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时间旅行者的妻子 > 让我准时进教堂吧

让我准时进教堂吧(2/2)

目录

“汽车坏了?”

“呃?哦,不是的。”他仔细地打量我,注意到我光着的脚,还有不合时节的衣服。我顿了顿,假装尴尬地说:“女朋友把我赶出来了。”

他说了些什么,可我什么也没听清,因为我看到一份《南黑文日报》,今天: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三日星期六——我们的大喜之日啊。香烟架子上的时钟正指着1:10。

“该跑啦。”我对老人说,我也这么做了。

(下午1:42)

克莱尔:我穿上婚纱,站在自己小学四年级的教室里。礼服是那种象牙色的水洗绸,挂着很多蕾丝和小珍珠。裙子上半部分紧紧地贴着身体和手臂,下摆却十分巨大,一直拖到地面,还连着一根十八米长的飘带,可以在里面藏下十个小矮人。我觉得自己就像一辆游行的花车,可妈妈还是不肯放过我,她唠叨个不停,一会拍照,一会补妆。爱丽西亚、查丽丝、海伦和鲁思都穿着她们灰绿色的天鹅绒伴娘礼服,东奔西跑忙活个不停。查丽丝和鲁思长得很矮,爱丽西亚和海伦却很高,她们看上去像是四个排错了队的女童子军。我们事先说好一旦妈妈出现在附近,就一定要立即安静下来。此刻,她们正在对比各自皮鞋的光泽,争论到时候究竟该由谁来接鲜花。海伦说:“查丽丝,你已经订过婚了,根本就不该接花的。”查丽丝耸了耸肩说:“那是保险起见,和高梅兹一起,永远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下午1:48)

亨利:我坐在暖器上,装满祷告书的屋子到处都是霉味。高梅兹抽着烟走过来晃过去的,他一身燕尾服,帅极了。我觉得自己有点像是有奖竞赛节目的主持人。高梅兹踱着方步,把烟灰弹进茶杯。我本来就很紧张,他这么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戒指放好了吧?”我已经问过无数遍了。

“是的,戒指在我这儿。”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来点喝的?”

“好呀。”高梅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酒瓶,递给我。我打开瓶盖,猛喝了一口,是口感绵醇的威士忌,我又喝了一口,才把瓶子递回去。外面的客人在前厅里有说有笑,我浑身冒汗,头也生疼。房间里很温暖,我站起来,打开窗,伸出头去透气。还在下雨。

灌木丛中有些响动。我把窗子开得更大了些,探头望下去。居然是我自己,坐在窗沿下的泥地里,浑身湿透,气喘吁吁的。他朝我咧嘴一笑,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下午1:55)

克莱尔:我们都站在教堂的法衣室旁。爸爸说:“让一切开始吧!”他敲了敲亨利的门。高梅兹伸出脑袋说:“再给我们一分钟。”他递过来的眼神让我肠胃一阵痉挛,随即他又把头缩了进去,关上门。我走过去,高梅兹一下开了门,亨利出现了,他边走边整理衬衫袖口上的链扣。他身上湿湿的,脏脏的,胡子拉碴,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可他毕竟出现了,他穿过教堂的重重大门,走上通道,投给我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一九七六年六月十三日星期日(亨利三十岁)

亨利:我回到老家了,我躺在卧室的地板上,只有我一个人,也不知道究竟是猴年马月,反正是个完美的夏日夜晚。我躺了一会儿,浑身大汗淋漓,觉得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瓜。然后,我还是爬起来,走进厨房,尽情享用了几瓶爸爸的啤酒。

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三日星期六

(亨利三十八岁,同时也是三十岁,克莱尔二十二岁)(下午2:37)

克莱尔:我们站在圣餐桌旁,亨利转过脸来对我说:“我,亨利,要娶你,克莱尔,做我的妻子。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无论是疾病还是健康,我都保证对你忠诚。我一生都会爱你、尊重你。”我心里想:好好记着。然后,也对他重复了誓言。康普顿神父微笑地看着我们说:“……上帝所联结起来的,人决不可分开。”我又想:这并不是问题所在。亨利把戒指轻轻套上我的手指,停在我们订婚戒指的上方。我也把那纯金的指环套上他的手指,这是他惟一一次戴戒指的场合。弥撒继续进行,我想最重要的是:他在这儿,我也在这儿,不管其中究竟奥妙如何,只要我和他在一起,这就行了。康普顿神父祝福了我们,然后说:“弥撒结束,大家带着平安各自归去吧。”我们俩走下通道,手挽手,相依相偎。

(晚6:26)

亨利:婚宴刚刚开始,侍者们推着不锈钢餐车,托着盖好的盘子来回穿梭。客人们陆续到来,纷纷寄存衣帽。雨终于停了。南黑文游艇会所位于北滩,是座二十年代的建筑:皮革镶板、大红地毯,还有描绘轮船的油画。外面天色已黑,灯塔在远处明灭闪耀。不知什么原因,克莱尔突然被她母亲拉走了,我也不便多问,于是就站在窗旁,品着格兰利威纯麦威士忌,等她回来。看到高梅兹和本的身影向我投来,我转过身。

本看上去有些担忧,“你怎么样?”

“我没问题。能帮我个忙么?”他们点了点头,“高梅兹,你去教堂。我还在那儿,在法衣室等着你。你把我接到这里来,偷偷带进楼下的男厕所,把我留在那里。本,你看好我,”(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一叫你,你就赶快拿上这套礼服,送到男厕所那儿去。明白了吗?”

高梅兹问:“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不多了。”

他点点头,走开了。查丽斯走过来,高梅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继续朝前走。我转向本,他看上去有些疲倦,“你还好吧?”我问他。

本叹了口气,“有点累。嗯,亨利?”

“你说吧?”

“你这是从哪一年过来的?”

“二〇〇二年。”

“你能不能……呃,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是……”

“什么?本,说吧。不管你想要什么,今天可是个特殊的日子。”

“告诉我,那时我还活着吗?”本没有看我,盯着舞池里正在调音的乐队。

“是的,你很健康。我几天前还见过你,我们一起打桌球的。”

本胸中积聚的气息一涌而出,“谢谢你。”

“别客气。”泪水在本的眼眶里打转。我把我的手帕递给他,他接了过去,过了一会儿还是把手帕还给了我,他没有用,而是转身去找男厕所了。

(晚7:04)

克莱尔:大家晚餐入席时,亨利却不见了。我问高梅兹是否见过他,高梅兹只给了我一个他特有的表情,说他确信亨利随时都会出现。金太来到我们跟前,她穿了一条玫瑰图案的丝绸礼服,看上去单薄又焦虑。

“亨利去哪儿了?”她问我。

“金太,我不知道。”

她把我拉到身边,往我耳朵里悄悄说:“我看见他那个年轻的朋友本,刚刚抱着一堆衣服从休息室里出来。”哦,不。如果亨利一下子又回到现在,那可就无法解释了。我就说发生了紧急情况?图书馆里有什么急事需要亨利立即回去?不过他的同事全都在这儿。或者我就说,亨利得了健忘症,出去了……?

“他回来了。”金太说。她捏了捏我的手,亨利正站在门厅前,扫视大家,他看见了我们,于是一路小跑过来。

我亲吻他。“你好啊!陌生人。”他又回到现实中了,我那更加年轻的亨利,那个属于这里的亨利。亨利一只手挽住我,另一只手搀着金太,领我们入席就座。金太笑得合不拢嘴,她对亨利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楚。“她刚才说什么了?”我们坐下来后,我问他。“她问我今晚是否要在洞房上演三人戏?”我的脸涨得通红,像龙虾一样,金太朝我眨了眨眼。

(晚7:16)

亨利:我在会所的图书馆里转悠,吃了些法式吐司,取出一本豪华精装的首版《黑暗的心》 204 ,它很可能从来就没被人翻过。眼角的余光里,会所的经理正飞速地向我走来,于是我合上书,放回书架。

“对不起,先生,我得请您离开这儿。”没有衬衫、没有鞋,自然没有服务。

“好吧。”我站起来,就在经理转身的一刹那,血液全部涌上大脑,我随即便消失了。我回到二〇〇二年三月二日,我们家的厨房地板上。我大笑起来,我一直就想这么干。

(晚7:21)

克莱尔:高梅兹开始发表演说:“亲爱的克莱尔、亨利,亲朋好友们、陪审团各位成员们……等一等,把这个删掉。今晚,在相亲相爱的气氛中,我们欢聚于这单身乐土的岸边,挥舞着手帕,欢送克莱尔和亨利一同搭上这艘美妙的‘婚姻号’轮。我们一边惆怅地目送他俩依依不舍地告别欢乐的单身生活,一边坚信千百年来,那为世人备加推崇的婚姻幸福将是他俩更为愉快的生活住址。除非能想出些法子来逃避,我们中的有些人,不久以后,也将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之中。因此,让我们举杯庆贺:祝愿克莱尔·阿布希尔·德坦布尔,这位美丽的艺术宝贝,在她崭新的世界里,完完全全地享有那份她受之无愧的幸福。也祝愿亨利·德坦布尔,这个该死的好小子,这个交了狗屎好运的家伙:愿生命之海在你面前一直犹如玻璃一般平坦,愿你一帆风顺。来,大家为这幸福的一对干杯!”高梅兹弯下腰,吻了我的嘴,在一个瞬间里,我盯着他的眼睛,接着那一个瞬间就结束了。

(晚8:48)

亨利:我们把结婚蛋糕切开,分着吃了。克莱尔抛出她的花束(查丽丝接住了),我扔出克莱尔的袜带(在所有人当中,居然是本接到了)。乐队开始演奏《搭乘a字号列车》 205 ,人们翩翩起舞。我和克莱尔、金太、爱丽西亚、查丽丝分别跳过一轮之后,轮到了海伦,她可是个炙手可热的尤物。克莱尔被高梅兹搂着,我漫不经心地陪海伦转着圈,看见希丽亚·阿特里把高梅兹支走,高梅兹也顺应把我赶走。当他抱着海伦转到别处去后,我则混入了吧台的人群中,欣赏克莱尔和希丽亚的舞姿。本过来找我,他喝着苏打水,我要了杯伏特加汤尼。本把克莱尔的袜带缠在自己的胳膊上,好像戴孝似的。

“那是谁?”他问我。

“希丽亚·阿特里,英格里德的女朋友。”

“真奇怪。”

“是啊。”

“高梅兹那家伙怎么了?”

“什么意思?”

本盯着我看了一会,然后转过头去,“没什么。”

(晚10:23)

克莱尔: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彼此亲吻、拥抱,一路走出会所,启动那辆喷满了刮胡膏、后面还挂了一串易拉罐的汽车前进。我在露珠客栈 206 门前停了车,这是银湖边一家俗气的小汽车旅馆。亨利睡着了。我出来,办完入住登记后,请前台的小伙子帮忙把亨利扶进房间,他把他放倒在床上,又帮我们把行李也搬了进来,他瞥了一眼我俩的礼服和不省人事的亨利,嬉皮笑脸地看着我。我付了小费,他离开了。我脱下亨利的鞋子,又松开他的领带。接着我把自己的裙子也脱下来,放到椅子上。

我站在浴室里,穿着拖鞋刷牙,身体瑟瑟发抖。镜子里的亨利正躺在床上打呼噜。我吐出满口的牙膏沫,漱了一遍嘴,突然想到一个词:幸福。我终于领悟出:我们结婚了。不管怎么说,起码我结婚了。

我把灯熄灭,吻着亨利向他道晚安,他满身的酒气中混杂着海伦的香水。晚安,晚安,别让臭虫咬了。然后我睡着了,没有做梦,幸福地睡着了。

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五日,星期一(亨利三十岁,克莱尔二十二岁)

亨利:婚礼后的第一个星期一,我和克莱尔一起去了芝加哥市政厅,在法官的公证下结婚。高梅兹和查丽丝是见证人。后来,我们又一同去了查理快马 207 。这家餐厅可真贵,菜肴的摆设可以跟飞机头等舱或是极简主义的雕像比拟。值得庆幸的是,每一道菜肴都像艺术品,而且口味一流。每当一道菜上桌,查丽丝便赶紧拍照。

“婚后感觉如何?”查丽丝问。

“我真的觉得自己是结过婚的人了。”克莱尔回答道。

“你们可以继续结,”高梅兹说,“可以尝试各种不同风格的婚礼,佛教的啦,裸族的啦……”

“那不会犯重婚罪?”克莱尔吃着些草绿色的东西,上面有好几只大明虾,仿佛一群正在读报纸的近视老头。

“我想,针对同一个对象,你应该完全有权利想结多少次就结多少次。”查丽丝说。

“你是同一个对象吗?”高梅兹问我。我正在吃一种上面盖着金枪鱼生鱼片的玩意,那些细薄的鱼片,刚碰到舌头就化开了。我品味了良久才回答:

“是的,而且还不仅仅是。”

高梅兹咕哝了几句禅宗心印之类的话,可克莱尔却微笑着向我举起酒杯。我俩的杯子彼此相碰:一声精巧的清鸣在餐馆的鼎沸人中发散开去。

就这样,我们结婚了。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