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 3(1/2)
她又开了一宿车,穿过新泽西和宾夕法尼亚,绵延数百英里的公路被她甩进身后的黑暗中。太阳再次升起时,她在伊利市郊区下了高速路,一直向前开,找到一条安静的乡村小路之后才停下来,爬到后排座,裹起旧被子,打算睡一觉。她以为旧被子会有洗涤剂的味道,会让她有回到家的感觉,可过去的一年里,这条被子一直在她的床上没有动过,什么味道都没有,甚至也没有尘土味。她把被子蒙到头上,挡住刺眼的阳光,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她开了整整一星期的车,像个疯子一样:一直开到疲劳不堪时才会强迫自己停下来休息,睡饱了再起来开车,完全忽略了时间和日夜黑白。经过城镇时,她会停留片刻,买些面包、花生酱和苹果,填满自己的水壶。她在行李中藏了两千美元,这是她从来到纽约开始积攒下来的打工收入,就放在负片盒里,负片盒在仪表板上的储物柜里,用文胸上拆下来的一个罩杯套着。就这样,她穿越了俄亥俄、伊利诺伊、内布拉斯加、内华达,最后,水波汹涌的旧金山蓦然映入眼帘,太平洋翻滚着灰蓝色的波涛,溅起白色的泡沫,她再也没法往前了。
米娅在桑赛特找了一处公寓,那里有个房间出租,墙壁是海盐色的,房东是个严肃的老女人,盯着她的肚子,只问了一句话:“过几天你丈夫不会半夜来我家砸门吧?”在孕期最后三个月里,米娅走遍了整个城市,在环绕金门公园的潟湖散过步,爬上了科伊特塔,在大雾中穿过金门大桥,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她能听到密集的车流从耳旁呼啸而过。大雾像极了她当下的精神状态,她觉得仿佛在自己的大脑里漫步,脑中有一团无形却无所不在的情绪阴霾,尽管无从把握,但始终缠绕着她,她想定睛看个真切,却发现到处都是白色,不知该看向哪里。虽然在走廊上或者厨房里遇到米娅时,房东德莱尼太太从未对她笑过,但米娅回家以后,经常会在烤箱里发现一盘食物,柜台上的纸条上写着:剩菜,不想浪费。
一个暖和得出奇的五月的下午,在医院里遭受了十四个小时的折磨后,米娅生下了珀尔,从护士手中拿到了出生证明。几个月来,她一直在想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把自己认识的人和高中读过的书里的人物名字都考虑了一遍,觉得都不合适。最后,她想到了《红字》,那个最合适的名字出现在脑子里:珀尔(pearl),让人联想到圆润洁白的珍珠,念起来也朗朗上口,当然也暗示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像珍珠一样经受了长久的磨砺。在出生证上的“母亲”一栏,她写下“米娅·沃伦”,然后把床边摇篮中的孩子抱在怀里。
回到出租屋的第一夜,珀尔哭个不停,手足无措的米娅也愁得哭起来。她很想知道,假如自己此时拿起电话打给纽约的瑞恩夫妇,承认自己撒了谎,告诉他们“孩子在这里,快来接她”,他们会怎么做。她觉得,他们很可能登上最早的一班飞机,来到她的门口,二话不说,直接把珀尔带走。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设想究竟称得上可怕还是诱人,或许两者都有。她和珀尔同时哀号着,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严肃的德莱尼太太伸着胳膊出现在门口。“把她给我,”她说,带着毋庸置疑的权威,米娅想都没想就把孩子交给了她。“躺下休息一会儿吧。”德莱尼太太说,关上了门。屋里一下子静下来,米娅倒在床上,立刻睡着了。
醒来之后,她揉着眼睛走进厨房,又来到起居室,发现德莱尼太太坐在灯下,轻轻摇晃着熟睡的珀尔。
“你休息过没有?”她问米娅,米娅点点头,德莱尼太太说,“很好。”她把孩子放进米娅怀里,“她是你的了,”德莱尼太太说,“好好照顾她。”
接下来的几周,米娅仍旧过得晕头转向,但改变已然发生。无论珀尔哭得多厉害,德莱尼太太再也没有直接把孩子抱走,她会在夜幕降临后送来一碗热汤、一块奶酪三明治或者肉馅糕,并且总是叫它们“剩菜”,但米娅知道这是礼物,也明白德莱尼太太进门时生硬地嘟囔“星期四该交房租了”或者“别把泥巴带进门厅里”都是过来送礼的掩饰。
珀尔三周大时——脸还是皱皱的,像个小老头——米娅脑子里的迷雾刚刚有了退散的迹象,梅尔的电话就打来了。
安顿下来之后,米娅给波琳和梅尔写了一封信,附上她的新地址和电话号码。“我很好,”她告诉她们,“但我不会回纽约了,如果需要,你们可以在这里找到我。”现在,梅尔的确需要和米娅联系,她告诉米娅,几个星期前,波琳开始头疼,还出现了奇怪的症状。“她看到了光环,”梅尔说,“说我像个天使,周身有一圈光环。”经过扫描,医生发现波琳脑子里有个高尔夫球大小的肿块。
“我觉得,”停顿了很久,梅尔说,“假如你想看看她,最好马上来。”
那天晚上,米娅订了一张机票,这是她买过的第二张机票,花掉了大部分积蓄,但坐长途车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到纽约。她背着一个包来到波琳和梅尔的公寓,怀中抱着珀尔。波琳体重减了二十磅,干瘪瘦削,比原来瘦了一大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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