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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草和魔鬼(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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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草这种植物,本来日本是没有的。那么它是什么时候从国外移进来的呢?关于年代,种种记录并不一致。有的说是庆长年间(1),也有的说是天文年间(2)。到了庆长十年左右,全国各地好像都在栽培了。文禄(3)年间,吸烟已普遍流行,甚至出现了这样一句世态讽刺诗:

莫要说是禁烟令,

一纸空文禁钱令,

天皇御旨无人听,

郎中诊病也不灵。

烟草又是谁带进来的呢?举凡历史学家都会回答说,是葡萄牙人或西班牙人。但未必尽然。传说中,另外还有一种回答。据说烟草是魔鬼从什么地方带来的,而魔鬼又是天主教神父(多半是方济各司铎(4))万里迢迢带到日本来的。

这么一说,天主教徒也许会责备我诬蔑了他们的神父。依我说,事实好像确是如此。因为,南蛮(5)的天主来到的同时,南蛮的魔鬼也来了——输进西洋的善的同时,也输进西洋的恶,此乃极其自然之事。

但是魔鬼是不是真的把烟草带进来了呢?这一点我也不敢保证。据阿纳托尔·法朗士(6)的作品,魔鬼曾企图用木犀草花来诱惑一位修士。那么,它把烟草带到日本来的说法就不一定是捏造的了。即使是捏造的,在某种意义上也许会意想不到地接近于事实呢。由于具有上述看法,我想在下面记载一个输入烟草的传说。

天文十八年(7),魔鬼变成方济各·沙勿略手下的一名传教士,经过漫长的航程,安然无恙地来到日本。它之所以能变成一名传教士,乃是因为那个传教士本人在阿妈港还是什么港口上了岸,一行人所乘的船只就起了碇,把他撂在岸上。魔鬼一直把尾巴卷在帆桁上,倒挂着暗中窥伺船里的动静。于是,它就摇身一变,变成了那个传教士,成天伺候方济各司铎。当然,倘若这位先生去造访浮士德博士,他还能变成穿红大氅的体面骑士呢。这点把戏耍起来算不得什么。

可是到日本一看,跟他在西洋时读过的《马可·波罗游记》所记载的大相径庭。首先,游记把这个国家描述得似乎遍地是黄金,但是到处也找不到这样的迹象。看光景,只要用指甲搓搓十字架,把它变成金的,就颇能诱惑此地的人们。马可·波罗还说,日本人靠珍珠之类的力量获得了起死回生之术,这恐怕也是扯谎。既然是谎言,只要见井就往里面吐口唾沫,让疫病流行,于是大多数人将会痛苦得把死后升天堂的事忘得干干净净。——魔鬼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跟随方济各司铎到处参观,心里这么想着,兀自踌躇满志地微笑起来。

但是只有一件糟糕的事,就连魔鬼也无可奈何。方济各·沙勿略乍来到日本,教既没传开,连一个信男信女也还没有呢,魔鬼也就找不到可诱惑的对象。对这一点,连魔鬼也颇感到尴尬。别的不说,眼下就无所事事,不知道该怎么去消磨光阴才好。

魔鬼左思右想,它打算种点花草来解闷。离开西洋时,它就在耳朵眼里装了各式各样植物的种子。至于土壤,从附近借一块田就成了。对此举连方济各司铎也满口赞成。司铎只当是自己手下的这个传教士想在日本移植西洋药草什么的呢。

魔鬼马上把犁和镐头借来,耐心地耕起路旁的园子来了。

正当初春潮润季节,隔着弥漫的霞雾深处,咣——地传来远处寺院懒洋洋的钟声。声音是那么清越悠扬,不像听惯了的西洋教堂的钟那样怪嘹亮的,当当震耳。——那么,魔鬼呆在这样的太平景象当中,是不是心里就感到轻松了呢?才没有那么回事呢。

魔鬼一听到这梵钟的声音,马上就皱起眉头,比听了圣保罗教堂的钟声还要难受,他就死命地翻起地来。因为人们一旦听到这不紧不慢的钟声,沐浴在明媚的阳光底下,那心情就会奇妙地松弛下来,既不想行善,也不想作恶了。魔鬼特地渡海来诱惑日本人,这岂不白跑一趟吗!魔鬼顶讨厌劳动了,以至由于手掌上没有茧子,挨过伊凡的妹妹(8)的责骂。它为什么如此卖力地抡起镐头来了呢?纯粹是为了驱走那一不小心就会缠住它、使它变得有道德的那种瞌睡才这么拼命的。

魔鬼终于花了几天工夫把地翻好,然后将藏在耳朵里的种子播种在垄里。

又过了几个月,魔鬼撒下的种子萌芽,长茎,到了当年的夏末,宽阔的绿叶子把园子里的土整个覆盖了。但是谁也不知道这种植物叫什么。连方济各司铎亲自问魔鬼,它都只是咧嘴笑笑,默不作声。

后来这植物茎部的顶端开了一簇簇的花儿,是漏斗形的淡紫色的花。魔鬼大概因为辛勤劳动过一场,见花儿开了,颇为高兴。早祷和晚祷后,它就到田里来不遗余力地侍弄。

有一天(这事儿恰好出在方济各外出几天去传教的期间),一个牛贩子牵了一头黄牛打园子旁边经过。一看,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宽边帽的南蛮传教士在圈着篱笆、紫花盛开的园子里,正一个劲儿地给叶子除虫呢。那花儿太罕见了,牛贩子不由得停下步来,摘下斗笠,毕恭毕敬地向那个传教士招呼道:“喂,神父大人,那是什么花儿呀?”

传教士回过头来。他是红毛儿,矮鼻子,小眼睛,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人。

“这个吗?”

“是啊。”

红毛儿倚着篱笆摇了摇头。他用半吊子日本话说:“对不起,这个名字我可不能告诉人。”

“哦?是方济各大人不许你说出去吗?”

“不,不是的。”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呢?最近我也受到方济各神父大人的感化,信了教,你看!”

牛贩子得意洋洋地指了指自己的胸部。果然,他脖子上挂着个小小的黄铜十字架,它正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呢。也许太晃眼了,传教士皱了皱眉,低下头去,随即用比刚才还要和蔼的语调半真半假地说:“那也不成。这是我们国家的规矩,不准告诉人。你还不如自己猜猜看呢。日本人挺聪明,一定猜得着。要是猜中了,地里长的东西,我一古脑儿全送给你。”

牛贩子还以为传教士在跟自己开玩笑呢。他那太阳晒黑了的脸上泛着微笑,故意使劲地歪歪脑袋说:“是什么呢?一时半会儿可猜不出来呀。”

“唉,用不着今天就猜出来。三天之内,你好好想想,再来吧。问人也没关系。要是猜中了,就统统给你。此外还给你红葡萄酒。要么就给你张地上乐园图吧。”

对方太热心了,牛贩子未免感到吃惊。“那么,要是猜不着,怎么办呢?”

传教士把帽子往后戴戴,一边甩甩手,笑起来了。他笑声像乌鸦那么尖,牛贩子都有些觉得奇怪了。

“要是猜不着,我就跟你要点什么。咱们是在打赌。猜得着还是猜不着,反正就押这一注。要是猜中了,就全都给你。”红毛儿说着说着,那声调又变得温和了。

“好的。那么我也豁出来啦,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什么都给?连牛都肯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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