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杨墨 弯弓 军令 · 2(1/2)
杨墨最后留在阿麦记忆里的就是他的那张笑脸,眼睛笑眯眯地弯着,嘴咧得极开,方正的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楂……阿麦知道她再也不用担心他会泄露她的身份了,也不用算计着怎么杀他灭口了。可是……为什么心底的某个地方会丝丝作痛?
又往深山处走了两天,军中食物已经吃尽,到后面大家都是在用野菜充饥,幸好现在已是早春,不少耐寒的植被已经泛绿。长距离的奔波逃亡,耗到现在,几乎所有人的体力都已经被榨干,往往在赶路中就有些人突然倒下,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活着的人就沉默地挖个坑,把战友下葬。坑很浅,只刚刚能把人埋住,大家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个力气来好好地挖了。
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还得继续往前走。
阿麦把身上仅剩的一小块面饼拿出来,用手掰碎了想塞到张二蛋的嘴里,张二蛋死死地闭着嘴,说什么也不肯张嘴。
“听话,二蛋。”阿麦哑声说道。
张二蛋却拼命地摇着头,到最后咧开嘴号啕大哭道:“大人,你们把我放下吧,我就是个累赘,你们丢下我吧!我求你们了。”他趴在地上,跪不起身来,只能用胳膊撑起一点来,便用额头大力地撞着地面,“大人,我求你了,我不想再拖累你们了……”
阿麦伸出手去垫在了他的额头下,“傻小子,现在再丢,前面的力气不是白费了吗?”
王七从前面拎了只兔子过来,眉开眼笑地对阿麦说道:“阿麦,你看看,要说比箭法,你绝对不如我。”他转头看到张二蛋还伏在地上呜呜哭着,忍不住骂道,“又他娘的犯老毛病,哭,哭,哭!好歹也是条汉子了,怎么老跟个娘们儿似的。”
王七把手里的兔子脖子割开,顺手递到阿麦面前,阿麦也不推辞,就着他的手,把嘴贴到豁口处闭上眼大力地吸了几口,腥热的兔血入口,化成温热的线落入腹中。腹中明明是空的,可是还是压不住的恶心泛上来,她闭着眼屏了好半天的呼吸才强自将腥气忍了下去。然后抬眼问王七:“逮到几只?”
“有个七八只吧,不过这会儿兔子正瘦,没多少肉。”王七回道,他又咧着嘴笑了笑,说道,“他娘的也怪了,这山里的畜生们好像也都知道咱们兄弟要饿疯了,大点儿的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兄弟们想逮个虎啊狼啊的,他妈的,连个毛都没见着。”
“把捉到的这些猎物给大伙分下去吧,先垫点。”阿麦吩咐道,沉默了片刻又说,“等过了前面的山谷到平家坳,如果还没大军的踪迹,咱们就不再往西了。”
平家坳,乌兰山脉深处崇山峻岭间的一处狭小平原,如果要进行大规模的伏击战,这里是方圆几百里的不二之选,阿麦知道,商易之清楚,估计常钰青心里也有数。
刚领着部队进入谷口,那盼到望眼欲穿的江北军斥候终于从前面纵马飞来,阿麦站在队伍面前都忍不住下意识地去揉眼睛,生怕这再是自己的幻觉。阿麦记得母亲曾经讲过的一个故事,说每个女子心中都有着一个英雄,在万人瞩目中身披金甲脚踩五彩祥云过来救她脱离困境……而此刻,她觉得这个英雄不用身披金甲,不用脚踩祥云,他只需要穿一身江北军的军装,再骑匹马就足够了。
“来人可是江北军的第七营?”那斥候勒住了马,高声问道。
阿麦走出一步,答道:“是。”
那斥候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投到众人身上,高声问:“校尉营官陆刚何在?”
阿麦抬头看他,没有说话,只招下手,身后背着陆刚遗体的亲兵从队伍中走出,来到阿麦身旁立定。那斥候一愣,片刻后即跃下马来,沉默地冲陆刚的遗体行了个军礼,然后转向阿麦说道:“将军有令,所有人等速入谷,于平家坳处待命!”
“卑职得令!”阿麦一字一顿地答道。
斥候没再多说,翻身上马后继续往后驰去。
南夏盛元三年三月,江北军第七营引北漠常钰青大军至平家坳谷外,至此,七营一千四百二十七人,犹存三百九十二人。初八日,匆忙调来的江北军步兵第五营从后袭击北漠先锋营,五营兵败,残部退入平家坳。
阿麦再次在江北军的中军大帐中见到商易之和徐静时,只觉恍如隔世。
商易之一身轻便的锦袍,俊逸依旧。而徐静,貌似只下颏上的山羊胡子长了一点点。
商易之从坐椅上站起身来,默默打量阿麦,好久没有说话。倒是徐静打破了沉默,微笑着说:“阿麦辛苦了。”
阿麦垂下了视线,恭声说道:“不辛苦,是卑职的本分。”
商易之眼神一黯,转身走到帐中挂的地形图前,问道:“第七营走的什么路线?”
阿麦走到商易之身边,看了地图片刻,然后伸出手指沿着这些日子以来走过的路线粗略地画了一遍。
商易之的眼神突然有些恍惚,焦距无法投到地图上,只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手指。她的手原本就细长,现在更是几乎只剩下了瘦骨嶙峋,指上犹带着结痂的血口,全没了往日的白皙修长。
“将军?”阿麦试探地轻唤。
商易之猛地惊醒过来,转眼间已经恢复自若,他转头看着阿麦的脸庞,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阿麦目光清亮,冲着商易之行了个军礼,然后从大帐中出来。刚走了没多远,突然听到徐静在后面喊她的名字,她转头,见徐静竟从大帐中追了出来。
徐静捻着胡子嗟叹,“唉,阿麦,你让老夫说你什么好呢?”
阿麦面上波澜不惊,淡淡问:“军师此话怎讲?”
“十一日行军一千二百余里,实在出乎老夫的意料,你能引常钰青主力来此实在是甚合老夫心意,可就是……”
徐静捻须不语,见阿麦只是抬眼静静地看着他,并不肯接话,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下,说道:“可就是你来得有些快了点,老夫的局险些没有设好。”
“是阿麦让军师失望了。”阿麦平静地说道。
徐静知道阿麦心中有气,也不和她计较,只是了然地笑了笑,安抚道:“不是失望,是太惊讶了,老夫本还派出了四个营的兵力去吸引鞑子,谁知他们都没用上,只你一个第七营就把常钰青的几万大军都招来了。这连老夫都没算到,感觉你小子简直就是在牵着北漠鞑子的鼻子,你上哪儿他们追到哪儿。”
阿麦说道:“是阿麦走运吧。”
徐静缓缓地摇头,问:“你怎么招惹常钰青了?”
阿麦苦笑一下,回道:“我把崔衍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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