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一(2/2)
“有趣!真是很好的学习哩!”他一边取出香烟,一边说,“妻子一方也讯问过了,她说要和丈夫离婚。不过,不承认与其他男人相好这一事实,理由只是被揍得太狠了,心里害怕。”
加藤检察官兴致正浓,看样子很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如果不是办事人员进来说上司叫他,说不定他的话还会继续下去。
“兄弟,”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加藤拍了拍小野木的肩膀,“下班回去的时候,喝杯啤酒吧!”
“好啊!哎呀,今天恕我不能奉陪了。”
“看你情绪很成问题呢!怎么啦?”
“也许是累了。”
“那可得注意。索性再到乡下去转一趟嘛!”
加藤很了解小野木的兴趣。
小野木吃完三明治,啜着红茶。他突然注意到一本厚厚的书丢在桌子上,就在加藤坐过的位置上,看样子是他落下的。
小野木漫不经心地把书拿过来看了看。原来是一本很旧的案例集。加藤是个学习迷,似乎经常读这类东西。
书里夹着一张纸条,好像是加藤放进去的。小野木把那一页掀开来。
这是一份判决原件,明治二十四年【10】的陈年旧账。小野木读了下去:
【10】即公元1891年。明治元年是1868年,即日本明治维新那一年。
对上述被告之蓄意杀人事件,业已审理完毕:
被告富田勘次郎,于明治二十三年十一月以来,即与滋贺县xx郡xx村小杉与兵卫之次女聪结婚。虽察知聪自明治二十四年三月中便与川村金吉者私通,然并未强行阻止,而依然默许。其时,因有居住横滨之姓氏不详男子,屡屡来访聪。被告遂向聪询问该人系何种关系者。聪答系甥云云。被告不信,强以诘问事实。既如斯被疑,聪遂欲以死示清白,乃持庖刀欲自刎。虽予以阻止,然被告之疑念愈加一层。明治二十四年四月三日夜,被告于聪不在时归宅,适值上述男子来寻聪,遂予挽留并请其入室内。然该男子却似逃离去……
小野木吸了一口烟。烟雾在书本上弥漫浮动。眼睛却无法控制地硬往下看去。这是令人不安的一段文字:
被告悄然跟踪离去之上述男子,认定其寄足某车铺,遂至车铺询问该男子之姓氏住所,且问及是否为该男子与聪私通而行周旋。车匠答云,不知其住所,且亦未行私通之周旋等。随即约定尔来不再助其会面等,乃归宅。至该夜十一时,聪与被告自曲艺场归来,因提起自横滨来之某人,聪依然答以甥云。然聪所称甥者,实系情夫。聪自思忖,执意恋慕之情,早属无可掩盖之事实,而始终隐蔽,徒使妒之更甚。遂于被告责问其不道义之时,聪始申明姓氏乃坂本喜太郎也。盖非但包匿其住所,且傲然答曰,若徒自受疑,莫不如死,因请杀云云。更因其不再吐露事实,被告遂于兹怒心俄发、自不能押,乃生宁杀聪之意。翌日午前二时顷,持来预置于邻室衣柜下之切鳝庖刀,由聪横卧处旁,俄然刺贯其咽喉部,切断左右颈动静脉及气管,外又致伤数所,终杀害之。
绳之以法,当按刑法第二百九十条论处。
以上述理由,处被告人富田勘次郎以死刑。
明治二十四年十月三十一日,于东京地方裁判所,检察官阿南尚列席宣判第一审之判决者也。
小野木合上厚厚的书本。红色的纸条从书页之间露出头来。
与自己同届的这位检察官,大概眼下处理的案件与这个案例很相似,所以才夹了一张纸条代替书签。
小野木吸着烟,在那里坐了许久。眼前有些发黑。在这里吃饭的其他检察官们一个都不在了。微弱的阳光从窗子射进室内。由于紧邻的建筑物很高,所以只有极少的阳光泄露进来。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抬眼望去,驼背的石井检察官慢悠悠地出现在门口,面部略有些暗,只有眼镜闪着亮光。
小野木感到很意外,刷地站起来鞠了一躬。
“啊,小野木检察官。”
石井检察官走到小野木身旁。
“吃过饭了吗?”前辈检察官问。
“嗯,已经吃过了。正要回办公室去。”
“年轻人,”小野木刚说完,石井留住他说,“方才你进行的抢劫致伤的审问……”
“是。”
“审得很好嘛!我稍微听了一下。”
“啊。”
小野木低下头。他知道石井检察官当时站在一边旁听了一会儿。
“过几天,”小野木说,“讨论定刑草案的时候,还请您多指教。”
“好哇!”石井答道。
小野木在返回办公室的楼道里走着。尽管受到前辈的称赞,他却无动于衷,只觉得四周一片昏暗。
然而,在这昏暗之中,他却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特别想再次听听结城赖子的声音。
从机关下班以后,小野木独自从日比谷公园旁边穿过,朝银座方向走去。他不肯立即乘公共汽车回去,想边走边考虑一些问题。
晚上,小野木在公寓里记下日记。
赖子来电话。机关。
最后这部分,记得最简单,只是备忘的字句。
昨天那部分是这样写的:
与赖子去深大寺。偶遇在诹访见到的那位年轻女性。从深大寺转到多摩川。
别的事情都写得相当详细,唯有出现赖子名字的部分,无一例外地都很简短。
小野木吸着香烟,翻看着前面的日记。因为是独身生活,屋子里十分清静。不知哪个房间的收音机,播送完新闻的最后一条消息,正在报告职业棒球比赛的结果。
与赖子去向岛散步。
赖子来电话至公寓。
同赖子去观赏大海的夜景。
有间隔两天的,也有相距十天的。
这种简要的记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以前写得更为详尽,也记得有感情。从变得简洁的地方开始,意味着生活发生了某种变化。因为发生了那件事,文字上便开始失掉了自由。
日记写得很随便。那是记在一本类似账本的厚笔记本上的,连去年那部分也都订在了一起。
x月x日。天朗而风寒。傍晚去舞剧院观看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演出。一周前弄到的戏票。由今日起上演《在底层》,以取代《樱桃园》……中途退场。
从这一天起,赖子开始出现在日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