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悲歌(2/2)
家山回首三千里
目天南断雁飞无
在转句(第三句)中,充满了被国者的悲痛心情。
他接着说明:
“余并无诗藻文才,此为先帝(徽宗)于五国城中所作的诗,余保管了近三十年,若余不能归宋的话,希望这篇诗能够为世人所知。”
“请不要说不吉利的话,臣必定在近日前来相救!”
“你的忠心……不,义侠之心,让余相当高兴,只是,不必强求!或是事机败露,将麻烦到许多的人……”
“臣谨记于心。”
“那么,你先走吧!可别被发现了!”
“明晚当再前来参上,请您坚强等待南归之日的到来!”
“就这样吧……对了,子温!”
“是!”
“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左倾院的呢?”
“金的内政现在颇为混乱……”
“咦?”
“狱吏可以贿赂,行医者也可以收买。”
在子温离去后,钦宗靠着墙壁发出了叹息:
“政事混乱呀……”
钦宗不禁落下眼泪。之前,宋就是因为贿赂横行、官吏腐败才灭亡的。
3
燕京在三十几年前还是辽的首都(后世称为北京),西北为山地,东南为平原,虽颇具京畿之相,但在此时,尚未成为统一帝国的首都。
燕京的西方,是为后世所称的“北京西山”,山上植有杨、柳、槐、松、榆等绿树,也有涌水之沼池,凉风习习,十分爽快。
在《二十二史札记》中,有《金扩广燕京》这一章。金自建国以来,首都虽为上京会宁府,但完颜亮却一直希望迁都燕京,所以他即位后,立刻派大臣进行调查及大兴土木。当大臣将地图打开,正等待确认宫殿及官厅风水的吉凶时,完颜亮笑着说:
“吉凶乃在于德,不在于地。桀纣之居,善地亦无益;尧舜之居,又何以为卜?”
运命的善恶在于君主的德行,若是暴君,不管多好的地都没用;若为明君,那又何必卜算吉凶呢?
从完颜亮这段话看来,他并不是昏君,反而有种英雄气概。只不过,之后就每下愈况了!
“运一木之费,以至二十万;举一车之力,以至五百人。宫殿皆饰以黄金五彩,一殿之以之,亿万以计。”这是《续通鉴纲目》上的记载,他动员了数十万民众,投入了无数的金钱来建造豪华的宫殿。
燕京的扩张和改建完成于金贞元元年(西元一一五三年)。完颜亮并未因此迁都,只是将它改称为“中都大兴府”。而在三年后,子温和梁红玉潜人时,燕京才开始承受其身为大帝国首都的试炼。
离开左倾院后,子温回到城内的家。虽说是城内,但这里已是城东郊区,人家甚少,还有两大古墓于此。当时传说这是“战国时代燕王及太子之墓”,但实际上,应是汉代的墓地。
在这儿的人家,正是阿什替准备的根据地,梁红玉和黑蛮龙以紧张的表情迎向子温,阿什替则已回到自己家中。他毕竟是一介官人,和子温长时间在一起总是不大方便的。
“您平安回来了,韩公子。”
黑蛮龙向于温打着招呼。
“请不要叫我公子,就叫子温吧!”
说着,他把徽宗在上面题诗的那块布片交给母亲。听完事情的经过后,梁红玉便将布片缝在袖子的夹层中,而黑蛮龙则继续报告:
“刚才阿什替说,明天,完颜亮将在讲武殿前的广场举行大阅兵。”
黑蛮龙不承认完颜亮的身份,所以直呼其名。
“原来是这样,难怪城内随处可以见到兵马!”
“哼!只不过是个虚饰之徙!”黑蛮龙的口调十分不屑:“大概是这样吧!听说在阅兵式时,还会要靖康帝做些什么。”
“做什么呢?”
“这个就不知道了,可能是要他作赞美完颜亮的诗之类的吧!”
有可能,子温想着。他一定是想要在群众面前羞辱钦宗!但如今也只有忍耐,在逃脱之前都必须听命行事才行。
“阿什替明天应该会前去观礼,公子也要一同前去吗?”
“好吧,就这么做吧!”
虽然看到钦宗被侮辱并不好受,但这是确认完颜亮尊容的一个好机会。如果连敌将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是不可能加以讨伐的!于是,和钦宗一样,子温也必须忍耐这一时的屈辱。
只不过,完颜亮的想法超出了子温等人的想象!
4
钦宗皇帝是在什么情况下死去的呢?《宋史》上并没有很详尽的记述。
“帝崩间至。”
讣报送到了!就只有这样的记载而已,虽说这是为了避免事实以外的叙述,但也未兔过于简略,因此我们只有从《大宋宣和遗事》的资料中再现当时的情形。
在此年六月,金主完颜亮召集了皇族、贵族和重臣们在新首都燕京进行三十万大军的大阅兵式。这个典礼的目的,就是要宣扬国主的威名。同时,也要顺便进行军队的调练。这些从远处调来的士兵,有的心知肚明,有的却觉得麻烦。广场的周围林立着军族,骑兵和步兵们筑成了甲胄之壁。身份较高的人,在阶梯状的场地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坐在正中央最高位子上的,当然是完颜亮。
完颜亮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肩宽身长、目光锐利、鼻梁高耸、槎须黑亮,浑身充满了帝王的威严。这名年方三十五岁的皇帝,正值成熟的少壮之年,未来当还有无限作为才是!
当大家都这么认为时,完颜亮的精气和英气却一一失去方向而成为乱流,让国家和民众惨祸不断。
完颜亮即位之际,当然有不以为然的声音出现,但并不太大。熙宗的不正常是大家都害怕的,所以会期待完颜亮也是理所当然,虽说是这样,但终究有着打倒暴君的胆识和实力。谁知,打倒暴君的这名男子,居然是个变本加厉的暴君。
后世对完颜亮的恶业也许有所夸张,但他死后确实没有给他皇帝的谥号,一般称他为“海陵王”,更甚者,连这个称号都予以剥夺,只称他为“废帝”!在金国的历史上,这是羞耻而令人想要抹杀的存在。
“天水郡公,好久不见了!”
钦宗在讲武殿广场的人口处被叫住,声音的主人已是超过八十岁的老人,他穿着一身褪色的衣袍,感觉像是好不容易才站起来。
“啊!海滨王,您身体还好吧?”
钦宗的声音充满了怀念,这名被称为海滨王的老人,正是被幽禁在右窗院中的虏因,姓耶律,名延禧,原是辽国的天子,历史上被称为天柞帝。在金灭辽之后,就被幽禁在金国三十几年,时间比钦宗更久。
宋与辽曾有长时间的敌对,但后来两者都被新兴的金所灭亡。他们两人的境遇可说是同病相怜,自是互相同情,有机会就说些话。
天柞帝和钦宗不同,他负有亡国的责任。爱好女色和游猎的他对国政毫不关心,在危机之际依然元为无策。只是,钦宗想:三十年以上的拘留,难道还不够偿还他的罪吗?
“两个老病夫,未经许可不得讲话!”在金兵的呼喝下,两个老皇帝住嘴了。不管是天水郡公也好、海滨王也好,虽然同有贵族的称号,但两人身上的穷酸相如出一辙。
“天水郡公!海滨王!”两位被点名的老皇帝卑微地往前拜跪,仰望着坛上的完颜亮。两名原本是大国天子的人,现在只是无力的虏囚。看在金人眼中,一半为冷淡、一半为怜悯,然而更多的是,惊讶他们两人竟然还活着。
就在这时,有一群人马进人了广场。
穿着褐色袍服的约有五十名,穿着紫色袍服的数量也差不多,他们手中皆拿着弓,用低蔑的眼神看着两位老人。
“天水郡公赵桓、海滨王耶律延禧,你们两个各带一队开始打球比赛吧!“
打球是从波斯传来的游戏,玩法是坐在马上以长棒打地上的球,在唐玄宗时是相当流行的。可是,要打球的话就必须骑马,钦宗,甚至八十岁的天柞帝可以吗?但是他们并没有拒绝的自由。
他们在上马之后,才对四周这些手持弓箭的男子有所警觉,钦宗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和困惑,金主到底想干什么?他以探询的眼光望向天柞帝,但这名八十岁的老人光是骑着马都很困难了,那里还能注意到这些地方呢?在冲动的驱使下,钦宗不禁大叫:
“海滨王,要小心呀!”
天柞帝抬起头,像是在对钦宗回应些什么,大概是不用担心吧!
听得不是很清楚。钦宗身边的金兵这次则是以女真语怒斥着,内容依然相同,不外乎,未经许可不得说话之类的。钦宗只好闭嘴,一面耐着急速扩张的恐怖,一面望着天柞帝。
穿着褐色袍服的队伍,骑着马向天柞帝冲过去,看起来就像是追赶猎物的猎犬一般。感到马蹄声急速接近的辽帝一抬起眼,右胸和背部皆已中箭,不一会儿,连咽喉和左腋也插上了箭羽。
无声落马的天柞帝,老迈的身体被马蹄践踏着,突然,一阵异样的声音刺着钦宗的耳朵,那是天柞帝胸廓被践踏的声音。
在广场上的金国人民发出了阵阵叫声,他们终于知道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原来完颜亮是要在三十万名观众前,公开举行处刑。这可说是历史上最豪华的一次,所杀的并非市井罪人,而是宋与辽的皇帝!
钦宗晓得他的下场也是如此,而那批紫袍部队,正是他的处刑人。
钦宗乘的马开始跑起来,金兵则用枪柄打击马的腹部,盛怒的马沿着图形的广场狂奔,紫袍部队则在后面追赶着,其中,半数的弓上已经搭上了箭。
钦宗的全身因恐惧而发抖,他紧抓着马背,恐怖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这种不合理的对待。如果要杀他的话,为什么不在三十年前就杀了他呢?
“为何要杀余呢!”
虽然他想大叫,但却叫不出声。坛上的人物映人眼廉,那是一张冷漠、年轻、距死亡还很远的脸孔。
第一支箭射中的是钦宗的左胸,激痛在体内窜动着,钦宗的身体在空中飞舞着,身上一共突起了六支长箭。
中国历史上最不幸的天子之一就这样死了,这年是金正隆元年,宋绍国二十六年(西元一一五六年)夏六月,在被拘留了三十年之后,享年五十七而亡。
穿着紫袍的兵士们,蜂拥至钦宗的遗体处。遗体在遭马蹄践踏后,骨头碎了,内脏也破了,活像个人皮血袋。而钦宗被斩下的首级,则被高高地举起,让全部观众都能看见。
辽的天柞帝亦是如此,他们两人的首级被放在完颜亮前面的盆子里,就如血与泥和成的球一样。在广场异样的沉默中,完颜亮独自大笑着。他自席位上站起,以完美的弧线踢出了两个血淋淋的首级。
“看吧!这真是千古的武勋呀!在一天之内将两名伪帝定罪,并且将其伏诛。天无二日,地无二帝,真正的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身为大金皇帝之余,余就是天下之主!”
完颜亮的声音朗朗,而目击着惨剧的三十万人,只是无声地望着他。
“也不需要做到加此吧?干嘛要这么残忍呢……?”
坐在马上的只有一个人有着沉痛的表情。他身上灿然的甲胄,显示着他王侯的身份。他叫完颜雍,三十四岁,是金主完颜亮的堂弟,封爵为赵王,官职则为东京留守。
这也是金日后的世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