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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合作违心嫁解放 互助遂意配金龙(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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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过去了,不但蓝解放和西门金龙两兄弟的疯症未愈。黄家姐妹的神经好像也有些不正常了。按照莫言小说里的说法,你蓝解放是真疯,西门金龙是装疯。装疯是块通红的遮羞布,往脸上一蒙,所有的丑事,一古脑儿遮掩了。人都疯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那时节,西门屯养猪场声名远扬。趁着麦收前的短暂空闲,县里又要组织新一轮参观学习西门屯养猪经验的活动。不但本县的人要来,外县的人也要来。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金龙和解放的疯,等于砍去了洪泰岳的左膀右臂。

公社革委会又打来电话,说军区后勤部也将派一个代表团前来参观学习,地县两级领导亲自陪同。洪泰岳召集村里的头头脑脑开会商量对策。莫言小说里说洪泰岳满嘴燎泡,眼珠子布满血丝。还说你蓝解放躺在炕上,两眼发直,不时哭泣,像一条切断了脑神经的鳄鱼;眼泪混浊,仿佛猪食锅沿上的蒸馏水。而在另一问屋里,金龙呆坐着,仿佛一只吃过砒霜又救活了的鸡,见到人来,就抬起头,咧着嘴嘿嘿痴笑。

按照莫言小说里的说法,就在西门屯大队里的头头脑脑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束手无策的时候,他胸有成竹地走进了会议室。他的话不能全信,他写到小说里的那些话更是云山雾罩,追风捕影,仅供参考。

莫言说他一踏进大队的会议室,黄瞳就往外轰他。他不但没有走,反而纵身一跳,屁股坐在桌子沿上,两条小短腿像架上的丝瓜一样悠来悠去。此时已经升任了民兵连长兼治保主任的孙豹跳起来,上前拧住了他的耳朵。洪泰岳摆摆手,示意孙豹放开他。

“爷们儿,您老人家是不是也疯了?”洪泰岳嘲讽道,“咱们西门屯什么样的风水,养育了您这样一个杰出人物?”

“我没有疯,”莫言在他的那部臭名昭著的《养猪记》里写道,“我的神经像葫芦蔓子一样坚韧粗壮,吊着十几个葫芦在风雨中打秋千都不会断,所以全世界的人都疯了我也不会疯,”他写道,“我幽默地说,‘但是你们的两员大将却疯了。我知道你们正为这事儿焦急,你们抓耳挠腮,像一窝困在井里的猴子。”’

“是的,我们的确为这事焦急,”莫言写道,“洪泰岳说,‘我们连猴子都不如,我们是几只陷在泥坑里的驴。您有什么高招呢,莫言先生?”’莫言写道,“洪泰岳双手抱拳,作了一个揖,仿佛是一位旧小说中礼贤下士的明主,但其本意却是对我的讽刺和嘲弄。对付嘲弄和讽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装傻,让他的机智变成对牛弹琴对猪歌唱。我伸出一只手指,指点着洪泰岳那件五冬六夏都不换洗的制服褂子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口袋。‘什么?’洪泰岳低头看自己的褂子,‘烟,’我说,‘你褂子口袋里装着的烟,琥珀牌烟卷儿。’琥珀牌烟卷儿,时价每包三角九分,与当时最有名的大前门牌烟卷儿等价齐名,这样的烟卷儿,连公社书记也舍不得常抽。洪泰岳无奈地掏出烟卷,散了一圈。‘你这小子,眼睛有透视功能吗?放在我们西门屯,真是屈了你的材料。’我抽着烟,做出十分老练的姿态,吐了三个烟圈,一根烟柱,然后说,‘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你们都以为我是一个狗屁不懂的小孩子,其实我已经十八岁,我已经是成年人,我个头小,娃娃脸,但我的智慧,西门屯无人可比!…

“‘是吗?’洪泰岳笑着环顾众人,‘我还真不知道你已经十八岁了,我更不知道你还智慧超人。’众人讪笑。”莫言写道,“我抽着烟,有条有理地对他们讲说,金龙和解放的病情,都是因情而起,这样的病,无药可医,只能用古老的方式禳解之,那就是让金龙和互助结婚,让解放和合作结婚,俗话说就是‘冲喜’,准确地说是‘喜冲’,以喜冲邪。”

让你们兄弟与黄家姐妹同一天结婚的主意,是不是莫言出的,我们没有必要纠缠。但你们的婚礼,确是同一天举行,婚礼的过程也是我亲眼所见。虽然是仓促行事,但洪泰岳坐镇指挥,私事当成公事办,调动了村里的诸多巧手女人帮忙,所以这婚礼办得还算是热闹,隆重。

婚礼的日期是那一年的阴历四月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好大的月亮,好低的月亮,在杏园里流连不去,仿佛是特为参加婚礼来的。月亮上那几支羽箭,是远古时代那个因为女人发了疯的男人射上去的。几面星条小旗是美国的宇航员插上去的。大概是为庆祝你们的婚礼,猪场为猪们改善了伙食,散发着酒糟味儿的红薯叶里,添加了高粱和黑豆混合粉碎而成的杂合面儿。猪们吃得肠满肚圆,个个心情舒畅,有的卧在墙角睡觉,有的趴在墙头上唱歌。刁小三呢?我悄悄地扶着墙头站起来往它窝里一看,发现这小子把那面小镜子嵌在墙上,右爪夹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半截红色塑料梳子,梳理着脖子上的鬃毛。这家伙最近身体状况很好,腮帮子上鼓出了两坨肉,使那个长嘴显得短了些,狰狞的面相得到了部分改善。梳子与它粗糙的皮肤接触,发出腻人的响声,并有一些麸皮般的皮屑飞起来,在月光中浮游,宛如日本伊豆半岛地区秋天的雪虫。这家伙一边梳毛,还一边对着那面小镜子龇牙咧嘴,如此臭美,说明它正在恋爱。但我断定它是单相思,别说年轻貌美的蝴蝶迷不会瞧上它,连那些生过几窝小猪的老母猪也不会对它感兴趣。刁小三从那面小镜子里发现了偷窥的我,哼了一声,不回头,说:

“哥们儿,不用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猪也皆有之。老子梳妆打扮,光明正大,怕你怎的?”

“如果把那两颗伸出唇外的獠牙拔掉,您会更美。”我冷笑着说。

“那是不可能的,”刁小三严肃地说,“獠牙虽长,也是父母所生,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是人的道德准则,对猪同样适用。而且,也许有的母猪,偏偏喜欢我这两颗獠牙呢?”

刁小三经多见广,学问庞杂且口才极好,跟它磨牙斗嘴,根本占不到便宜。我讪讪而退,一个饱嗝溢上来,口中不是滋味。前爪扶枝直立,张嘴撕下几颗青黄的杏子咀嚼着,口水盈盈,牙根发酸,舌头上有些甜味。看着这将树枝压低的累累果实,我心里优越感陡增。再过十天半月,当杏子黄熟时,刁小三,你就在一边嗅味儿吧,馋死你这杂种。

吃罢青杏后,我卧着,养精蓄锐同时思考问题。时光荏苒,不觉麦收将至。南风洋洋,草木葳蕤,正是交配的大好时机。空气中洋溢着母猪发情的骚味儿。我知道他们选了三十头年轻健康、品貌端正的母猪,作为繁殖小猪的工具。被选中的母猪都单圈喂养,饲料中精料的比例大大提高。它们的皮肤日渐滑腻,眼神日渐骚情,盛大的交配活动即将开始。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猪场中的地位。在这场交配大戏中我是a角,刁小三是b角。只有当我筋疲力尽时,才会让刁小三出来拉拉帮套。但养猪人并不知道我跟刁小三都不是凡猪。我们思维复杂,体能超常,翻越围墙如履平地。在无人监督的夜间,我与刁小三有同样多的交配机会。必须按照动物界的规矩,在交配前把刁小三打败。一方面让那些母猪明白它们全部属于我,另一方面,要从生理上和心理上把刁小三彻底摧毁,让它见到母猪就阳痿。

我考虑问题时,巨大的月亮就歇息在东南方向那棵歪脖子老杏树上。你知道那是一棵浪漫的杏树。杏花烂漫时,西门金龙与黄互助、黄合作在那上边做爱,导致了严重的后果。但任何事情都有两个方面。这异想天开的树上交配一方面导致了你的疯狂,另一方面,却带来了这棵杏树空前的大丰收。这是一棵多年来每年只是象征性地结几颗杏子的老树,今年硕果累累,枝条都被压低,几乎接近了地面。为了防止树权子被压断,洪泰岳吩咐人在树下支起架子。一般的杏子,要到麦收之后才能成熟,这棵杏树,品种独特,现在已经色泽金黄,香气扑鼻。为了保护这棵树上的杏子,洪泰岳命令孙豹派民兵日夜看守。民兵们背着土枪在杏树周围巡逻。孙豹命令民兵:有胆敢偷杏者,只管开枪,打死勿论。所以,尽管我对这棵浪漫树上的果子垂涎欲滴,但也不敢冒险。被民兵们用塞满了铁砂子的土枪打一家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多年前的记忆难以忘却,使我见到这种土枪就胆战心惊。刁小三诡计多端,自然也不会轻举妄动。硕大的月亮颜色如杏,坐落树头,使那些低垂的树枝更低垂。有一个半疯的民兵竟然对着月亮开了枪。月亮抖了抖,毫发无伤,更柔和的光线发射出来,向我传递着远古的信息。我耳边响着舒缓的音乐,看到有一些身披树叶和兽皮的人在月光下舞蹈。女人裸着上身,rx房饱满,乳头上翘。又有一个民兵开了一枪,一道暗红的火焰喷出,成群的铁砂子,如同一群苍蝇,向月亮扑去。月亮暗了一下,脸色变白。月亮在杏树梢头跳动几下,便慢慢上升。在上升的过程中,它的体积渐渐变小,光线却越来越强。升到距离地面约有二十丈了,它悬在那里,眷恋不舍地凝望着我们的杏园和猪场。我想月亮是专门来参加这场婚礼的,我们应该用美酒和金杏招待它,使它把我们杏园作为一个停泊点,但那两个鲁莽的民兵竞开枪对它射击,虽然伤不了它的身体,但伤了它的心。即便是如此,每年的阴历四月十六日,高密东北乡西门屯村的杏园里,也是地球上最佳的赏月地点。这里的月亮又大又圆,而且是那样的多情而忧伤。我知道莫言那厮写过一篇梦幻般的小说,题目叫做《撑杆跳月》,他写道:

……在那个古怪岁月的奇特日子里,我们在养猪场

里为四个疯子举行盛大的婚礼。我们用黄布缝成的衣服

把两个新郎打扮得像两根蔫唧唧的黄瓜,用红布缝成的

衣服把两个新娘打扮得像两个水灵灵的萝卜。菜吗,只

有两种,一是黄瓜拌油条,二是萝卜拌油条。本来有人

建议杀一头猪,但洪书记坚决不同意。我们西门屯以养

猪闻名全县,猪是我们的光荣怎么能杀?洪书记是正确

的。黄瓜拌油条和油条拌萝卜足以让我们大快朵颐。酒

的质量比较差,是那种散装的薯干酒,用容积五十公斤

的氨水罐装来整整一罐。负责去买酒的大队保管员偷懒,

没将氨水罐子刷干净,倒出的酒里有一股刺鼻子的气味。

没有关系,农民跟地里的庄稼一样,对肥料亲切,有氨

水味儿的酒,我们更喜欢。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享受成人

的礼遇,在十桌宴席上,我被安排在首桌,我的斜对面,

端坐着洪书记。我知道这礼遇来自我的锦囊妙计,那天

我闯入大队部发表了一通见解,牛刀小试脱颖而出,他

们再也不敢小瞧我。两碗酒落肚,我感觉地面在上升,

身体里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我冲出酒宴.进入

杏园,看到一个直径足有三米的金黄大月亮.稳稳地坐

落在那棵结满了金杏的著名杏树上。那月亮分明是来找

我约会的。这既是嫦娥奔过的那个月,又不是嫦娥奔过

的那个月;这既是美国佬登过的那个月,又不是美国佬

登过的那个月。这是那颗星球的魂魄。月亮,我来了!

我脚踩云团般地奔跑着,顺手从井台旁边抄起那根拔水

用的、轻巧而富有弹性的梧桐杆子。平端在胸前,如同

骑在骏马上的武士端着一杆长枪。我可不是去刺月亮,

月亮是我的朋友。我要借助这杆子的力量飞上月亮。我

在大队部义务值班多年,熟读了《参考消息》,知道苏联

的撑杆跳运动员布勃卡已经越过了6.15米的高度。我还

常到农业中学的操场上去玩耍观景,亲眼看到过体育教

师冯金钟为那个很有跳高潜质的女生庞抗美示范,亲耳

听到受过科班训练、因膝盖受伤而被省体工大队淘汰到

我们农业中学来当体育教师的冯金钟老师为原供销社主

任现第五棉花加工厂厂长兼党总支书记庞虎和原供销社

土产杂品公司售货员现第五棉花加工厂食堂会计王乐云

的生着两条长腿、仿佛仙鹤的女儿庞抗美讲解过撑杆跳

高的动作要领。我有把握跃到月亮上去。我有把握像庞

抗美那样手持长杆飞速奔跑插杆入洞身体跃起一瞬间头

低脚高弃杆翻转潇洒地落到沙坑里那样降落到月亮上。

我无端地想到那歇息在杏树梢头的月亮应该是柔软而富

有弹性的,而一旦我落上去,身体就会在上边弹跳不止,

而月亮,就会载着我缓缓上升。那些婚宴上的人们。会

跑出来向我与月亮告别。也许那黄互助会飞奔而来吧?

我解下腰带对着她摇晃,期望着她能追上来抓住我的腰

带,然后我会尽最大力量把她拔上来,月亮载着我们升

高。我们看到树木和房屋逐渐缩小,人变得像蚂蚱一样,

似乎还隐隐约约地能听到下面传上来的喊叫声,但我们

已经悬在澄澈无边的空中……

这绝对是一篇梦话连篇的小说,是莫言多年之后对酒后幻觉的回忆。那天晚上,发生在杏园猪场的一切,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你不用皱眉头,你没有发言权,莫言这篇小说里的话百分之九十九是假话,但惟有一句话是真的,那就是:你和金龙穿着用黄布缝制的假军装,像两根蔫唧唧的黄瓜。婚宴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说不明白,杏园里发生的事你更不清楚。如今那刁小三说不定早就轮回转生到爪洼国里去了,即便他转生为你的儿子也不能像我一样得天独厚地对那忘却前世的孟婆汤绝缘,所以我是唯一的权威讲述者,我说的就是历史,我否认的就是伪历史。

那天晚上莫言只喝了一碗酒就醉了,没容他借酒狂言,就被虎背熊腰的孙豹拎着脖子拖出来,扔到那个腐烂的草垛边,趴在冬天死去的那些沂蒙山猪的闪烁着绿色磷光的骨殖上沉沉睡去,撑杆跳月亮,大概就是这孙子那时做的美梦。事实的真相是——你耐心听我说——那两个也许没捞到参加婚宴的民兵对着月亮开了枪,把月亮打飞了。成群的铁砂子没击落月亮,但却把树上的杏子击落了许多。金黄的杏子噼里啪啦地降落下来,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许多杏子被打碎了,汁液四溅,香甜的杏子味与芬芳的火药味混在一起,格外地诱猪。我因为民兵们野蛮的举动而恼怒,还在那儿满怀忧伤地望着逐渐升高的月亮发呆呢,就感到眼前黑影一闪,脑子里也如电光石火般一闪,马上明白了,也马上看清了,黑色的刁小三跃出圈墙,直奔那棵浪漫杏树而去。我们之所以不敢去吃那棵杏树上的杏子是因为我们惧怕那两个民兵手中的土枪,而民兵们开了枪,起码半个小时装填不上火药,而这半个小时,足够我们饱餐一顿。刁小三,真是一头冰雪聪明的猪啊,我稍一分神就可能被它超越。没什么好后悔的。我不甘落后,没用助跑就蹿出了猪圈。刁小三直奔杏子而去,我是直奔刁小三而去。顶翻了刁小三,树下的落杏就是我的。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备感庆幸。正当刁小三即将吃到杏子而我又即将顶到刁小三的肚皮时,我看到那个右手只有三根半手指的民兵,扔出了一个红色的、进溅着金黄色火花、滴溜溜满地乱转的东西。不好,危险!我前腿用力蹬地,克制着身体前冲的巨大惯性,就像紧急煞住了一辆开足马力奔驰的汽车;事后我才知道后肘被磨出了血;然后我打了一个滚,脱离了最危险的区域。我在惊惶中看到,刁小三那杂种竟然像狗一样地叼住了那滴溜溜乱转的大爆竹,然后猛一甩头。我知道它是想把这大爆竹回敬给那两个民兵,但很遗憾这爆竹是个急信子,就在刁小三甩头的瞬间它轰然爆炸,仿佛从刁小三嘴里喷出了一个炸雷,放射出焦黄的火焰。老实说,在这危急的关头,刁小三反应敏锐,处置果断,具有久经沙场的老战士才具有的冷静头脑和勇敢精神,我们在电影上经常看到那些老兵油子把敌方投掷过来的手雷投掷回去,这个壮举,却因为爆竹引信太短成了一场悲剧。刁小三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一头栽倒了。浓烈的硝烟香气弥漫在杏树下,并渐渐地往四周扩散。我看着趴在地上的刁小三,心中情感复杂,有敬佩有哀伤有恐惧也有几分庆幸,坦白地说还有那么几丝幸灾乐祸,这不是一头堂堂正正的猪应该产生的情绪,但它产生了我也没有办法。那两个民兵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后又猛然地停步转身,彼此张望着,脸上的表情都是麻木而呆滞,然后他们就不约而同地、慢慢地向刁小三靠拢。我知道这两个蛮横的小子此时心中忐忑不安,正如洪泰岳书记所说,猪是宝中之宝,猪是那个年代的一个鲜明的政治符号,猪为西门屯大队带来了光荣也带来了利益,无端杀害一头猪,而且是担负着配种任务的公猪——尽管是替补角色——这罪名实在是不小。当这两个人站在刁小三面前,神色沉重,惶惶不安地低头观察时,刁小三哼了一声,慢腾腾地坐了起来。它的头像小孩子手中玩耍的拨浪鼓一样晃动着,喉咙里发出鸡鸣般的喘息声。它站起来,转了一个圈,后腿一软,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知道它头晕目眩,嘴巴里痛疼难忍。两个民兵脸上露出喜色。一个说:“我根本没想到这是一头猪。”另一个说:“我以为这是一匹狼。”一个说:“想吃杏还不好说吗?咱摘一筐送到你圈里去。”另一个说:“您现在可以吃杏了。”刁小三恨恨地骂着,用民兵们听不懂的猪语:“吃你妈的个!”它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窝的方向走。我有几分假惺惺地迎上去,问它:“哥们儿,没事吧?”它冷冷地斜我一眼,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含混不清地说:“这算什么……奶奶个熊……老子在沂蒙山时,拱出过十几颗迫击炮弹……”我知道这小子是瘦驴拉硬屎,但也不得不佩服它的忍耐力和勇气。这一下炸得实在不轻,它是满嘴硝烟,口腔黏膜受伤,左边那根狰狞的獠牙也被崩断了半根,腮帮子上的毛,也烧焦了不少。我以为它会采用笨拙的办法,从铁栅栏缝隙中钻进它的窝,但是它不,它助跑几步,凌空跃起,沉重地落在窝中的烂泥里。我知道这小子今夜将在痛苦中煎熬,无论那母猪发情的气味多么浓烈,蝴蝶迷的叫声多么色情,它也只能趴在烂泥里空想了。两个民兵仿佛道歉似的,将几十个杏子,投到刁小三的窝里,对此我不嫉妒。刁小三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吃几个杏子也是应该的。等待我的不是杏子,而是那些像盛开的花朵一样的母猪,它们笑眯眯的嘴脸,像被图钉钉住了脑袋的豆虫一样频频扭动的小尾巴,才是地球上最美味的果实。等到后半夜,众人睡去时,我的幸福生活就可以开始了。刁兄,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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