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3(2/2)
“你倒是专喜欢为别人的事操心哪,不过,你不也是在鼻孔里长出白毛吗?如果头发秃会传染,那么你那鼻孔里的白毛也会传染的啊。”主人的妻子有些气呼呼地说。
“鼻子里的白毛外边看不见,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头顶,尤其是女人的头顶秃成这个样子,太难看啦,完全是残废嘛。”
“我是残废,那你为什么娶我?你自愿娶的又说什么残废!”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嘛。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呀。你既然那么硬气,为什么在嫁给我的时候,不先给我看看你的脑袋呢?”
“净胡扯!天下哪有先检查脑袋,合格了以后才嫁过来的道理呀?”
“秃顶还可以忍受,可你的身体比别人都矮,难看极啦。”
“身高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吗?你娶我时不就知道我身子矮吗?”
“我当然知道。不过我想你还会长个儿,才娶你的嘛。”
“都二十岁了,还会长个儿,真拿人开心。”主人的妻子扔下坎肩儿,朝主人扭过身子。那架势就好像看主人如何回答,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
“你那时虽是二十岁,也不见得就不长个儿,我想你嫁过来后多给你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还有希望再长点个儿嘛。”主人脸上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讲出很怪的理由。就在这时,门口的电铃很有劲地响起来,同时传来很大的声音:“请问,有人吗?”看来,铃木君以房顶的乱草为目标总算找到苦沙弥的卧龙窟来了。
主人的妻子把吵嘴的事暂且放下来,急急忙忙抱起坎肩和针线盒跑到起居室里去了。主人把灰色的毛毯弄起来,扔进书斋。不一会儿,主人接过女佣拿来的名片一看,显出有点吃惊的样子,然后说了句“把他让到这里来”。说着,手里攥着那张名片进茅房去了。到底他为什么突然要进茅房,我摸不着头脑。而他为什么要把铃木藤十郎的名片带到茅房去,就更使我无法说明了。反正倒霉的是那张被命令随他一同进入臭茅房的名片先生。
女仆把印花布的坐垫摆放在“壁龛〔8〕”前,对客人说了声“您请坐”,就退下来了。剩下铃木君一个人,他环视了一下室内:壁龛里挂着一幅木庵的“花开万国春”的赝品字画,还有一个京都烧制的廉价青瓷花瓶,瓶中插着几枝“寒樱”。他看过这些后,无心地往女仆给他摆好的坐垫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一只猫大模大样地坐在上面。不说也明白,它就是鼎鼎大名的在下喽。这时,铃木君的内心里一瞬间涌起了一阵波澜,这个坐垫不用说是特地为他放的,而在他坐上去之前,就被一只奇怪的动物大模大样地蹲在上面,这是破坏他心理平衡的第一个条件。如果这个坐垫在请铃木君坐上去之前,空荡荡任凭春风吹拂,那么也许铃木君为了表示谦恭之意,会在主人说声“请坐上去”之前,就在硬邦邦的铺席上一直忍耐下去。但是,在迟早应由自己占有的坐垫上,不打招呼就坐上去的如果是人,那还可以忍让,可居然是只猫儿,真是岂有此理。这更使他感到加倍的不愉快。这是破坏铃木君心理平衡的第二个条件。最后,还有这只猫儿的态度更惹他生气。它哪里有半点儿感到内疚的神色呀!而且居然以傲岸不逊的态度,坐在根本无权坐的坐垫上,眨着那双不惹人喜爱的圆眼睛,注视着铃木君的脸,仿佛在说“你老兄是谁呀?”这是破坏铃木君心理平衡的第三个条件。既然铃木君如此的不满,他本来满可以抓起我的脖子把我从坐垫上一把揪下来,可是铃木君却一声不响地瞧着我。按理说一个堂堂的人,不应该怕我这只猫儿而不动手,那么他为什么不早早处置我来发泄他的不满呢?看来这完全是出自铃木君为了维持自己作为人的体面而自重的心理。假如诉之暴力,那么三尺童子也可以上下翻弄我,但从体面这点来看,即便这位金田君的肱股之臣铃木藤十郎,也拿我这个盘踞在这二尺见方宝座上的猫大菩萨毫无办法。尽管旁边无人,但和猫争座位总多少要关系到人的尊严。认真地以猫儿为对手争个是非曲直,总显得不像是个男子汉所为,未免滑稽可笑。为了避免这种有损名誉的事,就只好忍受这种尴尬局面。然而,正因为他必须忍受这种局面,所以他对猫儿的憎恨也就更加强烈。铃木君不时地瞧我一眼,每次都显出一副哭丧脸儿。我仰望着铃木君那副表情感到非常有趣,于是我尽量忍住笑意,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8〕 在客厅的墙壁一侧辟一狭长空间,安上木板,可挂画及放置花瓶,起着装饰屋子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