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2(1/2)
“我听说西克尔的学校是克利夫兰最好的,”米娅说,“珀尔现在已经开始选修大学课程了,可我负担不起私立学校。”她瞥了一眼安静地站在空荡荡的起居室里的珀尔,女孩扣着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搁在身前,脸上挂着腼腆的微笑。母女俩彼此对望的温柔眼神触动了理查德森太太的心弦,她立刻向米娅保证说,西克尔的学校的确是最好的,珀尔入校后可以参加大学预修班,学校里有科学实验室、天文馆,还能选修五种语言。
“如果她感兴趣的话,可以加入戏剧社,”她补充道,“我女儿莱克西去年在戏剧社的《仲夏夜之梦》里演海伦娜。”她告诉米娅,西克尔高地的教育圈有句广为流传的名言:“社区好不好,看学校就知道。”所以,尽管西克尔的房地产税是周边最高的,可这笔钱交得绝对物有所值。“虽然你只是租房子,但也能享受到本地居民享受的所有福利,而且没有任何负担。”理查德森太太笑着说,想象着面前这个女人和她的女儿在温斯洛路的公寓里安顿下来,珀尔在厨房的桌子上做功课,米娅在可以俯瞰后院的小阳台上画画或者做雕塑(当然这也是理查德森太太的想象,米娅并没有告诉房东她是搞什么艺术的),她感到心满意足。
听了母亲对新房客的描述,比起米娅的“艺术家”身份,穆迪对她女儿的“聪明”更感兴趣。母女俩搬进新居之后,没过几天,他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决定骑车过去一探究竟。他的自行车是一辆“施文”牌的死飞,还是他父亲很久以前住在印第安纳的时候买的。西克尔高地没人骑自行车,也没人搭公交:大家要么自己开车,要么坐别人开的车,但是穆迪除外,因为春天时他才满十六岁(开车的年龄),他也不愿麻烦莱克西或者崔普开车载他。
穆迪蹬车出了家门,骑过帕克兰路的一长段拐弯和鸭池塘(他从没在这个池塘里见过什么鸭子,只有一群脾气暴躁的加拿大野鹅),穿过范-阿肯大道和几条轻轨铁路,来到温斯洛路,虽然不怎么到这边来——理查德森夫妇不会让孩子们帮忙照料出租屋的事——但他知道出租屋的位置。穆迪还小的时候,有那么几次,他母亲曾经开车带他经过出租屋,把车停在门口,母亲进去放东西,他坐在没熄火的车里等她时,他会漫不经心地打量院子里的那棵桃树,拨弄车上的收音机。可他母亲也不是经常过去(寻找租户的时候除外),出租屋大部分时间都是由房客自己打理。自行车的轮子在人行道的砂岩路砖上颠簸起来的时候,穆迪才意识到,他从来没有进过出租屋,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他也不确定理查德森家的其他孩子是否进去过。
房前的草坪上,珀尔正在仔细地清点一张木床的部件,从街对面骑车过来的穆迪一眼就瞥见了这个穿长裙子、宽松t恤的苗条女孩,t恤上还印着一句他看不太清楚的话,她的头发又长又卷,扎成一条粗厚浓密的马尾,垂在脊背上,似乎随时都能爆开。她把床头板平放在墙根的花坛旁,床栏和两旁的遮板整齐地摆放在相应的位置,如同根根分明的肋骨,看上去就像这张木床刚刚惬意地做了个深呼吸,懒洋洋地躺在草坪上,摊开四肢休息起来。穆迪躲在一棵树后面,探出头去暗中观察,只见珀尔慢慢地踱到停在车道上的一辆四扇门全开着的大众车后面,从后座取出床尾板。他很好奇,不知道这对母女运用了何等高超的“俄罗斯方块”游戏技巧,把这么多的木床部件全部塞进这辆空间极其有限的小型车。珀尔搬着床尾板穿过草坪,把它搁在床头板对面时,他才发现她赤着脚,然后,他疑惑地看到她踏进两块板中间的那片长方形空地(就是该放床垫的位置),仰面往地上一倒。
出租屋二楼的一扇窗户“哗啦啦”地被人推开,米娅露出脑袋:“都齐了?”
“少了两块板。”珀尔回答。
“我们会想办法补齐的。不,等等,你先别动。”米娅的脑袋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台相机——真正的相机,镜头粗长,好像一只大锡罐——出现在窗口,珀尔躺在地上没动,盯着被乌云遮住一半的天空,米娅几乎把半个身子都探到了窗外,调整着镜头的角度。穆迪屏住呼吸,担心相机可能会从她手上滑到她女儿脸上,也害怕米娅可能头朝下坠到草地上,幸而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米娅专注地盯着取景器,脑袋跟着摇来晃去,相机挡住了她的脸,但没有挡住头发,她那一头暗色的卷发看起来就像笼罩在相机周围的黑色光环。后来,看到洗出来的照片,穆迪的第一个感想是,珀尔就像一块精致的化石,曾经是一只被远古巨兽吞进腹中的小动物,几百万年后,巨兽化为骨架,化石显露出来。他还觉得她像个展开翅膀仰卧着休息的天使,可是,再端详一阵,他又改变了看法,认为她无非是个在一张绿色的大床上睡觉的普通女孩,或许还在等待她的恋人走过去,躺在她的身边。
“好了,”米娅对楼下喊道,“拍完啦。”她滑进窗户里,珀尔坐起来,望向街对面,两道视线直射在穆迪身上。他的心跳一下子变快了。
“你想过来帮忙吗?”她说,“还是继续站在那儿?”
穆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穿过马路,把自行车停在出租屋门口,和珀尔彼此介绍的,他觉得自己仿佛一直都知道她叫什么,她也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不知怎么,他和珀尔似乎已经认识很久了。
两人一起把床架的部件搬进狭窄的楼梯间,起居室里还没摆家具,角落里有一摞纸箱,地板中央铺着一块大红地毯。
“走这边。”珀尔抬着几块床板的一头,引着穆迪走进较大的一间卧室,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块已经褪色但干净的双人床垫靠墙摆着。
“给你,”米娅说,她把一只钢制的工具箱搁在珀尔脚边,“你肯定需要这些。”又对穆迪笑笑,仿佛他是一位老朋友,“缺了什么再叫我。”然后她就退到走廊里去了,过了一会儿,两人听到外面传来纸箱上的胶带被撕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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