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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愤怒的弓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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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机在空中盘旋,迅速降落到了八区郊外的一条马路上。几乎同时,飞机门打开,梯子放下,我们从机舱出来,踏上外面的沥青地面,待最后一个人脚一落地,梯子就收了回去,飞机迅速起飞,随即从视线里消失了。由盖尔、博格斯和另外两个士兵组成的一队保镖跟随着我;摄制组则由四名成员构成,两名魁梧的凯匹特摄影师,他们随身携带着沉重的像昆虫甲壳般的移动摄像机;一个名叫克蕾西达的女导演,头发剃得极短、头皮上有绿色藤条纹饰;还有一个名叫麦萨拉的清瘦的年轻男子是她的助理,耳朵上戴着好几副耳环。仔细观察,我发现他的舌头也打了洞,上面有一个弹球般大小的银饰钮。

博格斯让我们迅速移动到一排仓库前,这时第二架直升机也降落了。这架飞机送来了六名医生和许多箱药品——医生穿着白大褂,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我们跟随博格斯顺着一条狭长的小道往前走,这条道夹在两排色彩单调的灰色仓库中间,仓库的金属板墙壁锈迹斑斑,偶尔有一两个通往屋顶的梯子倚靠在上面。当我们来到大街上时,好像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今天上午的轰炸中受伤的人被不断地抬到仓库里,他们或躺在自制的担架上,或躺在独轮手推车上,或躺在四轮车上。有的肩上绑了吊带,有的手臂打着夹板,有的流血不止,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失去知觉,他们被人们急匆匆推进仓库,仓库的门头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h。我以前在自己家的厨房也见到过类似的情形,那是妈妈在处理那些濒死的病人,而这里的病人比家里多十倍、五十倍、一百倍。我本以为来到这里会看到大批被炸毁的建筑,却没承想自己面对的却是大批肢体残缺、鲜血横流的伤者。

这就是他们计划要给我拍摄的地方?我转过身,对博格斯说:“这样不行,我在这儿找不到状态。”

他一定也已经看到了我眼神里的惶恐不安,他顿了一下,用手拍拍我的肩膀说:“你会的,让他们看到你,对他们来说,这比全世界所有医生都管用。”

一个指挥受伤的人进进出出的女子看到了我,犹疑了一下,然后大跨步走了过来。她深棕色的眼睛因疲倦而稍显肿胀,身上有股汗臭味。脖子上打的绷带大概三天前就该换了,挎在背上的自动步槍的带子正好卡在她脖子上,她抖抖肩膀,把它的位置调整好,然后竖起拇指,示意医生进入仓库,医生没有说话,完全听从她的指挥。

“这是八区的总指挥官佩拉。总指挥,这是凯特尼斯·伊夫狄恩战士。”博格斯说。

作为一个总指挥官,她看上去很年轻,大概三十出头。但在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使你觉得任命她做指挥官并非偶然。我穿着崭新的军服站在她身边,感觉自己就像刚出壳的小鸡,懵懂无知地窥视着这世间发生的一切。

“是的,我知道她是谁。”佩拉说,“这么说你还活着。我们一直不敢肯定。”是我听错了,还是在她的话里隐含着指责?

“我自己也不敢肯定。”我说。

“她一直在恢复当中。”博格斯敲敲他的头,“严重的脑震荡。”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流产了,可她坚持要来看望伤员。”

“喏,我们的伤员可不少。”佩拉说。

“你觉得这能行吗?把伤员像这样都堆在这里?”盖尔皱着眉头说,“我觉得不好,一旦出现传染病,就会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

“我想这比不管他们,让他们去死要稍稍好一点。”佩拉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盖尔对她说。

“没办法,这是我目前唯一的选择。如果你能说出什么好办法,让科恩支援我,那我洗耳恭听。”佩拉向门口挥挥手,“来吧,嘲笑鸟。不管怎样,让你的朋友进来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我们这个怪异的组合,打起精神,跟在她后面,走进这个临时医院。一种很厚重的工厂用的幕帘从屋顶垂到地面,形成了一个很长的走廊。一排排的尸体摆放在地上,头顶正好挨着帘子,他们的脸上盖着块白布,把脸遮住了。“我们在西边离这儿几个街区远的地方正在挖公墓,可我还没腾出人手去搬运这些尸首。”佩拉说。她在帘子上找到一个裂口,一下子把它撕开。

我的手紧紧抓住盖尔,压低声音说:“别离开我。”

“我就在这儿。”他轻声说。

我穿过帘子,扑鼻而来的恶臭令我难以忍受,所有的感官立刻受到强烈冲击,我的第一反应是赶快捂住鼻子,挡住腐肉和霉烂的亚麻布的臭味,同时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仓库里闷热难当,顶部的金属天窗已经打开,但是外面的空气无法穿透这恶浊的臭气。从天窗透进来的一缕细细的陽光是这里唯一的光源。我的眼睛慢慢适应了这里昏暗的光线,看到大批的受伤的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有的躺在行军床上,有的躺在集装箱架上,有的躺在地上。黑糊糊的苍蝇在嗡嗡地打转,受伤的人发出痛苦的呻吟,看望伤员的人在哀伤地哭泣,这混合的声音中透着无比的悲伤与忧愁。

在十二区也没有真正的医院,所有的人都死在家里,即使如此,似乎也比死在我眼前看到的这个地方强。但我突然想起,这里的许多人已在轰炸中失去了自己的家。

汗开始顺着我的脊背往下淌,手心里也满是汗水。我张开嘴呼吸,想把这臭味驱赶走,眼前直冒金星,好像快要晕过去了。但我突然瞥见了佩拉,她正在很近的地方看着我,好像要看出我是否够坚强,他们信任我的想法是否正确。因此我放开盖尔的手,强迫自己顺着两排床的中间往里走。

“凯特尼斯?”从我左边传来了沙哑的叫声,在昏暗的光线里,有一只手向我伸过来。这声音给了我一丝支撑下去的力量。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一条腿受了伤,血已经洇湿了厚厚的绷带,上面爬满了苍蝇。痛苦写在她的脸上,但除了痛苦,她的眼神里还蕴藏着一种东西,一种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真的是你吗?”

“是呀,是我。”我脱口而出。

快乐。这就是她眼睛里蕴藏的东西。在听到我的声音后,

痛苦暂时消失了,心绪突然开朗起来。

“你还活着!我们不知道,大家都说你已经……我们原来不知道!”她兴奋起来。

“我受了重伤,但我好了,就像你,你也会好起来的。”我说。

“我得告诉我弟弟!”那女人挣扎着坐起来,冲着跟她隔开几张床的人喊道,“艾迪!艾迪!她在这儿!是凯特尼斯·伊夫狄恩!”

一个男孩,大约十二岁,转过头来看着我们。绷带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他露出来的半边嘴张开来,似乎想要喊出声来。我走到他身边,把他前额湿漉漉的头发捋到后面,轻轻地向他问了声好。他不能说话,但他的一只好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乎要把我脸上的每一个特征都印在心底。

在这闷热的空气中,我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一遍遍地叫起,声音传遍了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凯特尼斯!凯特尼斯!凯特尼斯!”痛苦与哀伤的声音在退去,代之而起的是充满希望的呼喊。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到处走着,握住伸向我的手,抚摩着那些肢体残缺、不能走动的人,向每个人说:你好,你们好,很高兴见到你。这些话语是那么平常,没有激情和豪言壮语,但这没有关系。博格斯说得对。大家需要看到我,一个活生生的我,那就是希望。

大家把手伸向我,急切地想要触摸到我。当一个受伤的人用双手捧住我的面颊时,我在心中默默地感谢道尔顿,是他建议我洗掉脸上的粉彩。如果我以凯匹特式矫饰的面容出现在大家目前,那又是多么可笑,多么不自然。我受了伤、我很疲惫、我有疤痕,这就是大家眼里真实的我,也正是如此,我才属于他们。

尽管凯撒采访时皮塔所说的话备受争议,但很多人还是问起皮塔,他们告诉我皮塔肯定是受到胁迫才说的那些话。我在大家面前尽量显得乐观积极,但人们听说我失去了孩子还是十分难过。一个女人在我的面前哭泣,我真想把真相告诉她,告诉她这不过是一个骗局,是游戏中的一步棋。但把皮塔作为撒谎的人呈现在大家面前对他没有好处,对我也没有好处,对事业也是如此。

这时我才真正了解了大家是以怎样的一颗心在保护着我,我对反抗者意味着什么。在反抗凯匹特的斗争路程上,我一直倍感孤独,但现在我明白,我并非孑然一身。千千万万的人都站在我一边。在我没有接受自己成为嘲笑鸟以前,我早成为了他们心中的嘲笑鸟。

一种新的感觉在我的心中萌生,但直到我站到桌子上,对着所有默念着我的名字的人说再见的时候,我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那就是力量。我一直拥有它,但从来都不知道。就在我捧出毒浆果的那一瞬间,斯诺知道。当普鲁塔什从竞技场把我救出来的时候,他也知道。而且科恩现在也知道。她如此地清楚这一点,以致她需要在公众面前宣布,她并不能完全控制我。

走出仓库时,我靠在仓库的墙壁上,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接过博格斯递给我的水。“你干得不错。”他说。

是啊,我没有晕过去,没有呕吐,没有叫着跑开。我只是顺应着大家的情绪,表现出真实的自我而已。

“我们拍了不少好镜头。”克蕾西达说道。我看着这个导演,脸上满是汗水,麦萨拉正在记录有关细节。我甚至已经忘了他们在拍我。

“我没做什么,真的。”我说。

“你应该肯定自己以前所做的事情。”博格斯说。

我以前做过什么?我想起自己做过的事情,以及紧随其后所带来的毁灭——我的膝盖酸软,跌坐在路旁。“那些事是好坏掺杂呀。”

“是啊,并非在所有的事上你都是完美的,但为现实所迫,你也没有办法。”博格斯说。

盖尔蹲在我身边,摇着头说:“我真不能相信你让所有的人都触摸你,我一直希望你能到门外喘口气儿。”

“闭嘴。”我笑着说道。

“你妈妈看到录像后一定会为你非常骄傲。”他说。

“我妈妈恐怕注意不到我,那里的情景会让她大吃一惊的。”我转向博格斯,问:“每个区都是这样吗?”

“是的,多数辖区遭到袭击。我们尽量提供支援,但还不够。”说着他停下来,专心听着耳麦里传来的声音。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半天没听到黑密斯的声音了,我摇摇我的耳麦,怀疑它是不是坏了。“我们需要赶快到飞机跑道那里去。马上行动。”博格斯说着,用一只手把我拉起来,“有情况。”

“什么情况?”盖尔问。

“轰炸机要来了。”博格斯说。他把手伸到我脖子后面,把西纳的头盔帮我戴上。“快走!”

我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只是顺着仓库前门的空地朝来时的小道跑,前面就是飞机起落地点。可我并没有感觉到危险迫近,天空蓝蓝的,万里无云,什么都看不到。大街上除了拉伤者到临时医院的几个人外,没有其他人。没有敌人,没有警报。但接着,警报突然响起。几秒钟内,在低空飞行的v形凯匹特飞行纵队突然出现在我们头顶,随即炸弹开始落下。我立刻就被炸飞了,重重地摔到仓库墙壁上。我右膝后面立刻钻心地疼痛,后背也遭到重击,但好像还没有穿透我的防护背心。我试图站起来,博格斯把我摁住,用自己的身体把我护住。当一颗颗炸弹从空中落下,在地面引爆时,大地在剧烈地震颤。

炸弹雨点般落下,我却被钉在墙根动弹不得,这种感觉太恐怖了。爸爸过去是怎么形容这种轻而易举的杀戮的?就像杀死水桶里的鱼。我们就是鱼,而大街就是桶。

“凯特尼斯?”耳麦里黑密斯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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