有血从嘴里流出来。他的脖子僵硬地斜斜伸长着,看起来让人心里发毛。

“老先生,对不起,我叫格斯塔夫。我们冒昧地杀了你的司机。能否请问尊姓大名?”

老人的灰色小眼睛显得冰冷而悲伤。

“我是检察总长雷林,”他缓缓地说,“你们不止杀了我可怜的司机,也要杀掉我了。我显然已经不行了。你们为什么向我们开枪呢?”

“因为你们超过了速度限制。”

“我们是按照规定的速度跑的。”

“检查总长阁下,即使昨天是依照规定,今天也不会一样。我们今天的意见是,不管汽车以怎样的速度跑,全都是超速。我们今天要把所有的汽车都破坏掉。别的机器也要破坏。”

“也包括你们的步枪吗?”

“只要有那个时间,也会轮到破坏步枪。也许明天或后天,我们就可以把一切都解决掉了。正如你所知道的,我们的欧洲大陆人口或许太多了。这里非做个泄洪口不可。”

“你们看到人就射击吗?”

“没错。这对某些人来说,当然是很令人同情的。比如要是射击那个年轻漂亮的女性,不是很可惜吗——那是你女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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